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家族墓群看商周昭穆制度

從家族墓群看商周昭穆制度

昭穆制度在中國傳統文化中起著重要作用。據各種文獻記載，昭穆制度包括陵墓、寺廟、祭祀、婚姻、宴會等。而昭穆制度的含義、起源等問題,雖為學者所樂道,但可謂眾說紛紜。筆者認為,西周春秋之際,宗法制度逐漸成熟,昭穆制度作為宗法制度的重要內容也漸成體系。因此,研究昭穆制度,以周代為切入點是不錯的選擇。而“昭穆制度實際上是一種墓葬制度”,因此筆者選擇以周人墓葬作為觀察點。本文擬就周人昭穆制度的起源、周代墓葬是否體現昭穆之制等問題進行討論。因水平有限,文章多有訛誤,敬請方家指正。一、昭穆下一輩關于“昭穆”的含義,自漢唐以來就是聚訟之府。對“昭穆”的最簡單的理解是“父昭子穆”,即用來區(qū)分父子、祖孫之輩分。鄭玄言:“自始祖之后,父曰昭,子曰穆?！薄稘h書·韋玄成傳》云:“父為昭,子為穆,孫復為昭。古之正禮也?！?333其后顏師古注曰:“昭穆者,父子易其號序也,昭,明也。穆,美也?！?334史書中“昭穆”這種用法是很常見的?！洞呵镒髠髯ⅰ焚夜迥?“太伯、虞仲,太王之昭也……虢仲、虢叔,王季之穆也。”是指太伯、虞仲是太王的下一輩,稱“昭”;虢仲、虢叔為王季的下一輩,又因王季為太王之“昭”輩,故虢仲、虢叔稱“穆”。307-308《國語·晉語四》:“康叔,文之昭也;唐叔,武之穆也。”345指康叔為文王的下一輩,稱“昭”,唐叔為武王的下一輩,因武王為文王之“昭”,故唐叔稱“穆”。我們可以用同樣的模式試讀下面兩條文獻:《春秋左傳注》僖公二十八年:“曹叔振鐸,文之昭也;先君唐叔,武之穆也?！?74《春秋左傳注》定公四年:“曹,文之昭也;晉,武之穆也?！?541有上面這些文獻,我們不難看出,“昭穆”用來表明行輩,一昭一穆,循環(huán)使用,進而宗族內部輩分明確,于墓葬、宗廟、宴享等,則次序明確,長幼、尊卑分明。自唐以來,有些學者認為,“昭穆”除指父子、祖孫之輩分外,還用來代指兄弟之關系。賈公彥云:“惠公當為昭,隱公為穆,桓公為昭,莊公為穆,閔公為昭,僖公為穆?！?67在這里,賈公彥將隱公和桓公、閔公和僖公這樣的兄弟關系也用“昭穆”來區(qū)分。當代也有學者認為:昭穆不僅用來區(qū)別“父子遠近”,還用來區(qū)分兄弟長幼的親疏。理由是《禮記·祭統》:“夫祭有昭穆,昭穆者,所以別父子、遠近、長幼、親疏之序而無亂也?！薄伴L幼”指兄弟關系。19-21二、昭穆之制在墓葬布局中的使用查閱相關文獻,筆者發(fā)現昭穆制度廣泛地應用于喪葬、宗廟、祭祀、族宴等制度中。涉及“昭穆”之制在喪葬中的應用的記載有:《周禮·春官·冢人》:“掌公墓之地,辨其兆域而為之圖,先王之葬居中,以昭穆為左右。凡諸侯居左右以前,卿大夫居后,各以其族?！编嵭?“先王之造塋也,昭居左,穆居右,夾處東西?！?42《周禮·春官·墓大夫》:“凡掌邦墓之地域為之國,令國民族葬,而掌其禁令,正其位掌其度數,使皆有私地域。”賈疏云:“凡萬民墓地,亦如上文豫有昭穆為左右,故云正其位?！?71《周禮·春官》所載,周代的墓地分“公墓”和“邦墓”兩種,孫詒讓《周禮正義》疏,“公墓”為王及諸侯諸臣之葬地,“邦墓”則是萬民所葬地。公墓中的墓葬有昭穆之次序,“公墓”中各墓葬的布局是按照昭穆之制安排的;而“邦墓”之次序,據鄭玄和賈公彥所言也分昭穆。據相關學者研究,“公墓之昭穆次序,有橫向、縱向排列兩種可能,而以縱向排列形式的可能性較大?！比?、周公廟遺址群周人的墓葬是否按照“昭穆制度”進行布局,眾學者看法各異。李衡眉先生在其著作中先是說道:“周人墓次之有昭穆,已為考古發(fā)掘所證明”,可在下文中又含糊其辭說:“(西周)早期墓葬似乎有昭穆次序的現象,如長安灃西張家坡第一地點M166與南北二排的東部四墓,在八米見方的范圍內排成一缺口向西的‘U’字形,墓中的骨架都是頭對頭,腳對腳?！?-4而他說的“U”字形如何體現昭穆次序的,李先生并沒有論證。有學者對一些墓葬群的布局進行分析后,認為“這似乎表明,在相當大的范圍內,從諸侯到國人,周代各級貴族是否都按照昭穆次第安排墓位并將它作為一種禮制規(guī)定是大可懷疑的”。甚至有學者提出“昭穆非但不是廟制或墓葬制度,而且與廟次和墓次也沒有任何關系”。也有學者對一些墓葬群的布局進行考察之后得出相反的結論。比如有人認為“虢國墓地不但在總體上遵守昭穆規(guī)制,而且每一個家族內部的墓葬也是依照昭穆次序排列的”。對于周代的墓葬布局是否遵守“昭穆制度”,肯定者有之,否定者之有之,含糊其辭也大有人在。下面筆者將著重探討這一問題。王國維先生在研究古史時提出了地上傳世文獻材料與地下出土材料相互印證的“二重證據法”,“幸于紙上之材料外,更得地下之新材料。由此種材料,我輩固得據以補正紙上之材料,亦得證明古書之某部分全為實錄,即百家不雅訓之言亦不無表示一面之事實”25。這一史學研究方法對筆者研究這一學術難題有著重大的指導意義。下文中,筆者將對幾座重要的周代墓葬群進行分析。先來看看位于山西省曲沃縣趙村的晉侯墓地?！皶x侯墓地共有八組大墓分南北兩列,根據墓葬形制、積石、積炭情況,殉葬器物、銘文名號和C14測定可以看出諸組晉侯墓的先后次序,都明顯呈現從北排東端到南排西端結束的軌跡?！币虼?其布局是按世系先后,先北排后南排,且都是從東端排到西端。可以說,晉侯墓地并沒有呈現先儒推測的昭穆次序。我們再來分析下位于河南三門峽上村嶺的虢國墓地。“虢國墓地500余座墓葬,既有總體規(guī)劃,又有具體安排。虢國墓地的墓群形成了一個大的三角形,最北邊的一個墓群就形成了一個大的三角形,最北邊的一個墓群是國君墓群,體現了‘先王之葬居中’的原則。而國君墓群的南面,東西各有一個大致呈三角形的墓,類似的墓群自北向南還可以在分辨出。幾個這種墓群排列形式與宗廟中的昭穆排列形式大致相同。此種排列形式為家族墓群與國君墓群組成的總體昭穆規(guī)制。虢國每一個家族墓群的內部也是依照昭穆順序排列的。其順序為第一個葬于此的家長居最北部的中央,子輩為昭,居于家長南部的左邊,孫輩為穆居于家長南部的右邊。以后各代依次由北向南排列?！蓖ㄟ^上文分析得知,晉侯墓地依照世系先后順序布局,似未有明顯昭穆次序;而虢國墓地以昭穆分成若干組墓群,且各組墓群內部又嚴格按照昭穆次序排列。同樣是周代諸侯國,情況卻大不相同,這該如何解釋?首先,我們應該認識到,《周禮》所載的是周天子之葬制,因此各諸侯國并未完全按照《周禮》所載也是可以理解的。又因尚未找到周代王陵,我們只能依靠諸侯國的墓群來大致推測周天子墓群的布局情況。筆者了解到,周公廟遺址發(fā)掘過程中找到了大量的高等級墓葬,似為周天子王陵。因此,周公廟遺址對西周史的研究有重大推動作用,也對解決本文所探討的問題有決定意義。但周公廟遺址的相關材料尚未公布,因此這里暫不做探討。其次,晉侯墓地是否是沒有遵守“昭穆之制”?如果將昭穆之制苛刻地理解成分昭、穆兩列,縱向排列的話,晉侯墓地顯然是并未遵守這一制度。而正如我們上文所探討,何謂“昭穆”?《禮記·祭統》:“昭穆者,所以別父子、遠近、長幼、親疏之序而無亂也。”1357因此,“昭穆之制”最基本的含義就是依據輩分劃分族人內部的長幼、尊卑,以達到宗族內部等級有序的目的。從這一點上理解,如果墓葬群內經過統一規(guī)劃,在發(fā)掘中未出現相互打破的關系,在一定的方向上按世系對家族墓葬進行排列,可以視為包含了“昭穆之制”的基本思想在內。其實,在中國傳統文化中,這種對制度便宜行事的情況是比較常見的。比如《周禮·考工記·匠人營國》云:“匠人營國,方九里,旁三門。國中九經九緯,經涂九軌,左祖右社,面朝后市,市朝一夫。”1149-1150上面這段文獻講了都城營造過程中的基本原則,可謂影響深遠,甚至唐長安城的營建仍然在某種程度上是參照了《考工記》的規(guī)定。但考察東周王城的實際發(fā)掘結果,我們不難看出,其與《考工記》所載的制度還是有差距的,更不用說周代各諸侯國的都城了。因此,文獻所載的制度有時候極度繁瑣,但在實際操作過程中往往有便宜行事的現象。我們在考察古代某種制度的實施狀況時,如果刻板的按照先儒的描述來理解,往往會陷入誤區(qū)。所謂“盡信書,則不如無書”。具體到昭穆制度,墓群若完全按照經文所描述的來布局,需要找到非常理想的藏地,這并不是所有家族都可以做到的,布局有所簡化就在所難免。而“公墓”的布局是由冢人“辨其兆域而為之圖”,各諸侯國的冢人對昭穆次序的理解各有不同,而其布局水平也是參差不齊的,故墓葬中的昭穆次序很難有統一的標準。簡言之,筆者認為,晉侯墓地遵守了簡化的昭穆之制,或者至少其布局體現了“別父子、遠近、長幼、親疏之序而無亂”的昭穆制度基本思想?？紤]到“昭穆之制”在周代運用廣泛且情況復雜,結合上述分析,筆者認為,周人的墓葬中是存在“昭穆之制”的。四、穆之序暫無序因周天子墓葬尚未被找到,其局部是否遵照昭穆之次序暫無定論。筆者決定考察周代之前和周代之后的王陵,如果它們都有所遵照昭穆次序,周代天子墓葬存在昭穆次序的可能性就更大了。(一)第三,與甲、乙、丁相結合首先,我們來了解一下張光直先生所提出的“乙丁制”這一在殷商歷史研究中有著重大意義的學術觀點。張先生重新考訂商王之廟號與王妣之名的關系,并且按照這種關系將商王分為下面五組:(1)甲、乙;(2)丁;(3)與甲、乙結合而不與丁相結合的戊、己;(4)僅與丁相結合的;(5)與甲、乙、丁相自由結合的庚、辛。以上五組又可以分成三群:乙組(甲、乙、戊、己)、丁組(丙、丁、壬、癸)、與第三組或中立派(庚、辛)。張先生進一步假設廟號是各王生前與死后所屬的社會群的一種傳統的稱號,則明顯可以看出來,商王室可以分為兩個大支,而兩支輪流隔世執(zhí)政。這種制度,姑且稱之為乙丁制,很顯然與周的昭穆之制有若干相似之處。135-171殷墟考古發(fā)掘,發(fā)現的安陽西北岡王陵共十一座大墓,分為東西兩區(qū),東區(qū)四座,西區(qū)七座。102按周人墓葬之昭穆次序,則東區(qū)為昭、西區(qū)為穆。而按張先生之乙丁制,丁組為四王,乙組為七王,恰可以與西北岡之王陵對應。這似乎說明,“乙丁制”正是殷人墓葬昭穆之制的反映。386-387(二)昭穆諸陵設置之原因為什么本文要探討西漢帝陵來說明問題?秦人發(fā)源于西陲而統一天下,及至歷二世而亡,秦人并未嚴格遵守周禮。雖然“漢承秦制”,但周禮可以說是在西漢才真正得到繼承和發(fā)展。加之秦歷二世而亡,其王陵之昭穆無從談起。西漢自高祖劉邦至平帝,共傳十一帝,渭河北岸之咸陽原布九帝陵,依次為:景帝陽陵、高祖長陵、惠帝安陵、哀帝義陵、元帝渭陵、平帝康陵、成帝延陵、昭帝平陵、武帝茂陵。文帝之霸陵和宣帝杜陵則在渭河南岸長安城附近。武帝之后的西漢中后期帝陵是否遵照昭穆之制尚無定論,而西漢前期之昭穆次序是顯而易見的。高祖長陵居于正中,西是惠帝安陵,東是景帝陽陵。而高祖為祖,惠帝為子,為“昭”輩;景帝為孫,是“穆”輩。因此布局符合昭穆之制。至于武帝之后,是因為西漢對周禮有了雜糅和改進,因此不再按昭穆之制排列,還是另有隱情,筆者這里不再做討論。通過上面的分析,我們不難得出結論:殷商晚期之西北岡王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