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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水歸真,柳柳相長亡國之君的凄惶李煜詞《虞美人》試析
風回庭院,庭院已被柳眼春取代。憑闌半日獨無言,依舊竹聲新月似當年。笙歌未散尊前在,池面冰初解。燭明香暗畫堂深,滿鬢清霜殘雪思難任。南唐后主李煜的這首《虞美人》。是作于亡國前還是亡國后,歷來有爭議。依我之見,此詞當作于南唐亡國之后,反映亡國之君李煜的凄惶生活與心境。此詞以“風”領(lǐng)起。“風”,在大自然中是最活躍、最具生命力的精靈。春榮秋凋,往往受制于“風”,如“春風又綠江南岸”(王安石《泊船瓜洲》),“草拂之(指秋風)而色衰,木遭之而葉落”(歐陽修《秋聲賦》)?!帮L”又是溝通人與自然的最佳觸媒,換言之,“風”是通過觸覺——人對外界最直接、最切身、最敏銳的感受,加強了人與自然的密切聯(lián)系,直接刺激、觸發(fā)人對客觀世界的反應(yīng)。所謂“西風愁起綠波間”(李璟《攤破浣溪沙》),“臨風誰更飄香屑”(李煜《玉樓春》)便是這方面的例子。李煜就是一個對“風”很敏感的人,尤其是國破家亡、為人臣虜之后,試看他后期詞中的表現(xiàn):“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相見歡》)“深庭靜,小庭空,斷續(xù)寒砧斷續(xù)風?!?《搗練子》)“昨夜風兼雨,簾帷颯颯秋聲。”(《烏夜啼》)“秋風庭院蘚侵階,一任珠簾閑不卷,終日誰來?”(《浪淘沙》)“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虞美人》)……而此詞后面所寫的作者所見、所思、所感,亦皆緣“風”而起。“風”即“春風”,常言道:“春回大地”,此詞卻云:“風回小院”?!靶≡骸?意味著空間的異常狹小,其視野范圍不再是南唐極盛時的“三千里地山河”(《破陣子》)“無限江山”(《浪淘沙》),也不再是李煜深居帝位尋歡作樂之際的“上苑”(《憶江南》)“春殿”(《玉樓春》),也就是說,“小院”表明李煜當時所處的環(huán)境已受到極大限制與約束,同時也透露出一股冷落衰微的氣息,這應(yīng)是李煜臣虜生活所特有的環(huán)境氣氛。從首二句看,“庭蕪”指庭院里的荒草,“柳眼”指柳樹的葉芽,柳葉初生,其形狀似眼,故稱“柳眼”。二句的意思是:春風再次回到小院,庭院里的荒草轉(zhuǎn)綠了,柳樹冒出了葉芽,意味著又一個春天降臨?!帮L回”與“春相續(xù)”意思相類,在兩句之中復(fù)迭出現(xiàn),造成一種回還往復(fù)、前后呼應(yīng)的效果,借以強調(diào)時間的流逝、人生苦短的感慨。可見,這二句雖然是寫春天,卻沒有春光明媚、鳥語花香的景象,而是營造了一種寂寥孤凄的氛圍。這也就是此詞的情感基調(diào)。在寂寥孤凄的環(huán)境氣氛中,主人公登場:“憑闌半日獨無言”——一個凄惶孤獨的形象,與前二句的氣氛完全相契。類似的形象,在李煜其他詞作中亦有:“無言獨上西樓”(《相見歡》)“獨自莫憑闌”(《浪淘沙》)。這二例,皆為李煜后期詞,因此,“憑闌半日獨無言”亦當是亡國之君李煜凄惶形象的寫照。獨自憑闌,半日無言,不僅刻劃了主人公凄惶孤獨的形象,還透露出主人公在這漫長的、近乎凝滯的時間與氣氛中,心亂如麻,思緒萬千的內(nèi)心活動:“:依舊竹聲新月似當年”——眼前的“竹聲新月”跟“當年”的情景多么相似,主人公的情思又回到了往年的春天?!八飘斈辍闭Z,在結(jié)構(gòu)上再次回應(yīng)了前面的“春相續(xù)”。至此,我們似乎更明白了,作者為什么不寫“冬去春來”的客觀季節(jié)的自然承續(xù),而要強調(diào)時空大跨度的“春春相續(xù)”?這“春春相續(xù)”,其實就是一種主觀的季節(jié)相續(xù),作者的用意,不在表現(xiàn)物理的時間流逝,而在突出心理的空間回歸。這不正是“故國夢重歸”(《菩薩蠻》)嗎?“新月”這個意象很值得注意。月,在中國古曲詩詞中,是一個常見的、傳統(tǒng)的意象。它有豐富多樣的表現(xiàn)與蘊涵。在李煜詞中,有“待踏馬蹄清夜月”(《玉樓春》)的飄逸,也有“花明月黯籠輕霧”(《菩薩蠻》)的浪漫,還有“笛在月明樓”(《憶江南》)的清幽。但更多的是用來表現(xiàn)李煜在亡國前夕及亡國之后或惆悵、或寂寞、或凄苦、或悲哀的種種情懷:“曉月墜,宿云微”(《喜遷鶯》),“數(shù)聲和月到簾櫳”(《搗練子》),“待月池臺空逝水”(《浣溪沙》),“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虞美人》)。而“新月”,即新出之月,也就是尚缺未圓之月,在李煜詞中,更是與哀愁之情緊密相連:“……小樓新月,回首自纖纖。春光鎮(zhèn)在人空老,新愁往恨何窮!”(《臨江仙》)“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相見歡》)由此可見,此詞的“新月”意象,也正蘊涵著哀愁孤寂的意味,與前幾句的情緒氣氛是相承貫通的。上片末既然情寄“當年”,下片便應(yīng)展開對當年往事的追憶。但并不盡然:“笙歌未散尊前在,池面冰初解?!斌细?即李煜前期詞《玉樓春》所描寫的“笙歌聲斷水云閑,重按霓裳歌遍徹”。冰初解,意指初春時節(jié),上承“依舊竹聲新月似當年”,更遙接“春相續(xù)”。細辯之下,這二句的意象關(guān)系頗為模糊,可作三種理解:其一,人們沉迷于笙歌酣樂之中,時值池面冰初解的新春季節(jié)。這純碎是對往事的追憶。其二,池面的冰已經(jīng)融解,而人們?nèi)猿撩杂隗细韬分小_@表明人們只一味沉迷歌舞聲色,而不管時間流逝、世事變遷,頗有“夢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浪淘沙》)之意。其三,當年笙歌酣樂的情景依然歷歷在目,但眼下卻是“池面冰初解——又一個春天的來臨,即是將今與昔聯(lián)系起來作對比。這就有了“雕闌玉砌應(yīng)猶在,只是朱顏改”(《虞美人》)及“想得玉樓瑤殿影,空照秦淮”(《浪淘沙》)的含義。上述三種理解皆通,難以認定何解為佳?;蛟S這二句意象關(guān)系的價值就在模糊多義,給人以似夢似醒、亦真亦幻的感覺,造成一種迷離恍惚的境界。最具爭議的還是“燭明香暗畫堂深”句。此句表現(xiàn)的寂寥景致與氣氛,跟前文的“小院庭蕪”“憑闌半日獨無言”頗契合。除此之外,另有四首李煜詞寫到“畫堂”,皆為寫實:“蓬萊院閉天臺女,畫堂晝寢人無語?!?《菩薩蠻》)“畫堂南畔見,一晌偎人顫。”(《菩薩蠻》)“啼鶯散,余花亂,寂寞畫堂深院?!?《喜遷鶯》)“庭院客散人歸后,畫堂半掩珠簾?!?《臨江仙》)前二例寫的是早期李煜與小周后幽會,彼情彼景,當與此詞相異,后二例是描寫亡國前夕的景況,其情緒氣氛與此詞倒是相似的。那么,“燭明”句是追憶還是寫實?我認為是寫實。是亡國前的寫實還是亡國后的寫實?我認為是亡國后的寫實。李煜現(xiàn)存詞中涉及“畫堂”的,除此詞外皆作于亡國以前?;蛟S正因為如此,有人將此詞亦列為李煜前期的作品。的確,“畫堂”很容易讓人聯(lián)想到李煜前期縱情聲色的生活場景。李煜的同時代人歐陽彬在《生查子》詞的上片中寫道:“竟日畫堂歡,入夜重開宴。剪燭蠟煙香,促席花光顫?!耙慌煽v情聲色的景象。詹幼馨認為“燭明”句有兩種解釋,其一是:“從承前看,‘池面冰初解’是自然現(xiàn)象,也是在‘笙歌未散尊罍在’的熱鬧場合中,人們洋溢著暖意的象征寫法。就在這暖洋洋的情緒中,回到‘燭明香暗畫樓深’處去,再聽笙歌,再傾尊罍,繼續(xù)歡飲?!贝私馑坪跏鞘艿綒W陽彬詞的啟發(fā)。按此解,“燭明”句便是對李煜前期縱情聲色生活的寫實。然而這么一來,“燭明”句的情調(diào),往上不能承“憑闌半日獨無言”,往下不能啟“滿鬢清霜殘雪思難任”。從“暗”“深”等字眼看,“燭明”句的情緒氣氛不應(yīng)該是歡愉熱鬧的,而是寂寥冷清的。李煜現(xiàn)存的其他后期詞中,雖然未見“畫堂”之語,但相類的描寫卻不少:“深院靜,小庭空,斷續(xù)寒砧斷續(xù)風?!?《搗練子》)“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相見歡》)“秋風庭院蘚侵階,一行珠簾閑不卷,終日誰來?”(《浪淘沙》)這些庭院的景色氣氛都是寂寥荒涼冷清的。從《虞美人》看,“燭明香暗畫堂深”就是承續(xù)首句“小院庭蕪”的寫實,前后呼應(yīng),共同表現(xiàn)了李煜臣虜生活的孤寂荒涼冷清的環(huán)境氣氛,其冷寂的氛圍與哀惋的情調(diào),是“庭院客散人歸后,畫堂半掩珠簾”等亡國前夕的詞所不及的。詹幼馨對“燭明”句的另一解釋是:“從啟后看,‘滿鬢清霜殘雪思難禁’,是回到‘燭明香暗畫堂深’處以后,攬鏡自照的寫照?!贝私鈴娬{(diào)二句的關(guān)系是對的,但“回到”一詞含義未明。是從歡宴的現(xiàn)場回到住所,還是從追憶中回到現(xiàn)實?詹說似乎包含了二者,因此他認為:“這一句依然迷離恍惚。唯其迷離恍惚,才足以顯示人物的情態(tài)?!雹芷鋵嵅蝗?。我認為,“燭明”句并不迷離恍惚,而是十分清楚地表明作者已經(jīng)從對往事的追憶中回到了現(xiàn)實。如果說“笙歌”二句寫得似夢似醒、亦幻亦真,顯示“作者正處于迷離恍惚的境界中”⑤,那么,到了“燭明”句,作者已經(jīng)從迷離恍惚中清醒過來,回到了“燭明香暗畫堂深”的孤獨冷寂的臣虜生活。因此,它才會深深感慨自己“滿鬢清霜殘雪思難任”的慘狀?!皾M鬢清霜殘雪”就是“一旦歸為臣虜,沈腰潘鬢消磨”(《破陣子》)的形象寫照,這也正是一個亡國之君的凄惶形象,此情此境,能不令作者“思難任”——思緒萬千?“思”,上續(xù)“憑闌半日獨無言”。如前所析,作者憑闌無言,思緒萬千,觸景生情,追憶往事。而末句的“思難任”,則又表明作者從對往昔的追憶中清醒過來,仍然思緒難平。此時之“思”,已不盡是追思往昔,更是哀思今日!與“憑闌半日獨無言”比較,“滿鬢清霜殘雪思難任”更進一步描寫出作者在凄惶難堪中哀思不盡的情狀。這首詞在寫作上有兩點值得注意:一先抑后揚、由隱而顯的抒情特征無庸置疑,這首詞是抒發(fā)作者愁苦凄惶之情的。然而,在末句之前,其情感的抒發(fā)卻一直是壓抑、隱伏的。首二句寫春天來臨,卻無春光明媚的描寫,而是強調(diào)“小院”“庭蕪”。一個“小”,一個“蕪”,隱約透露出冷清的氣息,也由此隱伏了作者寂寥的情緒。三、四句,作者現(xiàn)形了,但只是一個憑闌無言的剪影;也點出追憶往昔,但情感抒發(fā)仍然未明朗;尤其是“獨無言”,雖表明作者有愁苦之情,卻是抑而不發(fā)。五、六句,以模糊的意象關(guān)系,造成撲朔迷離的效果,作者矛盾復(fù)雜的情緒亦隱約其間。至“燭明”句,寂寥沉郁的氣氛忽然增強,作者的情懷也呼之欲出了。到了末句,作者的形象再次出現(xiàn),但已經(jīng)不是淡淡的剪影,而是清晰的特寫——滿鬢清霜殘雪,以形現(xiàn)情,作者愁苦凄惶的情狀躍然紙上?!八茧y任”,更是徑直顯露出作者哀思難平的情懷。二回還往復(fù)、前呼后應(yīng)的結(jié)構(gòu)特征這個特征在前面分析時已經(jīng)不時提到,現(xiàn)在再歸納述之:首二句,“風回”與“春相續(xù)”意思相類,在兩句中復(fù)迭出現(xiàn),以造成回還往復(fù)、前呼后應(yīng)的效應(yīng),而第四句的“似當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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