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李明中葉的詩詞看女性形象的變遷

從李明中葉的詩詞看女性形象的變遷

長期以來，中國受到儒家文化的影響，女性被定位為“婦女服務，丈夫服務”。”古代的儒道文化強調(diào)陰陽的角色分工,男性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而女性則是“陰雖有美,含之,以從王事,弗敢成也。地道也,臣道也”。這種角色的分工,確立了男性的絕對權(quán)威和女性的依附地位。在此基礎(chǔ)上,中國的宗法制度建構(gòu)出男女、君臣、父子、夫妻的主從身份,并將女性定位在三綱五常的最低層。儒家倫理的長期教化,也導致了女性主體意識和社會文化的整體失落。女性被剝奪了政治、經(jīng)濟、文化等社會活動的權(quán)利,困守于家庭內(nèi)部,“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一個“從”字,確立了女性的社會地位。“女子無才便是德”的觀念,使女性受教育的權(quán)利也被剝奪,女性更成為被人任意嫁娶、轉(zhuǎn)讓和買賣的商品。明中葉以后,在商品經(jīng)濟發(fā)展的刺激下,社會風氣發(fā)生了明顯的變化。封建秩序和道德規(guī)范受到?jīng)_擊。顧炎武在《天下郡國利病書》中說,萬歷年間出現(xiàn)“商賈既多,土田不重”、“末富居多,本富益少”的現(xiàn)象。此時金錢在社會上的作用,已經(jīng)到了“金令司天,錢神卓地,貪婪罔極,骨肉相殘”的地步。另一方面,一股民主進步的啟蒙思潮逐漸形成。一些有識之士,懷著濟世之志,以圖挽救危局。他們紛紛組織學社,探求救世之術(shù),崇尚經(jīng)世致用之實學,強調(diào)人格獨立精神。同時明代市民生活極其發(fā)達,離經(jīng)叛道的現(xiàn)象相當普遍文人名士與才媛妓女相交被視為瀟灑并成為時髦。這種交往盡管有狎妓之嫌,但卻大多能以斯文伴之,于人于己皆不失文雅,故明代妓女的文人氣息較濃,文化修養(yǎng)較高,大多通音律,長歌善舞,詩詞書畫是必習之技。正是這一特定的時代背景,造就了柳如是。她不但容貌俏麗,而且詩文丹青出色,留下很多詩詞作品,為后代研究柳如是提供了寶貴的資料。其詩詞中所描寫的自我形象有多個側(cè)面。在個人的情感生活上,她勇于追求自己的幸福,而這種幸福不僅僅表現(xiàn)在生活上,更表現(xiàn)為精神上的追求、志趣方面的投合,故而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韙”,再三從人,可算是敢愛敢恨、敢作敢為的奇女子。柳如是幼年被賣與娼寮,14歲時,被“吳江故相”周道登買于勾欄,因其聰慧無比,為群妾讒,幾死,被逐出周府。后她與宋轅文真心相愛并打算托以終身,卻遭到宋母的歧視與反對,松江府將其作為有傷風化的流妓驅(qū)逐出境。故而飄零的楊柳意象是柳如是詩詞中的?？汀罨?、柳絮風起離枝,孤獨無依,飄飛不定,與她的處境頗為相似。如《金明池·詠寒柳》上闕:“有悵寒潮,無情殘照,正是蕭蕭南浦。更吹起,霜條孤影,還記得,舊時飛絮。況晚來,煙浪斜陽,見行客,特地瘦腰如舞。總一種凄涼,十分憔悴,尚有燕臺佳句。”作者寓情于寒柳,借寒柳抒發(fā)其人生的感喟。“有恨寒潮,無情殘照,正是蕭蕭南浦”。“南浦”一詞緣于江淹的《別賦》:“送君南浦,傷如之何中國人喜聚不喜散對于送別總是很敏感的,故而送別多悲傷。詞的開頭便把地點定在這樣一個令人情緒較為傷感的環(huán)境中。在這樣一個送別的地點,又是一個這樣的秋日的黃昏,殘陽西掛,滿目凄涼,伴隨著泠泠的寒風。“更吹起,霜條孤影”,一個“孤”字,更為這凄涼的環(huán)境平添一絲無助孤獨。起語全用冷色調(diào)的詞,刻畫了一個凄涼暗淡之境,寫盡了柳如是孤獨無奈的心境?！斑€記得,舊時飛絮”,把時間由現(xiàn)在推向過去,現(xiàn)今的生活是孤獨無助的,那以前的生活呢?“舊時飛絮”便是最好的回答了。柳如是在這里用了柳絮這一意象。柳絮無根無蒂,任風吹落,隨意飄蕩,令人憐憫。唐時藝妓薛濤曾題《柳絮詠》:“二月楊花輕復微,春風搖蕩惹人衣。他家本是無情物,一向南飛又北飛?！本鸵粤鮼砀袘炎约荷硎赖娘h搖。柳如是此處用典,也意在說明自己過去的生活是也飄蕩無依,無從把握的?！皼r晚來”三個字,又把思緒牽回現(xiàn)在,“煙浪斜陽,見行客,特地瘦腰如舞”。這里句句都在寫柳,實際上也是句句都在寫自己的不幸的人生遭際,生活凄涼又無從把握,卻還要強顏歡笑地活下去。詞中過去、現(xiàn)在兩個時間交織出現(xiàn),寫盡了自己一生的不幸痛苦。上闋結(jié)句,用“一種凄涼,十分憔悴”來概括自己一生的感悟,“凄涼”、“憔悴”這一組詞暗含了人生多少辛酸與無奈。身份的卑微、遭遇的艱辛沒有讓柳如是失去對生活的希望。為了自由,為了真摯的愛情,柳如是不甘心受命運的擺布,大膽挑戰(zhàn)傳統(tǒng)。她雖一度傾心宋轅文,但當宋礙于家庭的反對猶豫退縮時,她立刻對宋轅文的怯懦嗤之以鼻,果斷地揮劍斬情絲,顯出對自尊自傲人格的不懈追求?！秱琛贰按猴L易成偶,春雨積成絲”,襯托出自己的遇人之難以及等待所愛之人的愁苦,但“誰能見幽隱,之子來何遲。一言違至道,諒為達士嗤”,隱然蘊含著人格高潔不容欺凌的氣格。當傾心陳子龍時,她以儒生打扮親自到松江拜訪,想與他結(jié)就姻緣,雖然并未如愿,但其堅定果敢、放誕灑脫的個性卻顯露無遺。其后,她又作《男洛神賦》獻給陳子龍。賦中盡情直言自家主動追求男洛神———陳子龍,大肆描其所愛化身男洛神之男性美為其理想對象,自訴愛之熱衷,最終感動了男方。與陳子龍在一起的南園情愛生活,是柳如是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其《楊柳》其二云:玉階鸞鏡總春吹繡影旎迷香影遲前兩句寫出了柳陳二人恩愛相依的美好情景“繡影旎迷香影遲”,把閨閣中妙齡女子得到愛情的幸福心態(tài)描摹得惟妙惟肖。后兩句詩人把臨風飄拂的柳絲,比作舞姿婀娜的大垂手,包藏著無數(shù)的愛情相思,設想奇妙,手法新穎。又如《西河柳花》:艷陽枝下踏珠斜,別按新聲楊柳花。在詩中,柳如是借飛揚的柳花,表現(xiàn)她追求自由,終于獲得了與陳子龍愛情的幸福與歡樂。詩中沒有直接描寫她與陳子龍的愛情,而是從側(cè)面勾畫出一位妙齡少女搖著苗條秀美的身腰,在艷陽枝下彈琴唱歌。她濃妝淡抹,不須夸耀,自有心愛的人兒來陪伴。五、六兩句寫江南美景,和風細雨,使沉浸在愛情幸福中的人更覺得無比暢快。最后兩句發(fā)出感嘆,既然今日的相逢會釀成明日的離恨,現(xiàn)在的春光又何必遮攔歡樂的人呢。柳如是的喜悅幸福之情滲透于字里行間?？鞓沸腋５臅r光總是短暫的。崇禎八年,陳子龍原配張氏棒打鴛鴦,使陳柳二人勞燕分飛,可二人精神相通,相互關(guān)懷。陳子龍在《滿庭芳》詞中有“瘦憎玉鏡,寬損羅裙”之詠;柳如是則以二十闕《夢江南·懷人》之作追憶與陳氏在南園的情愛生活,每首皆以“人去也”開宗明義,言其遭現(xiàn)實所迫而分離,并詳細描繪二人共樂的美好世界。柳如是與陳子龍的愛情,像一枝盛開于蕭瑟寒風中的花朵,在肆虐狂風的摧殘下凋謝了,但他們兩人心靈相通、志趣相投的高尚愛情,永遠為后人所景仰稱慕。柳如是長期的較為穩(wěn)定的幸福生活當是從與錢謙益的結(jié)合開始。錢謙益長柳如是36歲,為朝廷二品大員,柳如是則名隸樂籍,久困風塵,而且錢謙益原配陳夫人尚在。在當時講求門當戶對的環(huán)境之下,柳如是欲嫁與錢氏,實在是困難重重,但為了自己的幸福,她勇敢地又開始了熱烈的追求。她當眾宣言“吾非才學如錢學士虞山者不嫁”,儒冠儒服拜訪半野堂,隨后,作詩與錢氏互為應答。其詩如《庚辰冬訪牧翁于半野堂奉贈長句》:聲名真似漢扶風,妙理玄規(guī)更不同。一室茶香開澹黯,千行墨妙破冥蒙柳如是在詩中首先將錢謙益的氣質(zhì)與馬融相比,接著,她又喻錢謙益為風流宰相謝安,以“彈絲吹竹之東山妓女自喻柳如是在詩中所列舉的歷代諸賢,都是錢氏胸中自比之人,可謂道出他心坎之事。錢謙益一向自矜博探佛藏,洞達禪理,高出時流,而柳如是則把自己比作捧瓶持拂供奉菩薩的侍女,這極大地投合了錢謙益的心理。錢謙益把她視為自己尋覓了半世的知音,這也促使錢謙益下定決心,沖破世俗的壓力,娶她為妻。錢謙益沒有辜負柳如是的期望,交往之初,筑精美別致的我聞室以居之,并作詩抒情,詩曰:清樽細雨不知愁,鶴引遙空鳳下樓。錢謙益在詩中所表達的一片深情,令柳如是感動不已。“綠窗還似木蘭舟”,特別點明我聞室是按照柳如是喜歡的畫舫修建而成的。錢謙益體貼與尊重柳如是,由此可見一斑。對于一個歷盡坎坷的青樓女子而言,歡場中的追逐逢場作戲的多,付出真情的少,而錢謙益雖是歲暮老人,可他對柳如是所付出的真情厚意,比一般少年公子要純真得多。錢謙益官場失意,柳如是愛情受挫,也許是兩人都嘗過生命的苦澀,才會有如此深切的相知。柳如是在感激之余,回贈一首《春日我聞室作呈牧翁》:栽紅暈碧淚漫漫,南國春來正薄寒。畫堂消息何人曉,翠帳容顏獨自看。珍重君家蘭桂室,東風取次一憑闌。首聯(lián),從“栽紅暈碧”可以想象,錢謙益待柳如是以上賓之禮,家中高朋滿座,是極歡樂的。頷聯(lián),“柳花如夢”、“向來煙月”則寫她人生的艱辛,當過姬妾,當過妓女,滿腹心酸。頸聯(lián),“畫堂”、“翠帳”表達的是她人生的孤獨。在孤獨中遇到了錢謙益,能不感激?尾聯(lián),“珍重君家蘭桂室”則清楚地表達出對錢謙益家庭幸福生活的歆羨,對自己以后生活的向往。錢謙益以其蓋世的才情氣度贏得了美人的芳心,更重要的是他的雍容大度和氣量寬宏,對柳如是人格的尊重,才使得柳如是傾心。柳如是從此告別了四海飄零,浪跡江湖的過去,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