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步洪二首(其一)·蘇軾》原文與賞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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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軾

長洪斗落生跳波，輕舟南下如投梭。

水師絕叫鳧雁起，亂石一線爭磋磨。

有如兔走鷹隼落，駿馬下注千丈坡，

斷弦離柱箭脫手，飛電過隙珠翻荷。

四山眩轉(zhuǎn)風(fēng)驚耳，但見流沫生千渦。

崄中得樂雖一快，何異水伯夸秋河！

我生乘化日夜逝，坐覺一念逾新羅。

紛紛爭奪醉夢里，豈信荊棘埋銅駝。

覺來俯仰失千劫，回視此水殊委蛇。

君看岸邊蒼石上，古來篙眼如蜂窠。

但應(yīng)此心無所住，造物雖駛?cè)缥岷危?/p>

回船上馬各歸去，多言師所呵。

此詩作于宋神宗元豐元年(1078)，時任徐州知州。這年秋天，他與參寥禪師放舟游百步洪。百步洪在銅山縣東南二里，又名徐州洪，與泗水相通，懸流迅疾，水中亂石激濤，凡百余步，故名百步洪。是當(dāng)時徐州的名勝之一。

詩前有序。全詩二十四句，可分前后兩半：前半描寫百步洪非凡的勝景;后半由序文“追懷曩游，已為陳跡”所引起的感慨，縱談人生哲理。

詩的開頭四句先用白描。舟行的輕捷，船夫的大叫，野鴨的驚飛，亂石的沖撞，構(gòu)成了一幅長洪陡落、急湍跳蕩的畫面。接著四句連用妙喻進行渲染。對大自然的奇妙美景有敏銳的覺察，他抓住奔流迅疾的特點，以生動的形象，作具體的比擬：“有如兔走鷹隼落，駿馬下注千丈坡，斷弦離柱箭脫手，飛電過隙珠翻荷。”連貫錯落的七個形象，極言長洪洶涌奔騰、驚險直下之聲勢，使人如身臨其境，不覺為之目眩神搖，驚心動魄。想象聯(lián)翩，筆力奔放，摹寫逼真，奇勢迭出，表現(xiàn)出詩人驚人的描摹能力和藝術(shù)技巧。這種“取以為喻，不一而足”的寫法，稱之為“博喻”。接下來“四山眩轉(zhuǎn)”兩句寫船中的感受。四山似轉(zhuǎn)，急風(fēng)掠耳，只見飛流濺沫，百漩千渦?？芍^是險中得樂。然而認(rèn)為“崄中得樂雖一快，何異水伯夸秋河!”“崄”同“險”。“水伯夸秋河”，《莊子·秋水》篇：黃河之神(水伯)看到秋水大漲，欣然自喜，以為天下之美，盡在于己，后來看到北海之大，才自嘆識見寡陋，貽笑大方。這一感觸是“會景而生心”，且在詩中起到了承上啟下的作用。故以下十二句就由描寫非凡的勝景轉(zhuǎn)入感慨之中。

“我生乘化”以下六句是對生命、意念和世事的看法。意思是人活著，順隨生命自然變化，世間一切事物都象流水一樣永遠奔駛、消失。而人的意念不為時空所限，一念之間已過遙遠的新羅國。世人中不少人成日只知道爭權(quán)奪利，好象處在醉夢里一樣，豈能相信世事巨變竟象荊棘埋銅駝呢?待覺悟過來，俯仰之間已經(jīng)歷了萬千變化，再回頭看這流水仍是很從容自得的樣子?！扒G棘埋銅駝”，比喻世事巨變。晉時索靖有先識遠見，知天下將亂，指洛陽宮門外銅駝嘆道：“會見汝在荊棘中耳?！薄敖佟保笪姆鸺艺Z“劫波”的省稱。“委蛇(yi)”同“委佗”，從容自得貌?！熬窗哆叀币韵滤木?，是對舟中人說的話。君看蒼石上有多如蜂窠般的篙眼，可見來此一游的古人不少，但皆跡留而人去。接著語氣堅定地說：只要自己的思想能夠曠達，大自然即使運轉(zhuǎn)變化很快，對我又能怎樣?“住”，佛家語，僵化的意思。這里連用佛家語，更多地是表現(xiàn)了佛、道二家超然物外的曠達之懷，與世無爭的灑脫之態(tài)。至此，論禪理，談人生，戛然而止，引向結(jié)束：“回船上馬各歸去，多言師所呵?！薄啊?，爭辯聲，“呵”，怒責(zé)的意思。幽默地提及參寥禪師，與詩前序文首尾相應(yīng)。

這首詩在描寫百步洪非凡之景的基礎(chǔ)上大談禪理，雜有一些佛道的消極思想因素，但其中所昭示的勸人胸襟開闊，不被外物所拘牽的思想，卻又有其積極的一面。此詩在藝術(shù)手法上，突出的特色是比喻連用。連續(xù)七個比喻，且四句中有三句是一句而有兩比的，新穎、奇警，豐富、貼切，使人耳目一新。充分表現(xiàn)了蘇詩長于比喻的詩風(fēng)，“自成創(chuàng)格”，“古所未有?！?/p>

韓蘇兩公為文章，用譬喻處，重復(fù)聯(lián)貫，至有七八轉(zhuǎn)者?！K公《百步洪》詩云：“長洪斗落生跳波，飛電過隙珠翻荷”之類，是也。(洪邁《容齋三筆》卷六)

東坡大氣旋轉(zhuǎn)，雖不屑屑于句法、字法中別求新奇，而筆力所到，自成創(chuàng)格。如《百步洪》詩：“有如兔走鷹隼落，駿馬下注千丈坡，斷弦離柱箭脫手，飛電過隙珠翻荷?！毙稳菟餮格?，連用七喻，實古所未有。(趙翼《甌北詩話》卷五)

用譬喻入文，是軾所長。此篇摹寫急浪輕舟，奇勢迭出，筆力破余地，亦真是險中得樂也。后幅養(yǎng)其氣以安舒，猶時見警策，收煞得住。(汪師韓《蘇詩選評箋釋》卷二)

語皆奇逸，亦有灘起渦旋之勢。后半全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