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語文文摘文苑北京太偏僻了

Page3北京太偏僻了北京太偏僻了作者:紅柯一車車土豆離開了大地滾向遙遠的城市它們說去尋根……老漢一大早就帶著孫子上路了。老漢扛一把鐵鍬，孫子拎一個“鮮橙多”瓶子。那瓶子挺大的，差不多跟孩子的胳膊一樣長，快挨到地上了，就像牽了一頭羊或一只狗。兩年前，孩子的父親從一百多里外的鎮(zhèn)上帶回一瓶真正的橙汁，爺爺給拴上了牛皮繩子。有了牛皮繩子，瓶子就像家里的牛呀狗呀的，它們都屬于村子了，不用人看著，它們自己會回到村子里來。從那以后，井里的水都是通過瓶子喝到孩子嘴里，瓶子就總在孩子懷里咕咕咕叫，又叫又跳。裝滿水的瓶子沉甸甸的，孩子換了幾次手，拎過瓶子的手都拉長了。爺爺告知孩子：“胳膊長了，你也就長大了，好好用你的力氣吧！”孩子做起事來是不惜力氣的。媽媽就對爸爸嘀咕：“該讓他上學了，該讓他用腦子了?！卑职职堰@個準備告知了爺爺。上學是好事情嘛，爺爺笑呵呵的，胡子都抖起來了，皺巴巴的臉上一下擠滿了笑容，眼睛都沒了，房子都笑了起來，窗戶嗡嗡響，跟鳥兒抖動翅膀一樣。爸爸媽媽始終在一百多里外的鎮(zhèn)上做小生意，平常很少回家。聽到爺爺爽朗的笑聲，媽媽就趁熱打鐵，說明天要把孩子帶走?！安皇敲髂瓴派蠈W嗎？”爺爺?shù)穆曇粢幌戮屠涞聛??！懊髂晟闲W，今年上學前班呀，都六歲了，城里的小孩兩三歲就搞學前教化了?！睜敔斨缓脨灺晲灇獾卣f：“土豆還沒收，這娃是他爺?shù)暮脦褪至ā！闭f完爺爺就閉上了眼睛，不再理爸爸媽媽了，那樣子就跟山神一樣，面無表情。爸爸說：“笤帚大的娃娃能干個啥？我晚走一天，一個晌午就把土豆收了?！睜敔敳豢月暋：⒆诱f話了：“我跟爺爺種的土豆，你來收呀？沒門兒！”爺爺?shù)难劬捅犻_了，笑呵呵地把孩子摟在懷里。爺爺很威歷地掃了兩口子一眼，“忙你們的，就不要瞎操勞了。”其次天一大早，爺爺帶著孫子走出村子。太陽漸漸升起來，沒有光，似乎沒有睡醒。爺爺去年就告知過孩子，那是因為太陽離得太遠。孩子懵懵懂懂地跟著爺爺走出村子，得了夢游癥一樣。爺爺揪他的耳朵，怕他跌倒。一老一少奔向太陽。孩子就問爺爺，要是他還睡在房子里，天就亮不了啦？爺爺說他懂事了。孩子恨自己懂事太晚。爺爺就說，五歲六歲正是懂事的好時候。孩子還是不甘心，嫌爺爺把他叫得太晚，“去年你就該叫我了?！睜敔斁托α耍f：“太陽離我們還遠著呢?！碧齑罅恋臅r候，他們到了地頭。爺爺在地上挖一個坑，點上火，驅(qū)逐寒氣。孩子守著火，爺爺起先挖土豆。輕輕一刨，沙土底下就滾出牢固渾圓的土豆。孩子還記得第一個土豆出來時所散發(fā)的涼颼颼濕漉漉帶著土腥味的芳香。孩子被火烤得熱烘烘的，鼻梁上都冒汗了。太陽一點點亮起來，那是一支一支從遠方射來的箭，一下子扎在爺爺?shù)谋成?，很快就扎滿了爺爺?shù)那靶睾蟊?。爺爺就像傳聞中的英雄，萬箭穿身還在揮動手臂，弓著腰，毫不退讓。太陽的金箭越來越密，快扎不進去了。爺爺還不住手，土豆一個一個滾出來，大地被掏空了。最終一個土豆被掏出來的時候，大地長長地噓了一聲，癟了下去，徹底地松弛了?；鸲褯]有了火焰，成了松軟的火灰。爺爺把土豆埋進火灰里，一共埋了五個。土豆吱吱叫，在使它的力氣呢。烤熟了的土豆的芳香遠遠超過它們被挖出來的時候。爺爺告知孩子，大地上的人都會聞到香味的?！八麄儠韱幔俊薄八麄兪亲钭鹳F的客人，當然會來?！睜敔敱P腿坐著，就像一個佛爺，虔誠地祈禱著。燜在火灰里的土豆也似乎進入祈禱狀態(tài)，再也不吱吱叫了，安寧靜靜地等待著，一門心思地散著香氣，似乎非要把遠方的客人引來不行。太陽到了天頂，停住了。爺爺扒開火灰，掏出一個土豆，孩子可以先吃。孩子很嫻熟地剝掉土豆皮，啊啊叫著起先吞咽這道美味。土豆和孩子都很迷人。還真把生疏人給引過來了。這個尊貴的客人就像一塊大石頭，神情冷漠，眼睛呆滯，手腳都是僵硬的，唯一敏捷的就是鼻子。爺爺一言不發(fā)，給生疏人遞上水，就是孩子拎來的“鮮橙多”。生疏人喝了一小口，就跟喝酒一樣。爺爺把香噴噴熱騰騰的土豆遞上去，生疏人起先吃。土豆太燙，生疏人蹲在地上，吃得嗚哽咽咽，像在跟一只猛獸搏斗。生疏人接到第三個土豆時，舉起來，對著太陽看了片刻，很嫻熟地剝光了這個土豆，全是粉粉的肉啊。吃完了，他輕輕地抹一下嘴巴，明顯進入了一種忘我的境界，連聲招呼都不打，對爺倆看都不看，昂著頭向遠方走去?！八B感謝都不說，爺爺?！薄八呀?jīng)謝過天謝過地了。”離開的時候，他們又點了一堆火，在火灰里埋了五個土豆，回去了。孩子邊走邊回頭看，好幾里以外了，土豆的香氣還是趕在他們前邊向四面八方飄散。太陽正在著陸。用爺爺?shù)脑捴v：“太陽在給土豆磕頭呢?！焙⒆右呀?jīng)看過小人書了，在那些故事里，萬物生長靠太陽。孩子就把這個道理說出來了?？蔂敔?shù)牡览矶际菑拇蟮亻L出來的，爺爺很固執(zhí)地認為太陽在給土豆磕頭。三天后，爺爺趕著車子運回了土豆。孩子一聲不響地幫爺爺干活。孩子還檢查了那個火堆，那些烤熟的土豆已經(jīng)讓人掏走了，換句話說已經(jīng)讓人吃掉了，再換句話說，已經(jīng)到遠方去了。孩子真希望大地上最遙遠的人到這里來。這個大膽的想法讓孩子難以自持。孩子揚手朝遠方扔了一個土豆，跟放射火箭一樣，扔出去以后，還傻傻地保持著投擲的動作，似乎他從準噶爾盆地深處向宇宙向太空發(fā)送最了不得的飛行器。孩子跪了下去，一臉感恩的神情。孩子不會想到太陽也是這樣跪下去的。孩子自己挖了一個坑，撿柴火點了一堆火。不是爺爺用的干草，是干牛糞。孩子點燃一堆牛糞，把土豆埋進牛糞的火灰里，孩子知道這是比火箭更遙遠的一種放射。做這件事的時候，孩子完全跟一個大人一樣，從容自如。做完了，孩子拍拍手。大地上似乎只有孩子一個人，孩子在忘我的境界里沉醉了很久。爺爺不說話，牛不說話，那輛吱吱慣了的車子也不說話，就把土豆運回去了。其次年秋天，也就是八月底吧，孩子離開爺爺去鎮(zhèn)上上學。村莊消逝的時候孩子流淚了，究竟是個孩子，繃不住了。在學校，孩子跟一個真正的男子漢一樣，誰都不會輕視他，包括老師。而且不是一般的老師，是北京來的高校生，正確的說法是志愿來西部支援教化事業(yè)的高校生。課講得好，課外活動的時候還放電視，是高校生帶來的光碟。孩子們看到了故宮，看到了圓明園和長城。這些內(nèi)容在課堂上要提問的。孩子第一個被叫起來了，事后想起，這個孩子是整個學校第一個回答北京老師提問的學生。孩子聲音不大，但很清晰?！氨本┨昧耍褪翘Я?。”

老師不敢信任，又問了一遍，學生們也瞪大眼睛，都以為答錯了，可孩子清清晰楚地告知大家：“北京好，就是太偏僻?！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