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時代影像窺異代詞心》 論文

從時代影像窺異代詞心——《望海潮》與《揚州慢》比較閱讀摘要：文學，是時代的影像?！锻３薄放c《揚州慢》描寫的都是城市風貌，可是，時代不同，所抒發(fā)的情感和呈現(xiàn)的藝術(shù)風格也迥然相異。教學中，運用比較閱讀法比較二者的不同之處，既可以提高學生閱讀鑒賞的能力，也有助于學生多角度、多層次思考問題，提升思維品質(zhì)。關(guān)鍵詞：比較閱讀，時代影像，異代詞心，藝術(shù)風格《望海潮》和《揚州慢》是統(tǒng)編高中語文教材選擇性必修下冊中的自讀篇目，也是宋詞中的傳世佳作。雖然兩首詞都是自度曲，都屬長調(diào)，描寫的都是宋代的城市風貌，可是，一個繁華一個破敗，所表達的情感和呈現(xiàn)的藝術(shù)風格也迥然相異。劉勰在《文心雕龍》里說：“文變?nèi)竞跏狼?，興廢系乎時序?！笨梢哉f，文學，是時代的一面鏡子。文學作品所表現(xiàn)的內(nèi)容總是與時代的興衰發(fā)展緊密關(guān)聯(lián)，不同時代就會有不同內(nèi)容的書寫，不同作家就會有不同風格的作品呈現(xiàn)。因此，在教學中，可以通過比較閱讀的方法讓學生感受兩首詞中所呈現(xiàn)出的截然不同的城市風貌，進而把握其中寄寓的情感，觸摸兩宋詞人的異代詞心，最后體味兩首詞所呈現(xiàn)出的不同藝術(shù)風格。一、繁華之城與荒寂空城的不同時代影像《望海潮》描寫的是北宋時期杭州城的繁華美麗景象。上片寫杭州城的盛世景象，贊嘆其富庶美麗。開篇三句便以“點”的手法從大處著筆，為我們總括了杭州城的全貌。地理位置上，杭州地處東南，乃“形勝”之地；社會發(fā)展上，杭州是三吳地區(qū)的“都會”，商賈云集，稠人廣眾；且自古以來就是“繁華”之地，正所謂“上有天堂，下有蘇杭”。接下來，詞人以“染”的手法詳細地鋪陳開去，工筆細描。“煙柳畫橋”寫楊柳如煙，河橋似畫的美景；“風簾翠幕”，家家戶戶懸掛風簾，張設(shè)翠幕，居民住宅呈現(xiàn)出一派嫻靜雅致的景況；“參差十萬人家”更是寫出了房屋鱗次櫛比、都市人口興旺的富庶景象。據(jù)載，杭州在北宋時期有近百萬人口，宋人吳自牧《夢梁錄》卷十九云：“自高廟（宋高宗）車駕自建康幸杭，駐蹕幾近二百余年，戶口蕃息，近百萬余家?！边@里，還有蔚為天下奇觀的錢塘江潮?！芭瓭硭?，天塹無涯”句將錢塘江潮來時江水浩瀚、波翻浪涌、如霜似雪、氣象萬千的景象展露無遺。街市上，“列珠璣”，“盈羅綺”，進一步寫出了這里金玉珠寶陳設(shè)繁多，家家戶戶披繡著錦，競相爭豪比闊的繁華景象。下片鏡頭進一步聚焦，展現(xiàn)出西湖湖光山色之美和人民安居樂業(yè)的盛世畫卷。“清嘉”一詞總寫西湖山清水秀的特點。“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以極工穩(wěn)的對仗寫出西湖不同季節(jié)的美景。這里水波漫漫，荷花遍植，詩詞中多有吟詠，如誠齋的“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東坡的“孤蒲無邊水茫茫，荷花夜開風露香”。深秋時節(jié)，桂花開放，桂香馥郁，隨風飄散，美景之美，不禁令人心馳神往。樂天在《憶江南》里念念不忘地追憶說“山寺月中尋桂子”，宋之問贊嘆說，“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飄”?！扒脊芘纾飧璺阂埂本湟曰ノ氖址▽懮钤谶@里的男女老少不僅生活富裕，衣食充足，而且精神有寄托，日日有絲竹管弦、笙歌音樂可堪自娛、娛人?？傊惹溆盟囊恢θ绱」P為我們描繪了一派山水秀麗、市井繁華的景象，使一座繁華美麗的杭州城如在讀者目前，展現(xiàn)出長官治理有方、百姓各得其樂的承平氣象。后人除了對柳永此詞以鋪敘入詞的手法激賞外，多肯定其對杭州城美景的再現(xiàn)，對盛世太平景象的影射。陳振孫評價此詞說：“音律諧婉，詞義妥帖，承平氣象，形容盡致。”（《直齋書錄解題》）李之儀在追溯宋詞發(fā)展過程中也說：“至柳耆卿始鋪敘層衍，備足無語。形容盛明，千載如逢當日?！保ā豆孟邮课募肪硭氖稉P州慢》描寫的是一座劫后孤城——揚州。這首詞寫于宋孝宗淳熙三年（1176）冬至日，詞前小序?qū)懽鲿r間、地點及寫作緣由均作了交待。白石到達揚州之時，離金主完顏亮南犯已有十五年之久。二十多歲的年輕詞人滿懷逸興“少駐”入城，結(jié)果卻大失所望。經(jīng)過金兵鐵蹄蹂躪后的揚州，元氣大傷，沒有因時間的流逝而恢復(fù)往日的榮光，仍是滿目荒蕪，一片蕭條。經(jīng)過“胡馬”破壞后的殘痕，隨處可見，詞人用“以少總多”的手法，只攝取了兩個鏡頭：滿城的“薺麥青青”和“廢池喬木”?！八j麥青青”四字使人聯(lián)想到《詩經(jīng)》中“彼黍離離”的詩句，而觸目所見的四處叢生的薺麥更使人平添一份“城春草木深”的故國荒蕪淪落之感?！皬U池”，極言蹂躪之深?！蔼q厭言兵”，用擬人化的手法寫出廢池喬木對戰(zhàn)爭的深惡痛絕，真是“物猶如此，人何以堪”？清人陳廷焯評價這段描寫時說：“寫兵燹后情景逼真?！q厭言兵’四字，包括無限傷亂語，他人累千百言，亦無此韻味。”（《白雨齋詞話》卷二）這些都是詞人的目之所見。詞人的耳之所聞是響徹薄暮時分的“清角”之聲，回蕩在這座破敗荒涼的蕪城中，以有聲襯無聲，更增空寂荒涼之感。這些景物交織在一起，時間上，統(tǒng)攝在容易引人哀思的凄涼日暮時分；空間上，統(tǒng)攝在這座蕭條冷落的“空城”里。下片寫眼前波蕩月冷和橋邊紅藥怒放的物是人非之景。二十四橋還在，可是冷月無光，玉人難再，即使對揚州情深如杜牧也難以再賦新詞。橋下的水波依舊永不停息地日夜奔流蕩漾，默默無言，見證了古今多少興亡之事。橋邊紅藥依舊花開有時，怒放如斯?？墒强粘橇嚷?，終究花開寂寞，無人欣賞。結(jié)尾以芍藥花開之樂景反襯無限感傷之哀情，讓人聯(lián)想到《詩經(jīng)·苕之華》中“苕之華，其葉青青。知我如此，不如無生！”的憤慨之詞。詞人憐花更是憐人，為花嘆惋而為名城被毀、百姓亂離的嘆惋之情更甚更濃，所以千巖老人盛贊此詞有“黍離之悲”。兩相比較，有別于杭州城的繁華美麗之景，白石以一顆細膩敏感的心和一雙善于捕捉的眼，為我們?nèi)轿坏乜坍嬃藖y后揚州蕭條冷落、寂寞空城的景象，寄托了無限哀思。二、謳歌贊美與哀時傷亂的異代詞心文學與時代密切相關(guān)。就形式的影響來看，每一個時代的書寫者都希望尋找最適合表達這個時代生活的文學樣式，于是，楚騷、漢賦、唐詩、宋詞、元曲、明清傳奇小說相繼在文學的舞臺上登場。就內(nèi)容的影響來看，治世、盛世就容易產(chǎn)生斗志昂揚，積極進取，不畏困難，渴望建功立業(yè)的文學精神；亂世、衰世就容易產(chǎn)生怨世、怒世、醒世、避世的文學精神。即王國維所說的“凡一代有一代的文學”，一代有一代的精神世界。縱觀兩詞，從小的方面看，這兩首詞呈現(xiàn)的是不同城市的風貌；往大的方面看，它們折射的是不同時代的影像。柳耆卿生活在北宋光風霽月的政治清明之時，而姜白石生活在統(tǒng)治者醉生夢死、縱情享樂、偏安一隅的南宋時期。詩是緣情而發(fā)的，所謂“情動于中而形于言”，“詩者，根情，苗言，華聲，實義”。詞乃詩之余，二者在某些方面是共通的?？吹缴剿沱悺⑹芯比A，不禁想要謳歌贊美；看到名都荒蕪、山河殘破，忍不住悲從中來，憂思不斷。柳詞屬于前者，雖然其中也有干謁粉飾的成分，夸贊長官政績卓著以求進見，但杭州城確實也如其所言，且年輕時的三變也一度沉醉其中，流連忘返。姜詞屬于后者。揚州在南宋以前，從詩詞中看，也是令人艷羨的好地方，如“煙花三月下?lián)P州”“人生只合揚州死,禪智山光好墓田”“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無賴是揚州”，而最摯愛揚州留下盛贊揚州詩文最多的當推杜牧了。化用謝靈運的話，也許我們可以說：揚州名共一石，牧之獨得八斗，白石得一斗，天下共分一斗。當熟讀了杜詩的姜白石打馬途經(jīng)維揚一帶，腦海里浮現(xiàn)的滿是揚州城春風十里的繁華景象，于是，他再也無法策馬前行，他停下了疾行匆匆的馬蹄。入其城，觀其景，尋其蹤——這也許是致敬偶像的最好方式。入城后，目之所見是薺麥叢生、廢池喬木，耳之所聞是號角清越，觸之所感是寒是冷，今昔對比，名都荒蕪，繁華不再。他感到的不僅是失望，簡直是觸目驚心，他實在難以相信眼前殘破荒涼的揚州會是杜牧一夢十年都不愿醒來的揚州。他惋惜，惋惜的是昔日繁華不再，物是城非；他痛心，痛心的是南宋朝廷茍安半壁江山，朝綱廢馳仍歌舞升平；他同情，同情的是城池喬木等無情之物尚且厭惡戰(zhàn)爭，何況有情之人？環(huán)顧四周，蕭條滿眼，悲情百結(jié)，情難自禁，于是揮毫寫下了這首有著“黍離之悲”的傳世之作《揚州慢》。文學與時代是互為影響互為映照的關(guān)系。朝代的興廢影響了詞人們的目之所見，情之所感。柳耆卿的謳歌贊美與姜白石的感時傷亂，正體現(xiàn)了他們對所處時代的不同情感，折射出他們的異代詞心。三、豪放與清空的不同藝術(shù)風格柳耆卿是婉約派代表詞人，《望海潮》是他年輕時的作品。這首詞有別于他的婉約詞作，能以“沉雄之魄，清勁之氣，寫奇麗之情”，豪放處“不減唐人高處”。先看所寫之景?！锻３薄分兴鶎懼坝蟹比A市井，有壯美江潮，有清嘉西湖，有游樂人眾，意象或富麗或壯美，或秀美或歡樂，無不給人以豪放之感。據(jù)羅大經(jīng)《鶴林玉露》卷一記載：“此詞流播，金主亮聞之，欣然有慕于‘三秋桂子，十里荷花’，遂起投鞭渡江之志?！币皇自~影響一個人的志向，牽動一座城的命運，足見此詞造詣之高，流播之廣，影響之大。其中流溢的豪放之氣足以激蕩一個人的心胸，使人心生向往之情。再看所造之境。詞作通篇用賦體，鋪張揚厲，對偶排比，堪稱一篇詞體的杭城賦。特別是融入其中的數(shù)量詞語，如“三吳都會”、“自古繁華”、“十萬人家”、“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千騎擁高牙”等，或為實寫，或為虛寫，均帶有夸張之感，營造出闊大優(yōu)美的意境，使人讀來覺有豪放之氣。作為一首干謁詞，柳耆卿在詞作中沒有故作楚楚可憐之態(tài)，而是以文會友，以才氣動人，表現(xiàn)得不卑不亢，流溢出一種氣定神閑、成竹在胸的豪放之氣。這種豪放之氣經(jīng)由年輕的柳耆卿揮灑出來，意境能不豪放激昂？《揚州慢》是白石詞中具有代表意義的作品，充分體現(xiàn)了白石詞“清空”（張炎《詞源》）的藝術(shù)風格。清空之意象。作為一個流落江湖的失意文人，白石面對的揚州城是曾經(jīng)有著“揚一益二”美譽的繁華都市，如今因為屢遭兵燹而一片蕭索殘破。他將自己感時傷逝的幽渺心緒，滲透于滿目瘡痍的殘破景象的描寫中。詞人選取的是薺麥、清角、廢池喬木、水波、冷月等偏冷色調(diào)的意象，這些意象俱統(tǒng)攝在雪后荒寒的空城之中，再加上觸覺上“寒”和“冷”的體驗，營造出了一種凄清冷落的意境，給人以空靈玄遠之感，讀完不能不引起讀者內(nèi)心凄涼的意緒，把戰(zhàn)爭給人們心靈帶來的創(chuàng)痛之感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于虛處落筆。作者實寫眼前蕭條破敗的揚州城，而虛寫過去熱鬧繁華的景象。用昔日的“名都”、“佳處”反襯今日的“空城”；用昔日的“春風十里揚州路”（杜牧《贈別》）來反襯今日“盡薺麥青青”的荒涼景象，表意曲折深婉。下片更是虛寫杜牧穿越情事。在這跨越時空的虛擬筆法中，詞人思接千載，設(shè)想即使杜牧還能風流俊賞，還有“豆蔻詞工”，他也定然會驚訝于河山之異而難賦深情了。大量用典，于虛處落筆，避免直露抒情，有言外之意，味外之旨，給人一種“野云孤飛，去留無跡”（張炎《詞源》）的清空低徊之感，也充分體現(xiàn)了作者認為的詩歌要“含蓄”和“句中有余味，篇中有余意”（《白石道人詩說》）的詩詞主張。綜上所述，通過對這兩首詞作的比較閱讀，我們感受到文學作品所表現(xiàn)的內(nèi)容總是與時代的興衰發(fā)展緊密關(guān)聯(lián)，不同時代就會有不同內(nèi)容的書寫，不同作家就會有不同風格的作品呈現(xiàn)?！抖Y記·樂記》有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