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長冬夜 冬夜漫長有火則短

本文格式為Word版，下載可任意編輯——漫長冬夜冬夜漫長，有火則短一年之中就這么一刻讓我感到是在家的中心，是在愛的中心，是在幸福中心——秋天收了谷子，把空地種上油菜，父親這時總要抽空去后山一趟，趕在風雪到臨之前，燒一窯炭回家。父親把上好的木炭送到集市換一些冬季必需品，稍次的木炭就存放在自家的樓板上。做完這一切，風雪就從北方趕到了我們村莊。

風雪搖著北邊的窗欞吱呀吱呀直喚，風雪踢著多年失修的門板咣啷咣啷直響。風雪像一個被凍得氣急敗壞的小孩，要一頭撞進家門。小妹哆嗦著把小小腦袋從被窩里伸出來說：“風也被凍哭了呢？”

早晨起來，父親已把家里四壁該固定的固定了，該糊實的糊實了。母親那么在房子中央燃了一團鑼木炭火。我和小妹歡呼著跳下床，知道又到了漫長的烤火季節(jié)。多好的冬天??！再不用去拾那拾不完的柴禾，再不用去扯那扯不完的豬草，父母手中也沒了那些耕耙播割之類的活計，連小妹也用不著一個人伏在田垅跟昆蟲小蟻說話了。一家人團團圍在一堆炭火旁，四雙眼睛把一年到頭都沒有好好詳察的彼此認專心真端量了一番。可笑的是，每一個人都成了熟諳的目生人。譬如父親的后腦勺儼然稀稀朗朗有了些白發(fā)，我和小妹就不知道。而小妹剁豬草時左手的中指添了一道小小的疤痕，我和父親也不知道。好在母親總能實時記錄丈夫和兒女每一點輕微的變化，要不然等到年尾坐下來的時候，彼此之間該多生疏?。?/p>

坐在有些生疏的炭火邊，話頭總是母親最先引出的。母親自里忙著針線活，嘴里那么像一只吐絲的蜘蛛，把一家人一年來細細碎碎的事情都吐了出來，條理清晰得就像一張蛛網(wǎng)。

坐在炭火邊，外面的風雪就變得遙遠了。母親飛針揚線的手冷靜雅致，父親口吐云煙的樣子氣定神閑。我和小妹那么像小猴樣彼此抓撓不休，炭火很快停滯了我們年幼的躁動。凝眸處，炭火的蜃焰給我和小妹構(gòu)筑了一個通透微樸的世界；炭火的蜃焰給我們的父母幻疊著那些虛虛閃閃的逝影。閃閃蜃焰激活了父母心中潛伏了很久的民間傳聞，全體的典故民謠在炭火的澆灌下在父母心中簇簇涌涌，母親順理成章地就把這一根話頭牽系到另一根話頭上，于是便給我們講起一些故事來。從童話講到傳聞，從演義講到鬼怪。

炭火烤著欲睡的我和小妹，伸個懶腰站起來，朝窗外一看，就察覺風雪已把村莊徹頭徹尾地變了個樣。風雪還給我們一個夢幻般的村莊，風雪把困苦的村莊變得富有，風雪把枯澀的村莊變得豐潤。黃昏時分，雪停風靜，村前村后就成了孩子們喜悅的場所，冰雪是困苦孩子們一年來最大的資產(chǎn)，冰雪幫窮孩子剝掉了那張積勞成繭的外殼，還孩子們花芽般稚嫩的純真。冰雪使再傻再癡的孩子也變得冰雪聰明。孩子們個個要把自己玩成一塊冰雪才肯回家。冰雪是另一種形式的炭火，在烤紅孩子們雙頰的同時還點燃了他們對美好日子的憧憬。

玩累了，我和小妹就挾一團寒氣闖進家里，坐下來，脫掉鞋子，把雙腳揣進父母懷中。那種癢洋洋的暖意真有說不出的安逸。繁重的農(nóng)事剝奪了一家人彼此應有的關愛，一年之中就這么一刻讓我感到是在家的中心，是在愛的中心，是在幸福中心。其余日子是多么苦澀而漫長呵！

晚上不點油燈，木炭火把陳舊的房子涂成年畫的顏色，種種器皿都騰躍著金子的光澤，還有我們的臉膛，我們血色虧欠的臉膛都彌漫了油彩般的紅光。木炭火烤焦了苦寒的歲月，木炭火煨軟了堅硬的辛酸，木炭火陪襯著我們對來年的種種空想，木炭火用紅光篡改了我們對白貧往事的記憶。而遺忘和空想正是農(nóng)人過日子的兩大支柱。

冬夜漫長，有火那么短。往往是一家人先聊些閑聊，逐漸地，思緒逐漸飄飛，思維逐漸斷散，睡意這時從深海處泅洇上來，將一切漫淹。結(jié)果的那句含含混糊的閑聊也不知是誰說的，說了些啥，就像雨后葉尖上結(jié)果那滴遲遲的水珠落在空明的湖心，漾開去，漾開去，了無痕跡。一時水平如鏡，水靜如禪。不知過了多久，可能是母親首先“唔”一聲從半夢的狀態(tài)中清楚過來，使夜色漾起了新的漣漪。母親低頭見團鑼里自燃的炭火已蒙上了一層灰垢，就用火針撥了撥，火又鮮光起來，輻射出的熱能將我們漸涼的身子重新?lián)崤?。又不知過了多久，細碎的炭火終究星星般隱去了，消散了。我們才拖著醉步上床睡覺。這種醉當然不是因了酒，而是由于火?；鹗亲屓祟惓磷淼牧硪环N方式。

有時候冬天我們也會出一趟門，譬如說鄰村的外婆總要在每年的冬天宰一只狗，叫我們?nèi)コ怨啡饣疱仯M管冷，我們也決不會放棄這樣難得的打牙祭的機遇。這時火就成了我們的管家，一家人急忙出門，將火自身留在家里守護家的和暖。等吃飽喝足后，又急忙趕回，扒開事先用木灰掩埋好的炭火，暗紅的炭火一下子就亮旺起來，那感覺就像是管家給風雪歸來的每一個人上了杯熱茶。

我們每天都要從樓上拿一筲箕木炭下來，等到樓上的木炭就要告罄時，冬天在不知不覺中就已經(jīng)過去了。過了養(yǎng)息生息的冬季來到春天，懷揣熱力的我們又開頭忙于一年初始的事情。小妹是結(jié)果一個走出家門的。那天小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