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雜志》與青年文化

《青年雜志》與青年文化

今天，大多數(shù)人將《新青年》雜志（包括之前的青年雜志）視為“新文化”的代表，而忽視了作為“青年雜志”的基本定位。這種忽略可能導致對“新文化”的簡單認識,因為至少有一個問題學界并沒有多少涉及——晚清以來的“青年文化”與“新文化”的關系。所謂“青年文化”,是中國自晚清開始出現(xiàn)的關于青年人的文化和建設具有青年特質的文化的總稱,前者包括青年修養(yǎng)、進步、發(fā)展等內容,后者則是文化變革的形象化表達——即將暮氣蒼蒼的中國文化變得朝氣蓬勃,梁啟超的“少年中國說”便是這種文化的典型代表。就“青年文化”與“新文化”的關系來講,“青年文化”的出現(xiàn)便包含了文化變革的思想,就變革的方向和對舊文化的態(tài)度而言,它不如“新文化”自覺和堅決,但它卻更具有堅實的群眾基礎?！缎虑嗄辍?前身《青年雜志》)是聯(lián)系晚清以來的“青年文化”和“新文化”的重要文本,其基本定位是“青年文化”的延伸,但其發(fā)展的結果則是“新文化”的萌芽,只有從這兩個方面看待《新青年》,我們才能更清晰的認識“新文化”和“新文學”的前世今生。《青年雜志》1—6號(1915,9—1916,2)每號都有一位封面人物(之后各卷再未有此設置),刊內有文章對此人物進行介紹,主要內容是這些人物的偉大事跡或代表作品。從介紹文章的語氣特征及晚清以來的雜志封面設計習慣來看,《青年雜志》的做法無疑是為中國青年塑造一些“青年偶像”。有趣的是,《青年雜志》塑造的“青年偶像”,在此之前的中國報刊中均有介紹,它們與《青年雜志》形成了微妙的參照效果——可以折射出《青年雜志》對“青年文化”的發(fā)展,也可以窺探到“青年文化”如何與“新文化”在一本雜志上合流。一對“痛苦力行之鋌”的塑造《青年雜志》的創(chuàng)刊號和第5號的封面人物——卡內基和佛蘭克林,雜志對他們的介紹都側重了其傳奇人生的“勵志”因素。作為世界范圍內的“勵志典范”,卡內基和佛蘭克林的人生經歷中有太多值得青年汲取的養(yǎng)分,而《青年雜志》對他們的推廣,在“勵志”當中又間接普及了一種“現(xiàn)代人生”的樣態(tài)——在這種人生樣態(tài)中,我們依稀可以看見“新文化”倡導的種種觀念。1915年9月15日出版的《青年雜志》創(chuàng)刊號,封面人物選擇了“英之蘇格蘭人”安多留卡內基(AndrewCarnegie,1837—1919),刊內附有彭德尊從卡內基英文傳記中節(jié)譯并穿插個人評論的人物介紹——《艱苦力行之成功者:卡內基傳》。顯然,卡內基是《青年雜志》極為看重的一個人物,雜志力圖通過這個人物來傳遞自己的主張和立場。對于當時的讀者來說,這個人物并不陌生,只是AndrewCarnegie的中譯名稱可能略有不同。在《青年雜志》之前,《知新報》、《清議報》、《大陸報》、《新民叢報》、《經濟叢編》、《湖南通俗演說報》、《萬國公報》、《安徽白話報》、《教育雜志》、《進步》、《中華實業(yè)界》等數(shù)家媒體都報道過此人事跡,部分報道還附有圖像。不過略有不同的是,之前的報道大多側重了卡內基作為“豪富”1、“鋼鐵大王”2、“大慈善家”3的榮譽和光環(huán),并沒有對其人生經歷和人格魅力(特別是青少年時期的人生經歷和養(yǎng)成的品質)進行關注和挖掘,《青年雜志》以傳記形式對此兩點進行充分展示,可謂獨辟蹊徑。《艱苦力行之成功者:卡內基傳》中,彭德尊將卡內基的人生概括為十章:一,卡內基之少年貧苦及渡美;二,勞役時代之卡內基;三,鐵路職員時代之卡內基;四,經營寢車時代之卡內基;五,經營煤油時代之卡內基;六,經營鋼鐵時代之卡內基;七,卡內基成功之由;八,卡內基富之理想;九,卡內基散財之法;十,卡內基之嗜好及家庭。傳達了三方面的內容:一,卡內基的行事及品質;二,卡內基自己對成功的總結;三,譯者強調的卡內基精神。從傳記標題“艱苦力行之成功者”可以看出,其中有兩個關鍵詞:“艱苦力行”和“成功者”,這也是傳記所要充分展示的內容。對于“艱苦力行”,傳記側重挖掘了卡內基三個方面的品質。首先是獨立自尊的人格。傳記介紹卡內基年少家貧,為謀生做過多種工作,但不論崗位大小,都堅持做到“尊重職守,未嘗以微賤而挫其英氣”;并引用其立身秘訣:“有雇傭根性者,不可以成大業(yè),即身為掃地賤役,亦當以主人自命。此余對于青年第一之忠告也?！?其次是勇猛前進的態(tài)度。傳記塑造的卡內基,面對種種挫折不但沒有挫傷拼搏的勇氣,反而成就了強健的精神和耐苦的品質。如其自述所說“人生斯世,茍能努力前進,何事不可成功。倘一遇困境,輒作悲觀者,則皆薄志弱行之人,不足與言事業(yè)?！?最后是切實力行。包括標題的“力行”在內,傳記四次講到“行”的問題?！傲π小币馕吨钥嗄蛣?努力行動,用今天通行的話來說,就是有行動力、執(zhí)行力?？▋然允龀晒Φ年P鍵:“予之所以能成功者,別無他巧妙。凡處一事,不以為難,亦不以為易,第終日干干,切實力行,猛勇前進。能如是者,事未有不成。彼畏難而退,遇苦而悲之人,皆屬無能者也。”4將傳記對卡內基“艱苦力行”的品質塑造與陳獨秀《敬告青年》中的觀點進行對照,不難發(fā)現(xiàn)有諸多一致之處。在《敬告青年》的“六義”中:第一要義便是“自主的而非奴隸的”5,強調人格的獨立;第二和第三要義——“進步的而非保守的”、“進取的而非退隱的”5——概括起來便是強調勇猛前進的人生態(tài)度;第五、第六要義一—“實力的而非虛文的”、“科學的而非想象的”5——從內容上都包含了切實力行的主張。可見,《青年雜志》之所以在創(chuàng)刊號選擇了卡內基,關鍵因素就在于他是主編陳獨秀心目中的“完美”典范。傳記對卡內基“成功者”的形象塑造,與既往報道同中有異。相同之處,在于都強調了卡內基作為慈善家的種種善舉。不同之處有兩個方面:第一,傳記將慈善作為“成功者”的一個要素,而不是單獨凸顯。傳記將題目定名為“艱苦力行之成功者”,顯然是將其前半生的艱苦奮斗與后半生的慈善行為,統(tǒng)攝在“成功者”的概括之內,這種定位實際在社會當中傳播了一種新型的價值觀——怎樣才算是“成功”——這是之前報道所未能實現(xiàn)的效果。第二,傳記詳細介紹了卡內基的慈善原則和散財分布,其實也是在社會中推廣一種價值觀?？▋然拇壬圃瓌t是“自助者助之”4,認為“倘徒用之貧民救濟,及其他慈善事業(yè),惟制造多數(shù)流氓乞丐而已?！?這種慈善理念,在今天看來也值得認真揣摩。傳記還不惜筆墨介紹了卡內基捐款分布情況并輔以具體數(shù)字。在所有捐款項目中,圖書館所占比重最大,“至教育事業(yè)中,如大學、天文臺、美術館、博物館;衛(wèi)生事業(yè)中,如病院、醫(yī)學校、看護婦養(yǎng)成所;社會事業(yè)中,如公園、公會堂、公共浴室、教會等,其得卡氏之助者,數(shù)亦匪細?！?此外,卡內基還資助各種研究會基金,創(chuàng)設英雄獎勵金,救濟金。仔細審視卡內基捐款的具體對象(如大學、天文臺、美術館、博物館、病院、醫(yī)學校、看護婦養(yǎng)成所、公會堂、公共浴室等),可以發(fā)現(xiàn)它們在當時的中國基本屬于方興未艾的新事物,其背后包含著新式教育觀、科學觀、藝術觀和醫(yī)學觀,而其整體則為當時讀者描繪了“現(xiàn)代社會”的圖景。正是如此,彭德尊感嘆道:“然卡氏不自足也,經天緯地之個人事業(yè)既終,鑠古震今之公共事業(yè)復起?！?1916年1月15日出版的《青年雜志》第1卷第5號,封面人物選擇了美國人佛蘭克林,刊內有劉叔雅節(jié)譯《佛蘭克林自傳》十六章。與卡內基一樣,雜志也力圖通過佛蘭克林的傳奇人生,傳遞一種新型的人生觀,只是側重略有不同。譯者劉叔雅在翻譯自傳之前,有一段對佛蘭克林的簡單介紹和評價,這可能與佛蘭克林當時在中國的影響力不及卡內基有關。6在這段文字中,富蘭克林被概括為“十八世紀第一偉人”,“于文學科學政治皆冠絕一世”,“其自疆不息勇猛精進之氣,尤足為青年之典型”。7并說“吾青年昆弟讀之,倘興高山仰止之思,群效其為人,則中國無疆之休而不妄所馨香禱祝者也?！?從中可以得知,“自疆不息勇猛精進”是雜志在佛蘭克林身上所要挖掘的精神。與之前和同時期的媒體報道相比,《青年雜志》刊載的《佛蘭克林自傳》特色十分明顯。之前和同時期的媒體對佛蘭克林的報道,側重于“科學”和“修身”兩個方面。就科學而言,佛蘭克林在“電氣”8上的成就是媒體津津樂道的話題;而在修身上,佛蘭克林“克己的日記法”、“克己的日課表”和“克己法之修德表”9更是被媒體屢次報道。然而這兩種報道方式都只注重了佛蘭克林某一方面的特質,整體形象并不鮮明?！斗鹛m克林自傳》的最大特色,是對佛蘭克林青少年時代的生活有較為生動的描寫,從接受的角度,鮮活性和可感性明顯增強。就“自疆不息勇猛精進”而言,佛蘭克林并不如卡內基典型,但因為是自傳式的敘事方式,其個性特點更加明顯。佛蘭克林“自疆不息勇猛精進”主要表現(xiàn)為獨立自主的精神,他堅持自己的選擇和主張,不畏家庭強權;主動學習新知識、嘗試新事物,并能夠反思自己的不足,提升自己;并且他能不懼世俗偏見,特立獨行。相比卡內基的傳記,《佛蘭克林自傳》更真實地展示了西方現(xiàn)代人生方式的原景,其中有兩點必然讓當時的中國讀者受到震撼——這也是后來新文化經常討論的話題。其一是父子關系。《佛蘭克林自傳》中有大量父子關系的描寫,其中包括由于佛蘭克林不愿意承接父業(yè),父子矛盾加劇,最終達成妥協(xié):“予初抗父命,終乃勉從其意。簽名契約,時僅十二也?！?父子簽訂契約——這種公民社會中平等觀念的濃縮在西方家庭中并不太奇怪——但對于中國家長可能非常刺眼,而且此時的佛蘭克林只有十二歲。另一個關系是師生關系,佛蘭克林總結說:“談論之要在于教人、求教、悅己、勸人,愿明達之士勿以獨斷自是之風招恐樹敵,轉減卻勸人為善之效,使天賦吾人以為接受知識樂利之資者失其功用也。茍欲教人而以自是獨斷之風出之,則易招反對而虛懷聽納者盡寡。”7這里所說的雖是普通道理,卻滲透了平等的觀念。對這兩種關系,在之后的新文化討論中,有大量類似的觀點出現(xiàn)。在同號的《青年雜志》中,易白沙的《我》一文中也提到了佛蘭克林。在講個體與世界存在關系的一段時,易白沙舉例說“佛蘭克林八十四歲之我耳,發(fā)明電學,而電氣之用,于今大顯,皆佛蘭克林之我矣?！?與富蘭克林同時被列舉的還有發(fā)明汽機的瓦特、制排氣機的杯黎、創(chuàng)重學的奈端、明化學的皮里士利、開植物學的連那士。易白沙用這些科學家和他們造福人類的發(fā)明為例,旨在說明個體之我消亡以后,其創(chuàng)造的文明將永在的道理。這種建功立業(yè)的觀念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也存在著,但文中所講的建功立業(yè)的范圍顯然更加廣闊,這其中包涵的價值觀大概也是雜志選擇佛蘭克林的另一個緣由吧。二關于自然主義文學《青年雜志》的第2、3、4號封面人物,是三位文學家——屠爾格涅甫(今譯屠格涅夫,后用今譯名)、王爾德和托爾斯泰,在《青年雜志》的所有封面人物中占據(jù)了半壁江山,是一個顯著的現(xiàn)象?！肚嗄觌s志》推崇文學家,有兩個方面的原因:第一,《青年雜志》雖然不能算是純文藝雜志,但從創(chuàng)刊開始文藝色彩都較為濃厚(譬如有小說和戲劇的連載),推崇文學家也屬正常。第二,《青年雜志》創(chuàng)刊之宗旨在于推進文明進步,其主編認為促進文明發(fā)展的重要手段之一便是文學。由此兩點,可以解釋《青年雜志》封面人物中文學家占據(jù)半數(shù)的原因。在眾多的文學家中,《青年雜志》為何選此三位,是值得揣摩的問題——它實際關涉到《青年雜志》對新文學的切實構想。根據(jù)陳獨秀在《青年雜志》上發(fā)表的《現(xiàn)代歐洲文藝史譚》,可以看出這種選擇的一般原因:首先,三個作家都是陳獨秀認可的屈指可數(shù)的世界偉大文學家。陳獨秀在《現(xiàn)代歐洲文藝史譚》中稱“俄羅斯之托爾斯泰、法蘭西之左喇,那威之易卜生為世界三大文豪世界三大文豪”;“易卜生及俄國屠爾格涅甫,英國王爾德,比利時之梅特爾林克(MauirceMaeterlnick生于一八六二年今尚生存)為近代四大代表作家?！?0如果六位作家可以被認為是陳獨秀眼中世界上最杰出的作家,那么三個封面作家都位列其中。其次,他們都是陳獨秀推崇的自然主義文學家。陳獨秀對“世界三大文豪”、“近代四大代表作家”的判斷,很大程度上有其對自然主義推崇的原因,他認為:“現(xiàn)代歐洲文藝,無論何派,悉受自然主義之感化,作者之先后輩出,亦遠過前代?！?0正是因為有這個基礎,“世界三大文豪”才可能都是近代人物。此外,《青年雜志》在介紹和評價這三位作家的時候,也多次用到了自然主義的字眼或概括。然而,僅僅以以上兩個原因來解釋三位文學家被選為封面人物并不充分。有兩點疑問需要進一步探究:一、屠格涅夫、王爾德和托爾斯泰并非純粹的自然主義作家,他們的整體風格以及《青年雜志》發(fā)表的他們的譯作,與陳獨秀對自然主義文學的概括并不一致(而且很多差別相當明顯);二、《青年雜志》如果要推崇自然主義文學,左拉當是不二人選,但雜志對左拉的介紹和推介并不十分明顯。這些問題的解決,還需要我們視每位封面人物的具體情況而定。屠格涅夫是《青年雜志》第2號的封面人物,也是三位封面文學家中最早出場的一位?！肚嗄觌s志》如此選擇,大概因為雜志自第1號開始連載了屠格涅夫的小說《春潮》(至第4號)。雜志關于屠格涅夫的介紹也出現(xiàn)在第1號,《春潮》的譯者陳嘏在小說之前的“譯者按”中說:屠爾格涅甫氏(Turgenev,Ivan),乃俄國近代杰出之文豪也。其隆名與托爾斯泰相頡頏。生于一千八百十八年,少時有獵人隨筆之作,為時所稱。顧身世多艱,尤厭惡本國陰慘之生活,既見知于法蘭西文家韋亞爾德氏夫婦,遂從之游法京。其后偶歸國,以事得罪皇帝,被系獄。未幾期滿,仍不許出本籍。此一千八百五十二年間事也。迨千八百五十五年之時,始獲自由。于是仍走法京,托身于韋亞爾德氏許。終其身遂不復返國。卒于一千八百八十三年。前后住法京蓋四十載?？椭袣q月,殆占其生涯之大半矣。著作亡慮數(shù)十百種,咸為歐美人所寶貴。稱歐洲近代思想與文學者,無不及屠爾格涅甫之名。其文章乃咀嚼近代矛盾之文明,而揚其反抗之聲者也。此篇為其短著中之佳作,崇尚人格,描寫純愛,意精詞瞻,兩臻其極。各國皆有譯本,英譯名曰Springfloods云。11從“譯者按”可知,《青年雜志》推崇屠格涅夫,大概緣于:“其文章乃咀嚼近代矛盾之文明,而揚其反抗之聲者也”。至于選譯之小說,則因其“崇尚人格,描寫純愛,意精詞瞻,兩臻其極”,如果再聯(lián)系雜志之后連載的《初戀》,這種特色更加明顯。愛爾蘭人王爾德是《青年雜志》第3號的封面人物,雜志自第2號開始便連載其劇本《意中人》(AnIdealHusband)(薛琪瑛翻譯,至第2卷第2號);之后又在第2卷1、3號連載其悲劇《弗羅連斯》(陳嘏翻譯),第5卷6號及第6卷第1、3號連載的《遺扇記》(LadyWendemere’sFan)(沈性仁翻譯,陶履恭作序)?？梢娗嗄觌s志對此人之熱愛?！兑庵腥恕吩凇肚嗄觌s志》開始連載之時,譯者薛琪瑛在“譯者識”中簡單介紹了劇作和王爾德:“作者王爾德,晚近歐洲著名之自然派文學大家也”,“此篇為其生平得意之作。曲中之義乃指陳吾人對于他人德行的缺點,謂吾人須存仁愛寬恕之心,不可以只知憎惡他人之過。尤當因人過失而生憐愛心,謀扶掖之。夫婦之間,亦應爾也。特譯之以餉吾青年男女同胞?！?2其中包含了推介王爾德的原委:第一是推介自然派文學;第二是對青年的教化作用——這與《青年雜志》的整體立場較為一致。但與其他作家略為不同,“譯者識”的背后又增加了一段“記者識”,對王爾德的生平和主要作品作了更進一步的介紹:此劇作者王爾德,生于一八五四年,卒于一九○○年。愛爾蘭都城Dublin之人也。幼秉母教,體弱耽美,時作女裝,衣冠都麗。十一歲學于Emnikillen學校,文學之才嶄然出眾,數(shù)學功謀絕無能力。十八歲入Oxford大學,氏生性當于美感,游Oxford,聞JhonRuskin之美術講義,益成其志。當時服裝之美,文思之奇,世之評者,毀譽各半。生平抱負,以闡明美學真理為宗。一八九五年,以事入獄,禁錮二載,旋以貧困客死巴黎,年僅四十有六。所著隨筆、小說、劇本已出版者凡十余種。文章巧麗天成,身歿而名益彰。劇本流傳視小說加盛,所作喜劇,曰溫達米爾夫人之扇(LadyWendemere’sFan),曰無用之婦人(AWomarnofNoImportances),曰熱情之重要(TheInportanceofBeingEarnest)并此劇而為四。悲劇一即有名之莎樂美(Salome)是也。世之崇拜王氏者,以是五劇故。12這段介紹文字較“譯者識”差別甚大,王爾德是不是自然派文學大家、作品有沒有教化功能已不重要,介紹者最為看重的是王爾德獨特的個性和卓絕的才華,而在諸多文字中,“生平抱負,以闡明美學真理為宗”顯然又是重中之重?！肚嗄觌s志》刊載王爾德其他作品的翻譯者,立場似乎與“記者識”頗多相似,《遺扇記》在《新青年》發(fā)表之時,陶履恭作序稱:“王爾德是一個奇怪的才子,頗有一種特別審美的趣味”?！澳菍υ挼那擅盍胬?語氣的莊諧并見,詭辭Paradon的蘊藏真理,真是天才的著作。我想就這三點看起來,現(xiàn)在只有英國的蕭伯訥可以比得上他。”13《弗羅連斯》連載時,譯者陳嘏在“譯者識”中除了介紹還感嘆道:“劇中對話饒有興味,最后結束,亦芬芳悱惻,氣力雄厚,短篇如此作,洵不多觀?！?4由此可見,《青年雜志》對王爾德的推崇,顯然與其鮮明而張揚的個性以及過人的才華關聯(lián)甚大,其他倒在其次。1915年12月15日發(fā)行的《青年雜志》第4號封面人物是俄羅斯文豪列夫·托爾斯泰,本號中連載有陳獨秀作《現(xiàn)代歐洲文藝史譚》(始載于第3號),其中最后一部分專門介紹托爾斯泰的人生經歷。在本號的“通信欄”里,還有讀者張永言針對雜志第2號關于托爾斯泰的報道(1915年10月第1卷第2號《托爾斯泰之逃亡》)進行的提問,以及記者回答?！肚嗄觌s志》更名為《新青年》之后,1917年第3卷第4號上有凌霜的文章《托爾斯泰之平生及其著作》。1918年第5卷第5號上刊有托爾斯泰原著,周作人翻譯的民間傳說《空大鼓》。在《新青年》雜志譯介的眾多外國作家中,托爾斯泰的出場無疑最為隆重。托爾斯泰有如此排場,與其在中國形成的影響力不無關聯(lián),在《青年雜志》之前,《新小說》、《新民叢報》、《萬國公報》、《學報》、《民報》、《天義》、《青年》、《競業(yè)旬報》、《半星期報》、《新世紀》、《東方雜志》、《國風報》、《進步》、《教育雜志》、《社會世界》、《東方雜志》《禮拜六》、《歐洲戰(zhàn)紀》等數(shù)家媒體在20世紀初期已對其進行過密集報道,其基本生平事跡在讀書人當中堪稱耳熟能詳。不過,由于托爾斯泰的影響力涉及方方面面,媒體對其報道的側重點又有所不同,有的側重其文學成就15,有的側重其宗教精神16,有的側重其反抗精神17。筆者認為正是由于托爾斯泰的豐富性,《青年雜志》必須對其核心精神進行充分挖掘,才可能有耳目一新的效果?！肚嗄觌s志》對托爾斯泰的認可,首先是文學成就。在陳獨秀眼里,托爾斯泰是世界三大文豪之首。在此基礎之上,《青年雜志》更為看重的顯然是其“篤行苦道,老而不衰”18的精神。在《青年雜志》第2號刊載的《托爾斯泰之逃亡》一文中,譯者汝非節(jié)譯了俄人白露克夫氏所著《托爾斯泰之歷史》一書中最后紀事的部分,指出托爾斯泰晚年處于“身之所處者與其心之所懷抱者兩不能相容”的境地,并引用其給其妻薩亞(今譯索菲亞——筆者注)之信,表明托爾斯泰為此痛苦掙扎已久,屢有“不能再寄身于此奢華之境遇”,而欲“葆全性命之真”之志。文章的后半部分則描述了托爾斯泰離家、肺病加重、因病去世、被人們悼念和靈柩歸葬的場景?！肚嗄觌s志》選擇此角度介紹托爾斯泰顯得別具一格,也別有用意?？赡苁恰肚嗄觌s志》對托爾斯泰的報道太過獨特,也或許是為了更明確地說明這種報道的目的,雜志第4號“通信欄”刊載了讀者“張永言”的來信,來信稱:“貴雜志第二號,托爾斯泰之逃亡一篇,重復三四次讀之,不知其用意之所在。托爾斯泰為世界有名之文人,則作斯篇者自非名家不敢動手。顧此篇則實晦塞冗悶,讀之令人不歡。原文果亦如是乎,且斯篇之作,其主旨究何在耶。”19對此,《青年雜志》記者做了回復:“托爾斯泰為人,精神偉大,近世罕有。本志取其傳中最后一篇者,以其篤行苦道,老而不衰也。托氏身為貴族,心在田間,棄家殉志,事遠恒情。此其所以為托爾斯泰也?！秉c明了《托爾斯泰之逃亡》一文的主旨——“篤行苦道,老而不衰”的精神。陳獨秀在《現(xiàn)代歐洲文藝史譚》中對托爾斯泰生平的專門介紹印證了“篤行苦道,老而不衰”的精神。這段生平介紹涉及托爾斯泰在1859年以前的人生經歷,包括其家庭背景、求學、參軍、隱居及遠游等傳奇經歷。其中講到托爾斯泰載戰(zhàn)功和文學家之美譽歸朝后不久,便要脫身帝都歸耕故里,引用了托爾斯泰的自述:“余自戰(zhàn)場凱旋,初以文明為人生之最大目的,而促進此文明者,文學家美術家是也。然叩之于我及我心中,果何所能、和所知而不能答。又自覺文明之為物,不少可疑之點,因自認所信之誤,遂欲脫卻文學家美術家之浮名矣?！?0這段經歷和托爾斯泰老年時期的逃亡聯(lián)系在一起,就是其“篤行苦道,老而不衰”的完整寫照,而其宗旨則是“葆全性命之真”?？v觀《青年雜志》的三位文學家封面人物,他們最大的共同點便是鮮明的個性和批判精神。屠格涅夫為保持自己個性,不惜去國幾十年;王爾德生平抱負,以闡明美學真理為宗;托爾斯泰為追求理想篤行苦道老而不衰。三人的傳奇經歷與其用自然主義來概括,不如用個性主義來形容。實際上,陳獨秀對“自然主義”的理解有很大的回旋空間:此派文藝家所信之真理:凡屬自然現(xiàn)象莫不由藝術之價值,夢想理想之人生不若取,夫世事人情誠實描寫之,有以發(fā)揮真美也。故左氏之所作。欲發(fā)揮宇宙人生之真精神真現(xiàn)象,于世間猥褻之心意、不德之行為,誠實羅列。舉凡古來之傳說,當世之議評,一切無所顧忌。誠世界文豪中大膽有為之士也。10在這里,陳獨秀強調了文學的“真美”——實際是對現(xiàn)實的批判精神。從這個角度來說,陳獨秀雖然在概念上對“寫實主義”(realism)和“自然主義”(naturalism)進行了區(qū)分,但在內涵上并沒有特別清晰的區(qū)分。實際上,對陳獨秀而言,西方自然主義的本真是什么并不十分重要,他對自然主義高度評價,除了是受歷史進化論影響的求新之舉,根本上是其對文學敢于直面現(xiàn)實和批判現(xiàn)實的深深首肯——而這種文學在西方顯然不僅包括自然主義文學。在強調直面現(xiàn)實的基礎上,《青年雜志》對三位個性十足的作家的選擇,很大程度上又基于對青年的期許。對中國青年來說,敢于面對現(xiàn)實批判現(xiàn)實的第一步就是需要將自己的個性解放出來。屠格涅夫、王爾德和托爾斯泰這三種完全不同的個性主義者,無疑為中國青年的個性解放提供了很好的范本。而在作品選擇上,雜志選譯屠格涅夫的《春潮》和《初戀》,選擇王爾德的《意中人》,都不是他們的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也難說體現(xiàn)了自然主義的精神,這種選擇的唯一解釋,便是基于青年的趣味和愛好一—而如果聯(lián)系個性主義的選擇標準,《青年雜志》封面人物的選擇就與作品的選擇形成了一致。三《大飛行家具體報道為交通,有兩云氣1916年2月15日出版的《青年雜志》第6號,封面人物與之前略有不同,封面上的男子不再是眼睛深陷、鼻梁高聳的西洋人,而有著一張文質彬彬的中國人的臉。他是出生于美國的華裔飛行英雄譚根。在當時的中國新聞界,譚根并不是一個陌生的人物。在此之前,他的飛行表演已經在世界范圍內容形成了影響力,而其時(1915年),譚根從美國來到中國籌辦航空學校,并在廣東進行飛行表演的事跡,諸多報刊都進行了報道21。1915年12月《青年雜志》第1卷第4號的“國內大事記”欄目,就曾以“航空事業(yè)前途之希望”為題,報道過北京南苑航空學校以及譚根的一些事跡;在第5號同一欄目中繼續(xù)刊載相關文章《我國航空事業(yè)之發(fā)展》,介紹新近成立的留英航空學校。在譚根作為封面的第6號上,雜志特別刊出了譚根的傳記文章《大飛行家譚根》,對譚根在飛行方面的成就和獲得的榮譽進行了系統(tǒng)報道。從《青年雜志》第4號對譚根飛行的報道開始,到第6號對其生平的詳細報道,雜志將譚根塑造為“青年模范”的用意十分明顯。它主要包括以下三個方面:第一,對飛行的重視?！逗娇帐聵I(yè)前途之希望》在對譚根進行介紹之前,在報道之首特別強調了“飛行”的重要性:“自歐戰(zhàn)發(fā)生以來,空中激戰(zhàn),無異海陸。飛行機之功用,于是大著,而各國擴張飛行機之計劃,亦日形繁劇”。22,在此之后,報道詳細介紹了北京南苑飛行學校和廠的籌備與經費情況,再之后才介紹譚根的事跡。對譚根飛行事跡的介紹,除了羅列其舉辦過的飛行表演,還特別說明場面空前,在轉述譚根在粵試演飛機的情況時,使用了大量如“乘風破浪”、“凌空直上”、“如老鶴橫江”的形容詞;在表演結束后,“觀者贊賞,掌聲雷動”、“各界人士,鼓掌歡迎,爭與譚君握手,并以花球贈品致送。”22最后,記者評論說“如譚君者,可謂吾國飛行界之先覺矣。記者對于我國航空事業(yè)之前途,抱無窮之希望,并深慕譚君之為人,拉雜敘其經歷如此,洵足為我國青年之模范也?！?2這種報道,目的十分明顯,即在于為中國新興的航空事業(yè)搖旗吶喊,將譚根樹立為“青年模范”,是為了吸引更多的青年投身到飛行事業(yè)中;介紹航空學校的籌備情況,也是為了引起社會各界的關注,對這一事業(yè)進行支持。當然,《青年雜志》對飛行事業(yè)的支持,最終出發(fā)點還是國防。在《大飛行家譚根》中,這一意圖得到更充分地說明。在文末總結譚根給青年的啟示說:“今君慨念祖國勢阽危,飛行乏材,國防不固,特返廣東飛演,且籌創(chuàng)航空學校,為國人倡。偉哉譚君,盛名盈海內外,年只二十有七之青年也。吾青年諸君其繼起,毋以國防巨任,委諸肉食者而高枕也?！?2一方面稱贊譚根只有二十七歲,就取得這樣巨大的榮譽,真正是年輕有為;一方面以譚根為榜樣告誡青年,國防重任在于青年,而不能指望當權者。第二,對民族英雄的呼喚。晚清以來的青年文化,出現(xiàn)的重要背景便是近代中國的強國夢?！肚嗄觌s志》創(chuàng)刊號載陳獨秀熱情洋溢的《敬告青年》,背后的宗旨便是希望青年樹立更為強健的精神,而最終旨歸很明顯——使虛弱的國家變得更加強健。在近代特殊的語境里,能振奮人心的“民族英雄”需要具備兩個條件:第一、是要能在洋人的世界里獲得認可,或者在競技中能擊敗洋人。如雜志第5號推出的“大力士霍元甲”,是中國人更為熟悉的民族英雄,而霍元甲能夠成為英雄的重要條件,便是打敗了洋人大力士,為中國人揚眉吐氣?！洞箫w行家譚根》對譚根的介紹,其中很大的篇幅是譚根如何在與洋人競技中拔得頭籌,譬如文章描述譚根在1910年萬國飛機制造大會上的表現(xiàn):是年萬國飛機制造大會,請各國飛行家攜自制之飛機,赴會陳列。與會者西洋有英法德美四國,而代表亞洲者,惟中華譚君一人而已。日本猶無與也。是役也,譚君攜自制之水面飛行機赴賽,獲首選。當時列強中,能發(fā)明水上飛機者,只美法德美數(shù)國。而譚君竟奪首席,歐美報紙,共傳殆遍。咸謂譚君非特中華飛行界第一人,且應執(zhí)全世界飛行家之牛耳。嗚呼榮矣。22語氣中,民族自豪感油然而生。此外,文章還介紹了譚根在美國被多方委任的情況,如“California省飛行會,請君入會。美政府曾聘君乘坐各種飛機,施放炸彈,并教練軍隊施放炸彈之法,均著成效。遂任為California省飛機隊后備軍司令官”;“小呂宋總督,請譚君攜乘飛機炸彈,至該處施放。生番驚為神人,亂事遂息。美國郵政局,請君以飛機傳遞郵件,亦著成效?！?2這看似是介紹獲得的榮譽,其實還是表明譚根的飛行技術得到在洋人的世界里也獲得了認可?！懊褡逵⑿邸毙枰邆涞牡诙€條件,便是要能付諸于武力。在民族危亡的時期,民族尊嚴幾乎直觀地與武力聯(lián)系在一起,是不是“民族英雄”,最直觀的標準便是能不能與外敵直接武力抗衡。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后,中國知識界更加意識到國家的強大和安全,需要出現(xiàn)一些力挽狂瀾的民族英雄。自《青年雜志》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