清末公私的自我救贖與戲曲本業(yè)的轉(zhuǎn)向

清末公私的自我救贖與戲曲本業(yè)的轉(zhuǎn)向

這個禮堂也被稱為私立學校?！?1)所謂私坊下處,與“大下處”相對,后者指同戲班伶人集體居住地,前者指“生旦別立下處”,也就是一些有名望的生旦的私人住宅,經(jīng)常以某某堂為名號(如梅巧玲的景和堂),這些伶人就是“堂名中人”(2)。堂子主人建立私寓,招收童伶為子弟,自己或請教師傳授技藝,所以堂子具有科班的性質(zhì),起到培養(yǎng)戲曲人才的作用(3)。堂子也是一種商業(yè)娛樂場所,私寓子弟學藝,既是為了以后的舞臺演出做準備,也是為了提供歌舞侑酒服務。嘉道以來“叫條子”、“打茶圍”盛極一時。周志輔說:“當時私房子弟,以年輕貌都,大多數(shù)習為旦角。后來子弟浮薄,行為不檢,而達官貴人從而利誘;文人墨客,又自命風雅,推波助瀾。老板們攝于官威,明知故縱,其不肖者,亦不免因此博利。遂使人誤以為相公為像姑,牽強附會,真視相公堂子如妓藪矣?！?4)因此,堂子子弟被稱作“相公”(《順天時報》中多寫作“相工”)、歌郎、像姑,帶有貶義色彩,堂子也幾乎與妓院同義。這成為伶界一大污點。民國元年,正樂育化會副會長田際云上書北京外城總廳,呈請“查禁韓家潭像姑堂,以重人道”。不久總廳批準了田際云的申請,告示全城所有私寓“咸與維新”(5)。堂子一百年左右的歷史正式宣告終結(jié)。堂子因其歷史上不光彩的一面,大家都諱莫如深。事實上,堂子是晚清戲曲史上避不開的話題,它不僅培養(yǎng)了眾多優(yōu)秀的演員,為京劇的繁榮和發(fā)展輸送了一批又一批的新鮮血液,而且也成為昆曲藝術(shù)得以薪火相傳的重要平臺。堂子現(xiàn)象更是清代戲曲文化的重要構(gòu)成部分。一直以來,戲曲界對堂子的研究主要依據(jù)晚清眾多的品花類書籍,這無疑是非常重要的文獻資料,然而,一些清末報紙中的史料同樣重要,但卻少有人關(guān)注,最有代表性的就是1901年創(chuàng)刊的日辦中文報紙《順天時報》。現(xiàn)存民國前的《順天時報》殘缺比較多,尤其是1907年以前的部分,但也就在1907年的《順天時報》上仍可查到很多關(guān)于堂子的史料。這些史料與品花類書籍的史料有相同的地方,如記載了有關(guān)的堂子及相公的名號以及他們的生存方式等等。不同的地方,一是媒介不一樣,刊載在報紙上的史料比詩詞筆記類顯得更為具體而微,更為鮮活;對相公的吹捧與揄揚,其影響力也更大。另一是時代不同,1907年左右,京津地區(qū)掀起了戲曲改良的浪潮,堂子也在改良的呼聲中開始走入歷史。解讀這些史料,從中可以看到最后一撥堂子即將消失的歷史情境,更有意思的是,可以看到這個時候文人與相公的關(guān)系將有著如何微妙的變化,并對此后戲曲的發(fā)展起到何種影響。一、堂子的衰落1907年《順天時報》刊登了睡佛調(diào)查的《菊部花名一覽表》,此表記載了二十一個堂子,以及當時“應酒筵之召”的四十八名歌郎,是一份珍貴的資料(6),抄錄如下:(1)朱茅胡同之部(國春堂)姚佩蘭、姚佩亭、姚佩秋、姚佩霞、王春林(2)韓家潭之部(絢春堂)姜妙香、姜妙卿、陳葵香、朱如香(安華堂)王琴儂、王蕭儂(渠華堂)劉寶云、錢香云、絢云(復春堂)陸少華、陸蓮芳、朱桂芳、張瘦芳、唐芝芳(怡云堂)羅小寶、王麗奎、狄小紅(云和堂)朱幼芬、梅蘭芳(倩云堂)孫鳳凰、劉梧桐、郭猴子(國興堂)趙芝香、韓佩玉、秦佩玉、秦惠林、朱佩芝(錫慶堂)陸寶珊(紫陽朱寓)朱玉如(天水趙寓)趙硯香(琊琊王寓)王佩仙(3)百順胡同之部(德春堂)陸小瑣、曹小鳳(韻秀堂)遲大荷、遲二荷、姚阿順(姚玉芙)(4)石頭胡同之部(云瑞堂)王蕙芳(5)櫻桃斜街之部(景善堂)徐蘭元、徐竹元(6)外瑯營之部(景春堂)張秋霞(韻華堂)胡素卿(國順堂)唐采芝(7)陜西巷之部(穎秀堂)吳桂香這份史料中記載的堂子規(guī)模和相公數(shù)量,無法與道光時期相比,也遠遜于同治、光緒年間(7),所以,熟知菊部掌故的人不禁發(fā)出“以昔例今,今何衰昔何盛歟!且昔之菊部中人,大都注重于歌藝”(8)的感嘆。這里記載的是歷史上最后一撥堂子,此后,堂子更趨沒落。對照稍晚些的一份《燕蘭續(xù)譜》(9),可以發(fā)現(xiàn):(一)很多堂子不用堂名了,直接改為某寓,或直接以某主人標示,不再正規(guī)使用堂號,這說明有意淡化堂子的色彩;(二)其中大部分相公已不再應召,注明“今不應局”或“久不應局”、“無人應局”。《一覽表》中的朱幼芬、姚佩秋、王惠芳等人,在《燕蘭續(xù)譜》里都不應局,真正應局的相公僅二十人,比起《一覽表》中的應召歌郎四十八人,又少了一半多,堂子已經(jīng)真正衰落了。進行侑酒服務的堂子,其營業(yè)的對象,主要有兩種人,即商賈紈绔和文人仕宦。這兩種人對于歌郎的娛樂消費目的也是有著比較明確的分界,《順天時報》中有人總結(jié)為“桌面派”與“炕面派”。以商賈為消費主體的“炕面派”,追求的是感官刺激,把歌郎當做發(fā)泄變態(tài)性欲的對象,相公的歌藝不是他們所要關(guān)注的重點。而所謂的“桌面派”,指文人仕宦一派,對歌郎的姿色和才情都比較重視,在一種有曖昧色彩的浪漫中尋求文人標榜的“情”;相對于“炕面派”,文人們對相公的歌藝要重視得多,淺酌低唱、竹肉相和中陶寫性情正是文人追求的風雅情趣。因此,如果“炕面派”成為戲曲觀賞的主流,堂子及其相公就會越發(fā)遠離戲曲的本業(yè),從業(yè)者低下的道德素質(zhì)、拙劣的品性也就使得這個行業(yè)更為人所不齒。事實上,雖然在經(jīng)濟上商人可能提供更為豐厚的回報,但在聲譽和輿論上,文人仕宦卻有著天然的優(yōu)勢。但是,堂子畢竟屬于商業(yè)經(jīng)營,在它的生存出現(xiàn)問題時,整個行業(yè)的偏離和墮落是自然的趨勢。堂子的繁榮在嘉、道時期,因為歌郎學習的多為昆曲,符合文人的審美情趣。這一時候的歌郎大都非常注重各種藝術(shù)修養(yǎng),精通棋琴書畫,氣質(zhì)靜雅。同、光以后,隨著昆曲的衰微以及皮黃老生的興起,堂子開始進入衰落期。庚子年,大量南妓進京,分流了不少主顧,而鄉(xiāng)試的文人又去了河南,使得堂子的經(jīng)營更加困難。很多歌郎,迫于堂子主人的壓力,不得不穿梭于各種宴席之中,成為攫利的工具,無暇訓練自己的演技和培養(yǎng)優(yōu)雅的性情;也為了個人的生存,甚而自甘下流,做出種種污濁不堪之事,導致整個行業(yè)素質(zhì)下滑。這正是清末堂子越來越衰落的原因之一?！俄樚鞎r報》中以文人的標準對當時相公的素質(zhì)提出了眾多批評,焦點就是相公唯利是圖,行為齷齪。比如當時著名相公小鳳凰與“熱客”(也稱“老斗”,通常是指富商豪賈和紈绔子弟)交往頻繁,雖被“熱客”吹捧,但難免為文人所不齒,故而有文人撰文告誡:“是則淫樂之儔,登徒傖父所稱道,而非騷人雅士之所宜出此也。寄語鳳凰,一傖父登徒之稱譽,恐不足以當公眾之論評,幸自勉之?！?10)其他如有些相公強拿強要,互相間過分謔浪,缺乏高情逸志,都遭到文人派的批評。從文人的批評中,也能看到當時堂子沒落時期的種種亂象。當然,堂子的沒落又不能簡單歸結(jié)為某些從業(yè)者道德素質(zhì)的下滑,正如上文所言,相公從事的職業(yè)本身就是畸形的,其中的齷齪下流和不道德是這個職業(yè)與生俱來的,而附生于人性當中又在晚清特殊社會風氣下被放大的變態(tài)審美和變態(tài)心理,在清末堂子行業(yè)的整體生存壓力下,變得更加明顯。有人評論說:“今日之相工,受天然之淘汰,生涯日行寂寞,人才遂覺凋零?！?11)此責任不在相公(工),而在這個職業(yè)本身,將被文明社會所淘汰。而“相工二字,千古傷心”的感嘆,則包含著對相公的無限同情。報紙中對相公強顏歡笑、備受主人驅(qū)使壓榨、沒有出路的黯淡前途,多有反映,讓人們充分認識到這個行業(yè)不人道和腐朽的一面。在晚清改良主義思潮興起之后,伶人的地位得以逐步提高,甚至被譽為“國民之教師”,伶界中人也逐漸懂得自尊自重,遂對堂子這樣的惡俗思以革除。田際云在1905年以精忠廟的名義開辦正樂學堂,這是一個伶界的公益學堂,規(guī)定只要不開私寓,同行子弟都可入學,但私寓子弟不得入學,其目的就是想通過這種方式刺激堂子中人,讓他們改變舊日風俗(12)。讓堂子中人回歸戲曲本業(yè),這正是伶界的自我救贖行為。同時,堂子里相公也開始紛紛自我革除舊弊,如國春堂姚佩蘭“思想文明,洗盡一切俗派,大有脫離相工窠臼的志愿”(13)。有人在報紙上這樣評價近時相公的變化:“相工天然之淘汰,近已發(fā)見其端倪。各班主人,知歐洲優(yōu)人之見重于社會,為其無相工之說,而戲曲之足以改良風俗也,故皆已相率注重編制新戲。然則戲曲之進化,即相工之退化,有可豫決矣。姜慧波、王桐君輩,為各報章所激刺,為文明客所勸告,猛然醒悟,毅然改計。”(14)這既能看到伶界革除惡俗的決心,也能看到文人對此的贊成態(tài)度。相公不僅編制新戲,參與戲曲改良活動,而且熱心公益,參與賑災義演,以表達堂子中人與時俱進的精神面貌。1907年夏安徽水災,眾多歌郎在王琴儂、姜妙香、姚佩秋等人的組織下,于福壽堂舉行伶界賑災義演。小鳳凰演《下河東》,寶云演《彩樓配》,王蕙芳、姚佩蘭,久不登臺,因為賑災也演出了《戲鳳》、《打桃》等戲(15)。更為普遍的自新之路,便是努力學藝,追求藝術(shù)上的精進,以此贏得人們的尊重,也盡快獲得自立自新的機會。二、“重詠”—文人狎優(yōu)心態(tài)的淡化和《順天時報》中的捧角值得注意的是,雖然堂子在清末仍然存在,文人經(jīng)常招相公歌舞侑酒,對喜愛的相公也極盡追捧之能事,但宣傳揄揚的方法和評價的標準都開始發(fā)生一些變化,預示著從狎優(yōu)到捧角的轉(zhuǎn)變。那些在相公演戲時熱衷捧場的“熱客”、“老斗”,多數(shù)是上文所說的“炕面派”,以追求感官刺激為目的,看重的是相公的色相?！堆嗵m小譜》云:“豪客觀劇,必坐于下場門,以便于所歡眼色相勾也?！?16)可見“熱客”、“老斗”的注意力全不在表演上,而在與所歡“眼色相勾”上。文人捧相公,也會到茶園“叫條子”、“打茶圍”,但更多的是以寫詩、撰花譜、評菊榜的形式,其重心雖涉技藝,但更多放在可人的外貌、溫婉的性情、優(yōu)雅的才藝?？赐砬灞姸嗟钠坊悤阒?真正關(guān)注演員表演藝術(shù)的并不多。在反映當時文人與相公交往的小說《品花寶鑒》中,田春航說過:“我是重色而輕藝的,于戲文全不講究,腳色高低也不懂得,唯取其有姿色者,視若至寶?！?17)這一現(xiàn)象也許不代表所有文人的心理,但文人絕不僅是因為相公的演藝而愿與之結(jié)交卻是事實。在文人狎旦的心態(tài)中,“色”遠比“藝”重要得多?？傊?無論文人仕宦還是富商豪賈、紈绔子弟,雖然他們在行為和趣味上不同,但狎旦之“狎”的心態(tài)卻是相同的?！俄樚鞎r報》中有關(guān)堂子的史料明顯反映出當時文人狎優(yōu)心態(tài)的淡化?！缎〖t自負》中評價狄小紅“從不肯作隨波逐流派,稍貶他高情逸致的氣概。因此紈绔子弟,喜歡奉承的,多不愿意他。但是常言說的‘夜光難掩,明月自華’,小紅必定可以遇見真鑒賞家了”(18)。小紅的這種性情和表現(xiàn),無可“狎”之處,故為紈绔子弟所鄙棄,但卻為文人所贊賞。梅蘭芳也曾經(jīng)是云和堂的歌郎。有一則報道說:“云和朱小芬之弟子梅蘭芳,字畹華,年十四歲。容貌豐潤,舉止溫文,而其性情靜穆,言論敦樸。每當酒筵應召,目不亂視,口不亂談,循循然有規(guī)矩……唱青衣,聲音清脆,詞調(diào)勻圓,登臺一曲,喝采千聲,亦伶童中不可多覯之才也?！?19)文章還告誡朱小芬,應對梅蘭芳宜為珍惜,詳加教導,其前途未可限量。睡佛在《蘭芳戲曲佳妙》中說:“其應客之際,端坐無言……聆其唱《彩樓配》一出,歌喉之圓潤,臺步之整齊,頗具閨秀風范?！?20)梅蘭芳“性情靜穆,言論敦樸”,“應客之際,端坐無言”,自然也不是可狎之人,但表演佳妙,所以被文人在報紙上再三揄揚。當然,文人仍然會延續(xù)“叫條子”、“打茶圍”的傳統(tǒng),并非完全以聽戲、捧戲為要務,演技之妙和應酬之工同是他們評價歌郎的重要標準,正所謂“京中名優(yōu)不一而足,或以聲歌擅長,或以應酬見稱”(21)。文人認為的“應酬見稱”,不是席上相狎,肆浪嬉謔,相反是講求一種文雅的趣味,一種禮節(jié)?！跋喙べЬ?向有禮節(jié),客雖愛之,禮不可廢”(22)。這種禮節(jié)要求相公尊重客人,不能“抗顏而座,高談闊論”,或者打鬧戲謔,甚至戲弄客人,強拿強要。這表現(xiàn)出對相公人格的尊重,樂而不淫。在這種氛圍下,相公和文人之間出現(xiàn)了建立朋友關(guān)系的跡象。一方面,文人對相公的評價標準發(fā)生了變化,另一方面追捧的手段也與時俱進,開始利用正在興起的大眾媒體,使得對相公的宣傳力度更大,影響力已非一本書或幾句詩詞可比。1907年《順天時報》舉辦了“丁末菊榜”的評選活動,其中所選伶人都是當時的相公,也都在上文所錄的《菊部名花一覽表》中。投票評選之前,該報發(fā)表了署名“菊部大偵探”的《丁末菊榜定期宣布之先聲》一文,這既是本次評選活動的廣告,也透露了文人組織菊榜的宗旨和目的:平章風月,本雅人之所為;品題聲價,尤勵才之苦心。頃見《順天時報》,大放南北花榜,并花部授職表,暄(喧)傳眾香國間,轟動北京九城,為從來未有之盛事。一登龍門,聲譽百倍,章臺走馬問津者,得此為先河之導,厥功亦云偉矣。唯是長安景色,首在菊部。評花遺菊,實為缺憾。慈特糾合同志,準于十月十五日揭登“特別菊榜”于《順天時報》。(23)這一活動既是風流雅事,也能鼓勵人才,是文人倡導“菊榜”的真實心理。這次“菊榜”是受當時的“花榜”所啟發(fā),希望能和“花榜”一樣,引起九城轟動,讓相公中的人才“聲譽百倍”。關(guān)于選舉的標準,《菊榜選舉分四大科緊急報告》亦談及細則:菊榜選舉規(guī)則,曾已報告。茲又經(jīng)同人會議,擬將此次丁末菊榜,分別“色科”、“藝科”、“才科”、“情科”四大科,容貌美麗者,屬色科;歌曲優(yōu)勝者,屬藝科;工于酬應,或通曉文墨者,屬才科;富于愛情,不專注重金錢者,屬情科。(24)其中“色”、“才”、“情”都與應酬有關(guān),而“藝”也被排在重要的地位,其分科方式正與文人評價相公的“德”、“藝”標準相對應。經(jīng)過十余天的評選投票,共收到投票1512張,經(jīng)統(tǒng)計打分,分“色”、“藝”、“才”、“情”四科和總分得出“菊榜”排名(25)。通過報紙,以公眾投票的方式來評選“菊榜”,這是筆者所看到的最早的一例。晚清“菊榜”很多,一般是名士文人主持或評定(這些名士文人基本上都是科舉士子。1905年取消科舉考試,大量科舉士子失去目標和生活手段,部分轉(zhuǎn)變?yōu)閳蠼缥娜?這對清末政治文化產(chǎn)生了相當重要的影響)。仿照進士榜的形式,對伶人甲乙次第,評定優(yōu)劣。這種“菊榜”出現(xiàn)在大比之年,故而有詩云:“菊榜隨同蕊榜開,但論門第不論才?！?26)這種“菊榜”有兩個特色:其一,這是以進京赴考的士子和淹留京城的名士為主體的小圈子內(nèi)評伶活動;其二,“但論門第不論才”,所以,它并非真正從獎勵人才的角度出發(fā),公正性也大打折扣,影響力也就局限在圈子內(nèi),無法形成廣泛的輿論。這與報紙上評選的“菊榜”完全不同(清末也有一些名士文人把自己評定的“菊榜”刊載到報紙上,但這種“菊榜”缺乏廣泛的參與性和公正性)。這次評選體現(xiàn)了公平、公正、公開的原則:(一)投票評選;(二)票式統(tǒng)一,刊于報紙,接觸報紙并對此事有興趣者皆可參與投票;(三)不能重復投票,規(guī)定投票者必須用實名,如果用筆名,必須另紙報上實名,以便查對。這樣的規(guī)定有效地控制了刷票等舞弊行為。從10月31日開始至11月23日結(jié)束,前后近一個月時間,在報紙上先后登載了廣告、相關(guān)消息、榜單、四科第一名的論贊,其宣傳的力度和影響力可想而知,自然非以前的品花書籍所能比。民國以后,報紙更成為捧角的重要工具和平臺,對藝人知名度的提高和藝術(shù)的發(fā)展都起到重要的作用,投票選舉“菊榜”也成為常見的一種方式。三、《小十三旦》《順天時報》1907年的“菊榜”以及大量紹介、揄揚相公的文章,客觀上推動了男旦藝術(shù)的發(fā)展(相公絕大多數(shù)是男旦),提高了觀眾對男旦藝術(shù)的關(guān)注。如上文所言,報紙對歌郎的揄揚主要集中于兩點:一是德行(包括“才”、“情”),二是演藝。由于文人對相公演藝越來越重視,報紙僅僅介紹某人擅長某劇過于簡單,也起不到吸引眼球的效果(品花類書籍中即使涉及演藝,也大都是用某某擅長某劇的方式記載一筆,極少有具體的評論),因此就漸漸出現(xiàn)一些篇幅較長、立論鮮明的藝術(shù)評論。這不僅是專業(yè)捧角文人出現(xiàn)的一個標志,也能看到清末這些文人從狎旦轉(zhuǎn)為捧角后,對男旦藝術(shù)興起的推動作用。這里以“丁末菊榜”藝科第一名羅小寶為例,作一個案分析。羅小寶,字葵舫,后來成為著名的京劇老生,1907年時年十五歲,是怡云堂的一位歌郎,也搭班小吉祥部演劇,工青衣,京劇、梆子都很擅長。從《順天時報》中可以看到,他是當時很紅的歌郎,文人宴會上的常客,但羅小寶對自己的處境感到羞愧和痛心,曾表白道:“我生不幸而操此賤業(yè),我亦人也。欲使我無面目以立于世,能不令人痛哭乎?演劇本正業(yè),故我極力研求,能至何種地位,聽之而已?！?27)在清末相公中,羅小寶可稱為自我救贖的典型。文人既是羅小寶服務于他們“打茶圍”、“叫條子”的客人,也是羅小寶的戲迷。這些人經(jīng)常在報紙上撰文捧他,甚而還與另一位梆子童伶小十三旦的支持者展開論戰(zhàn),這是筆者見到的最早在報紙上為伶人展開論戰(zhàn)的案例,也是較早在報紙上連續(xù)登載的大規(guī)模的捧角文章。天津下天仙茶園因生意清淡,曾特請羅小寶到天津演唱。睡佛撰《小寶赴津》隆重報道了此事,說小寶“品格清高,不喜歡諂媚人”,演劇時“聲音清朗,響入云霄,為北京伶童中絕無僅有的人才”,“久已名震京都”。天津下天仙茶園因座客不滿,“聞小寶大名,特為專人到京來聘請,以廣招徠”(28)。睡佛緊接著又連續(xù)發(fā)表《小寶回京》等多篇文章,表達對羅小寶的渴想之情,并借天樂園伶人之口說,因為羅小寶走后,不僅座客減少,就是戲價也減少,故而,園主人催他回來,做“中流砥柱”。可見,這些文人戲迷對羅小寶的宣傳力度非常之大。在羅小寶去天津之前,有天津童伶小十三旦加入吉祥部也到天樂園演出,小十三旦是梆子花旦童伶中的佼佼者,在北京演出不長時間,就有了一批戲迷。這樣,雙方戲迷便開始在報紙上進行論爭。挑起論爭的是一位叫海北僑子的文人,他發(fā)表了《名旦腳妒極生畏》一文,大意是說小十三旦演藝優(yōu)勝,原來喜愛羅小寶的戲迷大都轉(zhuǎn)而追捧小十三旦,羅小寶自天津回來后,看到此情形,妒極生畏,不敢再在天樂園演出。癡儂則陸續(xù)發(fā)表《為小寶被誣致海北僑子書》、《吉祥部劣敗之原因》等文為羅小寶辯誣,說羅小寶從天津回來后沒有赴天樂園演出,是因為勞累以及繼母去世等變故所致,并非忌憚小十三旦。而由于小寶暫停演出,小十三旦又不能起到臺柱子的作用,故吉祥部在天樂園的生意日益冷落。雙方就這樣你來我往,筆戰(zhàn)連連。追捧小十三旦者說,他演劇時善于刻畫人物,“精神全付與戲中人去”(29)?！爸琳撈渖c藝,小寶眉目雖稍清秀,而面如土色。觀其登臺演劇,往往滯氣發(fā)現(xiàn),作木偶人狀,令閱者掃興。而小十三旦,娉娉嫋嫋,舉措合宜,觀者歡聲雷動,視小寶則不啻天淵矣”(30)。追捧羅小寶者云:“(小十三旦)貌不及小寶遠甚,唱作亦時現(xiàn)生滯勉強氣習。不似小寶之音喉圓囀,動靜合拍,不加強作,而神情逼肖,嬌憨靜穆,無不臻絕妙也。知音者謂繼崔靈芝而起者,其惟小寶,其色藝可想見矣?！?31)“小寶于做作一技,尤稱擅長。濃情艷思,靜神穆容。與夫憨傻呆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