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空追緝》全文

《時空追緝》全文“這個任務很艱巨，你想一想再回答我。”總長坐在寬大的皮椅上，整個人陷在里邊，他正望著馬力七十五，細小的眼睛瞇成縫，幾乎看不見他的眼睛。然而馬力七十五知道他正盯著自己。

馬力七十五眨眨眼，“我想過了。我會去的。”

“好?！笨傞L站起身，他繞過辦公桌，走到馬力七十五面前。總長的身體很高大，讓人有一種威壓感，他認真地盯著馬力七十五，突然轉身，走過去關上門。透過玻璃，上百名警員正忙忙碌碌?？傞L注視著這一切。他沒有回頭，突然開口說話，“馬力，你是最好的警員。坦白地說，我不希望派你去執(zhí)行這個任務?！?/p>

馬力七十五默默地聽著。

“但是，我們需要一個交待?！笨傞L轉過身，正對著馬力七十五，“你了解卡洛特，他是個危險人物。”

“是的，他的確非常危險?！?/p>

“而且非常囂張。”總長踱步回到大方桌后邊，再次陷落在椅子里，他重重呼出一口氣，“如果他偷偷地潛逃，那也就算了，我們管不了那么多。但是他居然把這個消息送到新都會，還有大大小小二十多家媒體，進行現(xiàn)場直播?，F(xiàn)在這個事，連總統(tǒng)的新聞發(fā)布會都在談，你知道我的壓力會有多大?！?/p>

“我明白?！瘪R力七十五簡短地回答。

“好的。他是匪徒，你是英雄，你要去追緝他。而且要有和他一樣的排場?！?/p>

馬力七十五不禁微笑——多年以來，卡洛特一直生活奢靡，出入各種高檔場所，揮霍他那些來路不正卻沒人能指證的錢，他也捐賑大量的錢，從街頭的流浪兒到天穹星的開發(fā)，事無大小，他幾乎都會以一個慈善家的身份參與，贏得無數(shù)的閃光燈和掌聲，至于那些展示學識和優(yōu)雅的藝術沙龍，他們都以卡洛特能夠參與其中為榮。卡洛特其人，就是排場的代名詞。馬力七十五，則是一個秘密警察，一個低調(diào)，隱忍，辦事規(guī)矩的政府雇員，和排場絕不搭調(diào)。

“我們會給你五星勛章，總統(tǒng)會親自把勛章給你戴上，表彰你五年來兢兢業(yè)業(yè)，搜羅卡洛特的犯罪證據(jù)。然后你會有一艘最了不起的飛船。雙子星號。和那個該死的賊偷走的同樣型號，他偷走的只是原型機，你的飛船是改進型。而你，我會當眾宣布，你是我們最杰出的探員，你經(jīng)手的大案子會全部公諸于眾，人們會知道你是多么了不起的人物?！?/p>

總長站起身，雙手撐著桌面，身子前傾，“你會成為歷史人物，馬力七十五。一個人一生能得到的最大的榮譽，你會在三天內(nèi)全部得到。”

馬力七十五點點頭，“我明白，總長。我會去的，但是有一個小小的要求?！?/p>

“哦？”總長有些意外，他第一次聽到自己屬下的秘密警察會提出要求，然而他爽快地答應下來，“你說。只要能辦到?！?/p>

“我走之后，希望得到一筆錢，數(shù)目大到足夠一個人體面地過完一輩子，存入瑞士金行指定戶頭。”

“我給你三百萬。這筆錢的每年的利息足夠維持一個人的日常開銷。另外，十年之內(nèi)，每年追加通貨膨脹補償?！笨傞L飛快地開出價碼。

“謝謝?！瘪R力七十五點點頭，“新聞發(fā)布會現(xiàn)場，我會打電話去瑞士金行的保密顧問，確認錢是不是到帳。”

“你這是不相信我。”總長微微有些不快。

“對不起，總長，你可以理解這點。干我們這一行，不能相信任何口頭承諾?！?/p>

“好吧。你說得對?！笨傞L坐下來，十指交錯，“我們認識很久了，一直合作很愉快。錢我會確保到帳，但是我需要知道這錢的用途?！?/p>

“我認識一個女孩子，這錢是給她的?！?/p>

“女孩子？你不是開玩笑？所有的AAA級探員都經(jīng)過記憶清洗，不會記得任何關于私人的秘密?！?/p>

“是的，但是我還記得。”

“哦?！笨傞L擠出額頭的皺紋。這是一個重大失誤。一個AAA級探員，從事秘密警察長達二十年的高級警探，居然宣稱他還記得一個女子。他無法相信這樣的事。但是馬力七十五就站在眼前，親口說出這樣的話。這是重大的紀律問題。不過這樣也好，馬力七十五注定會全力以赴。

“好吧?！笨傞L最后說：“既然這樣，我不多問。錢會到帳。你會成為我們的英雄，對嗎？”

“我明白。”馬力七十五點點頭。

永別了！我的世界。馬力七十五內(nèi)心默念。臺面上，總統(tǒng)站在他的左邊，對著臺下展露標志性的笑容；空間安全委員會總長站在他右邊，軍服筆挺，神色嚴肅。臺下熱烈的歡呼聲此起彼伏，總長安排的幾個暗樁恰到好處地掀起了人們對馬力七十五獻身精神的無比崇敬，他們熱烈地呼叫著馬力七十五的名字，用各種贊美來描述他。

總長兌現(xiàn)了他的承諾，三百萬已經(jīng)在賬戶里。錢進了瑞士金行，除了約定的身份認證，沒有任何辦法取出。

馬力七十五舉手讓大家安靜。

偌大的會場很快沉靜下來。

“我……”馬力七十五清清嗓子，“我知道卡洛特，他很聰明，狡猾，使用各種手段竊取大量的財產(chǎn)?！爆F(xiàn)場響起一陣議論，馬力七十五不得不提高聲音，“但是，正義的力量更強大，我們掌握所有的犯罪證據(jù)，提起公訴，并且挽回了所有能夠挽回的損失。他被缺席審判無期徒刑?，F(xiàn)在要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把他繩之以法。這正是我要做的?！?/p>

“我將跟蹤他的軌道痕跡，進入時間螺旋區(qū)，在他自以為擺脫了法律的時刻出現(xiàn)在他面前，控訴他，逮捕他?！?/p>

“任何人，任何人，只要他犯了罪，就要受到法律的懲罰，決無例外。”

現(xiàn)場響起猛烈的掌聲。

“請問，馬力先生，據(jù)說卡洛特逃到了三百年后，我們連三百年后的地球是什么樣子都不知道，怎么保證對他的裁決一定會得到執(zhí)行？”有人在人群中問。

“是的，我們不知道三百年后的地球會怎么樣，但是，馬力七十五會知道，不管那世界是怎么樣的，馬力七十五都會找到卡洛特，把他繩之以法?！笨傞L接過了這個問題，“卡洛特已經(jīng)跑了，對這個世界，他再也沒有任何影響，但是我們不能放任他，馬力七十五會代表正義對他執(zhí)行判決?！?/p>

“太空泛了，你永遠不可能監(jiān)禁他。你沒辦法阻止他逃跑?！边€是那個聲音。

馬力七十五循聲望去，他看見一個亭亭玉立的身影，白色套裝，頭發(fā)盤成高高的發(fā)髻。雖然隔得很遠，他還是看見發(fā)髻上晶瑩的釵子，仿佛紫色的水晶。這樣的發(fā)飾不多見。她譏諷似地盯著馬力，似乎在向他挑戰(zhàn)。

“我會找到辦法。我可以用一艘飛船把他終生流放?；蛘哒埬菚r的政府協(xié)助，把他監(jiān)禁。辦法有很多，你完全可以相信我。”

總統(tǒng)接過話頭，“這位女士，我們的司法部門已經(jīng)達成一致意見，對于這種試圖通過時間螺旋來逃避法律制裁的行為。政府將保留追訴權，對他的控訴永遠不會過期，哪怕到三百年以后。只要馬力警探跟隨他，找到他，他就必須接受法律制裁。另外，時空機器的使用將受到政府的嚴格監(jiān)控。除了政府特許機構，任何機構不得從事相關研究和試驗。這將有效地防范類似事件發(fā)生?！?/p>

總統(tǒng)話音剛落，半空中傳來嘶嘶的聲響，全場變得很安靜。

時刻到了。在巨大的電磁扭力作用下，時間螺旋區(qū)已經(jīng)形成。蒼穹上仿佛打開一道深黑的口子，深不見底。雙子星號正以反重力姿態(tài)懸停在深淵邊緣。

“通道已經(jīng)打開。馬力警探即將出發(fā)去完成他的偉大使命?！笨偨y(tǒng)帶頭鼓起掌來。在熱烈的掌聲中，馬力七十五走過紅地毯，走向穿梭機。他在登機舷梯上回過頭，向著人群揮揮手。

穿梭機飛升起來，它向著雙子星號靠攏，最后對接在一起。一刻鐘之后，穿梭機脫離。

雙子星號靜靜地等待著最后的信號。深空研究所的專家們正緊張地核對軌跡，確保馬力七十五能夠跟上卡洛特而不是去到一個錯誤的時空。

人們看見雙子星發(fā)出炫目的紅光。整個飛船仿佛化作一道光射入黑色深淵中。黑色深淵頃刻間消失。

三百二十四年又七個月三天三小時四十五分。儀器上顯示這樣的時間，雙子星號把馬力七十五帶到了三百多年后的空間。

然而仿佛任何事都沒有發(fā)生過，馬力七十五沒有感覺到任何異樣。

很快，他意識到嚴峻的考驗——他不在地球上。空曠的宇宙空間，這就是雙子星的處境。馬力七十五找到了太陽。太陽仿佛一個小小的光斑，在遠方閃耀。這里甚至不是地球軌道，他距離太陽七十四億公里。在一瞬間，馬力七十五死了心。這不是他能夠執(zhí)行任務的地方。按照這樣的距離，雙子星需要三十年的時間才能抵達地球，那個時候，他早就成了干癟的尸體。這是純粹的送死。

但是他很快找到了目標?？逄氐娘w船，奧德賽號，就在不遠的地方，距離七十七萬公里。深空研究所的專家在這一點上沒有讓人失望，他們不知道會把馬力七十五拋到什么地方去，但是他們知道馬力七十五一定在卡洛特附近。當然馬力七十五并沒有主動發(fā)現(xiàn)卡洛特，而是卡洛特發(fā)現(xiàn)了他。他正向馬力七十五發(fā)送信號，馬力七十五接受了通信請求。

“哈。我的老朋友，很高興又見到你。”屏幕上卡洛特的樣子很樂觀。

“卡洛特，你的判決已經(jīng)下達。我奉命來逮捕你?！?/p>

“別開玩笑了。這里什么都沒有，除了你和我。你不可能逮捕我?！笨逄氐靡獾卣ＵＱ邸?/p>

“我會抓到你的?！瘪R力七十五面無表情。

“好吧，歡迎進行一次冥王星大追捕?！笨逄芈柭柤纾龀鲆粋€無可奈何的表示，“來吧，我等著你。”

雖然這行為看起來好像很蠢，馬力七十五還是指令飛船向奧德賽靠攏，除此之外他無事可做。

卡洛特沒有說錯，他們的確在冥王星軌道附近，而且是在這個著名矮行星橢圓軌道的遠端，此刻，冥王星正在軌道的另一端，需要過一百多年才會來到這兒。所以此刻沒有任何熱鬧可看。

馬力收到一些微弱的廣播信號，隱隱約約，似乎是一場戰(zhàn)爭。然后，他了解到一隊飛船正在飛向冥王星。他們計劃在這個星球上建立基地，建造核電站，供給下一個太陽系外的探險計劃。當然，他們還需要十多年才能抵達。然后再有七八十年的時間，才能到達馬力七十五的位置。

七十七萬公里的旅程需要耗時三天，很無聊。馬力七十五除了吃，就是睡?？逄匾矝]有再找過他。然而奧德賽號一直停留在那里，等著馬力。遠離太陽的空間輻射并不強烈，馬力七十五打開了舷窗，直接用肉眼觀察這個世界。每一顆星星都很明亮，璀璨滿天，比地球上最壯觀的星空還要壯觀一萬倍，太陽的光亮卻很柔弱，仿佛蠟燭的燈火。他望向奧德賽號的方向，一團漆黑，奧德賽號隱藏在黑暗中。

我會死在這里，讓雙子星把尸體帶回地球。馬力七十五想。至少，那些地球上的人們會發(fā)現(xiàn)他，通過雙子星的記錄，他們會了解到他忠誠地履行了自己的職責。是的，他會留下遺言，讓那些發(fā)現(xiàn)他的人們把他帶回新都市城安葬。那里是他出發(fā)的地方，也應該是他的歸宿。

一陣信號打斷了馬力七十五的胡思亂想，卡洛特再次找上門來。

“反正我也很無聊。你還有一會兒才能到，不如我們聊聊天。”他開門見山。

馬力七十五不置可否。

“你為什么要追來呢？你永遠不能回溯時間，你會失去一切?！?/p>

“從來沒有一個罪犯從我手里逃走?！?/p>

“原來是崇高的職業(yè)精神?！?/p>

“不，是正義?！?/p>

“正義？你代表正義？”卡洛特做出夸張的表情，仿佛非常驚訝。

馬力七十五不動聲色。

卡洛特的表情放松下來，“好吧，你太缺乏幽默細胞了。正義先生，從五年前開始，我每年資助超過六千名困難學生，讓成千上萬的流浪兒得到溫暖的家，賑濟了無數(shù)災民，捐助兩個最前沿也最接近關門的實驗室，就連宇航局的大門上都刻著我的名字，因為沒有我，他們就缺少足夠的資金把大批的人送到火星去……你肯定已經(jīng)清點過我犯下多少罪行，但是如果你清點一下我?guī)Ыo人們的好處，這個清單會比你手頭上的那個長得多……”卡洛特仿佛連珠炮般滔滔不絕，馬力七十五只是聽著。

終于卡洛特停了下來，他靜靜地望著馬力七十五。馬力七十五同樣望著他。

終于卡洛特開口了，“你認為我說得對嗎？”

“你是賊，我是警察。”馬力七十五說。

“哈哈哈哈哈……”卡洛特狂笑起來，“賊……哈哈哈哈哈……”他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卡洛特終于緩過勁來，他說：“我們還有六千公里的距離。這不算太遠，你很快就能追上我。一旦你追上我，你打算怎么做？”

“想辦法抓住你。”

“這么說我最好還是小心點?！笨逄匾槐菊?jīng)地說，“我要逃了?！?/p>

“我會跟著你?！?/p>

“小心點，別跟丟了?！笨逄芈冻鲆唤z不懷好意的笑。突然間，圖像消失，緊接著，奧德賽號的信號也失去蹤影。

馬力七十五在一瞬間明白過來——卡洛特再次進行了跳躍。

這不可能！沒有深空研究所的那些專家打開時間螺旋，飛船無法穿越時光。馬力七十五感到一陣惶恐。

然而問題很快解決了。雙子星號收到了來自奧德賽最后的信息。信息中包括單船跳躍手冊，這本手冊馬力七十五從來沒有見到過。然而根據(jù)雙子星號主機的驗證，完全可行。另外，還有一組跳躍參數(shù)。根據(jù)這些參數(shù)，雙子星可以去到另一個時空——誰也不知道卡洛特是不是真的等在那兒，還是設計了一個騙局。

馬力七十五命令雙子星根據(jù)參數(shù)進行單船跳躍。

別無選擇。馬力七十五遺憾地想。他望了望太陽。太陽就像一點燭光，暗淡無光。轉眼間，這光亮消失掉。儀器上的時間變成了三千六百七十七又八個月四天八小時八分。

這一次的情況更糟糕。馬力七十五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星星有很多，然而沒有太陽。雙子星號脫離了太陽系，迷失在群星中。

卡洛特沒有騙人，他的確也在這里，距離只有兩萬公里。

“哈，正義馬力，你居然花了三個小時才搞定。我是不是有些高估你了？”

“為什么要到這里來？”

“沒什么，我只是逃跑，逃跑哪能顧得上想清楚為什么。”

馬力七十五有一種被愚弄的感覺。卡洛特可以輕而易舉地擺脫他，卻還是讓他跟到這里。

“飛船怎么能進行單船跳躍？”

“設計如此。很高興它能正常工作，否則我們就直接去見上帝了?！?/p>

“我們在哪里？”

“誰知道呢！這件事要怪你，如果不是你逼我，我也不用匆匆忙忙出發(fā)。至少我可以等到目標定位比較準確一點?！?/p>

“什么意思？”

“這飛船能夠精確地控制時間，但是沒法控制地點，跨越時間越長，誤差越大，現(xiàn)在誰都不知道我們在什么地方。”

“那就是說你給自己選擇了死路？”

“死路？說的不錯，我肯定是會死的。這樣的死法比較浪漫，所以我來了。問題是你為什么要跟來，難道他們沒告訴你這是死路？”

馬力七十五沒有應聲，他們當然知道這個，只不過他們更需要一個勇敢的英雄。馬力七十五心存僥幸，也許事情不會那么糟糕，然而事實已經(jīng)告訴他，這就是死路。

“我說過，我來抓你。”

“好吧，正義先生。我可是經(jīng)過慎重考慮才這么做的，雖然空間定位不準，但是它可以幫助我不斷跨越時間，當然最好能在地球上，可是我想過，幾百幾千幾萬年以后，地球只是一個小地方，我隨便落在銀河的哪個角落都可以。人真是奇怪，你們想把我關到監(jiān)獄里去，限制我的自由，現(xiàn)在我自己踏上死路，你們卻一定要派個人跟著來。這樣也好，至少有人可以和我分享這最后的旅行?！?/p>

“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旅行到世界末日?！笨逄毓笮Γ拔抑滥阍诓槲?。如果我愿意，只要打幾個電話，你就沒辦法查得下去，甚至更糟糕，你明白我的意思。但是我沒興趣為難你，于是跑了，但是沒想到你居然喜歡為難自己，跟著我來?！?/p>

雙子星號繼續(xù)靠近奧德賽，馬力七十五發(fā)現(xiàn)有兩個物體正靠近奧德賽，他想了想，決定暫時不告訴卡洛特。他繼續(xù)和卡洛特談話，關于這個案子，的確有些地方仍舊模糊，他也想弄明白。

“你有很多眼線?！?/p>

“是的?！笨逄睾芴拱祝澳愫芟肓牧倪@些，是嗎？”

“隨便你?！?/p>

“現(xiàn)在我們兩個相依為命，這些往事——這些三千多年前的往事也無所謂。我就告訴你好了。撿最重要的說，你的起訴書里最大的罪名是盜用一萬七百六十五個億的資金，從共同基金利用非法手段轉移到個人賬戶。這七百六十五個億我都送給政府了，每一筆錢都有一個明確的記錄，每一筆錢的接受者對那個神秘的捐款人都異常感激，他們非常樂意提供某些方便。所以，就像你所說的，如果愿意，我可以有很多眼線?！?/p>

“你在賄賂政府?！瘪R力七十五對此早有預料，只是他一直沒有找到明確的證據(jù)，他希望卡洛特歸案之后，能夠找到更多的線索，沒料到卡洛特卻選擇了這種史無前例的逃跑方式。

“哦。我只是把錢從一個人的口袋轉移到大眾福利上去。如果不能兌現(xiàn)財富，錢也就沒什么用。我只是讓它發(fā)揮自己應該有的功能而已。”

卡洛特用奇怪的理論來為自己辯護，說起來仿佛頭頭是道。是的，共同基金太龐大了，按照市值計算，它可以買下整個地球上的所有產(chǎn)業(yè)，包括六十五億人口——假設平均一個人價值三百萬。這龐大的基金被不超過三千人擁有。

卡洛特眨眨眼，“你知道為什么我給政府好處，秘密警察卻要追查我？起訴我？”

“為什么？”

“因為共同基金養(yǎng)著你們。那些窮得叮當響的政府機構當然也拿錢，但是不多，也就夠混口飯吃，所以他們從我這里拿到天文數(shù)字的錢高興得不得了。但是對秘密警察，我甚至沒辦法把錢給出去，他們對此嚴加防范?！?/p>

突然間，卡洛特的圖像抖動起來，兩個小點加速向他靠攏。

“怎么回事？”卡洛特有些吃驚，但沒有慌亂。

“有兩艘飛船正向你靠攏，可能你是他們的獵物?！瘪R力七十五平靜地說。

“真的？”卡洛特揚了揚眉毛。

馬力七十五點點頭，信號變得一片混亂，很快中斷，然而馬力七十五還是聽清了卡洛特最后一句話，“它們也在向你靠攏?！?/p>

卡洛特沒有胡說，雙子星號完全不能動彈。

馬力七十五第一次近距離看到卡洛特。他的臉型尖瘦，眉毛濃黑，眼睛的輪廓很大，胡子很濃密，典型的絡腮胡。他和馬力七十五對視著。他看上去并沒有什么威脅。但是馬力七十五提醒自己，就是這個人制造了有史以來最大的竊案，他是最狡猾最無恥最危險的罪犯。

一道艙門把他們倆封閉起來。空間狹小，他們不得不臉對臉坐著，相距不過半米。

“我這輩子第一次成了囚犯。我想你也是?！?/p>

馬力七十五沒有應聲。

“雖然我們彼此討厭，但是此刻沒必要相互對抗。我們有共同的敵人。你不會想這個時候把我捉拿歸案吧？”

“你是賊，我是警察。但現(xiàn)在我們都是囚犯。”

“這樣就好。至少你還有點明白事理?！笨逄厣煲粋€懶腰，他的頭碰到了天花板，“真是見鬼，這地方不適合生存?！?/p>

突然眼前一亮，門打開。兩個人站在卡洛特和馬力七十五面前。

他們身材矮小，幾乎只有正常人的一半，頭大身子小，看起來像是孩子。

“你跟我們來。”其中一個示意馬力七十五。他們居然說地球語。

馬力在忐忑不安中弓著身子鉆出門去。他站直身體，幾乎能頂?shù)教旎ò?。門迅速關上。

“跟著我走。”一個矮人說完在前邊領路。馬力順從地跟著他。另一個矮人在后邊看著他。他們順著走道走了將近十多米遠，然后轉入一條更寬敞的通道，一直走到底，是一扇艙門。一路上很單調(diào)，除了金屬，就是發(fā)出微弱藍色光線的線狀體。馬力七十五能聽見自己的腳步聲，卻聽不到兩個矮人的任何動靜。他們仿佛輕巧的貓，走起路來悄無聲息。矮人打開艙門。那么一剎那，馬力七十五從內(nèi)心發(fā)出由衷的贊嘆。渾圓的穹頂發(fā)出柔和而敞亮的光，延伸出上千米遠，幾乎望不到盡頭。無盡的天穹下，到處是碧綠的草地和各式各樣的漂亮建筑，間或有成片的森林。許多矮人在草地上玩耍，追逐嬉鬧，甚至還有人在放風箏。馬力七十五仿佛回到了新都會的中央公園。“快下來?！币粋€矮人催促他。艙門打開在半空中，一道梯子沿著艙壁通向地面。馬力七十五再看了一眼眼前的景象，跟著矮人下了樓梯。他們進入地下?！叵隆耆橇硪环跋螅馨?，只有幾處燈光。其中一處聚集著許多人，似乎正在進行會議。

馬力七十五來到這群人面前。他們有三十七個，都坐在寬大的扶手椅上，大致排列成半圓形。馬力七十五就是那個圓心。馬力七十五對這樣的陣勢很熟悉，秘密警察的法庭通常都是這樣的布置，據(jù)說這樣的布置能夠讓犯人從潛意識里放棄抵抗。他注意到正中央的那個人。毫無疑問，他就是最重要的人物，他不僅有一個比其他人更大的頭顱，也有一個龐大的身軀，馬力七十五估計他的體型是其他人的兩倍以上。

“原人八八九號。馬力七十五。秘密警察。為了緝拿逃犯卡洛特.修進入時空隧道。這是第一次有目的的空間跳躍，被看作對于罪犯空間逃逸的嚴正否定。在跳躍當日被授予紫金勛章，后來收入標準百科全書，被追認為人民英雄，冥王星軌道六百五十七號紀念石?！弊筮叺囊粋€矮人起身，說了一段話。

“你說什么？紀念石？那是什么？”馬力七十五問。

“原人，請不要打斷陳述。如果你有疑問，我們可以在最后解答?！闭醒氲拇笕宋镞@樣回復馬力七十五。

“他在歷史上的最后時刻是新紀元前一千六百五十四年，距今三千六百七十四年。作為一個影響廣泛的原人，他擁有大量的擁簇，許多獨立太空船都以馬力七十五命名……”陳述人滔滔不絕，馬力七十五驚疑不定地聽著，這些他所不知道的歷史聽起來很有趣，也很難想象。我是一個歷史人物。馬力七十五感到這簡直像個童話。

突然大人物的一句話震驚了他，“看起來我們找到一個大人物，可惜他還活著?！?/p>

馬力七十五警惕地盯著大人物，“你想我死掉？為什么？”

“別緊張，原人。我來介紹一下我們。我們是搜尋者。搜集一切人類遺失在宇宙里的東西，飛船，飛行器，太空城，當然還有原人。當然我們并不期望搜集活著的原人，通常情況下，我們所見的都是尸體。一旦驗證身份，我們就可以獲得屬于他的財產(chǎn)，這就是我們最主要的收入來源。但是如果原人還活著，那么他當然擁有自己的財產(chǎn)，而我們就得不到。你是我們第一次碰到活著的原人?！?/p>

馬力七十五更加緊張，“那么你打算殺死我？”

“殺死你？為什么？”大人物感到有些奇怪。

馬力七十五聳聳肩。

“你是說殺死你，然后我們冒充獲得你的財產(chǎn)？這是多么邪惡的想法?！贝笕宋锕笮ζ饋恚皳?jù)說原人都有自私，邪惡的心理，看起來是真的。你們彼此殘殺嗎？”他很好奇地看著馬力七十五。

馬力七十五不知道怎么樣回答這樣的幼稚問題。這算是進化還是退化？但他們并不打算殺死他，這無論如何是個好消息。

“不?！弊詈笏f，“我們只把罪犯緝捕歸案?！?/p>

“罪犯。是的，你的記錄里邊有這樣的說法，你是為了一個叫做卡洛特的罪犯才進入時空螺旋。這么說那個和你在一起的原人就是卡洛特?！?/p>

馬力七十五沒有回應，這些人能認出他，卻不認識卡洛特?？雌饋頃r間最喜歡給人開玩笑，曾經(jīng)最風光的人默默無聞，而曾經(jīng)不名一文的卻成了光榮的歷史人物，名字被刻在石頭上，繞著太陽旋轉，直到永恒。

“如果你不愿意回答，沒關系。我們檢查了基因數(shù)據(jù)庫，沒有這個人的資料，他對我們毫無價值?！?/p>

“你們會怎么處置他？”

“處置？照理說我們應該向你們道歉才對，但是搜尋者從不道歉。你們的飛船會被恢復原狀，你們會回到飛船上。之所以請你到這里，因為另有一個小小的問題?！?/p>

大人物看著馬力七十五，“中央數(shù)據(jù)庫顯示在你的名下?lián)碛写罅控敭a(chǎn)，如果沒有你的身份確認，這些財產(chǎn)將一直沉淀。如果要取出財產(chǎn)，需要去諾伊斯五號星通過身份鑒定。鑒于你的飛船根本不可能飛向諾伊斯五號，我們給你提供一個方案：我們會帶你過去并幫你完成整個過程，但是你必須給我們財產(chǎn)的一半。這是一筆巨額財產(chǎn)?！?/p>

“巨額財產(chǎn)？有多少？”

“至少可以讓我們的人十年間衣食無憂?！?/p>

“我怎么會有這筆錢？”

“這不是我們關心的事?？赡芎芫弥?，你留下了一筆錢，或者是某個機構給你的捐助。或者某個人擅作主張，把你的錢進行投資結果得到了上帝保佑。三千多年過去了，什么可能性都有?，F(xiàn)實狀態(tài)就是你擁有這筆錢，而我們能幫你取出來。”

馬力七十五終于明白了這些人想做什么。盡管事情有些出人意料，這不算什么壞事，而且看起來這些人都是君子，正派得讓人不敢相信。

“讓我考慮一下?！?/p>

大人物點點頭，“好的，你可以有三天時間考慮?！?/p>

“和我在一起的那個人，你們還會把我們關在一起？”

“他的飛船將在十六個小時內(nèi)清理完畢，他會回到飛船上。”

“能留下他和我在一起嗎？

“不，我們沒法長時間限制人身自由。這違反星際航行法。如果他自愿留下，那是另一回事。但是我們并不喜歡原人巨大的軀體，這讓我們很為難。”

“如果我付錢呢？”

大人物第一次皺起眉頭，“交易不能涉及人身。人身自由只能在必要情況下進行限制。對于你的想法，我們不歡迎?！?/p>

“好吧。對不起。”馬力七十五說。

他被送回了囚室。

卡洛特幾乎在狂笑。過了很久一段時間，他才能停下來，“這真是我見過最荒誕的事?！?/p>

他突然間變得一本正經(jīng)，“不過，說真的，你打算怎么處理你的財產(chǎn)？”

“我還在考慮?！?/p>

“你有足夠的時間考慮。這倒是很不錯的買賣，你追蹤我到了三千年以后，變成一個富翁，享受未來的豪華生活。”

“我是來追鋪你的?！?/p>

“是的。不過很快就不是了。”卡洛特笑瞇瞇地看著馬力七十五，“你知道我有多悲慘，不名一文，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沒有錢，就連這些撿垃圾的都不拿我當回事。我給自己判了無限期流放，注定在卑微和孤獨中帶著悔恨死去，這還不夠嗎？”

馬力七十五看著他笑瞇瞇的臉，“別?；ㄕ?，我一定會逮捕你。”

卡洛特收起笑容，“說真的，你可以選擇跟這些侏儒一起走。明天他們放了我，我就會繼續(xù)向前，沿著時間之河順流而下。前邊什么都沒有，你可以預計到這點。所以，是時候選擇回頭了。對，你沒法回頭，既然跟到了這里，那就停下吧?！?/p>

馬力七十五沒有回答他，沉默了半晌，他突然問：“你為什么這么做？”

卡洛特已經(jīng)躺在床上假裝入睡，聽到這個問題他睜開眼睛，直直地盯著天花板，“這個問題我已經(jīng)告訴你了，我想旅行到宇宙的盡頭?！?/p>

“為什么呢？”

“這難道不是一次壯舉嗎？”卡洛特反問。

“壯舉？你就是這么定義你的行為？”

“當然，你可以定義這個為瘋狂，逃跑，犯罪。但對我來說這是壯舉?！?/p>

“這么說你的罪行當然也是壯舉?！?/p>

“是的。”卡洛特干脆利落地回答，他起身坐著，“你聽過一句話嗎？他人即是地獄。我一定是你的地獄，不過我也是很多人的天堂?！?/p>

“天堂？”

“嗯，做到想要做到的事，達成心愿。沒有我，你不可能飛到這里來，這種時空飛船根本不可能被開發(fā)出來。你回去可以雙子星的主機上輸入這個問題：誰是上帝。你會得到一個確定答案：西莫夫，他贊助了所有研究活動，并且沒有任何附加條件。當然作為一點回報，他們很愿意滿足我的心愿：成為第一個試驗者?！?/p>

西莫夫是卡洛特的一個化名。馬力七十五掌握這一點，他冷冷地諷刺，“這么說你并不是策劃逃跑，而是在幫助科學試驗?！?/p>

卡洛特作出一個無可奈何的表情，“他人即是地獄，我希望你理解了這句話。到此為止吧，很遺憾把你卷進來，不過，這樣的結局也不算最糟糕?！?/p>

卡洛特躺倒就睡，這一次他真的睡著了，發(fā)出均勻而細微的鼾聲。

馬力七十五輾轉反側，他不知道是不是應該到此為止。富豪的生活他從未嘗試，也許他應該放松自己，去享受一下未來？

卡洛特被送上奧德賽號。馬力七十五跟著他。

“好了，到此為止?！笨逄卦谡驹谂撻T邊，“很高興你陪了我一程。接下來，我要獨自逃亡了?！彼ＵＱ?，“好好享受生活吧?！?/p>

他揮揮手，走進去，馬力七十五喊住他，“卡洛特，我會履行職責。”

卡洛特停下腳步，轉過身，露出一個微笑，突然他的眼神凝結在馬力七十五身后，那里有某樣東西攫取了他的注意力。

馬力七十五回過身，那是一個巨大的屏幕，屏幕上是星圖。星空璀璨，耀眼奪目。

“嗨，小個子，你能告訴我哪個是太陽嗎？”

負責引導他們的矮人搖搖頭，“我不認識星圖，不過，這里是初始探索區(qū)，距離太陽應該不遠。”

“真遺憾。不過看來我還沒離家太遠?！彼粗R力七十五，“馬上就要遠遠離開了?！?/p>

說完他走進了奧德賽號。艙門關上。

馬力七十五轉頭看著矮人，“送我上船吧，謝謝！”

另一個艙門打開，這是雙子星號。馬力七十五走進飛船。

兩艘控制船挾持著奧德賽號。它們飛出很遠，直到母船成了小小的光點。它們放松控制，然后掉頭飛向母船。奧德賽號主機開始運作，恢復控制系統(tǒng)。卡洛特坐在控制臺前，沉靜地看著屏幕。

很快，奧德賽號報告了消息：雙子星號，平行飛行，距離三千公里

“好吧，朋友，歡迎繼續(xù)。”當馬力七十五的頭像出現(xiàn)在屏幕上，卡洛特如此說。

“我會找到辦法把你繩之以法?！?/p>

“如果你堅持。你的財產(chǎn)怎么樣了？”

“我送給他們了?！?/p>

“送了？不錯。怪不得那些矮個子在飛船里添了好些東西。你簽署了一份聲明？”

“我簽了一份文件，然后留下一根頭發(fā)，兩滴血，還有一段錄像?！?/p>

“聽著好像很原始。你打聽到財產(chǎn)怎么來的嗎？”

“DNA驗證。只能來自瑞士金行。不管這財產(chǎn)最后怎么變戲法，最早的時候，它是瑞士金行的一筆錢。我在那兒只存過一筆錢?！?/p>

“哦?？磥戆l(fā)財?shù)淖詈棉k法是存一筆錢，然后到三千年后去花?！?/p>

“也可能一無所有。”

“就像我現(xiàn)在這樣？”

“你的戶頭里從來沒有錢?！?/p>

“對了，既然你存了錢，總有些目的，回溯時間是不可能的。所以，這些錢不是給你自己的，那是給誰的？”

“這是一個私人問題?！?/p>

“拜托了，這里就我們兩個人，不會有什么狗仔隊，也沒有報紙雜志，你完全可以告訴我?！?/p>

馬力七十五沒有回答。

“嗯，其實你不說我也能猜，那是一個女人，對不對？”卡洛特突然大笑起來，“我明白了。你是害怕。你怕違反秘密警察的紀律，所以就跟著我來?！?/p>

“我來緝捕你歸案?！?/p>

“別不好意思，警察也是人。我替你唾棄滅絕人性的秘密警察制度。你們其實完全不用搞記憶消除。消除了回憶，人活著又有什么意思。哦，你的真名不應該叫馬力七十五，你叫什么？”

馬力七十五感到心臟劇烈地一跳。馬萬里——那個女人是這樣喊他的。據(jù)說這是他的真名。

“卡洛特，我需要休息一下。打算逃跑的時候告訴我?！瘪R力七十五說完關閉了通訊。

他閉上眼睛。這個任務本身就很荒謬，現(xiàn)在它變得更加荒謬。追捕者要求被追捕者提供訊息，這算什么？

不管怎么樣，游戲要繼續(xù)下去。只要他活著，就不能放棄承諾。

卡洛特居然把時間向前推進了三十萬年。這件事更讓人意外——雙子星居然比奧德賽先到。

這是一件意料之中的事。三十萬年，這比整個人類文明史還要長十倍?？臻g和時間的乘積是一個測不準值，對于奧德賽和雙子星這樣的小飛船來說，尤其如此。當跨越的時間長度只是三百年，三千年，誤差不過幾分鐘，幾小時，當時間跨過三十萬年，誤差以讓人驚訝的方式累積起來。結果奧德賽號先一個小時跳躍，當它抵達的時刻，雙子星已經(jīng)等待了整整六天。

六天的時間里，馬力七十五什么都沒有做，除了回憶。他想起自己的職業(yè)生涯，一個個臭名昭著的罪犯在他手中落網(wǎng)；他想起喊她馬萬里的女人，他不認識她，然而卻有一種異樣的熟悉感，以致于完全慌亂了手腳，匆匆落荒而逃，深怕和她多說一句話；事后，他偷偷地了解她，躲在暗處窺探她，然而，作為秘密警察，他不能做任何事，哪怕試圖想起和這個女人相關的往事，他相信那一定很美好，然而他完全不記得；他想起卡洛特，這是最大的一條魚，和他相比，之前所有的案子全都是小打小鬧，然而他也是最狡猾最神通廣大的魚，就在收網(wǎng)的前夕，居然用這種誰也預料不到的方式跑了……時間顯得非常漫長，然而當他回憶這些往事，時間卻又顯得非常短促。他遠離人群，獨自一人，唯有群星相伴。在這樣的沉靜中，回憶中的一切仿佛只是一張相片，可以一眼望到底。既熟悉，又陌生，既親切，又隔閡，時間無情地帶走一切，然而一切又有什么意義？

當卡洛特再次見到馬力七十五，他驚訝地叫起來，“哦，你是在絕食嗎？”

屏幕上馬力七十五形銷骨立，瘦得不成人形。

“卡洛特，你還要逃跑嗎？”

“那當然，你聽說過不跑的賊嗎？而且還有你這樣忠心耿耿的警察跟著?！?/p>

“我放棄了。你走吧?！?/p>

“放棄？你一定是在開玩笑。你是天底下最聰明，最堅定，最忠勇的警察。如果你放棄了，這個世界一定完蛋了。”

“卡洛特，也許我應該謝謝你，如果不是你把我?guī)У竭@里，可能我一輩子也沒有機會安靜地思考。這里真安靜，一個人也沒有，仿佛自己就是宇宙中唯一的存在?！?/p>

“別說得好像臨終遺言一樣。我們還沒完呢?！?/p>

馬力七十五微微一笑，他關閉了通訊。

卡洛特急急地呼叫雙子星號，然而毫無反應。

卡洛特準備先休息一下，奧德賽號正在進行安全檢測——這是卡洛特對上一次意外的補救措施，他不允許這種情況再次發(fā)生。奧德賽號給出一個警告，卡洛特看了一眼，他馬上再次聯(lián)系馬力七十五。馬力七十五拒絕聯(lián)系。

一個飛行物正在靠近雙子星號，那是一條不斷修正的軌道，卡洛特相信那肯定是一個智能體，如果馬力七十五不能得到警告，那么一切就晚了。

沒有時間了！卡洛特命令奧德賽號向雙子星靠攏。

馬力七十五在坐以待斃。警告不斷重復，雙子星要求馬力七十五下達指令。來自奧德賽的通訊請求也不斷重復。一切都顯得緊張而急迫，馬力七十五卻像是風暴眼，保持著平靜。

他不慌不忙地看著屏幕上節(jié)節(jié)逼近的小點。這個飛行器來的速度很快，達到三千公里每秒。雙子星的速度最高只能達到三百公里每秒——這需要長達一個月的加速。再有三十分鐘，這不速之客就會和雙子星號迎頭碰上。跑是跑不掉的。

奧德賽號正在努力靠攏過來?？逄夭粩嗟卣埱笸ㄓ崱?/p>

馬力七十五終于接受了請求。

“感謝上帝，你終于活過來了?！笨逄匾姷今R力七十五，馬上雙手合十，大聲贊美上帝，盡管他根本不是信徒。

“卡洛特，什么事？”

“有訪客?？礃幼硬⒉挥押?。”

“是的，我看見了?！?/p>

“難道不打算逃跑？”

“沒有必要逃，再說也逃不掉。它的速度是雙子星的十倍?！?/p>

“我們可以向前跳。時間就是最好的屏障。它可不會發(fā)瘋跟著我們來?！?/p>

馬力七十五短暫地沉默，然后說：“卡洛特，你走吧。不用擔心我?！?/p>

“廢話！我不會放棄你跑掉的。馬上做好準備，我們一起彈跳?！?/p>

“你和我又有什么關系？我只是來追捕你的警察。很遺憾我冒失地闖進你的計劃，現(xiàn)在是時候離開了。你可以繼續(xù)?！?/p>

“別犯傻了。這里是什么地方？三十萬年后的世界，那些侏儒已經(jīng)和我們大不一樣，三十萬年，就算那玩意兒是人，或者是機器人，那也絕對和我們不一樣。你不可能有上次的好運氣。它們可能殺死你，可能把你當作標本，或者讓你活著，就像動物園的猩猩一樣，或者拿你做活體解剖。別把命運寄托在它的好心上?！?/p>

“這沒什么大不了的。我也很樂意看看三十萬年后的智慧生命是什么樣?！?/p>

“我們必須跑?！笨逄睾車烂C地盯著馬力七十五，和之前的樣子判若兩人。雖然隔著屏幕，馬力還是感覺到一種堅硬的決心。也許這才是卡洛特的真面目。

“再見，卡洛特。”馬力七十五結束了談話。

奧德賽號繼續(xù)向著雙子星靠攏。

不明飛行物進入減速，試圖和雙子星同步。它顯然也注意到正在趕來的奧德賽號，奧德賽接收到一種有節(jié)律的信號，然而沒人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突然間強烈的光照亮了奧德賽，不明飛行物進行攻擊。紅色警報在一瞬間充滿整個空間，卡洛特被自動機器牢牢地捆綁在椅子上。奧德賽號進入緊急模式。

“外層侵蝕，裝甲削弱百分之十七。飛船密封性，良好，微量泄漏，快速修補完畢。引擎工作，正常。所有功能模組，百分之七十一檢測完畢，運行正?！?/p>

奧德賽號報告關于這次攻擊的情況。奧德賽號不是為了戰(zhàn)斗而設計的飛船，敵人的攻擊也并不猛烈。然而，誰也不知道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

不明飛行物很快逼近雙子星，在距離雙子星不到六百米遠處停下來，保持相對靜止。奧德賽號也進入同步階段，距離雙子星兩千米。馬力七十五沒有發(fā)出任何信號。不明飛行物出現(xiàn)一些異樣，兩個物體脫離了飛船，向著雙子星飛過去。速度不快，不像是武器?？逄乜辞辶似聊簧系挠跋瘢鞘且粋€類似八腳章魚的東西，看上去很柔軟，前邊對稱地分布著兩只眼。突然間，它的身體猛地抽搐，一股氣流噴出，推動它轉變方向。當身體再次舒展，它已經(jīng)穩(wěn)當?shù)匚皆陔p子星的船壁上，八條觸手均勻地展開，就像一個八角的海星。這真是一次漂亮的著陸。

“卡洛特?！瘪R力七十五的影像跳了出來。

卡洛特看著他，“準備好逃跑了嗎？”

“它們來了兩個。它們正試圖打破船體鉆進來，雙子星號損毀嚴重。可能還有十五分鐘，它們就能突破船壁。你是對的，它們不是人，也并不友好。”

“一旦密封被打破，沒有任何生還的希望?！?/p>

“是的。所以向你告別。”

“永遠不要放棄?，F(xiàn)在，向前彈跳?！笨逄卣J真地說。馬力七十五感覺到一陣強烈的威壓，讓他不由自主想按照卡洛特說的去做，但是他還是控制住自己，“我不做徒勞的抵抗。你趕緊逃跑吧，祝你好運！”

“現(xiàn)在，啟動彈跳?！笨逄卣f完，關閉了通訊。雙子星號收到軌道參數(shù)，詢問馬力七十五。馬力七十五注意到奧德賽號改變了軌道，它正向著不明飛行物沖過去。

馬力七十五的頭腦中盡是卡洛特下達命令的神情，最后，他命令雙子星執(zhí)行彈跳。

在彈跳之前，他看到奧德賽號被強光籠罩。一束激光從奧德賽的尖頂上發(fā)射出來。突然之間，不明飛行物散開，分裂成大大小小許多碎片。一切變成黑暗。

儀表盤上的數(shù)字永久性地靜止在零零零零零零零。四周圍很黑，連星星也難覓蹤影。

“我們到了什么地方？這是什么時間？”

“位置不明。按照彈跳坐標，理論上應該向前跳躍六百萬年。”

六百萬年！這一定是瘋了。

沒有奧德賽號的蹤跡。馬力七十五決定等著卡洛特。上一次他遲到了六天，這一次他什么時候會來？

卡洛特沒有來。

九天的時間，馬力七十五吃掉了所有的儲備。

當他餓得頭昏眼花，他開始食用那些小矮人放在船里的東西。牙膏狀的食品味道獨特，很難吃，然而卻很管飽。

他吃了三個月的牙膏，習慣了那種難聞的味道，甚至覺得那東西很享受。

卡洛特還沒有來。

牙膏還能再吃幾個月?？逄夭粫砹?。

雙子星遠遠地跑出了銀河系，落在荒涼的星際真空地帶。在這里，肉眼看不到幾顆星星，永遠也不會有智慧生命來拜訪，不管是敵人還是朋友。只有迷途的船，被永遠地困在這里。

卡洛特又在哪里？

也許誤差太大，他們已經(jīng)永遠地失之交臂。這是好事。一個荒謬絕頂?shù)娜蝿?，有一個不落俗套的結局。

馬力七十五望著窗外。他已經(jīng)無數(shù)次這樣眺望，每一次只能看見無盡的黑暗。這是沒有任何希望的地方。哪怕時間過去了六百萬年，絲毫不見人類的蹤跡。新都會？冥王星？太空船？那些曾經(jīng)存在過的東西，也許此刻仍舊存在，然而它們都在哪里？宇宙就像這無窮盡的黑暗，而那些曾經(jīng)存在的東西，就連最黯淡的星光也比不上。

馬力七十五考慮了好幾種辦法來結束自己的生命。他想過用電，想過打開艙門，讓自己飄進太空，想過咬斷舌頭……最后他什么都沒有做。

他想起卡洛特。旅行到世界末日，這是不是一種很偉大的壯舉？

雙子星號沒別的能耐，但是時間旅行就是它被設計出來的目的。

把生命繼續(xù)浪費在這里毫無意義，馬力七十五決定上路?？逄乜赡芩懒耍部赡芑钪?，只要他活著，他就會不斷向前。也許，唯一能夠再次遇到他的地方就是在世界末日。

在所有的牙膏被吃完之前，希望時間之路已經(jīng)走到盡頭。

馬力七十五驅(qū)動雙子星號向前跳躍。

他就像一個在無盡沙漠中趕路的人，看不見的邊際永遠在前方。

彈跳，彈跳，彈跳……時間和空間失去了意義，對于馬力七十五，它們是無可逾越的墻。黑暗空間，永無休止，把一切希望碾壓得粉碎。唯一支撐馬力七十五的動力是信念。向前，向前，向前……

黑暗中的星星從不閃爍，卻也黯淡無光。一次次的彈跳，它們一次次變換位置，排列成不同的星圖，有新的星星誕生，也有的會更亮一些，然而最終它們都消失到黑暗中去。

終于，馬力七十五發(fā)現(xiàn)無法找到哪怕一顆星星。

“現(xiàn)在是什么時候？”

“一百七十五億年?！?/p>

一百七十五億年？這是一個接近永恒的時間。馬力七十五沒有想到他居然跑出了這么遠。在他模糊的知識里，太陽能夠燃燒一百億年，此刻，太陽早已暗淡無光。銀河呢？銀河是不是也同樣？

“地球還在嗎？”

沒有人回答他。雙子星號不能理解這樣的問題。

宇宙正在冷下來，馬力七十五想?？赡茉诤苄『苄〉臅r候，他曾經(jīng)上過這樣的課，然而不記得任何更多的內(nèi)容。他只知道，宇宙是會冷卻的，當所有的星星耗盡了燃料，它們會冷卻下來，星星失去活力，而宇宙失去光亮。這樣的圖景在書上重復一百遍，聽起來很讓人絕望，然而人們并沒有多少憂慮——數(shù)以億計的時光對于一百年的生命毫無意義。馬力七十五卻發(fā)現(xiàn)雙子星號正用一種奇特的方式在他有限的生命里展現(xiàn)宇宙不可挽回的頹勢。哪怕上億年的時光，也只是曇花。

馬力七十五停留了一整天，然后繼續(xù)上路。

枯燥的旅途失去了最后一點樂趣。馬力七十五把一切都交給了雙子星，他所做的一切就是睡覺，吃飯，看一眼窗外的黑暗。

雙子星號的效率在下降，每一次彈跳之前的震顫在加劇。毫無感覺，漸漸的細微顫動，蜂鳴，急劇震顫……飛船用無聲的語言告訴馬力七十五它正在老去。

馬力七十五并不焦慮。這樣的情形隨時可能讓他送命，然而他沒有任何辦法補救。

雙子星號仍舊按照設定的程序不斷往前。馬力七十五坦然地等待著隨時可能到來的崩潰。

“記錄時間。”他給雙子星下達了新的指令。

兩個簡單的數(shù)字被顯示在屏幕上。

二百四十八。這是飛船走過的年份，以億年為單位。飛船跳躍十多次，數(shù)字會增長一。

一萬四千五百八十八。這是飛船進行跳躍的次數(shù)。

這樣，即便飛船最后崩潰，他也可以知道到底走出了多遠。

馬力七十五陷入沉睡的時間越來越長。很多時候，他醒來，甚至不吃任何東西，只是看一眼數(shù)字，就繼續(xù)兜頭沉睡。他想自己一定是患上了某種疾病，然而這未嘗不是好事，他的食欲也大大減少，降低了被餓死的風險。

睡眠中偶然會有夢。馬力七十五夢到一個巨大的光球，他站在光球下，是一個黑色影子。影子拖得很長。他向著光球走去，走去……尖利的聲音打斷了夢境，雙子星號發(fā)出警告。

屏幕上有些東西，當馬力七十五看清楚那是什么，昏沉沉的頭腦馬上清醒過來。

一艘飛船。那居然是一艘飛船！

這是一艘巨型飛船，它擋住雙子星號的飛行軌道，迫使雙子星號停下。它比馬力七十五想象的還要大，雙子星號靠上去之后，馬力七十五才明白自己來到了一個什么樣的所在——飛船就像一個星球，而雙子星仿佛一粒微塵。飛船降落，下邊是黑色而粗糙的表面，仿佛廣袤無邊的大地，微弱的光線從巨型飛船的某些位置散發(fā)出來，讓整個大地顯出淡淡的金屬光澤。

馬力七十五突然有一種踏實可靠的感覺，仿佛回到了地球的土地上。一道裂口緩緩打開，無形的力量牽引著雙子星號降落到一片燦爛的光里邊。雙子星號被送進飛船內(nèi)部。

一個機器爬上了雙子星號。它轉過整個船艙，用一種藍色光線到處照射，最后停留在雙子星號主機邊，改用紅色光線照射。很快，它到了馬力七十五面前，用一種很奇特的聲音說話，那聲音仿佛就在馬力七十五的頭腦里。

“你的旅行目的地？”

“我在追捕一個逃犯?！?/p>

“逃犯？你是說一個同伴？”

“就算是吧?！?/p>

“基地認為你的飛船不適合繼續(xù)進行時空跳躍。你是否愿意生活在基地？”

“基地？這里？”

“是的。”

一個全息投影出現(xiàn)在馬力七十五面前，他仿佛正從半空中鳥瞰一個城市，綠樹成蔭，繁花似錦。馬力七十五看見一個人，還有一條狗，正在嬉戲。

“你來自一千多億年前的某個文明，這是你們的生活區(qū)。你可以選擇在這里生活?！?/p>

“有人在這里？”馬力七十五感到一陣欣喜，然而他馬上冷卻下來。他看清了那個人。他頭部膨脹，仿佛一個巨大的蘑菇，臉色血紅，沒有鼻梁，只有兩個孔洞，嘴唇收縮，只是一個小孔，耳朵萎縮，只剩下一個小小的突起。他的眼睛向外鼓起，眼睛轉動，仿佛機警的變色龍。

“你是說我和他是同類？”

“是的?！?/p>

馬力七十五沉默一小會兒，“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這里是終結之地。所有的時空螺旋匯聚之處?！?/p>

“這就是世界末日？”

“宇宙還有很長的壽命。終結的意思是，所有的時空軌跡都會被扭轉到基地控制范圍內(nèi)?！?/p>

“你們能控制整個宇宙？”

“不是這樣。此刻的宇宙和一千多億年之前完全不同。它要小得多。”

“小得多？”馬力七十五有些疑惑，突然間他意識到另一個問題，“你是說一千多億年？”他看著飛船顯示的數(shù)字，那明明白白地顯示二百四十八?！拔业娘w船告訴我，我只走過二百四十八億年?！?/p>

“你們的飛船質(zhì)子豐度顯示它距離此刻的時間是十億六千六百萬分之一質(zhì)子半衰期。用你們的時間計算是一千億年，誤差不超過三十億年?！?/p>

“那么我的機器出了錯？”

“對時空跳越的飛船來說，時間紊亂是必然。跳躍飛船的計時器過于原始。”

一千億年！這個天文數(shù)字并沒有激起馬力七十五太多的想象。當時間超越了某個限度，就成了一個抽象數(shù)字，沒有太多的含義。

“你們又是誰？在干什么？”

“基地代表文明。你們的世界里，宇宙里有許多文明，彼此隔離。此刻，只有一個基地，所有的文明都在這里。智慧生命的最后家園。兩千萬年前，宇宙尺度縮小到合適范圍，仲裁者決定啟動時空攔截。所有經(jīng)過基地的時空軌跡都會被攔截下來，強制回到正常時空。”

“攔截時空軌跡？”馬力七十五有些似懂非懂，“為什么？”

“旅行者只是需要一個家園，他們再也回不去從前的文明，但是基地收容他們，給他們一個家園，大體和原來的文明類似。”

“有很多旅行者？”

“平均每一年會有一個?；乩塾嫈r截了兩千萬個。大部分已經(jīng)死亡，此刻有三十二萬五千個仍舊活著。史前文明的旅行者壽命都很短。高級智慧生命從不進行時間旅行?！?/p>

“為什么？”

“這毫無意義。”

馬力七十五沉默一小會兒。機器的說法是對的，這樣的旅行毫無意義，只有被創(chuàng)造偉大奇跡的非理性支配了頭腦，才會做出這樣的決定。那個夢想著創(chuàng)造偉大壯舉的瘋子又在哪里？

“有和我一樣的飛船嗎？和我使用同樣的語言，飛船叫做奧德賽號?！?/p>

“有?！?/p>

馬力七十五一陣欣喜，有些迫不及待，“在哪里？帶我去見他！”

“不行。奧德賽號在兩百七十四萬年前抵達。”

馬力七十五仿佛掉進了冰窟了。兩百七十四萬年！人連零頭的零頭都活不到。他感到手腳一陣發(fā)涼，身子發(fā)軟。

機器閃過一道紅光，繼續(xù)說，“奧德賽號沒有留下。它繼續(xù)向前彈跳?！?/p>

“你說什么！”馬力七十五挺直身體。

“他說……”機器突然之間轉變了聲音，“嗨，伙計。咱們還沒完。來吧！”千真萬確，那是卡洛特的聲音。

“這句留言留給問起奧德賽號的人。留下聲音的人……”

機器繼續(xù)說，然而馬力七十五什么都沒有聽進去。是的，卡洛特來過，到了這里，而且繼續(xù)向前。他沒有停下，也不打算停下，直到時間的盡頭。馬力七十五的頭腦一片空白，滿是狂亂的欣喜，當他從迷失的狀態(tài)恢復過來，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在掉眼淚。

他不需要其他選項。

向前，向前，向前。

馬力七十五繼續(xù)一個人的漫漫征途。

終結之地的機器幫助他修復雙子星號，甚至徹底改裝了它。它們也用一種藥丸似的營養(yǎng)劑給馬力七十五補充食物，據(jù)說可以讓他吃一百年。

一千六百四十五。

機器屏幕上顯示這個數(shù)字。這應該是一個正確的數(shù)字，終結之地的機器給雙子星安裝了另一種計時器。

馬力七十五望向窗外，窗外一片白蒙。

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