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動的技術構成奈克里的剝削思想

勞動的技術構成奈克里的剝削思想

在馬克思主義的背景下，剝削理論一直占據著重要地位。這不僅用于闡明資本主義生產的不公正，而且在一定程度上是工人階級斗爭意識的象征。因而,它是任何一個嚴肅的馬克思主義者都不能回避的重大基礎性問題。圍繞著剝削,研究者們的討論一般聚焦于剝削性質的界定:剝削究竟是一個事實概念,還是一個道德概念。但是我們發(fā)現,這種對剝削性質的討論懸設了一個不證自明的前提:在剝削體系中,資本一方永遠占據著主導地位,而勞動一方卻愈益萎縮和被動,它直接確立了資本邏輯的霸權地位。這種片面強調資本邏輯支配性地位的剝削理論,雖然在某種程度上意味著對社會發(fā)展客觀規(guī)律的承認與尊重,但無疑也在很大程度上抑制了勞動者革命主體性的建構。正是在建構革命主體的實踐意義上,奈格里在《大同世界》中討論剝削時,翻轉了以往的主流話語模式,首先提出了一個標新立異的概念——“勞動的技術構成”,并指出:“確立勞動的技術構成,能夠為我們提供一個基礎,不僅能夠讓我們認識到當下資本主義的剝削和管控形式,同時也可以為我們提供從資本中得到解放的工具?！币?、機器體系的政治化在奈格里看來,《資本論》中充滿了客觀主義和經濟決定論的成分,正如馬克思在《資本論》第一版序言曾指出的,“把經濟的社會形態(tài)的發(fā)展理解為一種自然史的過程。不管個人在主觀上怎樣超脫各種關系,他在社會意義上總是這些關系的產物”在奈格里看來,相比《資本論》,《政治經濟學批判大綱》(以下簡稱“《大綱》”)是馬克思思想的巔峰水平,是“超越馬克思的馬克思”。這種“超越”的真實意義就在于,《大綱》對階級斗爭中無產階級主體性的理論分析直接構成了一種革命實踐。根據這一思路,通過對這一手稿尤其是其中的“機器論片斷”(在《大綱》中是“固定資本和社會生產力的發(fā)展”)的政治化另類解讀,奈格里確立了勞動與資本雙主體的對抗邏輯。馬克思在“固定資本和社會生產力的發(fā)展”中想要通過“資本構成”的變化來揭示出,機器體系的應用非但沒有緩解工人階級所受資本的奴役,反而全面消解了工人階級在生產中的支配地位,使其真正成為資本積累的外在附庸。具體而言,在資本主義生產初期,活勞動在整個勞動過程之中是處于支配地位的,一切生產資料都圍繞著勞動者來旋轉。但是,隨著自然科學成果的應用,資本主義生產進入機器體系階段,勞動者在生產過程中的支配地位逐漸喪失,淪為機器體系的附庸?！坝捎趧趧淤Y料轉變?yōu)闄C器體系,由于活勞動轉變?yōu)檫@個機器體系的單純的活的附件,轉變?yōu)闄C器運轉的手段,勞動過程便只是作為資本價值增殖過程的一個環(huán)節(jié)而被包括進來?！边@時,資本積累并不意味著生產資料和活勞動的同比例的增加,“資本主義積累不斷地并且同它的能力和規(guī)模成比例地生產出相對的,即超過資本增殖的平均需要的,因而是過剩的或追加的工人人口”奈格里指出,馬克思將機器體系及其所表征的一般生產力歸于資本,忽視活勞動的創(chuàng)構性作用,無異于將具有基礎性意義的工人階級的斗爭以及無產階級的革命主體性消解進了客觀化的資本邏輯中。與馬克思的客觀化闡釋不同,奈格里從馬克思的有關階級斗爭的論述出發(fā),對機器體系何以能夠產生這一問題做出了政治化的闡釋。馬克思指出,“自從工人階級逐漸增長的反抗迫使國家強制縮短勞動時間,并且首先為真正的工廠強行規(guī)定正常工作日以來,也就是說,自從剩余價值的生產永遠不能通過延長工作日來增加以來,資本就竭盡全力一心一意加快發(fā)展機器體系來生產相對剩余價值”由此,奈格里就顛倒了資本邏輯的絕對控制權,確立勞動與資本的一分為二的對立關系,“如果一方面資本是主體,那么在另一方面,勞動一定也是主體”但是,這種顛倒也不能陷入無視資本邏輯的主觀主義誤區(qū),不能將資本還原為勞動。這種還原論正是奈格里所極力反對的兩極相通的辯證法。他強調,逃出資本邏輯的客觀主義牢籠之后,不能再度墮入主觀主義的窠臼。因此,所謂政治化解讀,就是要認識到二者在對立斗爭之中的相互“促進”:“這一被資本支配的客體化過程,開始揭示出一個新的工人階級主體性水平。一個質的飛躍誕生了:工人階級行動的聯(lián)合開始變成自我充分的?！庇纱?在奈格里看來,“勞動階級是主體,分離的主體,是他們催生了發(fā)展、危機、過渡,乃至共產主義”依據這種對“機器論片斷”的政治化解讀,奈格里在機器體系中看到的不是勞動者主體性的湮滅和革命情勢的低落,相反,他看到的是勞動者革命主體性的彰顯以及新的革命情勢的到來,“馬克思所視為未來的正是我們的時代。勞動力的這種激烈的轉換和將科學、交流與語言融入生產力的行為業(yè)已重新定義了整個勞動的現象學和全世界的生產景象”二、生命政治生產是對資本主義制度的共同性的繼承和發(fā)展,資本對勞動立足于勞動與資本二元主體的對抗邏輯,奈格里不把剝削看作是展現資本絕對支配權力的場所,而看成是勞動與資本對立斗爭的政治場所,反映著勞動構成與資本構成相互“建構——解構”的螺旋式的上升過程。因此,考察當代資本主義生產中的剝削,那就必須首先考察當代資本主義生產中的勞動構成自身的邏輯——“誰在生產、生產了什么以及如何生產的問題”奈格里考察了“勞動的技術構成”的三個主要趨勢。第一個趨勢是“在資本主義價值增殖的過程中非物質生產的霸權或者主導地位”基于這三個主要趨勢,奈格里認為,傳統(tǒng)政治經濟學的概念和方法已經過時,主要表現在以下三個方面。其一,非物質勞動的生產成果逾越了量化原則。非物質勞動的生產成果作為一般性的社會生產能力,它無處不有,并不固著在一定的物質資料之上,它無時不在,打破了勞動時間與非勞動時間的界限,不能根據某一固定的空間和時間單位來進行計量。其二,非物質勞動的生產成果不具有稀缺性,很難將其完全圈定為私有財產,總是存在著剩余物。其三,非物質生產的協(xié)作具有自主性?！胺俏镔|性生產里面,合作是非物質性生產勞動的內在的一部分,勞動本身生產出社會合作,而且就是對社會本身的生產。生產合作的中心形式不再是資本家創(chuàng)造的作為組織勞動規(guī)劃的一個組成部分,而是從勞動自身的生產能量中產生出來的?！蹦胃窭镏赋?“生命政治生產以及我們所歸納的三種主要趨勢,明確地昭示出剝削和資本主義控制的新機制”首先,奈格里從生產的成果層面闡述了資本的剝削模式?！爱斚碌馁Y本主義積累更多地在勞動過程之外實現,如剝削就以剝奪共同性的形式得以實現?！本捅粍儕Z的主體性而言,奈格里指出,“生命政治生產以新且特別的方式昭示了異化的特征”,資本對外在于自身的共同性的剝奪使得“工人在工作的時候,都無法感覺到他們進行思考、愛和關心的能力”其次,奈格里分析了資本對生命政治勞動的前提即“勞動的技術構成”的三大趨勢所進行的管控。這是對勞動構成邏輯的解構,它從根基處阻斷了生命政治生產的可持續(xù)性?！百Y本主義管控模式無法再掌控勞動力新的技術構成所具有的力量;事實上,資本主義管控正越來越成為生命政治勞動生產力的障礙?！贬槍Φ谝粋€趨勢,資本的控制策略在廣度和深度上都有所深化。就深度而言,資本通過各種規(guī)訓和監(jiān)視技術分化生產合作的共同領域。就廣度而言,資本對生產合作的共同性基礎進行私有化。通過對共同性的分化和占有,資本破壞了生命政治生產從已有共同性走向更大共同性的良性循環(huán)。針對第二個趨勢,資本的控制策略是通過“不穩(wěn)定性”來創(chuàng)造時間的貧窮,“根據市場靈活性的各種模態(tài)來對勞動進行不同形式的組織”資本對勞動構成的三大趨勢的管控切斷了生命政治勞動再生產的良性循環(huán),阻礙了生命政治生產力效率的提升,直接與生命政治生產發(fā)生矛盾,是勞動與資本二元主體對抗的一個縮影。生命政治生產的共同性與資本對共同性的私有化之間的矛盾加劇了危機。顯然,這種危機理論具有主體性意義。傳統(tǒng)意義的危機是建立在資本邏輯自我崩潰基礎上的客體性危機。在奈格里看來,這種客體性危機是資本邏輯的生理學,促使資本主義改變生產組織形式,“但是主觀性的和政治性的(或者也同樣是經濟的和政治的)危機對資本卻是一種實在的威脅”三、生命政治剝削的本質—生命政治剝削的倫理特性奈格里將剝削看作是勞動與資本相互對立和斗爭的場所,對馬克思的經典文本做出政治性的解讀,在其中看出充滿樂觀的革命情勢,進而將社會發(fā)展的動力歸結為敵對階級意志之間的沖突。相對于片面強調資本邏輯的絕對統(tǒng)治地位,進而走向意識形態(tài)批判的西方馬克思主義,奈格里的勞動與資本二元主體的對抗邏輯無疑是一種解毒劑,它“強調馬克思歷史辯證法的階級主體維度,發(fā)展馬克思主義的階級斗爭理論,并結合不同時代的理論與實踐,建構自主的、抵抗的政治主體以對抗資本的邏輯和統(tǒng)治”首先,勞動作為剝削關系中占據主動性的一方,是從具體的勞動形式中抽象出來的情感性勞動。對于非物質勞動,最早的界定來自拉扎拉托。他將非物質勞動界定為“生產商品信息和文化內容”我們看到,他僅僅站在勞動者的抽象立場上,確立起不存在于迄今為止的任何歷史時空之中的倫理性勞動。但是,勞動不僅僅是人與自然界、人與人的情感交流,而且更為本質地生產和再生產一定的社會組織形式,而社會組織形式并不僅僅是勞動的對立面所搭建的管控機制。馬克思在《大綱》中指出,“勞動是活的、造形的火;是物的易逝性,物的暫時性,這種易逝性和暫時性表現為這些物通過活的時間而被賦予形式。在簡單生產過程中——撇開價值增殖過程不談——物的形式的易逝性被用來造成物的有用性”其次,勞動與資本二元主體的對抗邏輯對資本主義現實不具有足夠的解釋力。奈格里企圖通過勞動與資本的對抗來彰顯勞動的優(yōu)先性,即勞動的反抗是催生資本權力并塑造帝國的根本因素,勞動的抗爭掌握著資本主義發(fā)展的支配權,二者處于“建構——解構”的螺旋式上升過程中。此種解讀雖然能夠淡化資本邏輯的絕對支配權,有助于勞動者自覺其主體性,但是,就像斯密的勞動價值論無法解釋利潤的產生和來源一樣,奈格里所確立的勞動與資本的對抗邏輯無法解釋勞動者飽受奴役的現實,相反卻要勞動者對資本的奴役甘之如飴,要勞動者在以自身的主體力量滋養(yǎng)帝國過程中享受一種共產主義的愉悅,使勞動者在盲目的樂觀中安于現狀,進而喪失洞察社會現實的能力。按照此種邏輯,如果勞動不反抗,那么資本的權力就會消退,帝國就會崩潰。如果勞動反抗,那么資本就會解構這種反抗,這種螺旋式上升過程會將使革命無望。因此,如果將這種對抗邏輯付諸實踐,它將會使人陷入兩難境地,潛藏著自我取消的危險。在這個意義上,勞動與資本的對抗邏輯是不能夠在現實性的層面上來理解的,它是將勞動主體性提升至純粹理想化層面的結果。由此,我們就會理解為什么奈格里認為生命政治剝削再現了馬克思早期文本中的勞動異化。顯而易見,任何一種剝削都是對他人勞動成果的剝奪。但是,馬克思卻指出,不同社會關系中的剝削具有本質的不同,奴隸主對奴隸的剝削是赤裸裸的,封建主對佃農的剝削是溫情脈脈的,資本家對雇傭工人的剝削是隱秘而理性的,是需要抽象力才能揭示出來的。相反,奈格里的剝削及其構成要素卻直觀地存在于當代資本主義社會生活中,退出生產過程的資本將勞動成果私有化,體現為資本俘獲作為其對立面的勞動,主張從剝削回到異化,用地租來取代利潤,用封建主的剝削來代替資本家的剝削。這樣的話,我們就發(fā)現,與奈格里脫離既定的社會關系而僅僅在一般主體性的意義上談論勞動一樣,其剝削理論也僅僅指出了一切剝削形式的共有屬性。因此,如果說馬克思的勞動生產出來的是處于一定的交換關系之中商品,那么奈格里的勞動生產的則是孤立的物品(奇異性),物品之間的關系則是由天然內在于生命政治勞動的共同性來維系的。在這樣的共同性中,起關鍵作用的核心概念是貧窮和愛。所謂貧窮,其定位不在于匱乏,而在于生命政治生產的奇異性,是對既定社會秩序的無視,不受制于任何特定的社會關系。所謂愛,其定位不在于夫妻或者家庭生活,而在于本體論語境中共同性的構成和政治語境中奇異性的組成。在本體論語境中,愛具有構成性能力,是從貧窮走向存在、從可能走向現實的橋梁;在政治語境中,愛具有組成性意義,它將諸多奇異性組合成一個扁平化的社會協(xié)作網絡。“愛是共同性生產和主體性生產的過程。這個過程不只是生產物質性商品和其他必需品的手段/資料,而且其自身就是生產的目的?！庇纱?我們就理解,奈格里為什么堅持認為傳統(tǒng)政治經濟學的概念框架已經過時,尤其是生命政治生產的勞動成果已經超越了計量原則。因為無論是古典政治經濟學,還是馬克思的政治經濟學批判,都是建立在現實的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社會關系之上的,正是這種物質般的社會關系,才給商品交換和計量提供了天然土壤,正如馬克思所指出的,“各種勞動化為當作它們的計量單位的簡單勞動的不同比例,是在生產者背后由社會過程決定的,因而在他們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