尺素寸心文字

尺素寸心

信函尺牘

方寸素心

愿以林莽雪原的氣派

容納所有的人生

燈

柴靜：你好！

剛剛從異鄉(xiāng)回來，旅途的疲憊卻沒有消磨心中那份濃濃的暖意。這次異地之行所經(jīng)歷的感動，時時充注我心，就想說個故事給你聽，把這份感動傳達(dá)給你。

這次是去一個很好的朋友家。下車時，已是暮色朦朧。朋友來接我，一臉的欣喜與快樂，沖淡了我對異鄉(xiāng)的陌生感。離他家還有一段路，那晚正好停電。雖然朋友的笑容在寒夜中給我溫暖，還是走在沒有燈光的鄉(xiāng)村小路上，內(nèi)心感到虛空一片。

接近朋友家時，突然看到前方有光，像是一團(tuán)團(tuán)聚集起來的。那光使我心頭一熱，腳下的步子也堅實了許多。在光的指引下，我到了朋友家，而眼前的一幕讓我感動得說不出話來，我看到朋友全家聚集在屋前，每個人手里都提著一個簡易燈籠。他們在寒風(fēng)中靠在一起，卻盡量不擋住光。

為了給我們光明，他們卻寧愿在冬夜寒風(fēng)中做一個守望的燈塔。面對他們純樸、真誠的臉，我有一種回家的感覺。

柴靜，第一次這么深切了解到光的溫暖，也深深理解了你在節(jié)目中曾屢次提到的燈。在獨行的路上，有一盞燈、一束光指引著你，等待著你。你是不是也曾聽到過家的呼喚。

有個小小的要求，能不能放那首?點亮霓虹燈?，使寒夜里燈的溫暖讓人感懷一生。

謝謝，望行夜路的你能時時感到溫暖。

丹妮

1996年1月20日凌晨

父親

柴靜：你好嗎?

我叫葉飄，這個名字是我在兩年前，父親去世之后我自己取的。直很欣賞風(fēng)中飄落的葉子，那份獨有的滄桑與凄涼。是，我就是紅塵中飄忽的樹葉。很少將自己的往事說給你聽。今天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你是一個為我聆聽的人。

爸爸患癌癥時，正是我考上一中的那一年，那時，我如天使般的笑容掛在臉上，因為，我是村里的神童。可是在我拿到通知書后的一個星期，爸爸得到了確診的消息。之后我進(jìn)一中，爸爸到長沙治病。兩個人都為對方好好活著而發(fā)奮努力，但一切努力似乎只是徒勞，我們只能在微薄的希望中等待永別的到來。4年后，就在我們家家徒四壁、債臺高筑的時候，爸爸走了。沒有一個人在他身旁，孤苦伶仃，客死他鄉(xiāng)。那一年，我16歲。

今年夏天，我接到了電力學(xué)院的通知書，在臨行的時候，我很固執(zhí)地拒絕了母親的相送，單獨一個人，提著一口皮箱來到長沙。我心里明白，我已經(jīng)18歲，我已經(jīng)長大，以后的路得靠我一個人走了。

在省城的車站，看著陌生的人群和景象，心中冒出的第一個念頭就是，這是父親走之前呆過的地方，如今我又來了。我不是一個放不開的人，我知道父親的離開對我們家的每一個人來說，都是一種解脫，我也明白一個人只有在不斷的挫折和打擊中才會長大。

再過6天，我們學(xué)校就要放假，我要家了。雖然我從不是一個戀家的孩子，可是高飛的鳥也有歸家的時候。家對我來說只是一副沉重的枷鎖。然而，終究要回家，不為別的，只為家中老母對遠(yuǎn)方兒女的一種思念和牽掛，為了心中對家的一種責(zé)任。家中現(xiàn)在只有老母一個人，很凄苦、孤單。如今在家只為守著一份對亡夫的承諾，守著那一盞孤燈。她就是用這種愛，為我們凝起并不堅實的后盾，為我們撐著一把不能夠完全避風(fēng)擋雨的大傘。

面對這一切，我又怎能不回去呢?要和你分別一個月，實在是舍不得，但我們很快會見面的。

愿世界上所有應(yīng)該快樂的人快樂！

1996年1月23日凌晨

少年游

柴靜：你好!

很舍不得離開你，離開你的?夜色溫柔??？墒悄赣H下了最后通牒：“今年一定要回去。〞她會為我訂好機票。

不知不覺來長沙讀書已經(jīng)6年了，期間很少回家，因為曾經(jīng)愛極了那種背上行囊，浪跡天涯的感覺。以為自己會飄逸如天邊浮云，但終究是俗世俗流，逃不過浮沉俗世。

和鋒相識、相知、相戀的那些年，我渴望安定，也幾乎以為自己何其幸運，擁有愛情。而當(dāng)鋒離開之后，愛情便帶走我生活的全部色彩，只留給我黑與白的空間。感情起伏之間，便無意間疏忽了長輩漸增的白發(fā)。

前幾日從里聽到母親那熟悉而又平添幾分滄桑的聲音，才驚覺歲月催人老：當(dāng)年那個任性的自己也改變了許多是該回家了，我知道是該收拾醉情恣意的心情回家去的時候了。盡管長久以來，我一直在抗拒要繼承爺爺?shù)淖鏄I(yè)，經(jīng)營鐘表行的事實。甚至小遠(yuǎn)千里從廈門跑到長沙來讀書。而這走便是6年?？墒俏倚睦锖芮宄鳛闋敔斏拔┮惶蹛鄣膶O女，這是我不可推卸的重?fù)?dān)。也許回家以后，要用很長一段時間去約束自己適應(yīng)那種刻板的生活。但是我也知道自己會做到更好。因為我足一個追求完美的人。

柴靜，交完手上這一篇畢業(yè)論文的報告，我會申請?zhí)崆爱厴I(yè)，要辭別生活6年的土地，要跟陪我走過一段最艱難生命歷程的你和?夜色溫柔?說再見，心里真的好傷感。

不明白上天為什么既然賜給人相見的歡樂，還要帶給人離別的憂傷。從1994年那個深秋的夜晚與你相識，心中一直藏著個小小的心愿。想在這個深夜的空間里，點一首歌。謝謝你陪我度過這一年多沒有鋒的青春歲月。雖然我知道彼此永遠(yuǎn)不會再相聚，可是我會懂得珍惜你們在我的生命里留下的每一道風(fēng)景。柴靜，?圣經(jīng)?中說過：“至高無上的榮譽是屬于神，而快樂卻屬于世人。〞相信上帝是博愛，仁慈，公正的，愿它給你帶來一生的幸福和快樂。也愿你有一個小小的能夠溫暖你的家。

小朗

1996年1月25日

夢的顏色

柴靜：

展信平安！

不知道你有沒有讀過法國詩人瓦雷里的詩作，知不知道那個神話故事中的風(fēng)鈴，就是靈感的自由精神。因為從小就喜歡畫畫，這么多年，我一直在苦心編織著我的這個夢想，所以長久以來，無論是夢著醒著還是半夢半醒著我都在尋找它。有時候我也真覺得它只是風(fēng)中的幻影，可還是無怨無悔地繼續(xù)找尋著。

其實，究竟怎么會喜歡上畫畫的呢？恐怕連我自己也說不出來。記得是5歲吧，第一次回天津姥爺家，也是第一次看到了大海。在追逐海浪，在波與波之間亂蹦亂跳的那一刻起，原來沒有夢想的我，就萌生了人生的理想。也許，海邊就是生命中最能夠擁有夢想的地方。生命在海中誕生，然后爬上陸地，飛上天空。就是因為有夢，所以才會這么容易吧?

4年前，父親因為工作的緣故而離婚，原來溫馨甜蜜的家庭轉(zhuǎn)眼間變成泡影，父親就此遠(yuǎn)走異國?？粗赣H留給母親未來無數(shù)個傷心的日子，我以為自己一輩子也無法原諒他的無情無義，因此也一度無心求學(xué)，幾乎放棄了自己的夢想。過了好長一段渾渾噩噩的日子。

在一次偶然中，我看到了梵高的那幅傳奇的?向日葵?，當(dāng)我面對著大塊大塊鮮紅的顏色，幾乎被那團(tuán)火焰熔化的時候，想起了它的作者是一生失意的梵高，才猛然間明白自己不應(yīng)該如此頑固執(zhí)著于失落中。父親也許有著他人生的夢想，他也有他的追求夢想的權(quán)利。其實，生命怎么可能會完美呢？當(dāng)你擁有某些東西的同時，必然同時會舍棄一些很珍貴的東西。那時候我也才真正感覺到自己是不可能真正放棄畫畫的。

柴靜，大概有一年多的時間了吧，每當(dāng)周末夜深，架起天線就能夠聽到你的聲音。你的?夜色溫柔?是一個相當(dāng)傾情而隨意的節(jié)目，十分欣賞你。要離開你，真的舍不得，當(dāng)其他同齡人正在揮汗為高考作最后一搏的時候，我卻要踏上北上的列車了。

我終于如愿以償?shù)剡M(jìn)了中央美院的雕塑系，我選擇了石頭、彩陶、青銅作我一生的最愛。是因為這種來自洪荒的純樸更能夠帶給世人澄明樸然的境界。我曾經(jīng)在畫冊上見過伯明頓著名的洪荒展館，我深深被他的稚氣而古樸、簡單而飽滿的氣韻所震撼。

天下無不散之筵席，雖然與你恐怕永遠(yuǎn)只是這一年的緣分，因為我要去北京學(xué)習(xí)，母親也要調(diào)回天津的老家去?？墒蔷壣罹墱\一樣是緣分的相連，趙傳不是這么唱的嗎？雖然我也很快樂能夠被保送去美院學(xué)習(xí)，可是這究竟是幸還是不幸，畢竟藝術(shù)是沒有局限的，也永無止境。

反正人生的分分合合，起起落落，其實最簡單不過了，我只能給你我最真誠的祝福。

祝你永遠(yuǎn)健康，幸福。

阿偉

1996年3月23日

有生以來最大的風(fēng)

柴靜：你好!

古龍說過：“一個女人最大的悲哀便是愛了一個不該愛的人。〞

就在那個我們曾無數(shù)次執(zhí)手相約，四目深情相對的小店里，他口齒清楚地告訴我，5年來他從未想過要留住我，當(dāng)時我一直在自作多情，執(zhí)迷不悟，試圖用我的愛情融化他，但是沒有用。當(dāng)女人知情的時候，他已厭倦。只漫不經(jīng)心地用了一句“阿Q精神〞詮釋了一切。那一刻茶色玻璃窗外正刮著有生以來最大的風(fēng)。我突然想起一首歌。那是3年前他曾深情款款地對我唱過的歌，“一顆心在風(fēng)雨里飄來飄去都是為你……〞

于是抬頭看他，當(dāng)時他正在抽著煙，一個接一個的煙圈彌漫在我們之間，看不清他的臉。不知道在他把我付出的那顆心拋在風(fēng)中的時候，他是否會想起那首歌。說了不會再哭。既然5年的癡情守候，溫柔相慰對他毫無意義，甚至真情流露而成的文字也成了他要挾的證據(jù)，又怎么能再作別的期待。

盡管一個人坐在桌前，一會兒有些食不下咽，胃痛的時候也忍不住想喊一個人的名字，可是一切總要過去的。是的，生命會死亡，花開花會謝。既然你決定為愛而來，你必定隨愛而去。

1996年5月8日

快樂，母親

柴靜：你好!

今天已經(jīng)是5月14號了，離那個外來節(jié)日已經(jīng)有兩天了。今年母親節(jié)沒給媽媽送東西，總覺得沒有必要?？傆X得有些東西太形式化了，就不自然不親切了。

沒想到在第二天早晨醒來．母親在我出門上學(xué)的那一剎那，終于還是問出了口：“妹子，昨天經(jīng)濟臺怎么沒有?青蔥歲月?，是不是我收錯了臺?怎么沒聽見你的文章?〞聽了，我的心才微微一顫，趕快關(guān)上大門不敢去看媽媽失望的眼睛。才終于明白在那么深的夜里，媽媽在等待中過了一天后將所有的希望壓在了那個我經(jīng)常投稿的節(jié)目上。可是為生活所累，已經(jīng)很長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聽過播送的母親，甚至因為那份渴望，而忘了我曾經(jīng)告訴她，那個節(jié)目已經(jīng)消失了。

直到今天才坐下來，把很多紛亂的思緒理清。才開始知道12號那天，我在沒有送禮物這件事情上，并不是做得很有理由。但母親節(jié)那天，我又確實認(rèn)認(rèn)真真過了這個節(jié)。不知道為什么我說不清，只知道那天我獨獨忽略的倒是自己的生我養(yǎng)我的母親。我沒有忘記母親節(jié)，而我忽略了母親。

那天下午是成考的最后一門考試。考完試早早出來，走在街上，一個人迎著陽光，晃晃蕩蕩地朝那家我經(jīng)常去買花的花店走去。進(jìn)了店門，老板娘殷勤地打著招呼：“又是一打雛菊嗎?要白的是吧!〞我卻跟她說：“我要10朵紅色康乃馨，配上滿天星，這是要打包裝的。〞“是送媽媽嗎?〞老板娘問了一句。我悶悶地答復(fù)：“不是的。〞可是又晃了一下說：“是的〞。老板娘笑著說：“給媽媽送花還不好意思嗎?〞我說是送給一位朋友的媽媽，“那再買一把送給自己的媽媽呀!〞我說不了，原因很多，最重要的最現(xiàn)實的是因為我只有買10朵的錢。

花包好了，遞到我的手上老板娘開玩笑說，是送男朋友的媽媽吧!我連忙一邊退一邊急急地說，“不是的，不是的。〞

出了店，我看著花，心里在說，他只是我的一個朋友，只因為今天他沒方法來祝福媽媽了。那么我來代替在那個世界的卿中來送給他媽媽一束花吧!不是那次給唐媽媽打說過，我也是她的孩子嗎?不是一直在說要去看看她的嗎?那么今天該去了。

到了卿中家，卻沒想到他媽媽不在家，外間的一個老婆婆告訴我，這幾天她都不在。于是我把花交給了老婆婆，希望她能夠轉(zhuǎn)交。下了樓望望4樓那個窗戶，我在想，那是一間曾經(jīng)那么溫馨、快樂的房子，如今卻空了。

想起了另一個世界里的冬冬，還想起了家中病了的老爸，但好似獨獨沒有記起媽媽。一路上回家，一直在想唐媽媽自卿中走后寫的那些文章。腦子里像放電影一樣在回憶那天在殯儀館那撕心裂肺的哭聲?？僧吘顾菆詮姷?，她走過來了。沒有像我曾經(jīng)跟卿中講過的小媽，也就是冬冬的媽媽那樣，在失去了心愛的兒子之后，將自己封閉了起來。母親的心都是脆弱的，也許在失去兒子就如同失去了全部，但人是要堅強的。

回到家，把自己的想法，一邊摘菜一邊嘰里呱啦地跟媽媽說。媽媽只說，記得9點以后給小媽去個。我欣喜萬分，因為小媽去了一個很遠(yuǎn)的城市。因為冬冬的父親想帶小媽離這個傷心的地方遠(yuǎn)一點，再遠(yuǎn)一點。

晚上打過去，也沒多講什么，只說祝她母親節(jié)快樂。然后在聽了她一句“好女兒〞之后，猛然記起去年的母親節(jié)時，我和冬冬還左商量右商量的。一年了，今年的5月17日又要來了。他走了整整一年。

掛完之后，便一下子爬到床上去聽?夜色溫柔?了。沒有想起那邊的母親正在拼命地?fù)芘雽?dǎo)體，在等待女兒說，“快樂，母親。〞我也沒想到自以為這么周全地過完節(jié)時，卻忽略了那個真正母親期望的祝福以及親生女兒該盡的責(zé)任。母親將她的愛滋潤著我以及身邊的每一個人。只有告訴她，現(xiàn)在文藝臺有個?夜色溫柔?，跟?青蔥歲月?差不多時候播出，試著聽一聽，也是個很好的節(jié)目。媽媽應(yīng)該懂，因為我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

5月14日草于凌晨0：20分

我獨在風(fēng)雨中

柴靜：

見信好！

前幾天，剛剛參加完成人高考，考得還不是很糟。但是，最近心情一直不是很穩(wěn)定，朋友、母親的不開心都會影響到我，使我徹夜難眠。你知道嗎，這比像我這樣忍受過孤獨和寂寞的人來說，來得更痛苦、更可怕。

每當(dāng)深夜，已是萬籟俱寂了，而我卻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上亮著的惟一一盞陪伴我的燈，翻來覆去。我相信你也嘗試過失眠的滋味吧！

昨天高中一位好朋友來看我，兩個人分開也差不多一年了，給我的第一印象是她變了。我們坐在床上從上午一直聊到下午，整整一天，在我們的談話中，她會不停地提到“金錢〞兩個字，以及對金錢的欲望和渴求。她說：“我不能不買名牌包，不‘打的’，不穿時髦的時裝，我不能不過那樣的生活，我會受不了。〞一個19歲的女孩子，她會不顧自己的青春，活力、熱情和朝氣，而和一位男人在一起。錢，就是這么一個讓人愛也不是，恨也不是的天使與魔鬼混為一體的寶貝。都說錢財是身外之物，可是又有幾個人把它當(dāng)做身外之物呢？嘴上說說罷了。其實我們都愛錢，恨不得把它吞進(jìn)肚里。

我簡直不相信，她就是站在我面前那個曾經(jīng)純樸、活潑、可愛的女孩子?，F(xiàn)在，她會讓我感到有一種恐懼感，但也不知道該怎么樣去幫助她，也不知道該說什么，也不知道多久以后再看到她時會是怎樣的一個人。

你知道我有一個不幸的家庭，但幸運的是，我有一個賢惠、善良、疼我愛我的好母親。她在我身上傾注了她所有的愛。好人一定會有好報嗎？你會告訴我說，“是的〞，是嗎？其實根本就不是這樣子的。母親特別善良，她很容易相信別人，誰有困難她都會不顧一切地幫助他，經(jīng)歷了一次婚姻失敗后的她，把希望都寄托給了一個新的家庭。最近，由于兩個人為了經(jīng)濟問題而搞得很不開心，我也只有一個星期過去看她一次，看著她日漸憔悴的臉上布滿了皺紋，眼淚真的只能夠在心里流?？粗龝恢卑颜煞蚝秃⒆涌醋鼍褪亲约旱纳嬉饬x，當(dāng)丈夫先離開她，孩子也不在自己身邊時，好似整個世界把這樣一個女人給遺忘了。

生命對于每個人都是上蒼只有一次的饋贈，女人要格外珍惜生存的機遇，因為她們一生更多艱難。我們是為了自己而生活著，不是為其他任何人，盡管曾經(jīng)和他如此親密，盡管跟他說過永不別離，但是因為是單獨的個體。無論是怎樣血肉交融、怎樣海誓山盟，我們都必須單獨面臨這個世界的風(fēng)雨，也只有這樣。

我在告誡自己。

當(dāng)年的月亮

柴靜：

這一周還過得好嗎?夜晚，窗外有一陣風(fēng)，透過蚊帳細(xì)細(xì)密密的方格漏了進(jìn)來。想起了你在節(jié)目中談到的?美?。

茫茫人世中，心仿佛是張網(wǎng)。我們用它去捕捉那些激起了漣漪的波光，并把它們收進(jìn)生命的相冊里。每當(dāng)夜幕降臨，讓身邊的寂夜拂去歲月的灰塵，去尋找一些昔日的美麗。

記得那是一個冬日的月夜，我和她還有另外一個男生參加完化學(xué)競賽，乘火車回家。路挺遠(yuǎn)，需要整整一夜。車廂里很擠，過道上也站滿了人，空氣中散發(fā)著淡淡的煙草的味道，顯得更加沉悶。我們在一起打牌，幾把過后感到索然無味。我靠著車座閉上眼睛開始昏昏欲睡，不知過了多久，慢慢醒來?？匆娖饺绽锘顫?、可愛，時時透著嬌憨、蠻橫的她正在跟同車廂的一個陌生人算命。她很認(rèn)真地端著那人的手，用細(xì)細(xì)的手指撥弄著他那斜紋的生命線，很真切地看著，然后抬起頭，像是在凝望遠(yuǎn)處天邊黑夜的神靈，開始靜靜地講那人的手相。我記不清她說了些什么，只是被她的神態(tài)所吸引，她似乎是一個渾身散發(fā)著智慧的小女神，穿著草綠的衣服，留著短短的頭發(fā)，還有兩抹淡淡的眉。就這樣她飄飄地站在我的面前。車廂里的燈光暗淡下來，四周的話語也遠(yuǎn)去了，擁擠不堪的車廂也變得空空蕩蕩，只剩下我和她。還有心里那段飄浮著的神秘弦律就是懷揣著這份美麗，我開始注視她。

雖然高考過后，我們便各奔東西，但緣分卻依依不舍，牽著我們的手，一天天走近。終于，她成了我的女友。后來，我訴說那個場景，她微笑著搖頭，大概已經(jīng)忘記。前幾天還收到她的信，問我生日想要什么樣的禮物。我寫下：“想要當(dāng)年那輪冬日的月亮，因為那個夜晚那么美麗，有明月為證。〞

1996年5月28日夜

辭別的年代

柴靜：

你好！

從午夜的?另一種聲音?，黃昏的?云上有燈?到現(xiàn)在的?夜色溫柔?，你的聲音伴隨著我走完了大學(xué)時光。每次聽你輕輕訴說別人的心情故事，總能常給我心中一絲觸動或感動。

今晚系里開畢業(yè)的晚會，極少參加晚會的我早打算好會去。不僅因為這是為我們所開的，更重要的是因為今晚有他的演唱。

到會場時已坐了很多人，在后面坐了一會兒什么也看不清，于是就站在過道上，靠著窗戶吹著風(fēng)，也十分涼快。忙著照相的偉不時地走過來站在一旁，也許由于心情的緣故，沒有像以前一樣趕他走。偶爾也說上幾句。他是一個善良、正直的男孩。如果他沒說那句話，我們應(yīng)該一直都是很好的朋友。只是他不小心，犯了我與男孩子交朋友的禁忌，才會落得今天這個場面。想起過去一些做法，我也是心有愧疚，總是在無意中傷害其實對我最好的人，這也許就是不成熟吧！

每個唱歌的同學(xué)都能在臺上收到一束鮮花，我突然很想在他唱歌時去給他送，但轉(zhuǎn)而一想這是否太出格。前幾天我還對此項安排大發(fā)評論，而且他是不愁沒有女孩子送花的。一向行事果斷的我也開始猶豫了。這會兒，偉拿了一支黃玫瑰送過來。我心緒正亂，很蠻橫地推開了。

為我去換已安排的人送花，他們會怎么想呢？至少班上就會有一片議論，更重要的是，我還是沒能堅持自己的原那么。4年來的執(zhí)著、自重難道就在這個時候去丟棄嗎？彼此都是聰明又清高敏感的人。相處這么長時間，性情、脾氣都很清楚。雖然也明了他的心思。為著我那點可卑的自尊和面子，我從未流露過一絲一毫。如果直接說了，必定會使他難堪?；蛟S優(yōu)秀的他能給我一個較婉轉(zhuǎn)、合情的答復(fù)。但那以后，我就不知該怎樣去面對他了，于是我選擇了壓制感情。淡淡地做著一般的朋友。只是有他的活動，我會很熱情地投入，與他一起參與的考試，我會充滿信心地發(fā)揮。盡管心中有著熱情，我卻只是在臉上掛著微微的笑容，以及平淡的語調(diào)。這些偽裝，能騙得了其他人，我知道是瞞不了他。但他也從不揭露我，一如我的友好、平和。只不過我是假的，他是真的。

胡思亂想中，只見他已走上臺去，音樂響起，耳邊也傳來了他深厚而略帶磁性的聲音，是那首?Sealedwithkiss?。突然有了一種想要流淚的感覺，眼中已沒有了臺上的他。在歌聲中浮現(xiàn)的是第一次見到時那張常有傲慢神情的清秀臉龐，口語課上口假設(shè)懸河的評論，足球場上奔跑的身影，排練節(jié)目時一臉的燦爛笑容，分吃一盤炒飯時貪婪的吃相，捉弄我后的得意神情……

雷鳴的掌聲中，女主持人送上一束鮮花，并說了一些贊美、祝福的話。用手拭了一下臉頰，我知道沒有淚滴。10多年不曾流淚了，早已忘了怎么哭。手握花束的他興沖沖地跑過來，如一陣風(fēng)似地經(jīng)過我身旁，在我的目送中回到他的同學(xué)身旁。我張開手，想要喊住他，卻沒有發(fā)出聲音。我知道，一切都已晚了。我不能夠留住什么。迷糊中，晚會結(jié)束了。

我卻仍深深沉浸在回憶中，摻雜著一種留戀傷感的心緒。班上一個男孩跑來喊我和他們一起去吃夜宵，我推說頭疼，起身往外走。眼眶干干的很難受，冷風(fēng)一陣陣吹進(jìn)裙裾，天空發(fā)紅，看來又有暴雨。情緒極消沉，不想回那10個人的寢室，熱鬧也會使心情更壞。拐到代辦處，給兄長般的陳打，不會說什么，只要能夠聽到他的聲音，把思緒引開就好了。盡管很想對某個人傾訴，但想想竟無一適宜人選。話筒中傳來“嘟嘟〞的忙音，時間也快到十點半了，宿舍快關(guān)門了。同時也想到了你的?夜色溫柔?，在小店里買了零食，決定夜里給你寫信。這個城市里也只有你能為我傾聽。因為下周就要走了，在搜羅了10多分鐘后才找到幾個蠟燭頭，窗外透進(jìn)來的風(fēng)使?fàn)T光更加搖曳、昏暗。字跡潦草，望見諒！

謝謝你能夠讀完全信，為了再多聽一次?夜色溫柔?，特意推遲了行程，退了30日的票。如果可以的話，能否在29日晚的節(jié)目，我會錄下來帶走。因為那也許就是我最后一次聽你的?夜色溫柔?，那個千里以外的城市沒有你的聲音。你是一個值得用心記住的女孩。謝謝你陪我走過的日子。

祝平安快樂！

素素

1996年6月23日夜

離去

柴靜：你好!

轉(zhuǎn)眼間端午又過了，接下來“七一〞、“八一〞近了吧!其實我們最無奈的，是時刻感到時光的流逝。

前幾天又有一位好同事去別的地方工作了，想想今年也蠻動亂的。僅僅半年，這已經(jīng)是第6位了。看著他們一個個離開，因為各種各樣的說不清道不明的原因，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才好。只知道在他們收拾東西的時候，心里有一種酸楚的感覺。在他們走出門口的那一刻，眼睛是濕潤的。

真的，畢竟是朝夕相處的好同事，一不在意就離開了，遠(yuǎn)的去了異地他鄉(xiāng)，近的那么分布在這個城市的四面八方。天天見面，天天在一起不覺得什么，一分開會很不習(xí)慣，自己呢，依然坐在熟悉得不能夠再熟悉的地方，又迎來一張張陌生的面孔，又將是另外一種心情。這個時候才覺察，一切好似“故事里的事，說是就是，說不是就不是。〞

在?讀者?上看到一個標(biāo)題：?生命有一種硬度?。其中引用了湘籍作家韓少功先生的一段話，頗受啟發(fā)，抄下與你分享：

“人可能另外選擇，但沒法選擇生命之源。這里有無法忍受的東西。即使這塊土地曾經(jīng)被太多的人和災(zāi)難，壓榨得疲憊不堪，氣喘吁吁，也沒法重新選擇父輩。他們臉上隱藏著你的容貌，身上散發(fā)出你熟悉的氣息。如果你曾經(jīng)用這種語言訴說過最動情的、最快樂和最心酸的體驗，最聰明和最幼稚的見解，我就再也不可能與它別離。〞

好了，最后想借?夜色溫柔?送一首歌給那些在奔波的好同事，希望他們能夠圓個好夢，因為好人好心，好心好報。同時也送給自己，希望自己在二字開頭的年齡有個美好的開始。也送給你，謝謝。

小奕

1996年6月24日

是我

柴靜：你好!

首先得向你抱歉，5月26日晚上打進(jìn)的女孩是我，影響了你的主題，說不定還影響了你的情緒。

那天晚上和一幫朋友在外面吃完宵夜，我急著回家，為的是聽你的節(jié)目。參加工作之后，世俗的紛擾誘惑著我。雖然還是常聽，只是有時聽著便睡著了。那晚到家的時候家中空無一人。從小到大我都時常孤獨，而且本質(zhì)的我似乎好靜。周末的日子我寧可推掉所有的跟約會，守在家中，擺弄著棋譜，長進(jìn)也不是很大，只是喜歡這種心不在焉的心情。

有一晚在你的節(jié)目中聽到一個朋友的，感觸很多。他說他沒有放棄，一直在追求?？墒茄哉勚醒陲棽蛔∫稽c無奈。這一點我也頗有類似。畢業(yè)以來，我也在不斷地學(xué)習(xí)不斷地修正。曾說：“讓我在年輕時候摔幾跤吧!只是別讓我摔得爬不起來。〞一直努力做得更好，可是追求完美畢竟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我采取了靈活。在夜晚，留神靈平靜的時候，細(xì)細(xì)想一想當(dāng)時當(dāng)日當(dāng)月當(dāng)年的所作所為，忍不住輕嘆。在這個境界中，我遇到了一位朋友，是他告訴我，別害怕，堅持下去，事情過后你會發(fā)現(xiàn)原來很簡單。他的每一封信都充滿了鼓舞與教誨。生平第一次聽第二個人的話，照他的意愿，看他贊揚過的書，細(xì)心地聽他指出自己的急躁與虛榮。

自小酷愛讀書，可是與他一比，便立覺自己除了像一個大書櫥之外，沒有一點自己的東西。在他面前有小學(xué)生一般的畏縮。這一點不敢告訴他，擔(dān)憂會從此受到輕視。他今天的信中仍然短短的兩句：“有個方案，也可以說是心愿，也許有一天我們會一起到天涯海角轉(zhuǎn)一圈再回來。〞滿滿的6張紙中只云淡風(fēng)輕的一句，甚至連語氣也大打折扣。也許是他不能夠肯定自己，抑或是疑心我。他不和我一個城市，我不能馬上知道他的想法。而且自己沒有太大的把握。周圍的朋友很少，可是只有他，淡淡的書香，淡淡的儒家風(fēng)范。認(rèn)識他以后，一連數(shù)日不出門，留在家中讀書，給他寫信。偶爾出去應(yīng)酬，也按捺不住地催著早早回家。

那一晚的惶恐與不安是因為將近半個月沒有他的音訊。父母對此并不知情。與他相守，我堅信一點，他能夠給我精神上的富足與自由。這一直是我想要的。我只有一點擔(dān)憂，我們不在同一座城市。他如果想到我這里來，憑借著父母的能力和他的才華應(yīng)當(dāng)不成問題。只是，這太過委屈他了，也并不是我的愿望。假設(shè)要遷徙，我面臨的將是一個浩大的工程，遠(yuǎn)非熬幾個夜，費幾天神就能夠完成。一向當(dāng)機立斷的我變得猶豫，卻無從求救。幾時，我想到了你，一直沒有見過你的面，可是你卻在無數(shù)個夜晚伴我步人黑白世界和楚河漢界。所以對你心懷一股如對他一樣的依戀，并沒有把你當(dāng)成陌生人，而把你當(dāng)作神交已久的朋友。那晚你一定把我當(dāng)成一個小孩子，也難怪了，后來你說的那些話也是我一直在告誡自己的，只是不如你流暢，心想有些汗顏。

準(zhǔn)備一臺節(jié)目是何等地勞心費心，卻因為我的一己之私兼有虎頭蛇尾之嫌，真是對不起。而且我還有些得寸進(jìn)尺，想從你那里得到答復(fù)或暗示。假設(shè)你忙，便也罷了。這一周都不會給他回信，聽完你的節(jié)目再做定奪。

祝安!

玻璃心

柴靜：你好!

現(xiàn)在是9月22日凌晨，剛剛聽完你的節(jié)目。你的聲音讓我在每周不變的守候與期待中，意外地收獲了美。

此時在聽50天前自己的心情，仿佛隨意翻開一本舊書時不經(jīng)意落人眼簾的發(fā)黃的花瓣，舊舊的，淡淡的，不再是當(dāng)初的味道。幾天前在燈火闌珊里送走一位朋友，他是去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有著燦爛陽光的美國加州。有很多人去送行，有許多人圍著他道別。而我站得遠(yuǎn)遠(yuǎn)的，背著他，偷偷地替他最后一次整理行囊。

月臺送別時，遠(yuǎn)遠(yuǎn)看見他和一個女孩子在淚水中吻別，心中一顫，一種莫名的沖動瞬時讓淚水涌上來。我?guī)缀跻獰o法控制淚水的滴落。一轉(zhuǎn)眼，發(fā)現(xiàn)他的朋友們正在以一種銳利的目光注視著我。瞬時，將眼淚硬是逼回了眼眶。是的，是當(dāng)初自己拒絕的，為什么要哭?是自己沒勇氣要的，為什么不許別人要?已經(jīng)有一個女孩子為他哭了，我絕不允許自己成為別人日后的話題。于是繼續(xù)偽裝一副淡然的樣子。心海卻風(fēng)起云涌。

當(dāng)初，因無意中得知，他早晚會去美國與家人團(tuán)聚，是早晚要離去的人。而他自己在一開始與我的交往中已有意無意地暗示了我。于是很怕受傷的柔弱的玻璃心便狠狠地約束了自己與他的交往?？桃饫L見面的周期，有限的幾次見面，也總是小心地保持距離。而他便很自然以我大哥自居。也好，彼此不加重負(fù)擔(dān)。

走出車站，看見那女孩子孤單的背影。沒過多猶豫，快步追上她，盡力撫慰她，給她，我的勇氣。

回城一個人坐在中巴上，想想，覺察自己真是很偉大。不覺笑了，很苦。只好緩緩地閉上雙眼。真的很怕送別，真的很怕站在車窗外體會那種咫尺天涯，孤零零的滋味。小時候是個貪心的孩子?？傁Ｍ磉吤總€人都喜歡我，關(guān)心我，疼我，愛我。也一直這么對別人。而在成長的過程中，終究覺察這只能是孩子般童真的夢想。于是不自覺中變得害怕失去，拒絕接受以為這樣子可以牢牢保護(hù)自己。可是無論我怎樣努力，還是有被雨淋濕的時候。好在已漸漸明白自己的誤區(qū)，開始走出自我。剛開始邁出的腳步是沉重而艱難的，而后便輕快了起來。

今天上午，曾經(jīng)班上的同學(xué)聚會，試著放松自己，于是玩得很盡興，也很有收獲。我已經(jīng)不再因為害怕失去而拒絕接受了。我正嘗試著努力接受一個人，也讓自己走近他。他是我無意中偶遇的，有一絲浪漫一絲危險更有幾許溫暖。

對了，他也是你的同行呢!

為我祝福吧!在我即將來臨的本命年生日之時，在此重重謝你!

祝幸福!

明兒

1996年9月22日凌晨1：35

委屈

柴靜：你好!

不知你怎么會想到?委屈?這個主題的。小小的一個詞能蘊含多深的苦痛，那不是這個詞能擔(dān)負(fù)得起的。但是，這個詞卻真的觸動了我心靈深處的一件往事。雖然是年少輕狂，卻銘記在心，說忘卻不能忘的。

讀中學(xué)的時候和同桌的男孩很要好，那時候很快樂、單純，心里開始對這份感情有了保存。那男孩很優(yōu)秀，我直到今天還疑心這輩子再也找不到碰不到這樣的人了。因而我就一直肯定這份感情沒有結(jié)果。后來我頻繁地參加工作，他那么入大學(xué)深造，斷斷續(xù)續(xù)地交往著。我生怕自己與他的素質(zhì)差距越拉越大，于是艱難地自學(xué)，參加自考，?？埔讶靠歼^，我開始讀本科。這一切或許他不知不覺，但不可能對這份感情不知不覺。雖然因為平凡，但我一直以好朋友的身份在他的身后，不走開。

可是一年暑假，我打了很屢次找他，也鼓足了幾乎全部的勇氣，終于，我聽到了他的聲音。當(dāng)我自報了家門，正準(zhǔn)備問候幾句，那邊的他竟然輕巧地說：“對不起，我累了，想休息。〞我冷靜地說了聲再見，一切便結(jié)束了。那天我的靈魂仿佛在體外游蕩，一切都已不重要，無所謂了，委屈得連眼淚都不想流。

今天看來，真是很傻，然而那委屈的滋味卻不能忘，很多事情原來都是這樣的。時光能夠帶走很多，也有很多無論如何帶不走。

祝?夜色溫柔?和你永遠(yuǎn)都在我們耳邊，心底。

惠芝

1996年11月9日午夜

認(rèn)錯

柴靜：你好!

時間過得很快，眼看著1996年就這樣一天天地走到了盡頭。作為一名身份比擬特殊的聽眾，由于條件的限制，既不方便打給你，更不可能去看一看你，惟一能夠做到的，就是關(guān)注你每一次節(jié)目，傾聽你每一次話語。在六七月間看歐洲杯的時候，精彩的球賽令我無法舍棄，可每逢周末的晚上，坐在電視機前的我，仍不忘帶上耳機?？傆X得有你的聲音陪伴著另一個深夜里的我，便不再孤寂。

年初時給你寫過幾封信，你都播了出來，對此我很感謝。因為這對我來講，是種很好的鼓勵。我當(dāng)初只是想告訴你，在我們這個特殊的環(huán)境里也有著許多關(guān)注你的人。他們真的很在乎你讀的每一篇文章，每一封信件。從你的話語中，他們學(xué)到了許多與過去所信奉的截然不同的人生道理。

這段時問里盡情地聽著每一次?夜色溫柔?，從中品味著別人的故事，節(jié)目中一些朋友的來信，令我非常感動。就拿那個17歲女孩來說吧，雖然她處在一個相對城市而言較為艱苦的環(huán)境里，但她仍懷著一顆向上的心。由此聯(lián)想到自己，不禁羞愧難當(dāng)，為圖一時的安逸和享樂，無視法紀(jì)，比起一個弱女子來，竟相差如此之遠(yuǎn)。我真該從她身上學(xué)學(xué)那種發(fā)奮向上，自強不息的品質(zhì)。

還有那位叫阿袁的聽眾，雖然與他所處的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但我以及身邊的許多朋友都由衷地欽佩他，為他的剛正和勇氣喝彩。也許他將受到處分或更嚴(yán)厲的處分，但他已用行動證明了自己做的是一個正直的不畏權(quán)勢的人。

好想有一天能夠與他們結(jié)識，能夠成為朋友。啰啰嗦嗦寫過一大堆之后，此時窗外依舊吹著刺骨的寒風(fēng)，隆冬已經(jīng)慢慢降臨，請在上下節(jié)目時不要忘了多加件衣服。

祝珍重!

你的朋友

1996年11月30日晚

一個充滿花香的午后

親愛的柴靜：還好嗎？

12月的第一天，星期天。仿佛長期潛在水底，終于有了浮出水面，深深透口氣的時機了。

冬日午后的陽光不再灼熱，落在身上，似乎有無數(shù)可愛的小腳丫踩著，溫暖舒暢。我在打乒乓球，左一拍，右一拍，過得很輕松。偶爾抬頭望一下天，蔚藍(lán)的。旁邊走過來一個小女孩，手中不知名的野花開得很燦爛，如同她臉上的笑容，乖極了。我厚著臉皮自稱阿姨向她討了一枝，插在網(wǎng)邊，繼續(xù)左一拍右一拍。然后腦中突然浮現(xiàn)出這樣的詞，比方說，相愛、牽手、生生世世，在這樣一個充滿了花香的午后。

12月了，長沙冷嗎？空氣中開始飄有圣誕節(jié)的氣息了吧？

記得在學(xué)校的冬天，哆哆嗦嗦下了晚自習(xí)，然后把音樂放到最大，一寢室的人衣冠不整地群魔亂舞一番，然后用電熱杯煮點粉條之類，大家一齊把勺子湊上來七嘴八舌。最終臉上露出的笑容是同等幸福的，仿佛共產(chǎn)主義就在眼前，觸手可及。那些清貧而快樂的歲月，我們再也回不去了，只能在一個終年不下雪的城市去回想另一個城市曾經(jīng)有過的種種幸福，因為時光只是單程車票，所以往事才如此美麗吧。

柴靜，冬天來了，穿得暖和點，為自己。

凡兒

1996年12月1日

奶奶

柴靜：你好！

前不久，父親來信告訴我，奶奶的墳上有雜草叢生，而且被掘壞了許多地方，為此而大吵了一場。我知道父親站在墳前的風(fēng)中是怎樣的蒼老和哀傷。你知道奶奶在父親的心里一直是怎樣的虔誠跟重要?！白佑B(yǎng)而親不在〞的悲哀并不是每個人都可以理解的。對于奶奶，我也一直想說些什么來告慰另一個虛無世界中飄蕩無根的靈魂，而每每是開了頭卻煞了尾的。

奶奶是爺爺一把镢頭、一張青棕皮的蓑衣?lián)Q過來的。那年14歲，有著江南少女特有的嬌弱和靈韻，小家碧玉的樣子，讓爺爺又疼又憐。在那夫為妻綱的封建禮教中，爺爺卻是百依百順著奶奶的，以致落得村里人笑話。年少的奶奶是裹了腳的，那種一步三搖，步步生蓮的情致，除了那代人我們是不清楚了。而奶奶就是用這雙小腳，在顛沛流離中躲過了滅絕人性的小日本，又在罕見的三年饑荒中挑起了生活的重?fù)?dān)。爺爺去世得早，因營養(yǎng)不良得水腫病，使家中的支柱轟然而塌，那時父親嗷嗷待哺，六姊妹中最大的姑媽也只有13歲。13歲，在那時候便該有了婆家，而目不識丁的奶奶卻堅持讓她念完高小，聽說那時的學(xué)費是五塊錢，而奶奶卻為這五塊錢是賣過一次血的。我枯瘦如柴的奶奶是怎么伸出那張青筋暴露的小手，又是怎么樣讓那么貧瘠的血液汩汩流成僅有幾張花花綠綠的歡顏，我已經(jīng)無法想像。

后來姑媽參加了工作，每每接奶奶來城里小憩，而奶奶總是住不了幾天，便踮著小腳往家趕。她說城里太閑、太促悶，倒不如家中清爽、舒適。姑媽每回一次家便落一次淚，她常常嘆息說：“奶奶這個人......〞

奶奶是得高血壓而死的，4歲的我淚流滿面的一跤，令體弱多病的奶奶血壓突然升高。她一邊用小手壓緊我噴血的傷口，一邊拼命地叫人，那種嘶啞絕望的聲音我現(xiàn)在還記得。當(dāng)干活的人手忙腳亂地趕來時，奶奶已是出氣多于進(jìn)氣了。她臨死之前要家里一定要好好補補我，沒有再囑咐其它的話語，飽經(jīng)滄桑的臉上看不見些許的埋怨和遺憾。就這樣，奶奶把一顆愛心延散在我們周圍，便奔赴另一個絕塵。我的額上至今還有一顆榆錢大小的傷疤，也算是對奶奶一種永恒的紀(jì)念吧！

其實，奶奶那一輩人所承受的苦難，我們是再也無法再現(xiàn)的，而他們在默默忍受的同時，也把那種寬博無邊的愛傳遞下來，潛移默化地影響了一代又一代人。人世間沒有愛，真的不知這個世界是怎樣的荒蕪和凄涼。我不由得想起這樣的一句話：“劃一張帆板，橫渡生命，生命很平凡，生命很輝煌。〞

韓月

1996年12月12日于中南林學(xué)院

孤獨的女人

柴靜：見信好!

我講一個故事。

兩年以前我在湖南常德，有一個朋友在一家賓館做保安。他在凌晨兩點打叫我去跟他代班，因為他要去打牌。我去了。

值班室里很無聊，我走出去，在賓館的小花園里散步，小花園里樹木蔥郁，很暗，偶爾有蟲鳴。小小的林子里有一座亭子，我走近亭子時發(fā)現(xiàn)里面坐著一個人，一個長發(fā)穿著白衣的女人。我走進(jìn)去。

這是一個很美的女人，石凳上放著酒、煙。我明顯地感覺到一種深刻的寂寞，我覺得打攪了別人的寂寞，什么沒說，準(zhǔn)備穿過亭子而去，“別走!〞她叫住了我。我遲疑了一下，回過身，坐在另一個石凳上。坐在那里卻無言。我實在不愿意去打攪一個陌生人的寂寞。我自顧自地抽著煙。時間慢慢地滑過。除了幾聲蟲鳴，給這個夜晚劃上記號。

一個寂寞的人碰上了一個不愿意說話的人，很奇怪的默契。她身上散發(fā)著我喜歡聞的香水味。大半包煙抽完了，我還是離開了這個亭子。這次，她沒有說話。

半個月前，在長沙的一家賓館里，我又看到了這個女人。當(dāng)時幾個效勞生抬著她從大門走出，她的手腕上滴著血，未閉的雙眼看到我時猛然睜開了，她靜靜地看了我一眼，對我一笑。后來這個女人死了。她僅僅對我說過兩個字：“別走!〞她僅僅只是對我一笑，我卻有了為她痛苦的沖動。

很奇怪的默契。

點一盞心燈

柴靜：

初次給你寫信，未料會是在這個無奈、疑惑的時刻。雖然聽你的節(jié)目堅持有了一年多。平時是個忠實而安靜的傾聽者，今夜卻成了一個無助的訴說者。

想告訴你，我的心情很糟。尤其是近半年來又為我的終生大事勞心勞力。世俗的壓力和現(xiàn)實的無情向我重重襲來。而我經(jīng)歷了幾年來的挫折與打擊，已心如止水、曾經(jīng)也有過如花一般的情懷和對愛情、婚姻的憧憬，但那屬于青春。

24歲的我，兩歲失去母愛，但命運似乎并不垂憐于我。除了惟一的父親格外珍惜我，走過的路卻小是平坦的，學(xué)業(yè)、感情上的失足讓我這一生也不能原涼自己。但看透了世態(tài)炎涼、人情冷淡的我已心如止水。很快慰在這一個混沌的世界里還有你的聲音、你的心靈在感染著我、觸動著我。

偶爾聽你的節(jié)目，似乎一股清泉在我結(jié)滿厚繭的心上流過，不經(jīng)意地卻是執(zhí)拗地、慢慢地侵蝕著、融合著曾經(jīng)封閉如頑石的心靈。從言語中，從每一封聽似乎淡卻雋永的信件中，都得到一次靈魂的凈化與升華。那是人世間的本真與美，是凡塵俗身之外．堅持不懈的生命力。

其實也可以說，我們是半個同行，所不同的是，我是為商場促銷而做一些播音工作。而你除了工作外，還有一份超乎其上的人性的定位與崇揚。它屬于再創(chuàng)造。也曾去電臺做過兩期直播節(jié)目，出于對你的欣賞，曾徘徊于你辦公桌前。你平凡的外表，一桌堆積如山的信件，讓我再次感受到你工作的意義與繁重。

信寫到這里，我的心情好多了，想想自己現(xiàn)在擁有一份喜愛的工作，還有一顆雖在濁世卻依然輕靈的心。這一切的痛苫跟煩惱都缺乏掛齒了?，F(xiàn)在我正在利用業(yè)余時間專修英語專業(yè)，也許將來能做個英語老師，或者哪天有個英語播送電臺開播，我會去試試的，那時我們可能真的是同行了。

寫信給你，原本是求一方藥的。也許在傾訴與聆聽的交流中已失去了尋藥的意義。我深深地期望在這日趨復(fù)雜的都市里，你和你的節(jié)目能夠伴隨我繼續(xù)下去。在黑夜的那個時刻，我會執(zhí)一盞心靈的明燈，等待你，在那端輕輕地劃亮一根火柴，將這盞燈點上。

紫丹

1997年3月16日凌晨

流浪的小孩

柴靜：你好!

其實我并不喜歡傾訴，而更多的時候喜歡傾聽。今夜的思緒很亂，聽完你的節(jié)目讓我想起了很多往事。躺在床上，大腦像機器一樣轉(zhuǎn)個不停，令我難以入睡。于是起床給你寫信，向你傾訴多年來壓抑著我的故事。

因為在長沙，陌生的城市里，只有你才是惟一傾訴的對象。也許我的故事看似平凡，根本不值得一聽?？蛇@一切，多年來一直壓抑著我，無法像別人那樣自由地生活。也許從我一出生就注定我是流浪的。因為我出生不到一歲，就被母親送到了外婆家。兩年后，又被送到千里之外遠(yuǎn)在湖南雙峰的大姑媽家?？梢哉f從小就沒得到過母愛，當(dāng)7歲重返家園時，連爸媽長得什么樣子都不記得了。家對于每個人來說是避風(fēng)港，而我從來就沒有感受過這一點。

回到家的第二年，家里發(fā)生了一次大的風(fēng)波，那時家里非常的貧窮。爸在一家運輸公司跑船，工資很低，可他喜歡打牌，錢輸光了，回到家就發(fā)脾氣，找媽媽打架。一個好好的家就這樣一發(fā)不可收拾。有一次，媽媽說非離婚不可，后來是外婆平息了這場風(fēng)波。可是父母依然為了一些小事而吵個不停。而每次吵架我和弟弟便是他們的出氣筒。一切的憤怒都沖我們而來，從那以后，我便開始討厭這個家。每次放學(xué)，總是有意無意地很遲回家。我不愿意也不想聽他們的吵鬧。那時的我，非常羨慕別的小孩，有一個完整而又溫暖的家。那幾年里，我從未感到過家的溫暖和快樂，帶來的只是創(chuàng)傷和痛苦。在我中學(xué)畢業(yè)16歲那年，我便離開了家，單獨闖天下。

因為我在家一時一刻都呆不下去了，就這樣捱了8年之后單獨出外打工由于學(xué)的知識少，文化低，在這4年的打工生涯里吃了不少苦。有多少次為找工作而奔波卻被拒之門外，受過多少冷眼，多少次露宿街頭，不知吃了多少苦，可我不懊悔這是我自己做的選擇。

在長沙這4年來，我很少回家。每次的春節(jié)都是一個人過，單調(diào)的生活，平凡的工作，長久的貧寒壓抑著我年輕的身體，就像歌中唱的那樣：“路上行人匆匆過，沒有人會看我一眼……〞在這里又有什么人會在乎我的悲歡喜樂，每當(dāng)夜深人靜的時候，總是胡思亂想。想過去、將來，想親人、朋友，多想有個知心朋友能夠陪我走過每一個春夏秋冬，可這一切對我來說只不過是個夢。

在此擱筆，祝安好!

王軍

草于1997年3月28日深夜12：00

沉默的母親

柴靜：你好！

昨晚給遠(yuǎn)方的家人掛了一個，只有母親一個人在家。自從參加工作后，每周六晚我都打回家，而每次只有母親的聲音遠(yuǎn)遠(yuǎn)地傳來，是那樣的寂寞，那樣的疲憊。有時真想和她多聊聊，然而總是急急掛了，因為我怕自己會在電活里流露出心底的憂傷。

去年畢業(yè)分配的時候，為了一份感情，我忍痛同絕了母親殷殷盼歸的目光，費盡曲折留在長沙現(xiàn)在想，我這樣做是不是有些自私。自從上大學(xué)以后，我和母親便變得格外親密起來，她不再把我當(dāng)做優(yōu)秀的孩子，而把我當(dāng)成可以說說心里話的朋友。寒暑假回家和母親睡在一起就這樣聊到深夜。母親是寂寞的，辛苦的。父親因為工作需要經(jīng)常外出，弟弟那么是年少氣盛，一心只想往外跑的人，家中常常足她一個人。她是非常需要我陪在她身邊的，然而我卻為了自己，傷了她的心。雖然她從來不怪我，但是每每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我便會想起母親寂寞的眼睛，也有些悔意。

在長沙我過得并不如意，工作單位不穩(wěn)定。讀大學(xué)時的很多想法在現(xiàn)實的生活里被撞得粉碎。6年米．品嘗了為生活奔波、掙扎的無奈和辛酸。不去回想過去，因為我怕失去繼續(xù)前行的勇氣。受傷、寂寞的時候不敢再像以前那樣跑到亭和母親打訴苦，通就完事了我小想讓她再為我擔(dān)憂，為我嘆息。

昨晚打完電活，我的淚長流不息。想起高一時，班主任寫在黑板上的一首詩：“母親的皺紋是大地的深壑，母親的銀發(fā)是月光的坦露，瞇瞇的眼睛里活著我的童年，潛藏我的歡樂。在不知不覺中我漸漸走遠(yuǎn)，留下一只守望的寒爐。〞

再過半個月就是母親生日了，很想點一首歌給她，只想告訴她，我是真的真的愛她。最后，謝謝你聆聽，謝謝你干干凈凈的聲音，清清澈澈的節(jié)目，這一年多以來所帶給我的快樂和鼓勵。

阿月

1997年4月7日晚于長沙

當(dāng)蝎子變成青蛙

柴靜：

自聽你的節(jié)目以來，已當(dāng)你是能近我心的朋友。所以，給你寫信很覺親切、自然，如同跟自己談心一樣。一直以來有這樣的想法，把自己的日記抄一局部給你看，希望你可以指點。

只有音樂才是最能表達(dá)我們感情的，往往一句簡單、深情的話配上音樂能夠直打入內(nèi)心深處，觸動最柔弱的神經(jīng)。

一直以來，我都試圖去詮釋新的所作所為，想找到他做人的根本準(zhǔn)那么，但從來都未曾透徹地了解過他，在他要走的前天晚上，如此冷淡地對我，在他，可能已盡了最大的努力。

他從來都是喜怒不形于色。記得在“環(huán)球〞看投影時全場哄笑的鏡頭也只能博得他淡然一笑。這一回憶，我才發(fā)現(xiàn)他從未大聲笑過。

我知道他在乎每一份感情的，雖然有那么堅強的性格。那一幕至今還刻在我的記憶里，每一個細(xì)節(jié)，他的掩飾我都不會忘記。那刻，要送他走了，我實在忍不住，跑到衛(wèi)生間去擦淚水，出來時，正好看見他蒼白、消瘦的臉龐上有一顆閃亮的淚珠。我驚異得差點叫出聲來，卻立刻閃開眼光，不想破壞他極想保存的形象。

想起他極推崇的霍桑的?紅字?，為什么我不會對這本書有什么深切的感受。原因是因為我沒有海斯特那種被全世界拋棄的親身經(jīng)歷，也沒有昂首漠然與所有人抗?fàn)幍臅r刻，所以體會不到他當(dāng)時矛盾復(fù)雜的心情。但是新曾有嗎?看得出?紅字?給他影響的深刻。從來沒聽他埋怨過誰，做過對不起別人的事情。他能夠回憶的只是別人的善與真。盡管有人曾經(jīng)深深傷害過他，卻也只是忍受與理解。他說：“從小到大，只是不斷地得到愛，卻很少為別人做過些什么，我覺得肩上的擔(dān)子很重，這輩子能把這些愛都還了嗎？〞

經(jīng)常我會根據(jù)自己對自己言行的理解來推斷他即將的行為和態(tài)度，捕捉他的想法，看他所看的書，感受他所處的環(huán)境，介入他的生活，給予他也從他那里索取生命活力。這一切只緣于好奇心，對他的同情以及建立在這之上的愛。面對他就像一個謎，一個被層層包裹的謎，他的魅力也緣自于此，就像一份包裝精美的禮物，翻開一層會有一個驚喜，讓我認(rèn)識他一點點卻是永遠(yuǎn)也看不完的驚喜。

他有自己獨特、獨立的思想，讓我覺得吸引，完全與眾不同的戰(zhàn)斗感、征服感、舍身感，是如此地吸引人，是，我成認(rèn)被他所征服，也甘愿被他所征服。如果他對我是有種情感在里面的話，那我也相信，他已被自己的征服感所征服。

到這打止吧!人生苦短，人世的歷練卻是無窮盡。既然自已渴望真情，那么還是先奉獻(xiàn)吧!

希望所有的蝎子都變成青蛙，讓我們來感動他們。

蓓

1997年6月14日凌晨1：30

畢業(yè)時

柴靜：夜安!

曾經(jīng)和同學(xué)相約，在即將離開校園、離開這座城市，最后做的一件事情是寫封信給你。告訴我們對你的欣賞和這個節(jié)目帶給我們的心平氣和。就讓我在這樣的夜里放恣一回，免得留下永久的遺憾。

聽了你的節(jié)目才知道仍然有人在讀張愛玲、亦舒這樣作家的作品，才知道我并不寂寞，因為有這么多的人可以共鳴。你放的歌，大局部是我曾經(jīng)非常喜歡但推薦給人卻碰壁的好歌，聽你一放出，心中真有些“人生得一知己，死而無憾〞的感慨，謝謝你。雖然你不知道，但你卻使一個女孩在茫茫人海中見到一張熟悉的臉，找到了那一份認(rèn)同。人生的意義其實在于別人對你的認(rèn)同與肯定，是不是?

在長沙4年，最大的收獲便是交了幾個知心朋友和聽到了你的節(jié)目。友誼的甘美是不必說的，想想，你一個眼神，你一句話，你一個動作，都能被人正確地領(lǐng)悟，還有什么比這更令人開心。尤其是在看到一段文字后彼此的會心一笑，真讓人留戀。即將分別，在另一個城市里，再也不會有這樣的朋友和這樣的感情，便更覺這份友誼的可貴。就讓我通過這個節(jié)目、通過你告訴她們，我對她們的那份感謝和不舍。

抄下這段來自張欣?歲月無敵?中的文字，與她們在今后的悠悠歲月中共勉，同時送給你。

“女人最大的敵人并不是貧窮和默默無聞，盡管這兩點會使你深深感到人生的乏味和無聊。但更大的敵人卻是時間和歲月。當(dāng)年華一一逝去，你一定會知道，它是一種恬靜的心態(tài)，是一筆怎樣的財富，你年輕時的違心接受，曲意迎合或者孤注一擲是多么的無謂。世上沒有比腳踏實地地艱苦奮斗更令人愿意細(xì)細(xì)體會。〞

這樣的夜，這樣的聲音，讓我心中平靜祥和。好好保護(hù)它吧!別讓它變得遲鈍、麻木。

慧兒

1997年6月14日夜草于財院

女人與愛情

柴靜：你好!

在這樣的心情里給你寫信，很抱歉!不過你一貫寬容，是不會怪責(zé)的。人生真荒唐，你永遠(yuǎn)被最看不起的東西所打倒，而戰(zhàn)敗本身并不壯烈甚至不劇烈。終局是這樣的平靜，甚至再也沒有比終局更平靜的東西了。

我和堅持了4年的感情漸漸疏離，無法掩蓋自己受挫的心和失敗的哀傷。盡管以一切的道德和人性的傾向來衡量，我只是一個因為不能忍受折辱尊嚴(yán)而敢于割舍愛情的勇敢女人。然而在愛情中什么是勇敢呢?失去就是失敗。我恨不能忘記曾經(jīng)堅持的人生理想：“只要兩個人能在一起，只要讓我每天可以看見他，我寧愿在每夜的寒風(fēng)中等待。〞這荒涼的世界，有什么比一個人的體溫更真實，有什么比一個人的臂彎更溫柔，然而，不能。你能明白嗎?再也不能像一個孩子一樣的愛別人，把自己交付給他人。

失去愛情的女人就好似所有的嫵媚、溫柔、風(fēng)情跟沉醉像水分一樣漸漸地從身體和生命中過濾出去。我被生活擠壓直到失去感覺。我知道有什么東西正在失去，盡管我看不到，但是我知道年華失去再也無法回來。

語無倫次，寫到這里，請你原諒也請包容。

再見!

小年

那一瞬間的恍惚

你好!柴靜：

今天心里有點難過，靜不下來，腮幫子總是鼓鼓地，又想起他的信。但我想那已經(jīng)不會再有了，那種無牽無掛，不必負(fù)責(zé)任地來來去去。

今天天很熱，太陽和風(fēng)很大，隔了幾層窗簾，陽光穿過我的手指投影到桌子上。風(fēng)過窗欞呼呼地叫著，讓人想到了激情澎湃，但我已不再有激情，就連在愛情中的取舍都是那么小心翼翼。我覺得好假，就像在演戲。一個人的動作與表情都好似在面對鏡頭，我不喜歡。

我真的急于知道我的未來，以至于有點急功近利的味道。我都二十出頭了，還是那么的恍惚。這么多年一直都是這樣，而且散漫地過來了，不知要持續(xù)到什么時候。到為人妻為人母或許一生都是這樣子。

那天在“桂林人〞看到一家人，男的極為出色，女的極為平常，而小寶寶就像一個小天使。不由得就想到了陳丹燕的小說。昨天到局打長途．等待的時間超過了談話的時間，“咔〞的一聲斷線把彼此的心情隔在了長江兩岸。陽光依然很烈，風(fēng)卻小多了。

祝好!

陽子

1997年6月29日

送你一枝野菊花

柴靜：

又是期末，一個學(xué)期過去。寢室的蠟燭總是要亮到半夜三四點，為了令人頭疼的期末考。昨天剛考完四級，上午考完后回到宿舍便倒頭大睡，一天一夜都在床上恍惚過去?？嫉脹]想像的那么好，雖然從上大學(xué)后并沒學(xué)過幾個新單詞，有一點小小的泄氣。想起考前那天晚上熬夜到了第二天早上6點，終于沒有白費吧!

今天晚上坐在桌前，仍然點著蠟燭，也許是為了陪著她們，在這黑夜里。也許只是因為燭光能夠驅(qū)散陰霾。也許僅僅是為了鼓起勇氣寫一封信給你。

一個多月以來，人一天天消沉，是那種無望無聊中的懶散，開始伙同班上幾個女生，去校門口錄相廳罩看影碟，不分晝夜。一次兩次，幾次下來，有了一個小小的團(tuán)伙，更加肆無忌憚。每次總?cè)ヒ粋€相同的地方。臨近湘江邊上開著大大的落地窗，江風(fēng)吹進(jìn)來的時候往往出了神，從劇烈的武打片中出來，看江上黃黃的幾點漁火。里面坐著的大局部都是清一色的畢業(yè)生，我常常提前感受到了他們熱烈背后的凄惶情緒。

借了一本又一本武俠小說，一本接一本地躺在床上看下去，你一定沒想到吧!我從小學(xué)五年級開始看金庸，l0多年了，現(xiàn)在看，仍然一次又一次地沉湎著?，F(xiàn)在看過了康德、尼采、張愛玲、泰戈爾之后我還足一遍又一遍地在那些殘月似鉤、夕陽如血、白衣佳人中，想像著、夢幻著，好似是本世紀(jì)末最后一個不現(xiàn)買的人吧!

是的，在這種空虛的等待中，我縱容自己的方式包括回憶和夢想。正如一葉孤舟漂蕩于茫茫大海之上，孤獨的人只好安心靜坐，依賴個性和原那么扶持。也許暑假我會回叔叔的家，也許畢了業(yè)我會聽從家人的安排，在長沙或者回郴州做一個笨會計，誰知道呢?30年或者一輩子的事情。

在夏日這樣涼爽的夜里，想起13歲以前，純潔幼稚的自己，都已5年。窗臺上擺著一個美麗的花瓶，插滿了一大把前天從野外采來的小野花，折一枝下來，送給你。

世界上最疼愛我的人

柴靜：你好!

聽完你的節(jié)目已是深夜12點，窗外仍有大風(fēng)吼叫而過，而我卻開始在無邊的黑暗中淚流滿面。你問：“世界上誰是最疼愛我的人?〞首先想到的居然是我的父親，這于我似乎是完全奇怪的。

因為自小生長在一個嚴(yán)父慈母的家庭里，父親年輕時經(jīng)歷頗為坎坷，所以在童年灰色的記憶中，父親是沒有笑容的，更不曾給過我兄妹倆太多的疼愛。因為懼怕的緣故，不明世事的我，常常暗地里祈禱這個家永遠(yuǎn)不要有父親。

國慶節(jié)，我說我要回家，清晨6點鐘下丁火車，意外地看到了父親。10月的清晨已經(jīng)微有涼意了。而父親卻裹起了毛衣，整整騎車一個小時，為的就是來接我這個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出門求學(xué)的女兒。望著父親被風(fēng)吹得凌亂不堪的夾雜了些許銀絲的頭發(fā)，那一刻，因為接到了女兒而滿心快樂的父親當(dāng)然不會覺察，他心愛的女兒是怎樣偷偷地抹去雙眼的淚水。這樣的感動細(xì)細(xì)想來，在過去如飛的歲月里其實是無處不在的。只是當(dāng)時因為年少，體會不到那份愛的深沉與博大而已。

所以，柴靜，我要謝謝你給我這樣的時機，讓我在淚水中洗凈自己的靈魂。張曉風(fēng)說：“中國人都是羞于表達(dá)自己愛意的，哪怕是對自己的父母也沒有說過一句，‘我愛你’。〞那么，父親!下輩子就讓我來做父親，你來做女兒，好不好?

?？鞓?

錦

1997年l0月25日

沉默

柴靜：你好!

偌大的辦公室里，安靜到可以聽見空氣的流動。他站著，我坐著，誰也沒有說話，眼睛都望著窗外。透過淡綠的沾有塵埃的玻璃窗，陽光斜斜地照進(jìn)來，把我們籠進(jìn)了溫柔、金色的堡屋中。遠(yuǎn)處有一株枝葉繁茂的大樹，在陽光下婆娑起舞。

下班鈴驚天動地地響起，他先一步走了出去，并順手熄了燈，只剩下我在這漸漸昏暗的光線里。走出公司大門了，才發(fā)現(xiàn)天色依然明亮著，滿街都是匆匆的車流與人流，還有漫天飛舞的塵埃。

不遠(yuǎn)處騎車的他，停在紅燈的十字路口，微微地回了頭。然后，在綠燈亮起的一剎那，消失在車流里。我也停在了他曾停留的路口，大大小小的車在眼前吼叫而過，吹了一臉的發(fā)絲。心冷得像冰，不斷不斷地往下沉。因為再沒有人會為我回頭了。悲哀與寂寞一齊襲來，我已無處可逃，那么就讓它們蔓延吧!

好了，不多寫，謝謝你的傾聽。

祝好!

潔月

單身生活

柴靜：你好!

非常喜歡聽你的節(jié)目。

昨天和一個朋友聊天，他說：“一個好女人在一個男人的生命中很重要，〞他要不斷地尋找下去。我問他：“如果你找到40歲，還沒有找到那份感覺，你怎么辦?

我今年已經(jīng)26歲了，過了年就27了。我身邊的很多女孩子，已無力再去尋找，只有小說中才存在的愛，過早地走入了圍城。而且說：“不就是這樣的嗎?和誰都差不多。〞而我，仍固執(zhí)地在尋找著那份觸電的感覺，在渴望那份女人終生企求的愛情，我無法放低這個最低的要求。朋友說，“你的要求其實很高，兩情相悅?cè)缃褚呀?jīng)不多了，尤其在物欲橫流的今天這已是奢望。〞但我仍然帶著我的熱情跟向往在等待那個風(fēng)雨夜歸的人。

昨晚，聽你的節(jié)目，說人最好不要嘗試單身的生活，可是這個世界上誰會真正想要孤獨呢?只不過有時候迫不得已罷了。昨晚一個人去參加別人的婚禮，席間無一個熟識的人。找啊找，睜大眼睛找人時，一無所獲，慢慢地把飯吃完，還沒一個人離席。終于有人起身向主人告辭了，我也跟著告過別，走出了禮堂。

我不想為了愛而去愛，在愛情還沒有再一次光臨時，我想把握住自己的心，讓它慢慢好起來，充實、飽滿起來。但是我還有時間嗎?母親說，“是個男人差不多就好了，嫁了吧!〞父親說，“孩子27歲了，我著急呀!〞姐姐說，“找個離了婚的有錢人嫁了吧，給你錢花人不壞就好了。〞妹妹說，“找不到適宜的就一個人過吧!〞說完，全部各忙各的。

即使是親人，也無法從他們那里得到最體貼和最細(xì)心的呵護(hù)。這個世界無法找到真正同悲同喜的人，愛我們的人只有自己。

但是我仍然會等下去，等到那個在風(fēng)雨之夜歸來的屬于我的人。

子葉

1997年10月26日

愛別離

柴靜：你好!

昨晚聽?夜色溫柔?，只是隨便聽聽，便正好聽到那篇?愛?。聽到那個沉著面對死亡的人，回憶30多年前，他妻子對于生離死別突如其來的恐懼，以及30年后，今天真正面對死亡時所割舍不下的摯愛，淚不由得大滴大滴地掉了下來，一時間哭得幾乎喘不過氣。不為什么，只為了這份在歲月磨難中都沒能分開彼此，如今卻要被生死的界線隔斷的愛。那種恩愛夫妻一朝生死離別的痛，我雖沒有經(jīng)歷過，可是能懂。

李清照說，“物是人非事事休，未語淚先流〞，而荷西與三毛的愛情更使我為之傷懷。三毛在?背影?里說，“這個‘情’字究竟是什么東西，為什么只要能握到它，到死也不愿意放棄，到死也是心甘。〞

曾經(jīng)在自己的傷心故事里心碎到不能自拔時，瘋狂地喜歡上許如蕓唱的?愛在黑夜中?的歌詞：“我情愿離別是永生的離別，哭過的淚我無力去追〞。如今我卻并不這么想，紅塵中兩人聚散無定數(shù)，只要人仍存在著，互相關(guān)心著，不也是一種安定的幸福了嗎?

而真正相互持久的愛，時間沖不淡，距離拉不開，患難不褪色。這癡癡相忘的兩雙眼，縷縷相牽掛的兩顆心，最后卻不得不被生死的屏障隔開，該是多么慘痛的事。

往事如煙，深夜里含著淚寫下了以上的感受，似乎舒暢多了，感謝?夜色溫柔?給我一份聆聽的自由，也給我一個傾訴的空間。感謝它給我的每一片溫柔的夜色和每一份感動的心情。

愁緒

1997年12月26日夜

當(dāng)完治愛上莉香

柴靜：

夏安！

今天又把?東京愛情故事?完完整整地看了一遍，雖然以前曾看過7遍了。老妹昨天一清早便“嘭嘭〞敲門，興奮地告訴我這個好消息。這不，今天坐在我身邊，一會兒說關(guān)口里美真壞，一會兒又說永尾完治怎么這么呆，還好象把我當(dāng)成關(guān)口一樣的打我。

記得上學(xué)的時候便看完了?東京愛情故事?，那時和妹妹一樣悶悶不解，完治為什么會選擇了里美。也曾經(jīng)發(fā)誓，假設(shè)我遇上了赤名莉香那樣的女朋友，我絕不會放她走，讓她離開我。隨著年齡增長，自己也有了相同的經(jīng)歷，也理解了永尾的選擇。也許是像?東?中，最終莉香所說的真正長大了吧！看到最后一集時心如潮涌，想想劇中人又想想自己。讓我好受些的是，最后，完治和莉香都能夠相互體諒。雖然他們不能忘記。

現(xiàn)在凌晨一點，剛聽完你的節(jié)目，耳邊想起你的聲音以及?東?劇中那個八音盒的音樂，腦海里浮現(xiàn)出?東?劇中一個個人物來。我以前有些像山上健一，也有過瀟灑，可現(xiàn)在我卻像完治一樣地為難。有個同莉香一樣活潑的女友，也有個小學(xué)時就好的也就像里美的女友，我也常記起小時的誓言，也回憶起和我的莉香在一起的好時光。

現(xiàn)在明白了完治為什么會在莉香面前發(fā)愣，因為他甚至不能完全領(lǐng)會莉香所想，而和里美卻有這么一種默契。我也只能二選一，雖然會很殘酷，無論對哪一方。

對未來我有著深深的恐懼……好了，不談這讓我神傷的事了。發(fā)現(xiàn)你和最后一集，最后幾分鐘里的莉香很相象。完治問莉香的工作地址，，莉香她笑而不答，只是說：“這樣在人海中偶然相遇不也很好。〞記得有幾次在節(jié)目中，有聽眾想和你見面，你都保持著距離。原來，我也十分想見見你，不為別的，只為見見你的樣子?，F(xiàn)在不再想了。假設(shè)有緣能見你一面不也很好。

好了，謝謝你看我的信，希望你不要離開湖南文藝臺，不要離開?夜色溫柔?，不要離開我們。

高飛

思念雨生

柴靜：見信好!

在這樣的夜晚，突然想同你談淡心中難以平息的感觸。上周五的晚上，我一個人呆在寢室里看書，電臺里阿袁一向輕快的語調(diào)突然變得緩慢而憂傷。她說本來要應(yīng)聽眾點播，放陳百強的歌。但是突然聽到一個令人難過的消息，我們都很熟悉的臺灣歌手張雨生，前不久在高速公路遭遇車禍，因頭部嚴(yán)重受傷，搶救無效，而永遠(yuǎn)離開了這個世界。

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把我震驚得目瞪口呆，黑暗中我愣了半天，回不過神來。不是前不久還聽見張雨生和張惠妹對唱，“最愛的人傷我最深……〞嗎?他還足那么鮮活、生動，聲音清亮的一個人啊!我怎么能夠相信生命竟是如此的脆弱和無奈。后來播放的全都是張雨生的絕唱。聽著他多年來的老歌——?我的未來不是夢?和?天一樣高?等等。想著它們曾經(jīng)在我們之中被廣為傳唱，想起張雨生那張戴著眼鏡，永遠(yuǎn)脫不了孩子氣的娃娃臉，突然間，我?guī)缀鮽械貌荒茏砸选Ｒ驗槲蚁氲?，在這茫茫世間，人人都不過是一個匆忙的過客，在命運的手掌中我們是多么的無能為力。我們要承受那么多的辛酸和磨難，痛苦和悲傷，孤獨地走完冷暖自知的人生長路，最后等待著我們早已微弱的生命火花，終將熄滅的一刻。

這一切，我們誰都無法防止，無力抗拒。因為生命中只能是電光石火而永遠(yuǎn)無法永恒。最后請允許我再次祝愿張雨生死去安樂。

王娟

1997年10月27日

在命運中交錯

柴靜：你好!

前些天，看了張愛玲的?十八春?。十八春也就足十八載。十八個春秋，這里面該包含了多少的故事。男女主人公眼看一步步落入陷阱——親人布下的的陷阱，自己布下的陷阱，生活布下的陷阱。想當(dāng)初那么多的誤會一個接著一個，極富戲劇性地環(huán)環(huán)相扣。結(jié)果他們就都和自己的命運交錯開了?？嗟?、累的、平淡的、默默的，一晃就是18年。

18年后他們終于又相遇了，消釋了年少時所有的猜疑。然而這一切都已經(jīng)是太晚了。就算足他們彼此的心中還相互珍藏著你我，但歲月的軌跡畢竟已經(jīng)偏離得太遠(yuǎn)。從中我仿佛是得到了某種警醒。我為這警醒而感到興奮不已，覺得自己真是幸運一場。

我和他的分別還只三四載，為的是一種默默的、不知緣由的、一去不復(fù)返，便再也無消息的離別。也許這中間也存在著種種誤會。比方說，我們都寫了信、寄了信，但對方并沒有讀到信。

在這之間過長的等待，而對感情產(chǎn)生了疑心。也許是出于一種自卑，而將自己隱匿了起來。或許受到父母的壓制而無可奈何。這種種的假設(shè)在我心中掀起軒然大波，卻又仿佛給了我無限的希望。我要馬上寫封信給他，告訴他，其實他一直就在我心里。而至此，我還是沒有動筆，就像以前也曾有過千萬次的沖動一樣，我只是把它寫在了心里。

雖然我并不在乎，在歷盡艱辛終于跳出了農(nóng)門之后，又回到農(nóng)村。但我明白我身處的環(huán)境，家人是會竭力反對我的。而更重要的卻是誰又能夠跟歲月作對呢?

歲月只有三四年，最終我仍只有心酸。不知道冥冥之中，這種命運會安排我們何時再見。而我有滿腔的心事要向他訴說，到那時畢竟已經(jīng)是太晚了。

明

1997年10月27日于湘大

人在西藏

柴靜：你好嗎?

時光荏苒，辭別湖南故上轉(zhuǎn)眼已經(jīng)近3個月了。這不容易的3個月當(dāng)中，一方面，深深體味高寒缺氧的滋味；一方面忍受著對故土的父老鄉(xiāng)親無盡思念的煎熬。西藏神秘莫測的千古魅力和古樸、粗暴的美麗風(fēng)韻，似乎已經(jīng)無暇順及。我在思緒中僅僅剩下一個念頭：“我想媽媽。〞口里輕輕地重復(fù)著同樣的詩句：“江南好，風(fēng)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lán)，能不憶江南？〞

可是我明白，自從依依不舍地步出湖南稅專的大門，狠心拋下美麗的家鄉(xiāng)和親朋的淚眼，背負(fù)著長輩和恩師的囑托，踏入奔赴西臧征程的那一刻起，我就明白我是一個真正的完完全全意義上的大男人了。從此以后，我應(yīng)該獨立地面對世界的風(fēng)風(fēng)雨雨，坎坎坷坷。走自己的道路，開創(chuàng)自己的生活。但是，在這些風(fēng)雨坎坷面前，我已掉了屢次的眼淚，可仍然有力地拍著胸膛說：“父母大人，我活得太好了。〞

西藏地區(qū)海拔4508米，10月份這里已經(jīng)是粉妝玉砌的世界了。最冷已是零下八九度。夜晚，我的小屋就像一個大的冰箱。今晚總算把牛糞爐子生了起來，小屋展現(xiàn)出它少有的溫暖。于是，坐在燈下，思念故土、母校、親人和朋友，當(dāng)然也有“讓我擁抱你入夢……〞的?夜色溫柔?。而這一切的一切就在我寒冷的夢中出現(xiàn)。

我是一個在這樣的夜里倍感孤獨的大男孩。而在湖南稅專的日子里，是你的節(jié)目陪伴我，走過了無數(shù)寂寞而充滿溫馨的黑夜。所以在我記憶深處，你跟我的母校和恩師是永遠(yuǎn)不可別離的。同時也想借此時機，借你的節(jié)目向我的母?！隙悓５娜w老師問好，這是我教師節(jié)前夕未盡的心愿。

最后，衷心地祝福你生活愉快!

譚志雄

1997年10月28日寫于西藏

左右為難

柴靜：你好!

我是小朱，10月初的時候曾經(jīng)給你寫過一封信，之后便匆匆地派去北京公干，不知道你是否收到。其實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一個月以來我的心確實平和了許多。原來那些悶在心里面，自以為很苦的事情，一說出來也就顯得沒有那么苦了。非常感謝在這樣孤寂的午夜還有這樣的你。

這次返回途中，我順道回了趟家。因為心里一直想去看看我的爸媽。這幾年自己在感情上的糾紛已忽略了對他們的關(guān)心，也沒有能回去看望他們。有一次接到他們的，說想我，我卻以工作忙為借口殘忍地拒絕了他們。但事實上，我可以想像他們的孤獨和寂寞。大哥二哥碩士畢業(yè)之后先后去了國外，在那邊有了很好的開展，并且找到了他們自己理想的終身伴侶，短期內(nèi)不會回國了。惟有這個在兩位老人家眼中一直最乖巧的寶貝女兒，大學(xué)畢業(yè)后也竟然執(zhí)意不肯留在他們身邊這著實傷了他們的心。

那時候缺乏就承諾過再也不會傷父母心了嗎?一向最重承諾的我，怎么會一再地失信于他們呢?這幾年的經(jīng)歷我想我是讓他們失望透了。尤其自己在私生活上，比起大哥二哥實在相差太遠(yuǎn)了，你能體會嗎?對父母保存我的這段感情，并非是我羞愧于這份已成過去式的愛情。實際是因為羞愧于面對我們最善良的父母親。我深愛著他們，所以才會選擇善意的隱瞞，“孝而不順〞一直是我自知的缺點。從父母蒼老了許多的面容和眼角的淚光中我清楚瞧見了自己的自私。

其實去年，我已經(jīng)順利地通過了托?？荚?。二哥打過來說，希望我能去法國那邊幫他。當(dāng)時因為有牽絆在，所以不舍得離開。現(xiàn)在讓我考慮更多的是我父母的感覺。老人家是否能承受子女們一個個都離他們那么遠(yuǎn)呢?我想過要凋回南京工作，可是你知道，現(xiàn)在國內(nèi)的這種正式調(diào)動是很難的。所以我考慮了很久，也許我會先出國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吧!我不會去法國，最想去的地方是威尼斯。二叔一家人也在羅馬，申請去意大利應(yīng)該不會太困難。如果不出意外，明年春天就可能成行了。

在長沙生活了這么久，有許多感慨，在心里都說不上來。在這片土地上留下了我青春最甜美也最悲傷的回憶。年少時我曾經(jīng)想過．最堅貞的愛情，莫過于：“兩情假設(shè)是長相守，又豈在朝朝暮暮〞的這種，到最后卻也只是：“只要曾經(jīng)擁有，不在乎天長地久〞的無奈收場。到現(xiàn)在我才真正明白，我一直追求一份長相廝守的愛情，能夠找到一份健康的或有明天的感情依靠，才會有平靜的幸?？裳浴Ｔ柑煜掠星槿私K成眷屬。真的好希望自己能跟你成為生活中的好朋友，那種可以面對面聊天，可以一起逛街來買衣服，可以打打橋牌的朋友。只可惜來長沙這么幾年，都一直沒能交上這樣的朋友。也許因為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人，所以一直封閉著自己的緣故吧!

祝健康，幸福!

小朱

1997年11月1日

胡思亂想

柴靜：你好!

一直坐在這里，我以為我會想什么．可是沒有；我以為可以給誰打，可是也沒有。我只是不想改變自己，我不知道我要說什么，我只是不想改變。

這么呆呆地坐到太陽落山的日子就要過去，并不留戀，只是不想改變自己。俗世的生活對我來說是另一種生活，而我游離在時間和生活之外。

當(dāng)我坐在太陽下補一條牛仔褲時，我不知道窗外工地又添了一層磚，學(xué)校里的小孩已經(jīng)放學(xué)，天上的云和太陽都在飛跑。我抬起埋在胸前的頭，工地已經(jīng)上了探照燈．街角的小巷里，一個小孩踢著石頭走路，云和太陽都已不見蹤影。天空一片灰藍(lán)地干凈著。打了一個哆嗦就難受起來。“弱水三千〞我一瓢也不飲，只是不要改變自己。

誘惑嗎?埋頭就好了，埋頭時我有太多干不完的事情，怎么分得出心去被誘惑?生活嘛!生活是要的，游離也得活下去，所以我祈禱救世主的降臨。可大家拽著我的肩膀說，本來就沒有什么救世主。

我會哭一場嗎?或者是抽一根煙，不會。讀書的時候，室友翻著我的眼皮說，你淚腺不興旺。而那包香煙在抽屜里躺得快發(fā)霉，想墮落都沒有時機。屋里很陰冷，我全身抖顫，一切都會變的，從里到外，我只是不想改變。也許我是錯的，也許是對的，不知道。

祝好！

陽子

流浪歌手的情人

柴靜：你好!

今天突然風(fēng)雨大作，仿佛又同到了冬天。他們說這是“倒春寒〞，比冬天還要冷。一整天，我坐在窗前，聽著狂風(fēng)一次又一次吼叫而過。在這個寒冷的時候，如果能與親人在一起烤火，沒有比這更幸福的了

我心有靈犀似的，仿佛在某個地方，他也正這么想著他說過，我足他在這個世界上惟一的親人。最初我對他說，適宜的時候找個女人結(jié)婚，誰也不必等誰。30歲了，應(yīng)該可以嘗到一點家庭的溫暖，何況他比常人更渴望著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