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堅甫詩百首

程堅甫詩百首——陳中美選編評注程堅甫，1899年10月20日生于廣東省臺山縣城西洗布山村的畫工之家。他在廣州中學(xué)畢業(yè)后為燕塘軍校圖書館管理員；此后歷任廣東省鹽業(yè)公會秘書、韶關(guān)警察局文書、中山地方法院秘書、廣東省高等法院汕頭分院秘書；1949年去職還鄉(xiāng)，種菜、賣菜、采柴、賣柴、養(yǎng)雞、賣雞，為生產(chǎn)隊收家肥和撿豬屎等維生。至1989年11月11日病卒，享年八十八歲。他具有豐富的文史知識，在農(nóng)村最下層勞作三十八年，寫下數(shù)百首優(yōu)質(zhì)詠懷紀事詩，反映當(dāng)時的社會現(xiàn)象，這在臺山縣以至在廣東省及全中國都是非常杰出的。1996年春，我自美還鄉(xiāng)訪問洗布山村，尋找臺山友聲詩詞研究會會長譚伯韶遺稿，兼得程堅甫的《不磷室詩存》，讀之驚奇，乃作《臺山杰出詩人程堅甫》公之于眾。97年春，開平縣旅居美南的詩人周正光從《美華文化人報》看到此文，對程堅甫肅然起敬，既資助印程堅甫詩集，又付來二十美元，囑為買花獻程堅甫墓致敬。故當(dāng)年就以共獻花金為名，籌集得粵中六縣市三十文化人的捐款，共立“程堅甫詩碑”于臺山廣海的“石窟詩林”；后來又有十二人捐款擴刻，使它更為突出于石窟詩林中。1997年夏，以程堅甫詩為主的《洗布山詩存》出版，98年秋，山東省旅美著名散文家王鼎鈞看了贊美，寫出幾千字的《慕舊驚新讀殘篇》鴻文在紐約《僑報》發(fā)表。此文經(jīng)臺北報刊轉(zhuǎn)載后，臺灣讀者洪大為致信作者，懇求幫助購買《洗布山詩存》；當(dāng)他得到此書后即寄來一百美元酬謝，我又用之為他捐刻程堅甫詩一聯(lián)于石窟詩林。2005年冬，我偕同美國華文文藝界協(xié)會會長劉荒田回鄉(xiāng)，訪問程堅甫的洗布山故居，又同登后山拜祭程堅甫夫婦墓。事后劉會長寫出萬多字的長文《江天俯仰獨扶犁――記臺山杰出詩人程堅甫》。此文，引出又一位程堅甫詩的賞識者――廣東籍著名作家、美國耶魯大學(xué)高級講師蘇煒。他通過劉荒田取得我新整編的《程堅甫詩存》稿本，讀之竟有“驚為天人之感”。他說：“這絕對是當(dāng)代當(dāng)世的第一流的舊體詩大家，特別是律詩大家！其成就超過當(dāng)代許多名家，如郁達夫、聶紺弩（至少不亞于他們）。”他稱程堅甫為“中國農(nóng)民中的當(dāng)世老杜”，認為“程堅甫不僅是臺山的詩人，他是屬于全中國的。”故即冾請上海著名書店印行《程堅甫詩存》，讓程堅甫登上中華詩壇高處。我想：發(fā)現(xiàn)程堅甫杰作的十年間，有這么多的外邑人高度評價程堅甫詩，并作出如此尊重程堅甫詩的行為，我們臺山文化人能無動于衷乎？在期待名士鼎力推舉的同時，亦應(yīng)有所作為也！故年過八二的我，再盡余力從八百首程堅甫存詩中，選注《程堅甫詩百首》，通過程堅甫的女弟子、義女陳惠群，提供臺山《文學(xué)報》和僑刊長期連載，為程堅甫詩北上中原鳴鑼開道；并讓散布全球的百萬臺山人知情，共同努力為故鄉(xiāng)爭光！2007年1月寫于美國加州核桃溪市住家木蘭從軍（七絕）易弁從征世所難，縱然生女勿悲酸；只今關(guān)外風(fēng)云急，紅粉何人繼木蘭？注：1.從“只今關(guān)外風(fēng)云急”句，可知此詩作于抗日戰(zhàn)爭之前，是程堅甫三十多歲時在廣州的作品。2.弁：音卞，易弁，是變換冠冕。祖逖渡江（七絕）丈夫慷慨濟時艱，不掃胡塵誓不還！擊楫已成過去事，英風(fēng)猶被大江間。注：1.祖逖渡江，是詠晉朝將軍祖逖故事，他領(lǐng)兵渡過長江北上，在中流敲擊船槳發(fā)誓言：“不清中原而復(fù)濟者，有如此江！”他卒之收復(fù)了黃河以南被異族侵占的土地。2.被，意為覆蓋。溫泉冬?。ㄆ呓^）不斷轔轔車馬塵，臨流皆欲潔其身。出山泉水休云濁，世上趨炎大有人。注：1.杜甫有詩句道：“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濁?！?.趨炎：為成語“趨炎附勢”的縮寫；炎，讀音嫌，平聲，意為熱。惆悵詞（七律）三生未了是情癡，心畔閑愁漸上眉。地老天荒猶有恨；月圓花好又何時？珠將解贈休還淚；葉倘通媒易得詩。今夜料應(yīng)眠不得，怪他殘漏故遲遲！注：1.“珠將解贈”句，意出古詩：“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2.“葉倘通媒”句，用唐宮女“紅葉題詩”巧結(jié)良緣的故事。懊惱詞（七律）一水盈盈欲語難，伊人竟當(dāng)畫圖看！臉含薄怒偏增媚；腰覺微豐未礙胖。錯嫁終憐卿薄命；相思徒苦我無端。來生愿化頻伽去，指海為盟莫要寒！注：1.“伊人“句，說失戀者沒死心，沒把戀人像除下，還當(dāng)作圖畫看。2.頻伽，是傳說中的共命鳥，一頭兩身。斷腸詞（七律）四十年間墮劫塵，難將后果問前因。無多涕泗酬亡者，留得形骸作恨人。膠不續(xù)腸拚盡斷；珠經(jīng)離掌倍堪珍。破藤箱子遺衣在，偶一回看一愴神！注：惆悵詞、懊惱詞和斷腸詞，是程堅甫的早期愛情詩。從“四十年間墮劫塵”句，可知最后一首是作者1939年四十歲時的感舊之作。這段從戀愛到戀人死亡的過程，當(dāng)始于他三十多歲與中山縣石歧何蓮花結(jié)婚之前，終于與何女結(jié)婚之后；當(dāng)時他在廣州。岳武穆（七律）幾時還我好河山？顧此頭顱莫等閑！二圣誓迎湔恥辱；十年轉(zhuǎn)戰(zhàn)歷危艱。偏安有意和戎去；奏凱無歌奉詔還。竟使西湖驢背客，雄心消盡酒杯間！注：1.這是抗日戰(zhàn)爭初期作者近四十歲時的作品。2.二圣，稱宋朝兩個被金兵擄去的皇帝，即徽宗、欽宗。3.湔，音煎，意為洗雪。4.驢背客，指與岳飛同列的大將韓世忠。岳飛被殺，他曾指責(zé)秦檜：“莫須有，何以服天下！”后來和議定，他閑居，常騎驢游西湖，飲酒消愁。5.尾聯(lián)，因悼念岳飛而懷念敢于為岳飛鳴不平的韓世忠，意在惋惜英雄無用武之地；以此作結(jié)，甚佳！臺城再度淪陷紀實（五古）三三痛未定，倭獸再來寇。初開據(jù)潯城，倏又占?？??？箲?zhàn)未三日，臺城旋失守。曾不旋踵間，槍聲響左右。倭獸肆殘暴；殺戮無良莠。自忘螻蟻賤，隨眾倉惶走。豈不惜青氈,亦多珍敝帚。狼狽復(fù)狼狽，直類喪家狗。望門暫投止，昏夜尋戚舊。3.彭殤妄：語出古語“齊彭殤為妄作”，彭祖是長壽者，殤是未長年而死的。4.“饑飽寧關(guān)豐歉收”句，表示他知道大饑荒是大躍進與大辦人民公社的政策錯誤所致。5.守默：默不作聲。當(dāng)時國家主席劉少奇說大饑荒是“三分天災(zāi)，七分人禍”，尚且遭到批判，他這個曾當(dāng)舊官吏的賤民能說什么！6.櫝：音獨，意為棺材；“櫝中”句，，謂自己的學(xué)識已經(jīng)如棺材中陪葬的玉器，無求售的需要。7.尾聯(lián)，是說不如挑菜入城市賣，得錢就上茶樓去。8.全詩意義深沉含蓄，是反映當(dāng)時現(xiàn)實的杰作。暮年身世百無聊，俯仰微吟寄慨遙。瓦釜雷鳴傭復(fù)羨；酒簾風(fēng)軟喜相招。一蓑細雨朝巡隴；半里斜陽晚過橋。抱甕去來瓜又熟，江湖回首夢痕消。注：1.雖說“微吟寄慨遙”，實際寄托的感慨并不遙遠，就在下句：“瓦釜雷鳴傭復(fù)羨”――不再愛聽“總路線萬歲！大躍進萬歲！人民公社萬歲！”等口號了。2.“一蓑”聯(lián)，寫出菜農(nóng)從早到晚的勞作，甚佳！才了農(nóng)忙冬亦終，蒸藜煨芋味無窮。十年足遍江湖客；一變身為田舍翁。餞臘詎嫌村酒??；贈詩猶愛野花紅。山妻老去寒衣少，有桶猶堪避冽風(fēng)。注：首聯(lián)說饑不擇食，尾聯(lián)道妻老身寒，但“蒸藜煨芋味無窮”句和頷聯(lián)的今昔感慨語氣，顯得作者安貧樂詩，思想并不消沉。且從1958年開始的大躍進，造成了1959年開始的三年大饑荒，詩人在詩中凄凄切切地啼饑號寒，正反映當(dāng)時民生的艱難，不單是他個人的感嘆。故這組詩，是涉及社會現(xiàn)實而充分表現(xiàn)他七律才華的杰作，值得重視。臺城人工湖竹枝詞（十首錄三）一行疏柳晚風(fēng)清，不少詩情與畫情。有客問予予問客：拱橋何以號超英？綠衣黃發(fā)小娃娃，牽住娘衣要摘花；娘笑回頭哄嬌女：板牌告示謂嚴拿！大小湖如大小喬，小喬更比大喬嬌。禁他不住詩情動，水面風(fēng)過塔影搖。注：1.臺城人工湖是1958年大躍進中造成的。2.超英：大躍進中大呼“三年超過英國”的口號，故題這石拱橋為超英橋；此詩通過客問、予問的不解，表示當(dāng)時的浮夸風(fēng)大煞風(fēng)景。3.大喬小喬：是三國時代美人姐妹倆，大喬嫁孫策，小喬嫁周瑜。瞽叟行（七言古體詩）偶爾行經(jīng)鬼谷廟，廟貌頹然香火少。時有瞽者六七人，聚坐門外裂唇笑。中有瞽者曾相識，問以謀生新方式：“舊業(yè)既為時所棄，爾輩從何覓衣食？”瞽者聞?wù)Z頻搖頭，謂：“予不幸瞎雙眸！總角從師學(xué)卜筮，生活以外無所求。學(xué)成開業(yè)歷時久，姓名漸漸掛人口。贍養(yǎng)妻兒足有余，街頭日坐談休咎。算命有時雜莊諧，愚夫愚婦信如迷。腹餓方知日已暮，囊金歸去媚嬌妻。生活優(yōu)游日易過，六十余年一剎那。頭顱白了不自見，摩挲兩頰皺紋多。自從解放便取締，警員不時來告誡。自惟殘廢且年高，僥幸或在寬容例！今逢社會大躍進，政令例行掃迷信。巫卜星相及堪輿，到此山窮水亦盡。我輩尚蒙待遇優(yōu)，著令碎炭握煤球。因人力量配工作，工資分別按勞酬。邇來生活賴維持，不爭手皺如龜皮?？臻e機會不可得，今日君來值假期。我輩目盲心未盲，趨向光榮道路行。時時洗刷舊思想，不愿鄉(xiāng)愚稱先生?！蔽衣勵耪Z滔滔，心竊佩其見地高。年老目瞎仍操勞，何況雙目炯炯如吾曹！注：1.這是程堅甫少有的七言古體詩，題材好，能反映大躍進時社會底層的現(xiàn)實生活；寫作技巧也高，大量使用現(xiàn)代詞語組合，如裂唇笑、新方式、大躍進、掃迷信、握煤球、舊思想、見地高等，使詩句新鮮、通俗、連貫、自然。這敘事詩如長流水，不腐、可飲、有益、有趣，不可多得！讀者不要嫌長，詩好不嫌長！2.總角：未成年男女之謂。3.休咎：即吉兇。4.堪輿：風(fēng)水。5.先生：鄉(xiāng)人在習(xí)慣上對迷信職業(yè)者的尊稱。晚望村南遙山感吟（七律）雨余云散見遙峰，抹翠如妝晚尚濃。此日供人舒望眼；當(dāng)年勞我插行蹤。寒溪有影留殘月；怪石無言對古松。寄語山中麋鹿友：樵夫別后已龍鐘。戲贈柴鐮（七律）割雞割肉兩無關(guān)，漸被塵埃掩舊顏。今日偶然翻眼底；當(dāng)年曾不去腰間。鋒芒易挫終成鈍；草莽難除且退閑。延瀨歌殘人亦老，豈宜攜手再登山！注：以上兩首，是難得的樵夫詩！作者曾經(jīng)采柴維生，故有如此杰作。重陽節(jié)（醉花陰）詩不成吟樽酒竭，虛度重陽節(jié)。何以遣閑愁？落葉疏林，啼鳥聲凄切。登山臨水成陳跡，長為饑寒役。向晚倚斜陽，望斷天涯，老淚隨風(fēng)滴。注：這是大躍進所造成的大饑荒期間的作品?！巴麛唷本洌憩F(xiàn)出作者饑寒中向海外朋友求援的失望之情。這時，臺山僑鄉(xiāng)許多人寄望于外面親友的接濟――有時喜，沒時悲；程堅甫有朋友而無親屬在外，自然悲多于喜了！函請云超兄惠寄食物附詩一首（五律）罄竹情難盡；書成附短章。一寒如范叔；十索學(xué)丁娘。貧賤難言守；惠廉俱恐傷。他時應(yīng)有夢，菜圃踐牛羊！注：1.這是寫給曾經(jīng)接濟過自己的好友的詩，故有“十索”之語。2.范叔：是戰(zhàn)國魏人范睢；此語出自他的舊仇人之口：“范叔一寒至此哉！”3.末句，出自民國馬君武詩：“弟墓無碑碣，踐踏恐牛羊！”當(dāng)時作者正種菜維生，故這樣說。4.在大饑荒中，臺山僑鄉(xiāng)賴海外親友匯款托香港同胞轉(zhuǎn)寄食物度過難關(guān)者甚眾，從此詩可見一斑。不磷室詩存題詞（七言古體詩）不磷室主百無成，多愁多病復(fù)多情。旦暮吟哦口不輟，老來僅得一虛名。聲調(diào)悲壯格律老，少陵之詩夙所好。中年復(fù)愛陸劍南，劍南矜煉最工巧。生平寢饋二家詩，立臥未嘗須臾離。惟吾自惴襪線才，一毛不敢襲其皮。吾詩實病語頹唐，有人誤為學(xué)兩當(dāng)。絕世聰明黃仲則，吾寧敢列弟子行！晚年漸漸變初作，更欲洗華歸諸樸。惟其閱歷世情深，不能言外無寄托。邇來老興正淋漓，一卷編成聊自樂。不求壽世藏名山，未甘塵埋置高閣。有客前來笑老叟：“由來藏拙勝獻丑。論語如今燒作薪，爾獨何為珍敝帚？”吾聞客語愧于心，一時顏汗如懸霤。須臾忽復(fù)動靈機，笑謂：“客言太拘囿！各言爾志何傷乎？此語出自圣人口。何況三臺風(fēng)雅要扶持，耆宿凋零待繼后。江天寥廓無吟聲，毋乃山川失其秀！”客聞遽起出門行，意則怪吾強支撐。嗚呼，舍己從眾病未能！庚子上巳前一日不磷室主自題編者注：1.庚子：公元1960年。2.上巳：陰歷三月三日。3.少陵，指唐詩人杜甫，曾自稱“少陵野老”。4.陸劍南：宋人陸游，其詩集名《劍南詩稿》。5.兩當(dāng)：清詩人黃仲則的《兩當(dāng)軒全集》的簡稱。6.霤：音讀“留”的仄聲，意為屋檐的流水。7.以上詩，原載《不磷室詩存》。以下詩，大半原載《西山半叟詩集》。夜雨感吟（七律）窗外芭蕉葉欲殘，挑燈聽雨夜漫漫。萬重愁緒腸千結(jié)；六十年華指一彈?？舷騾④咔缶徦溃可袆谂笈f勸加餐。人間風(fēng)雨消磨盡，剩有吟詩興未闌。早秋有寄（七律）誰謂歧途多易迷？飛鴻蹤跡遍東西。十年空惹一頭雪；獨坐慚看雙腳泥。信是灌畦難學(xué)圃；何妨徙宅亦忘妻！早秋已用傷搖落，楊柳依然綠滿堤。注：以上兩首的頷聯(lián)（第三四句）都工整流利，很好；后者讀來更有幽默感。侄女自陽春寧家感慨之余率成一律長途殊苦汝奔波，衰落其如家運何！且喜門庭猶可認；須知骨肉已無多！天乎雖大心還狹；叔也無成發(fā)已皤。比似春來梁上燕，不能忘是舊巢窩。注：1.皤：音婆，老人白發(fā)也。2.末句，將歸寧的侄女比作歸燕不忘舊窩，適當(dāng)！送侄女歸陽春（五律二首）后會知何日？凄凄送遠行。相看俱欲淚；話別不成聲。拱木將吾待；移根祝你榮。陽春路修阻，且莫誤歸程！是處多魚雁，毋慳別后書！殘年猶見你；歧路最愁予！云淡重山遠；花開二月初。叮嚀惟一語：貧莫厭耕鋤！注：抗日戰(zhàn)爭中臺山僑鄉(xiāng)大饑荒，單計1943年逃亡陽江、陽春、粵北、廣西的婦女就有五萬之多，其中多數(shù)為妾為娼客死他鄉(xiāng)，作者的侄女能夠歸寧，是很僥幸的了，怪不得他的詩句如此親切沉痛！這三首家庭悲喜詩，具有反映臺山歷史的意義。壽內(nèi)人（七絕）膝前莫更嘆無兒，即便生兒亦已遲！愛子托人原恨事，何如身后有傳詩！注：“愛子“句，謂老人生子，也有托人照顧之恨，不如有詩傳世就好了。茗后偶成（七律）嗜茗誰云老不宜？一杯在手易成詩。虛驚巢覆無完卵；恰好茶名有壽眉。市井寄蹤毋亦俗；文章寫意豈求知？浮生漸與世情淡，不即何妨更不離！看花（七律）隨處春光總可憐，綠楊留客意纏綿。愛叢葉底窺蝴蝶；厭向風(fēng)前聽杜鵑。感舊已無新涕淚；看花還有舊姻緣。浮生好景難多得，寄語羲和緩著鞭！作者自注：黃仲則詩云：“茫茫來日愁如海，寄語羲和快著鞭”，今易其快而反其意。嗜吟自嘲（七律）寫盡桃花幾疊箋？春來詩思更纏綿。艷香昔慕王疑雨；通俗今師白樂天。紅粉憐才成隔世；金丹換骨又何年？吟髭多為推敲斷，秋夜燈前與枕邊。注：王疑雨：明詩人王次回，詩多艷詞，有《疑雨集》。2.白樂天：唐詩人白居易，字樂天，詩通俗易懂。白頭有感（七律）暮陰抱甕力難勝，虱處農(nóng)村最下層。黃臉不嫌操臼婦；白頭猶守讀書燈。敢將吟詠追耆宿；未免饑寒累友朋。半世馳驅(qū)了無益，空令鏡里鬢絲增。哀阿鳳（五律二首，并序）鄰女阿鳳，年垂老矣。及笄時嫁同邑橫湖鄉(xiāng)。夫固螟蛉子，婚后未滿一月即遁去。鳳獨居廿余年，復(fù)買一螟蛉為子，長成娶婦，且抱孫矣。近日因不堪其媳虐待，隨一軍屬北去為傭。見而哀之，因紀以詩。老去為人役，含飴愿已違。一肩行李重；雙鬢亂蓬飛。棲鳳惟求穩(wěn)；啼鵑莫勸歸！平安猶貺我，相顧共沾衣。千里途程遠，江山景物殊：曉風(fēng)坪石站；暮雨洞庭湖。折節(jié)憐腰弱；調(diào)羹怕手粗。不知殘夜夢，還到故鄉(xiāng)無？注：1.這組詩記下臺山一出悲劇，題材好，藝術(shù)性也高。第一首中間兩聯(lián)和第二首上半甚佳。坪石站在粵北邊境，洞庭湖在湖南省北邊，火車從南到北經(jīng)過整個湖南省，約五百公里，當(dāng)時需要整個白天。2.貺，音況，意為贈。有寄（七絕）半世奔馳覓斗升，年來心似玉壺冰。得魚至竟歸誰有？乞解鸕鷥頸上繩！注：這是一首乞求解放生產(chǎn)力的杰作。詩人身處農(nóng)村最下層，體會取消按勞取酬的人民公社制度限制社員的生產(chǎn)積極性，正象漁夫套在鸕鷥頸上的繩索一樣要不得，故有此作。七夕戲呈雙星（七絕）銀河迢迢舟楫無，填河烏鵲費工夫；婚姻久已如兒戲，牛女何因不另圖？注：1.雙星：女郎、織女二星。2.民間傳說：每年七夕（陰歷七月七日），烏鵲飛集天河上面成橋，讓牛郎、織女過河幽會。春日寫意（五律二首）東風(fēng)良不惡，吹綠到蓬茅。老諱言春恨；貧將絕舊交。山圍城似斗；樹繞宅如巢。早識文章賤，無心賦解嘲。及時且行樂，春色滿郊圩。桃李花爭發(fā)；江山畫不如。未因窮變節(jié)；那恨出無車！擱卻吟哦事，臨淵暫羨魚。注：1.第一首上半和第二首中間兩聯(lián)非常精煉，難得！1.解嘲：漢文人楊雄曾作文《解嘲》。戲贈道旋（七絕）奔仆風(fēng)塵未廢詩，吟成多在息肩時。邊韶腹有經(jīng)書在，寄語途人莫相皮！注：1.這是作者戲贈貨郎詩人李道旋的，故有“吟成多在息肩時”與“寄語途人莫相皮”之說。2.莫相皮：說看人不要只看表面。3.邊韶：是東漢教師，字孝先，才思敏捷。學(xué)生戲嘲他：“邊孝先，腹便便；懶讀書，但欲眠?！彼麘?yīng)聲答道：“邊為姓，孝為字：腹便便，五經(jīng)笥；但欲眠，思經(jīng)事?！痹绱杭膽眩ㄆ呗桑┨曳麚Q映幾人家，滿眼芳菲競歲華。正好炰羔陪柏酒；未妨偕鶴守梅花。廿年事往難回首；一笑唇開有剩牙。六十七年林下叟，詩情猶在盡堪夸。注：1.桃符：迎春對聯(lián)。2.炰羔：音庖高；炰意近炮，羔是小羊。3.“廿年”聯(lián)工整，且幽默好笑！憶亡兄（七律）宿草荒煙掩墓門，可堪回首望平原！他生或作聯(lián)花萼；當(dāng)日曾同咬菜根。名并高山猶可仰；詩求零稿已無存。宵來一副辛酸淚，灑落繩床被不溫。注：1.作者胞兄名仰可，今《臺山近百年詩選》有他的詩“一題四首”，其中有句道：“顛沛終難禮自持，半為商賈半書癡?！?.“再連花萼”：再作兄弟；此聯(lián)用“同咬菜根”對“再聯(lián)花萼”，說明詩人不忌用俗語，與腐儒不同，可敬可愛！3.尾聯(lián)，淚落到被不溫，辛酸極了！因淚眼成雙，故曰“一副”。偶成寄熙甫翁（七律）蚊雷聚響震三臺，多少吟情被折摧？滿架詩書垂老別；一天風(fēng)雨突如來。驚搖山上陳摶夢；喚起江南庾信哀。半叟嗜花狂似昔，月明夜夜踏歌回。注：1.此詩是作者對文化大革命的早期反應(yīng)，該作于1967年春。這時紅衛(wèi)兵運動興起，橫掃四舊，文物遭殃，文人自危。當(dāng)時倘有人揭發(fā)這些深藏箱底的詩，程堅甫會被殘酷斗爭致死。由此可見詩人戀詩如命，它保存下來不易，后人應(yīng)該珍惜！2.陳摶：宋代人，隱居華山；摶，音團。3.庾信：南北朝人，有名作《哀江南賦》。4.尾聯(lián)，說生活如常，意在報平安。6#回復(fù)作者：破爛的砂鍋8.回復(fù)日期：2008-7-1311:23:00寄懷（七律二首）桑榆暮矣復(fù)何求？與世將如風(fēng)馬牛。驚夢恰嫌今夜雨；畏寒猶似去年秋。謄詩有稿存箱底，買酒無錢掛杖頭。幾日入城心意懶，閑尋野渡看橫舟。村前小立獨扶筇，臨水登山意已慵。風(fēng)急欲催帆影轉(zhuǎn)；日斜未減市聲濃。向陽好學(xué)葵遮足；應(yīng)世難言竹在胸。滿眼布衣耕隴首，人間久矣臥無龍！注：《寄懷》第一首寄托的心思在頭尾二聯(lián)，是說人老無多求，與世猶如風(fēng)馬牛不相及，懶入城看大字報，只好走到渡口看船了。第二首寄托的心思在于后半，是說在動亂中很難說有成竹在胸，要學(xué)葵葉遮足那樣保護自己；因而看到耕作中的滿田農(nóng)民就感嘆：人間很久沒有象臥龍諸葛亮那樣的隱士了！半夜遣懷（七律）浮云盡日暗長空，不見南來海上鴻。飛灑有窗關(guān)宿雨；呼嘯無筆繪狂風(fēng)。即今影臥孤燈下；何異身投逆旅中！我比三閭更多事，夜深呵壁問蒼穹。注：1.從首聯(lián)上半可見，這是文革瘋狂時期中斷僑信的感事詩，這時狂風(fēng)呼嘯，詩人孤立無援。2.三閭：指曾任三閭大夫的屈原，他有詩曰《天問》。有感（七律）世情非幻亦非真，判斷全憑觀察人。漫說落花無結(jié)果；誰知奪主有喧賓？清高反是求名易；飽飫應(yīng)嫌請宴頻。為問恒河沙幾許？不妨韞櫝視如珍！注：1.從詩的上半可知題目《有感》之前省略了“文革”二字；當(dāng)時許多事情真假是非難判斷，那奪主的喧賓顯然是指奪權(quán)的造反派。下半，是不是說自以為清高的許多造反者上臺，生活也腐化了？2.飽飫：食得飽飽的；飫，音淤。3.韞櫝：音溫獨，意為收藏。春宵聽雨感（七律）看花臥酒已無心，詩恐非時亦少吟。自向長宵尋短夢；誰云一刻值千金？山林興味隨年減；朋友音書付水沉。健飯未能眠尚穩(wěn)，靜聽簾外雨愔愔。注：1.文革中文字冤案多，故“詩恐非時亦少吟”；文革中各行各業(yè)停業(yè)鬧革命，故有“誰云一刻值千金”之問。作者在海內(nèi)外的朋友的音信，象被殷洪喬拋下河水沉沒，生活漸感無味了。何況沒有足夠的飯吃，只好臥聽簾外愔愔（和平）的雨聲了。2.再說那“朋友音書付水沉”：古人殷洪喬把朋友委托轉(zhuǎn)交的信紛紛拋落河中，并說：“浮者自浮，沉者自沉，我殷洪喬不能為人作致書郵也！”晚步芳園感賦（七律）最是荒園寓目難，依稀獨見竹平安。指天畢竟椒非辣；鋪地曾無錦可觀。莫將膠粘西日落；偶來杖倚北風(fēng)寒。嘔詩豈有驚人句，且博情懷暫一寬！注：1.這是文革高潮過后的感事詩?；膱@，不是風(fēng)暴過后的文壇嗎？這時百花凋零，大地失色，只有竹平安！2.指天椒：辣椒的一種；句意，指造反派。3.鋪地錦：草藥名；句意，當(dāng)指文壇。初冬有懷云超（七律）早向江湖撲一空，晚收猶祝硯田豐。已邀俗眼無多白；惟恨衰顏不再紅！七十光陰如過客；兩般風(fēng)雅屬山翁。故人遙在天之末，未必?zé)o緘可寄鴻？注：1.撲一空：巧用現(xiàn)代詞語“撲空”。2.“已邀俗眼無多白”句意含蓄，是說久遭人白眼的作者――舊官吏，老到七十時，已較少人歧視了。3.“兩般風(fēng)雅”為何？當(dāng)是吟詩與飲茶。七十寄懷（七律）林泉臥久已成翁，策杖游春意已慵。索解最嫌人問字；逃名偏有客尋蹤。漫云七十從心欲；未免三分帶病容。伯道無兒還有壽，相逢休更祝華封！注：1.這是1969年10月20日的作品。2.“漫云”聯(lián)，工整流動，又有幽默感，甚好！3.伯道：是晉人鄧攸的字；他有義行而無子，時人為之語曰：“天道無知，使鄧伯道無兒”；作者亦無子，故云。4.祝華封：事出古代華封人祝帝堯曰：“使圣人富，使圣人壽，使圣人多男子！”是謂“華封三?！?。新婦吟（七絕）步出璇閨心膽寒，承顏怕失老姑歡?？蓱z西蜀蠶叢地，未若人間婦道難！注：1.璇閨：閨房的美稱。2.老姑：家婆。3.拿蜀道之難行，比婦道之難行，妙！且此詩非獨指新婦之道難行，也寫及一切新上任的卑輩之道難行。難得糊涂（七絕）難得糊涂語最真，糊涂易保百年身。東坡已恨聰明誤，不愿聰明更誤人。作者自注：予昔過中山，見石歧某廟懸一朱額，大書“難得糊涂”四字，為板橋道人遺墨，終身甚佩其言。注：東坡，是宋人蘇東坡，他有詩云“人皆養(yǎng)子望聰明，我被聰明誤一生；惟愿生兒愚且魯，無災(zāi)無難到公卿！”難得糊涂續(xù)詠（七絕）聰明原不及糊涂，巧者常為拙者奴。我愿聰明盡消失，來生更不識之無！注：此詩和上詩的上半，揭露不合情理的世態(tài)，切合實際，難得！下半，讀者不要當(dāng)真，這是詩人的憤慨之辭！感舊斷腸詞（五律）風(fēng)吹衣帶斷，游子薄言歸。行役身徒苦；娛親愿已違。無方回老??；何計報春暉？凄絕當(dāng)年月，還來照素幃！注：1.詩人老矣，回憶遠游歸家喪母之情，尚如此沉痛。全詩完美，可以編入中學(xué)教科書！它連同上面的《春日寫意》、《哀阿鳳》、《送侄女歸陽春》，說明程堅甫寫的“五律”的質(zhì)量，并不亞于他多寫的“七律”。2.?。汗虐l(fā)語詞，出自《詩經(jīng)》“薄言采之”。無聊中戲成一律愿同山水結(jié)芳鄰，清福能消亦夙因。尋醉欲瞞黃臉?gòu)D；游春忘是白頭人。食無兼味那云飽？詩有微名未當(dāng)真。但得一壺春茗在，世間猶有葛天民。注：1.戲成的中間兩聯(lián)，富有情趣。2.葛天民：傳說中古帝葛天氏治下的自由民。拾遺寄朗軒（七律二首）村前村后景清幽，芳草叢中伴豕游。亦步亦趨關(guān)得失；取勞取值適應(yīng)求。雖無盥手薔薇蓄；未免攖懷黍稻收。寄語行人休掩鼻，請將肥瘠看田疇！老去猶爭一息存，未妨營役博甕飧。守株以待應(yīng)無兔；執(zhí)畚相隨尚有豚。予取予攜心未懈；乍行乍止日將昏。此時逐臭求溫飽，半世儒冠不要論！注：1.拾遺者，拾取豬所遺之屎也。這是千古所無的拾糞詩！作者“逐臭求溫飽”，如實地寫入自己的詩，與自矜清雅的隱逸詩人不同，難得，可敬可愛！2.第一首，去首尾兩聯(lián)作為七絕讀之，亦佳！3.豕：音矢，即豬。3.盥手薔薇：事出柳宗元得韓愈詩，先用薔薇露灌手然后閱讀――簡稱“盥薇”。5.攖懷：作關(guān)心解。邇來自覺狂甚寫詩自遣（七律）頻年書劍走江湖，白發(fā)歸來馬亦瘏。好夢難成休恨枕；余生有幾且提壺。酒逢佳品心先醉；詩入中年膽變粗。海內(nèi)親朋應(yīng)諒我，莫將故態(tài)笑狂奴！注：1.瘏：音徒，病也。2.“好夢”聯(lián)，工整，自然，有趣，難得！寄閑情（七律）問年已過七旬關(guān)，詩債累累尚待還。敢謂臣心常似水；不忘友約是看山。居鄰藥肆羞言??；老在農(nóng)村許放閑。我有文章無處寫，付他禽鳥語林間！注：1.居鄰藥肆羞言?。阂蜇毟F無錢買藥之故。2.尾聯(lián)好極！好在寫出文革中大多數(shù)文學(xué)愛好者的苦悶。春日寄懷（七律）山翁閑自檢生平，大似猖狂阮步兵。百醉不嫌村酒味；一貧方識世人情。有家真悔歸來晚；無子便宜負擔(dān)輕。老臥山林應(yīng)自足，春愁雖迫未成城。注：1.阮步兵：三國時魏國詩人阮籍，嗜酒，放蕩不羈，官步兵校尉，人稱阮步兵。2.“無子便宜負擔(dān)輕”句，切實、通俗而無“無后為大”的腐儒氣，真似阮步兵！春日有感（七律）世味年來已遍嘗，偶然嘔出變文章。鬢絲將禿難藏老；襪線為才恨不長。咄咄人誰識殷浩？期期我欲學(xué)周昌。眼前正是春光好，花木何曾盡向陽！注：1.殷浩：古人，失官后常用手向天空書寫“咄咄怪事”寄憤懣。2.周昌：漢代人，口吃，每重言“期期”，作者亦口吃，故云。3.末句，是《春日有感》的感慨之一：紅太陽的光輝，照不到他這邊來！雨天有感（七絕）幾度看花約不成，兼旬有雨竟無晴！黑云深處天方夢，那管人間有怨聲！注：這是一首諷刺詩，刺向大地上面的天以及人間的“天”――上層的首長在黑云深處，正做著提前實現(xiàn)共產(chǎn)社會的美夢，哪管經(jīng)過大躍進、大辦人民公社所造成的大饑荒苦難之后，人民的怨聲！躬耕有感（七律）躬耕真?zhèn)€悔歸遲，半世羈游厭路歧。南郭先生能食祿；西山半叟但吟詩。不妨晨起隨雞喚；無復(fù)宵行動犬疑。疾苦未除惟有咳，那將殘喘付庸醫(yī)！注：1.南郭先生能食祿：指濫芋充數(shù)者在職受薪。2.無復(fù)宵行動犬疑：這犬，也指曾敵視舊官吏者，眼見程堅甫已變成真正的貧苦農(nóng)民，而且老到七八十歲，不復(fù)生戒備心了。3.中間兩聯(lián)，巧妙、工整、連貫、自然成章，毫無堆砌、生硬的常見對句病態(tài)！程氏對句都能如此，這是他的特長，少人能及！惠群見贈畫梅一幅賦此貽之（七絕）驀地春光撲面來，嫣紅歷亂雪中開；因知贈畫人風(fēng)格，鐵骨冰心亦似梅。作者自注：1975年6月15日作。寫意貽惠群（七律）更無王翰愿為鄰，老少情投總有因?？烧Z詩詞惟此女；能稱風(fēng)雅又何人？嗟予未識兒孫樂；看你奚殊骨肉親！聞?wù)f高飛猶有待，縱然失意莫傷神！注：王翰：唐代詩人，是名詩《涼州詞》的作者。再贈惠群（七絕）天不虛生秀拔材，眼前挫折莫心灰！老夫姑緩須臾死，看你雞群飛出來。注：上面是程堅甫書贈女弟子陳惠群的十余首詩詞之三。從這些詩，可見當(dāng)時二十五歲的下鄉(xiāng)知青與七十六歲的貧苦老翁的感情，多么親切，多么純潔，多么稀奇！難怪他八十八歲入土之日，她披麻戴孝行義女禮了！但惜他看不到她今日終于飛上臺山詩壇！游仙（滿江紅）雨夜微涼，夢忽到，蓬萊仙島?？床槐M，黃金宮闕，琪花瑤草。驀被前頭鸚鵡覺，一聲謂有凡人到。不多時，轉(zhuǎn)出一仙姝，如花貌。笑謂我：來太早；且歸去，理吟稿！我赧然無語，返尋故道。自悔游仙虛一走，未嘗仙液和梨棗。況目前，搔癢正需求，麻姑爪！注：1.慣用于豪壯題材的《滿江紅》詞譜，程老用以寫《游仙》，寫得饒有趣味。2.赧然：形容有愧色；赧，讀你板切，屬潛韻。3.麻姑爪：《神仙傳》說麻姑是好女子，手似鳥爪。耳聾自嘲（賣花聲）風(fēng)雨是何聲，聽不分明。幾回側(cè)耳到三更。笑我糊涂何至此，歲月無情。笳角不須鳴，鶯莫嚶嚶！蘭臺聽鼓待來生。盲左、腐遷求鼎足，尚有聾程！注：盲左，謂失明的戰(zhàn)國史家左丘明；腐遷，謂曾受腐刑的漢代史家司馬遷；聾程，作者自謂。題照（如夢令）大好頭顱變了，豈是鏡頭錯照？牛馬走風(fēng)塵，竟把青春輕丟。莫笑莫笑，付與故人一瞧！注：從上列三詞，可見程老寫的詞也不同凡響：它靈活，有趣，通俗、自然，同他的律詩一樣美！寄閑情（五律）八十輕輕過，吾生總有涯。休談身后果；且賞眼前花！驚夢嫌歌板；忘衰理釣槎。利名君自熱，其樂在農(nóng)家。老境自述（七絕二首）看書徒自苦雙眸，未必桑榆尚可收！且喜日長饑火動，老妻分我一饅頭！燒殘樺燭寫詩成，大似寒蛩泣露聲；拙亦無妨工亦好，老夫原不尚虛名。挽李道旋聯(lián)記從室內(nèi)長談，我尚笑君心未老；恨少靈前一哭，君應(yīng)諒我足難行！贈伍云波（七律二首，并序）云波君自海外歸來，假座湖濱樓大宴鄉(xiāng)親，觥籌交錯，極一時之盛，加以春風(fēng)風(fēng)人，不衣自暖。仆與云波為數(shù)十年故交，參與盛會，喜慰莫名。贈與俚詞，聊當(dāng)西窗剪燭。香滿湖濱酒宴開，仁風(fēng)吹我上樓來。喜逢席上豐腴饌；且斗樽前瀲滟杯。世味飽嘗狂士老；鄉(xiāng)音無改故人回。異鄉(xiāng)筮得宜家室，桂馥蘭芳次第栽。音塵久矣隔芳馨，何幸飛觴共一庭！頃刻之歡須要盡；百年如夢不難醒。羨君大有兒孫樂；愧我徒增犬馬齡！海外親朋若相問，西山老屋抱殘經(jīng)。注：1.第一首：“世味”聯(lián)絕佳！上句寫自己，下句寫故人，意義不凡。以上兩聯(lián)亦佳，只惜尾聯(lián)稍弱――不接著寫故人回后的風(fēng)光，倒說在異鄉(xiāng)筮得家庭興旺，好兒好女成行。2.第二首完美，尤其是上半，作絕句讀之亦佳！春寒吟（七絕）鎮(zhèn)日消寒唯借火，斷無暖氣到貧家！虔心更向風(fēng)前說：莫去園林損一花！注：春寒，不是指改革開放初期的寒流嗎？花，是含蕾待放的文藝之花。詩人在為貧民為花說話呢！寧城好（望江南）寧城好，花影亂湖光。湖水有情魚亦樂，花香如此蝶休狂！萬一損紅芳！注：1.新寧縣最早的學(xué)府曰“寧陽書院”，故以“寧陽”為臺山的別稱。2.詩中的水喻民，魚喻官，花喻詩，蝶該是指擾亂文壇的極左分子吧？病足彌周未愈床上感吟（七律）迢迢一日似三秋，跬步難行況遠游！床笫有緣留我??；丹砂無效使人愁。臨深履薄情猶在；趨熱追涼念已休。自撫于思還自笑：今吾何異老監(jiān)囚！注：1.跬，小步。2.笫：與第有別，音梓，是床席。3.于思，是胡須。4.“何異老監(jiān)囚”句，通俗而且新鮮，笑出這一句，病情就輕松多了！閑吟（七律）蟄居慵復(fù)寫文章，襪線為才況不長！逆水行船徒費力；賣花人過且偷香。多言取辱毫無益；積憤能消心自涼。天下蒼生皆赤子，南熏何以不加強？注：1.這《閑吟》寫的不是閑事，實在抒發(fā)積憤，呼吁擴大改革開放政策，讓所有知識分子都受益。2.蟄居，象蟲一樣冬眠。3.“南熏”句，語出《詩經(jīng)》：“南風(fēng)之熏兮，可以解吾民之慍兮?！睉蛸洜柦芫ㄆ呗桑┟撾x教席一身輕，世道艱難恃杖行。尚有荊釵當(dāng)護士；豈無酒食饌先生！寧園泥上留鴻跡；協(xié)會場中聽鳳鳴。且喜樓邊多夏木，鳥聲時雜讀書聲！注：1.周爾杰老師，晚年不良于行，故有“世道艱難恃杖行”的雙關(guān)語。2.雖說戲贈，寫得卻十分切實、工整，是一首很好的友好往來詩。2.荊釵：樸實的妻。4.饌：具食。5.寧園：寧城公園。6.協(xié)會：政治協(xié)商會議；當(dāng)時周爾杰是縣政協(xié)委員。贈譚伯韶（七律）廿年塞下歷風(fēng)沙，贏得蕭蕭兩鬢華。燕子歸來猶有壘；楊花漂泊已無家。孤懷硜守如金石；秀句裁成奪綺霞。使酒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