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詩中的以漢喻唐現(xiàn)象

唐詩中的以漢喻唐現(xiàn)象

在唐詩中，“漢”一詞使用了2944次，“唐”一詞僅使用了210次（據(jù)商務(wù)印書館國際有限公司和北京靈隱電子科技有限公司對唐詩的勘探）。這些“漢”字中,絕大多數(shù)是“唐”的代稱。在唐詩中,還大量存在直呼唐朝為漢,借漢事、漢時國名、漢時官名、漢地名、漢人名、漢人著作典故等等以指代唐人唐事的現(xiàn)象,如此種種,便形成了唐詩中的“以漢喻唐”現(xiàn)象。唐詩中的“以漢喻唐”現(xiàn)象在各類題材的詩歌中均有表現(xiàn),而以邊塞詩尤為突出。筆者翻檢盛唐邊塞詩,發(fā)現(xiàn)詩中頻繁出現(xiàn)匈奴、樓蘭、條支等漢時國名,單于、左賢王、閼氏等王名,究其原因,是唐詩人想通過對敵對的少數(shù)民族政權(quán)的成功征討來實現(xiàn)其建立邊功的功業(yè)理想。盛唐時期,唐王朝國勢強大,但王朝四周的突厥、契丹、吐蕃等勢力也不可小覷?！缎绿茣酚涊d:“唐興,蠻夷更盛衰,嘗與中國亢衡者有四:突厥、吐蕃、回鶻、云南是也”,“四夷有弗率者,皆利兵移之,蹶其牙,犁其廷而后已。惟吐蕃、回鶻號強雄,為中國患最久”。(P6023-6109)時勢的影響,及“很多讀書人受祖國開發(fā)邊疆的時代精神的鼓舞,紛紛向往邊疆,為國建功立業(yè)獲取功名就成為邊塞詩最突出的主題”。漢代強大的匈奴和被漢王朝征服了的樓蘭、條支、月支、大宛、車師等小國成為盛唐詩人的假想敵。盛唐邊塞詩中,使用漢時國名共39次,其中匈奴18次,樓蘭13次,條支3次,月支2次,胡羯1次,大宛1次,車師1次;使用漢時王名共38次,其中單于31次,左賢王3次,閼氏2次,右賢王1次,渾邪王1次。匈奴是盛唐邊塞詩中出現(xiàn)次數(shù)最多的漢時國名,其次是樓蘭,下面分別加以具體說明:一、唐軍改革中的匈奴政權(quán)匈奴,漢代北方最大的游牧民族政權(quán)。班固《漢書》記載:“匈奴,其先夏后氏之苗裔,曰淳維。唐虞以上有山戎、獫狁、薰粥,居于北邊,隨草畜牧而轉(zhuǎn)移?！渌?寬則隨畜田獵禽獸為生業(yè),急則人習(xí)戰(zhàn)攻以侵伐,其天性也。其長兵則弓矢,短兵則刀鋋。利則進,不利則退,不羞遁走。茍利所在,不知禮義。……壯者食肥美,老者飲食其馀。貴壯健,賤老弱。父死,妻其后母;兄弟死,皆取其妻妻之。其俗有名不諱而無字。”(P3743)漢人眼中的匈奴是不講禮儀,為了獲得生活資料而肆意侵伐的民族,給中原特別是邊塞百姓的生活帶來無盡的災(zāi)難。西漢初建之時,即有漢高祖被圍白登之恥,后來的惠帝、呂后和文景二帝,考慮到物力、財力的不足,對匈奴也都只好采取“和親”、饋贈及消極防御的政策,但匈奴貴族仍寇邊不已。文帝時代,匈奴騎兵甚至深入甘泉,進逼長安,嚴重威脅著西漢王朝的安全。直到漢武帝時期,漢朝國力空前強盛,中央集權(quán)進一步加強,朝廷具備了與匈奴抗衡的基礎(chǔ)條件,開始對匈奴的侵擾進行反擊,經(jīng)過武帝、昭帝、宣帝三朝,七十多年間漢、匈頻繁爭戰(zhàn),僅大的戰(zhàn)爭就有十四、五次,有效地解除了來自北方的威脅。衛(wèi)青、霍去病、班超、李廣等就是在與匈奴的戰(zhàn)爭中成長起來的漢代名將。唐代與漢代有著相似的邊塞狀況,北方有強大的突厥政權(quán),時刻威脅著中原政權(quán)的安危?！靶倥W燕薊,烽火照幽并”(陳子良《贊德上越國公楊素》),匈奴是仇敵,是入侵中原的不義力量。“大夫討匈奴,前月西出師”(岑參《北庭西郊候封大夫受降回軍獻上》),匈奴是被征討的對象。唐詩中的匈奴常指代突厥,通過對匈奴及單于的征討,表達唐詩人欲安定唐朝邊塞以建功立業(yè)的強烈愿望?！靶倥珜也黄?漢將欲縱橫?？丛品浇Y(jié)陣,卻月始連營。潛軍度馬邑,揚旆掩龍城。會勒燕然石,方傳車騎名”(竇威《出塞曲》),匈奴屢次侵擾我朝邊境,漢將已忍無可忍,迅速地集結(jié)軍隊直搗龍城。龍城本是匈奴舉行盛大集會,祭祀祖先、天地、鬼神的圣地,唐軍的旗幟插上了龍城,表示已全面擊潰匈奴。詩歌表示要像竇憲將軍一樣登燕然山,刻石勒功,以紀唐威德,像車騎將軍衛(wèi)青一樣留名后世。匈奴稱其首領(lǐng)及其妻子為單于、閼氏,在盛唐邊塞詩中它們常指代與漢王朝相對的少數(shù)民族政權(quán),如王昌齡《少年行二首》“聞道羽書急,單于寇井陘”、“擒賊先擒王”,盛唐邊塞詩人常通過擒獲單于、閼氏的方法來指代取得的巨大勝利。儲光羲《次天元十載華陰發(fā)兵,作時有郎官點發(fā)》寫道:“閼氏為女奴,單于作邊氓。神皇麒麟閣,大將不書名。”意即希望唐軍將士能大獲全勝,擒獲對方的領(lǐng)袖,讓其閼氏成為女奴,單于成為邊氓,將士取得的功績連畫圖麒麟閣都不足以彪炳。盛唐邊塞詩中還以“天驕”為匈奴的代稱,因匈奴“單于遣使遺漢書云:‘南有大漢,北有強胡。胡者,天之驕子也,不為小禮以自煩’。”“天驕”一詞常被看作是對驕傲自滿、目空一切的匈奴政權(quán)的嘲諷?！熬友映峭猥C天驕,白草連天野火燒。暮云空磧時驅(qū)馬,秋日平原好射雕。護羌校尉朝乘障,破虜將軍夜渡遼。玉靶角弓珠勒馬,漢家將賜霍嫖姚”(王維《出塞作》),戍邊將士在居延城外打擊自稱是天之驕子的匈奴,野火燒盡了連天白草,我軍在敵人賴以游牧生活的土地上給他們以重創(chuàng),戍邊將士們不分晝夜守衛(wèi)在邊防線上,早晨登上遮虜障防守,夜晚渡過黃河打擊敵人,朝廷將把鑲有玉靶的劍、飾有獸角的弓、馬嚼子上鑲有寶珠的良馬賞賜給這些得勝的將軍們?！冻鋈鳌肥峭蹙S任監(jiān)察御史出使西北邊塞居延視察慰問戍邊將士時所作,詩中充滿了戍邊將士對匈奴的藐視,詩句通過對將士們提刀躍馬、奔馳疆場的情景再現(xiàn),頌揚了戍邊將士不畏強敵、英勇奮戰(zhàn)的大無畏精神,同時表達了作者欲通過邊功來獲得封賞的功業(yè)理想。二、響應(yīng)作戰(zhàn),融合了善國名漢代西域的國家不計其數(shù),與漢朝有過戰(zhàn)爭、邦交、貿(mào)易的也為數(shù)眾多,但在盛唐邊塞詩中出現(xiàn)次數(shù)較多的國名是樓蘭。樓蘭最早見于《史記·大宛列傳》:“樓蘭、姑師邑有城郭,臨鹽澤。鹽澤去長安可五千里。匈奴右方居鹽澤以東,至隴西長城,南接羌,隔漢道焉?！薄稘h書·西域傳》對樓蘭國的歷史記載得更為清楚:“鄯善國,本名樓蘭,王治扜泥城,去陽關(guān)千六百里,去長安六千一百里?！耠S畜牧逐水草,有驢馬,多橐它,能作兵,與婼羌同。”(P3875-3876)據(jù)考證,樓蘭古國位于我國新疆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若羌縣北境,羅布泊的西北角,孔雀河道南岸的7公里處。漢代時,其西南通且末、精絕、拘彌、于闐,北通車師,西北通焉耆,東當白龍堆,通敦煌,是古絲綢之路的必經(jīng)之路。在盛唐邊塞詩中的樓蘭以兩種形式出現(xiàn):一種是指樓蘭古國,并發(fā)展成為泛指西域,不帶有感情色彩,它僅指代與我國漢朝相對的一個政權(quán)勢力,是兩軍對壘的戰(zhàn)場、征戍地,是閨中婦孺魂牽夢繞的地方。如“陽鳥南飛夜,陰山北地寒。漢家征戍客,年歲在樓蘭”(鄭愔《塞外三首》),“官軍西出過樓蘭,營幕傍臨月窟寒”(岑參《獻封大夫破播仙凱歌六首》),“馳馬渡河干,流深馬渡難。前逢錦車使,都護在樓蘭”(虞世南《擬飲馬長城窟》)。另一種是與傅介子斬樓蘭王典故相結(jié)合,成為與漢朝政權(quán)相對的少數(shù)民族政權(quán)的指稱。傅介子是后人在提及樓蘭古國歷史時不得不提及的一位漢代官員,其斬殺樓蘭王的事跡后世流傳甚廣?！案到樽?北地人也,以從軍為官?！睆堯q通西域以后,漢朝加強了與西域各國的聯(lián)系,使臣不絕于道,處在要道上的樓蘭由于不堪頻繁的接待使臣,多次攻擊漢朝的使者,并為匈奴提供信息及方便,傅介子欲用刺殺其國王的方式來樹立漢朝國威,在大將軍霍光的引薦下,他出使樓蘭,并用計斬殺了樓蘭王。在這種形式中,唐詩人對樓蘭的態(tài)度為斬、刺、討、戰(zhàn)、破,常表達詩人憎恨、憤怒、敵對、欲滅之而后快的感情。如:“曉戰(zhàn)隨金鼓,宵眠抱玉鞍。愿將腰下劍,直為斬樓蘭”(李白《塞下曲》),“他日文兼武,而今栗且寬。自然來月窟,何用刺樓蘭”(張九齡《送趙都護赴安西》),“十五役邊地,三回討樓蘭。連年不解甲,積日無所餐”(王昌齡《代扶風主人答》),“青海長云暗雪山,孤城遙望玉門關(guān)。黃沙百戰(zhàn)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王昌齡《從軍行七首》),“開壁左賢敗,夾戰(zhàn)樓蘭潰”(王勃《隴西行十首》)。傅介子斬殺樓蘭王后,“立尉屠耆為王,更其國為鄯善,為刻印章,賜以宮女為夫人”,即漢武帝時樓蘭就已改名為鄯善,在以后的史書中對此地的記載均用鄯善稱之,偶爾會加上“古樓蘭”的說明,但經(jīng)過統(tǒng)計發(fā)現(xiàn),在唐邊塞詩中從未出現(xiàn)鄯善國名,卻大量使用基本絕跡于史書的“樓蘭”一詞,這樣有悖于常態(tài)的用語習(xí)慣反映了唐邊塞詩人非常普遍的心理。因為傅介子斬殺過樓蘭王,并有改其國名的功績,樓蘭成為易征服、弱小的代名詞,唐邊塞詩人們集體地忽略鄯善已成為歷史的事實,把詩歌反映的情境停留在漢朝經(jīng)營西域、征服樓蘭這一最輝煌的時刻,契合了唐詩人表達民族自尊心、自豪感的需要;同時把樓蘭這一小國放大成為一切與漢朝為敵勢力的代稱,成為詩人心中假設(shè)的仇敵,成為情感宣泄的對象,詩人要斬、刺、討、戰(zhàn)、破的不是樓蘭,而是與漢政權(quán)為敵、給邊塞人民帶來苦難的一切勢力,是詩人立功邊塞以踏上仕途要排除的一切困難?？傮w來看,受南北朝戰(zhàn)亂遺風和李唐王室胡族血緣的影響,唐朝君主一直十分崇尚武功,唐朝社會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