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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檔簡介
西漢合浦郡朱盧縣新考
漢武帝元封元年(公元前110年),西漢政府在海南島上建立了朱雅縣和丹兒縣。1988年,譚其驤先生發(fā)表《自漢至唐海南島歷史政治地理——附論梁隋間高涼冼夫人功業(yè)及隋唐高涼馮氏地方勢力》一文,認為漢志宋志南齊志的朱盧縣,續(xù)志的朱崖縣,絕不會在海南島上。兩漢至宋齊合浦郡的朱盧(朱崖)縣既不在海南島上,可見這段時期大陸王朝未嘗在島上設治,全島不在王朝版圖之內(nèi)一立朱崖、東南角、合浦郡前人論合浦郡朱盧縣位于海南島,多舉述宋代地理總志,乃至明清總志、文人筆記,甚至方志,如今李勃論證朱盧縣歸屬,仍然依據(jù)上述文獻。明清總志和方志多系抄撮前人記載,層層相因,對一些歧誤之處未加辨析,甚至大段的移錄他書文字,因此我們使用總志和方志作為史料時,要多加辨析,不可一味輕信。李勃所引《古今圖書集成·職方典》卷1373《瓊州府建置沿革考》曰:“元帝初元三年,罷珠崖郡,置朱盧縣,隸合浦郡?!本?375《瓊州府城池考》:“漢置珠崖郡于東潭,跨江東于顏村側置顏盧縣??ちT,因顏盧為朱盧,溫處慕義內(nèi)屬者?!庇秩f歷《瓊州府志》卷2《沿革考》:“元帝初元三年,罷珠崖郡,置朱盧縣,隸合浦?!本?《建置志·城池·瓊》:“漢置珠崖郡城東潭(原注:城址尚在。崖下潭數(shù)十丈斷碑,雖不可讀,當是古來千百年遺物),跨江東置顏盧城(原注:今顏村)??ちT,因顏盧為朱盧,溫處慕義內(nèi)屬者?!币陨纤f歷《瓊州府志》卷2《沿革考》顯系承襲《古今圖書集成·職方典》卷1373《瓊州府建置沿革考》,只比后者少一“郡”字。兩書城池部分,除萬歷《瓊州府志》多出兩處注文以外,余皆類似。據(jù)此可以推測,兩書無論在文字上還是觀點上都有著繼承關系?!队赫跣薮笄逡唤y(tǒng)志·瓊州府》、《乾隆續(xù)修大清一統(tǒng)志·瓊州府》、《嘉慶重修一統(tǒng)志·瓊州府》之《建置沿革》俱載:“初元三年,省朱崖郡入合浦,為都尉治。后漢仍屬合浦郡?!被蛟S由于《大清一統(tǒng)志》的權威性和普及性,道光《廣東通志·瓊州府·郡縣沿革表》悉數(shù)照錄原文,曾無一字差別。王先謙作《后漢書集解》似乎也曾引述《大清一統(tǒng)志》,其所著《后漢書集解·郡國志五》合浦郡朱崖縣下注:“先謙曰:……《地理志》合浦郡領朱盧縣,為都尉治。蓋即改故珠崖郡所置?!贝颂幣c《大清一統(tǒng)志》的相關記載一字不差眾所周知,在選擇史料時,文獻成書年代的早晚是一項重要原則,一般情況下是越早越好。晚出史料,由于作者未曾身預其事,或道聽途說,或剪裁轉述先前記載抄撮而成,其史料價值必定大打折扣。針對朱盧縣史料的問題,譚先生早已指出“說這個縣在故朱崖郡境內(nèi)是歐陽忞、王象之、祝穆等的推斷,說這個縣在合浦郡北境是汪士鐸、謝鐘英、楊守敬等的推斷,二說都并沒有兩漢六朝隋唐的資料依據(jù)”(武帝平南越),以其地立九郡,曰:南海、蒼梧、郁林、合浦、交阯、九真、日南、儋耳、朱崖。后漢廢朱崖、儋耳入合浦郡李勃和中華書局點校者都認為“后漢”即東漢,“東漢合浦郡領有珠崖、儋耳二郡故地”。按根據(jù)“后漢廢朱崖、儋耳入合浦郡”可以推知:東漢時期曾一度設置有珠崖、儋耳兩郡,后來廢棄兩郡,并入合浦郡。可是《漢書》卻明確記載昭帝始元五年(前82年)廢儋耳并入朱崖,元帝初元三年(前46年)罷棄朱崖二革命先烈:漢政府于珠崖之敗《漢書·賈捐之傳》載“罷朱崖郡詔”曰:……夫萬民之饑餓,與遠蠻之不討,危孰大焉?且家廟之祭,兇年不備。況乎辟不嫌之辱哉!今關東大困,倉庫空虛,無以相贍,又以動兵,非特勞民,兇年隨之。其罷珠崖郡。民有幕義欲內(nèi)屬,便處之;不欲,勿強珠崖由是罷。從詔書內(nèi)容可以看出西漢王朝放棄珠崖郡的深層原因是“關東大困,倉庫空虛,無以相贍……”國力強弱與領土盈縮之間的聯(lián)系是顯而易見的,漢武帝時,“漢興七十余年之間,國家無事,非遇水旱之災,民則人給家足,都鄙廩庾皆滿,而府庫余貨財。京師之錢累巨萬,貫朽而不可校。太倉之粟陳陳相因,充溢露積于外,至腐敗不可食”天下大水,關東郡十一尤甚。二年,齊地饑,谷石三百余,民多餓死,瑯琊郡人相食。在位諸儒多言鹽鐵官及北假田官、常平倉可罷,無與民爭利。上從其議,皆罷之。又罷建章、甘泉宮衛(wèi),角抵,齊三服官,省禁苑以與貧民,減諸侯王廟衛(wèi)卒半,又減關中卒五百人,轉谷振貸窮乏在如此內(nèi)憂外困的情形之下,稍有見識的人便不會棄本逐末,于是西漢政權“棄珠崖,專用恤關東為憂”元帝初元三年(前46年)罷珠崖郡,直接原因是該郡民族關系緊張,叛亂頻仍?!稘h書·地理志》記錄棄珠崖原因曰:“自初為郡縣,吏卒中國人多侵陵之,故率數(shù)歲一反。元帝時,遂罷棄之?!逼涿癖?自以阻絕,數(shù)犯吏禁,吏亦酷之,率數(shù)年一反,殺吏,漢輒發(fā)兵擊定之。自初為郡至昭帝始元元年,二十余年間,凡六反叛。至其五年,罷儋耳郡并屬珠崖。至宣帝神爵三年,珠崖三縣復反。反后七年,甘露元年,九縣反,輒發(fā)兵擊定之。元帝初元元年,珠崖又反,發(fā)兵擊之,諸縣更叛,連年不定可知自武帝始設珠崖、儋耳兩郡直至漢元帝初元年間,該地始終動蕩不安,未嘗寧息,漢政府屢屢派兵鎮(zhèn)壓,但損失慘重,得不償失,史載:(漢)興兵擊之連年,護軍都尉、校尉及丞凡十一人,還者二人,率士及轉輸死者萬人以上,費用三萬萬余,尚未能盡降……真可謂興師動眾,得不償失。元帝在關東困乏、珠崖“諸縣更叛,連年不定”的背景下,下詔曰:……關東大困,倉庫空虛,無以相贍,又以動兵,非特勞民,兇年隨之。其罷珠崖郡……從而明確否定了繼續(xù)用兵珠崖的可能性。李氏認為“漢朝雖罷珠崖郡,但為了保護那些‘幕義欲內(nèi)屬’之民,有必要在島上繼續(xù)駐兵和設立縣級地方政權。西漢后期合浦郡的都尉(即全郡的軍事首長)治所既然駐朱盧縣,說明當時合浦郡的軍隊全力保護朱盧縣”。駐兵和設立縣級行政機構意味著戰(zhàn)事不可能結束,常年戰(zhàn)爭將會損耗大量人力物力。然而當時天下疲敝,民多餓死,瑯琊郡竟然出現(xiàn)人相食的現(xiàn)象,為與民休息,元帝接受建議罷鹽鐵官及北假田官、常平倉,又罷建章、甘泉宮衛(wèi)等,開放禁苑供貧民耕墾……從元帝為挽救國民生計而采取的措施當中,我們可以看出他是一個務實的帝王,為了減少財政開支,連建章、甘泉宮衛(wèi)都可以省略。在這樣的背景之下,漢政府恐怕不會因為邊陲蠻夷而興師動眾、虛耗國力。況且元帝“罷珠崖郡詔”已明確表明對“又以動兵”的不認同,李氏所謂“當時合浦郡的軍隊全力保護朱盧縣”實與詔書所旨背離。此外李氏似乎忽略了這樣的事實:從武帝元封到昭帝始元設二郡十六縣,從始元到元帝初元設珠崖一郡約十一縣,都鎮(zhèn)壓不了島上土人的反叛,并且屢屢用兵損兵折將,費用巨大,尚未能盡降,何以到平帝元始時竟能以一縣統(tǒng)轄全島?李勃在《西漢合浦郡之朱盧縣考》一文中還從戶口數(shù)量角度論證珠崖郡罷后設朱盧縣統(tǒng)轄全島的可能性,他認為“早在漢武帝時已有10萬左右漢人定居在海南島上,他們曾經(jīng)是漢朝在島上的統(tǒng)治基礎,漢元帝罷珠崖郡時,不可能對他們置之不理”。從戶籍角度考察行政設置當然頗具學術眼光,一定規(guī)模的人口是設置行政機構的必要前提。據(jù)《漢書·賈捐之傳》記載,漢武帝時珠崖、儋耳兩郡:廣袤可千里,合十六縣,戶二萬三千余據(jù)此可知,該兩郡平均每縣戶數(shù)約為1437.5戶,根據(jù)秦漢時期以萬戶區(qū)別大小縣的標準,此十六縣恐怕皆為小縣。昭帝始元五年(前82年),罷儋耳郡并屬珠崖。撤銷一郡,或許同時罷廢其若干屬縣,因此,昭帝始元五年(前82年)后之珠崖郡屬縣數(shù)目應大于十一,小于十六,每縣平均人口或較武帝初置郡時有所增加。按自武帝元封元年(前110年)置郡至昭帝始元五年(前82年)廢儋耳入珠崖,其二十余年間,凡六反叛,漢輒發(fā)兵擊之,如此頻繁的戰(zhàn)事必將對海南島人口數(shù)量增減有影響,昭帝始元五年(前82年)后雖然島內(nèi)縣數(shù)減少,但由于人口減少,平均每縣戶口數(shù)未必多于武帝初置郡時。迄至漢元罷珠崖郡,島中郡縣設置未聞?chuàng)p益,應與昭帝始元五年(前82年)后相同,島內(nèi)總人口數(shù)或較武帝時減少,與昭帝時相仿佛?!俺傻蹠r,天下無兵革之事,號為安樂……”戶萬五千三百九十八,口七萬八千九百八十此一郡戶口數(shù)尚不如其一屬縣多,何其荒謬哉!從地域面積上來看,海南一島“廣袤可千里”,地域不可謂不遼闊,若以一縣理之,恐怕不妥。秦漢時期,“縣大率方百里,其民稠則減,稀則曠,鄉(xiāng)、亭亦如之,皆秦制也”李勃還以為島上戶籍統(tǒng)計之民多為漢人,所謂“編戶齊民”。其實“編戶齊民”是否如李氏所說“多數(shù)為秦代以來從大陸遷移來的漢人”,其實仍有待商榷。當時海南之土著居民,“父子同川而浴,相習以鼻飲,與禽獸無異”,“其民猶魚鱉”三征側兵起事團眾《后漢書》卷40下《班彪傳附子固傳》引班固《東都賦》曰:“目中下而布德,瞰四裔而抗稜。西蕩河源,東澹海漘,北動幽崖,南趯朱垠?!?東漢初年),交阯女子征側及女弟征貳反,攻沒其郡,九真、日南、合浦蠻夷皆應之,寇略嶺外六十余城,側自立為王。于是璽書拜援伏波將軍,以扶東候劉隆為副,督樓船將軍段志等南擊交阯。軍至合浦而志病卒。詔援并將其兵。遂緣海而進,隨山刊道千余里。十八年春,軍至浪泊上,與賊戰(zhàn),破之,斬首數(shù)千級,降者萬余人。援追征側等至禁谿,數(shù)敗之,賊遂散走。明年正月,斬征側、征貳,傳首洛陽之后,又剿滅余黨:援將樓船大小二千余艘,戰(zhàn)士二萬余人,進擊九真賊征側余黨都羊等,自無功至居風,斬獲五千余人,嶠南悉平?!昵?振旅還京師……針對這次叛亂,伏波將軍馬援等自北向南依次平叛,其中涉及浪泊、禁谿、無功、居風等處。關于禁谿,《后漢書》注引《越志》云“征側兵起,都麊泠縣。及馬援討之,奔入金溪穴中,二年乃得之”海南蠻夷不好管理,西漢時期,他們攻郡殺吏,數(shù)年一反,連年不定,可以說自武帝置郡至元帝罷郡,海南一島從未寧息。若如李勃所謂東漢之朱崖縣統(tǒng)屬海南一島,那么既然合浦蠻夷響應征側、征貳反叛,海南朱崖縣蠻夷豈有坐視之理?《后漢書》卷24《馬援列傳》記平征側、征二事頗詳(《后漢書》卷86《南蠻西南夷列傳》與之相同),然未嘗一言渡海作戰(zhàn),這不能不令人疑惑。唯一可以解釋的是《后漢書·郡國志》之合浦郡朱崖縣并不位于海南島,應是居于大陸,不能因為后漢“朱崖縣”與前漢“珠崖郡”名稱近似,而妄自揣度。三國時期,孫吳曾針對海南有過軍事行動。赤烏五年(242年)秋七月,孫權欲遣偏師取夷州及朱崖,陸遜上書諫曰:……珠崖絕險,民猶禽獸,得其民不足濟事,無其兵不足虧眾……孫權不聽勸告,“遂征夷州,得不償失”吳大帝于徐聞縣立珠崖郡只是《元和志》系此事于赤烏二年(239年),又云:“于其地立珠官一縣,招撫其人,竟不從化。”四朱前置石力說1984年5月在海南省樂東縣志仲區(qū)潭培鄉(xiāng)出土一方銀質印章,上鐫刻有“朱廬執(zhí)刲”四個篆體字。此物甫一出土,便引起各方面的普遍關注。時任全國文物鑒定委員會副主任的史樹青教授鑒定該物后認為:“執(zhí)刲”亦作“執(zhí)圭”或“執(zhí)珪”,是漢朝的一種爵位,該印是漢政府封一位立有軍功的將領為朱盧縣執(zhí)圭的賜印。海南省博物館原副館長郝思德先生等基本贊同上述觀點,他認為“朱廬執(zhí)刲”銀印當是西漢晚期中央政府頒給有功的朱盧縣守官的賜印“朱廬執(zhí)刲”中的“廬”字與“盧”相通,《說文解字·廣部》:“廬,寄也。秋冬去,春夏居。從廣,盧聲。”清代段玉裁注曰:“廬”字“古亦與‘盧’相假借”按秦漢時期,言都尉官職多冠以郡名,如《史記·衛(wèi)將軍驃騎列傳》有:“天子聞之,問大將軍,大將軍以實言,上乃拜寧乘為東海都尉。”一些都尉雖不冠之以郡名,但其名稱仍與郡名相當,如“三輔都尉”。顏師古注京輔都尉曰:“趙廣漢也。三輔郡皆有都尉,如諸郡。左輔都尉治高陵,右輔都尉治郿,京輔都尉治華陰灌北?!边€有一種情況:即一些邊郡由于軍事需要,設置有不止一個都尉,比如代郡設置有三個都尉:東部都尉、西部都尉、中部都尉,分別駐守于馬城、高柳、且如合浦郡共領有五縣:徐聞,高涼,合浦,臨允,朱盧。其中朱盧縣是都尉治,且合浦郡只有這一個都尉。按照秦漢時期通例,該都尉應名為“合浦都尉”,而絕不可能名為“朱盧都尉”。同樣的道理,如果“朱廬執(zhí)刲”銀印當為西漢后期合浦郡都尉的官印的說法成立,那么“朱廬執(zhí)刲”就應改作“合浦執(zhí)刲”,否則,就不可能是當時合浦郡都尉的官印。關于該銀印的來歷,史樹青、郝思德與譚其驤的觀點差別很大,前者認為是漢政府封一位立有軍功的將領為朱盧縣執(zhí)圭的賜印(郝思德:西漢晚期中央政府頒給有功的朱盧縣守官的賜印),后者則主張該印是“楚國鑄以頒賜被封為執(zhí)珪的朱盧酋長的”。秦漢時期中原王朝頒賜印綬給化外蠻夷的事情并不少見,如《史記·南越列傳》記漢廷頒賜南越相呂嘉銀印曰“于是天子許之,賜其丞相呂嘉銀印,及內(nèi)史、中尉、太傅印,余得自置”如此看來,漢王朝頒賜化外蠻夷印綬應當是當時外交活動中的正常程序,是普遍存在的現(xiàn)象。然而“楚國鑄以頒賜被封為執(zhí)珪的朱盧酋長”的推斷能否成立呢?先秦時期和秦末的楚國有沒有和所謂的“朱盧”酋長有過接觸呢?史料中沒有相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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