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荃說《論語》聊社會（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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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摯友之道”分外道

中國文化是最講究倫理道德的。這種講究早已名聲在外，中華民族被譽為“禮儀之邦”。事實上，任何一個民族文化都有倫理道德的內(nèi)容，只是，倫理道德在中國文化傳統(tǒng)中具有特殊的地位，受到統(tǒng)治者及社會民眾的異乎尋常的重視。不過這是一個很大的話題，三言兩語說不領(lǐng)會。這里限于篇幅，我們只聊一個問題，“摯友之道”。

在中國傳統(tǒng)倫理道德中有所謂“五倫”，即：君臣、父子、夫婦、兄弟、摯友。五倫者，人生無可逃避只能專心對待的五種倫常關(guān)系。這個說法最早見于《孟子滕文公上》：“使契為司徒，教以人倫，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摯友有信。”儒家文化倡導(dǎo)等級秩序，這五種倫常關(guān)系根本涵蓋了人們在社會政治生活中的根本存在狀態(tài)和角色，大凡人生在世，難逃其中。按照傳統(tǒng)社會的等級秩序要求，每一種“角色”都有其相應(yīng)的道德和行為模范。君仁、臣忠、父慈、子孝；

兄弟之間要友愛，謂之兄愛弟悌；

夫婦循禮而相敬，夫唱婦隨；

摯友之間那么要忠誠寬容，講求一個信字。也就是每個人都要明確自己的名分，依照自己在五倫中所處的地位，恪守道德，克盡義務(wù)。

摯友既然是五倫之一，遵照孔儒一脈的訓(xùn)化，當(dāng)然宛如其他四倫一樣，也形成了“摯友之道”。考察《論語》，關(guān)于摯友之道的話語可不少。大致梳理了一番，可以歸納為以下幾個方面。

其一，“信”是摯友之道的根本道德規(guī)定。

孔子的政治哲學(xué)講求一個信字，這是他擬訂的教學(xué)大綱主要內(nèi)容之一。《論語》所謂“子以四教，文行忠信”。在他看來，青年人讀書學(xué)學(xué)識最重要是禮義道德的實踐。他說：“弟子，入那么孝，出那么悌，謹(jǐn)而信，泛愛眾，而親仁。行有余力，那么以學(xué)文?！币馑际钦f這些后生小子，首先要做到孝順父母，愛戴兄長。同時說話要精心，寡言少語。假設(shè)說話，就要忠誠可信。還要能做到博愛群眾，親近有仁德的人。這樣躬行實踐之后，假設(shè)有余力，再去學(xué)習(xí)文獻?？梢娍鬃邮欠滞饪粗匦诺?，認(rèn)為這是“做人”的基點。所以他慨嘆道：“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做人假若不講誠信，沒有信譽，不知那樣怎么可以呢——意思是令人不成思議，難以理解。

做人如此，交友更是如此。信被孔儒視為交友之道的根本規(guī)定，是人我之間達成交往結(jié)成情誼的必要規(guī)矩?？鬃又笇?dǎo)說：“主忠信。無友不如己者。過，那么勿憚改?！彼髮W(xué)生們在道德方面，要以忠和信這兩種道德為主。不要跟不如自己的人交摯友。有了過錯，就不要怕改正。其中，“無友不如己者”的解釋歷來有爭議。愚以為，“不如”有“不同”、“不像”、“不一樣”的意思，見前句：既然在德行上以忠、信為主，那么在交友上，就要選擇有忠信之德的人?？芍蜃邮且孕抛鳛榻Y(jié)成摯友關(guān)系的中介的。

孔子以此授學(xué)，其門徒那么奉之為圭臬：

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為人謀而不忠乎？與摯友交而不信乎？傳不習(xí)乎？”

楊伯峻譯文——曾子說：“我每天屢屢自己反?。禾鎰e人辦事是否盡心竭力了呢？同摯友往來是否忠誠呢？老師傳授我的學(xué)業(yè)是否復(fù)習(xí)了呢？”

子夏曰：“賢賢易色；

事父母，能竭其力；

事君，能致其身；

與摯友交，言而有信。雖曰未學(xué)，吾必謂之學(xué)矣?！?/p>

楊伯峻譯文——子夏說：“對妻子，重品德，不重容貌；

侍奉爹娘，能盡心竭力；

服事君主，能豁出世命；

與摯友交往，說話忠誠守信。這種人，雖說沒學(xué)習(xí)過，我確定說他已經(jīng)學(xué)習(xí)過了?！?/p>

其二，結(jié)交摯友要有所選擇。

人的社會存在總是處于各種關(guān)系之中，摯友交往實際上有很大的隨機性?？赡苁鞘澜唬?/p>

或許是各種關(guān)系的延展，宛如學(xué)、同事、鄰居等等；

也可能是萍水相逢，意氣相投。那么是不是逢人即可為友呢？孔子以為不妥。他提出，交友需有所選擇。

孔子曰：“益者三友，損者三友。友直，友諒，友多聞，益矣。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損矣?！?/p>

楊伯峻譯文：孔子說：“有益的摯友三種，有害的摯友三種。同正直的人交友，同信實的人交友，同見聞廣博的人交友，便有益了。同諂媚奉承的人交友，同當(dāng)面恭維后面毀謗的人交友，同夸夸其談的人交友便有害了?！?/p>

在孔子看來，摯友的交往是道義的互通和相融，理應(yīng)是相得益彰的，所以孔子的學(xué)生曾子說：“君子以文會友，以友輔仁?！卑凑湛鬃咏虝恼路ǎx書是為了明理，在人格上就要做君子。曾子于是提出，有德行的人要以文章學(xué)問來聚會摯友，以摯友來扶助我培養(yǎng)仁德。這種“道義相交”被后世看作夢想的交友之道，俗語有所謂“君子之交淡如水”，“秀才的交情半張紙”云，引申而言之，且頗有嘲諷的意味，其實說的正是這種交往的特點。

其三，摯友交往須有“度”。

當(dāng)年在桐壽里混日子的時候，讀過馬克吐溫的《傻瓜威爾遜》。記得那本書的寫法挺有特色，在每一章的前面都有題記的格言。其中有一句是：“假設(shè)不借錢的話，神圣的友情是分外幸福、分外堅韌、分外忠誠而耐久的，它可以終身不變。”當(dāng)時正是修理地球的繁重歲月，口袋里真是沒有幾個錢，看了老馬的格言，對人生啊什么的貌似又有所悟，以后找人伸手借錢的士氣便減了不少。

現(xiàn)在想想，馬克吐溫其實是在說明一個道理：與人交往是有確定的限度的。后來讀了《論語》，察覺這竟然是一個中外皆通的“真理”?？鬃釉缇透嬲]人們，交友要有限度。

《論語》記載：

子貢問友。子曰：“忠告而善道之，不成那么止，毋自辱焉?！?/p>

楊伯峻譯文：子貢問對待摯友的手段?？鬃拥溃骸爸倚牡鼐嫠煤玫匾龑?dǎo)他，他不聽從，也就罷了，不要自找欺凌。”

孔子“交友有度”的想法鮮明是得到了學(xué)生們的認(rèn)可。例如子游就說：“事君數(shù)，斯辱矣；

摯友數(shù)，斯疏矣?！保阂馑际恰皩Υ鬟^于煩瑣，就會招致欺凌；

對待摯友過于煩瑣，就會反被疏遠?！保畈g文）另一個學(xué)生子夏也認(rèn)為：“可者與之，其不成者拒之?！本褪钦f“可以交的去交他，不成以交的拒絕他”。當(dāng)然，也有人略有異議，例如子張從嚴(yán)以律己的角度，認(rèn)為交友理應(yīng)來者不拒。他說：

君子尊賢而容眾，嘉善而矜不能。我之大賢與，于人何所不容？我之不賢與，人將拒我，如之何其拒人也？

楊伯峻譯文：君子敬愛賢人，也接納普遍人；

激勵好人，可憐無能的人。我是分外好的人嗎，對什么人不能容納呢？我是壞人嗎，別人會拒絕我，我怎能去拒絕別人呢？

總之，“交友有度”的想法表達了孔儒一脈的調(diào)理理念，做事理應(yīng)適可而止，“過猶不及”?？鬃诱佌伕嬲]后世小子，摯友交往不能過分，要擅長拿捏分寸，不能剛剛爬到“東山”的半山腰上就迫不急待地要“小天下”，也不成以一味地指示江山，拿著驕橫當(dāng)自信?！坝卸取闭撸缇础捜?、對等、誠信與分寸之謂也。不能解得此中三味，就只有自找沒趣兒了！

額滴神啊！孔子真是太宏偉了！

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傳承中，以信為根基，講求“揀擇”和“有度”的摯友之道實際上已經(jīng)融入了我們的民族文化，演化成為普遍的社會觀念和生活的聰慧?！霸诩铱扛改福鲩T靠摯友”，我們在社會上容身立命、混事由、討生活，是需要通過各種關(guān)系相維系的。既然當(dāng)年孔子曰過：“四海之內(nèi)皆兄弟也”，后世的平頭百姓們也就篤信：“一個籬笆三個樁，一個豪杰三個幫”。“多個摯友多條路，少個仇人少堵墻”?？墒窃趯嶋H社會生活中，人心隔肚皮，人心最難測，與人交往并不是件輕易事。于是人們又多了幾分慨嘆，叫做：“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茲所謂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西諺亦有云：“一切都是新的好，只有摯友是老的好”。

我有一個河南的摯友，20年前萍水相逢，以彼此頗有“匪氣”而惺惺相惜，結(jié)為至交，迄今不渝。其時愚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