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忘初心有味長刑犯問題研究對出獄人錢××的訪談

不忘初心有味長刑犯問題研究對出獄人錢××的訪談

訪談?wù)撸哄X玉英，男，1968年12月28日出生，在未經(jīng)授權(quán)的情況下，犯罪、傷害和搶劫被無罪釋放。后減為有期徒刑19年,經(jīng)過多次減刑,2007年5月16日假釋,假釋考驗期至2013年5月9日。地點:民主村,錢的家中(錢不愿意錄音,故全部內(nèi)容都是訪談結(jié)束后立即憑記憶匆匆整理而成)。錢,不是藥費,是藥上午10點多,我和司法所張所長、街道辦支部李書記來到錢××的家。我們進去的時候,一個稀疏頭發(fā)的中年男人站在東屋的門邊上,呆呆的樣子。這個男人就是錢。我們和錢說話,他不肯坐著。后來,張所長讓他坐下來。問他是不是還在吃藥。錢說,吃上就可以隨便走了,可是母親不讓他多吃,說吃多了會傷害神經(jīng)。他家的吊扇壞了。張所長給他300元錢,讓錢簽字。張說,這是他的藥費。這些藥,醫(yī)保都不能報。還說,每月給他280元的低保,這都是司法所幫助辦理的。我說想給錢的談話錄音,可是錢不同意。我看也沒什么好談的,就結(jié)束了這次訪談。錢母的床和已去了早上我與張惠(當時的警校04級學生)二人去錢家。去之前,買了個西瓜。進門時,母子倆都在家。我問他們是否吃飯了,他們回答說沒有。我說你們吃飯吧。我打開鍋蓋,看見里邊是水泡飯。水里的飯是帶著鍋巴的。西邊房間里空蕩蕩的,靠西南角放著一輛自行車。東屋是錢的母親住的,一臺立式的電風扇,一臺14英寸的黑白電視機,電視天線牽掛在半空中。錢母的床很破爛,也很臟。錢說他的事(入獄)是為了朋友,不是為了自己。當時幫朋友的忙,他就第一個沖上去拿刀把人家給砍了。本來是想殺了他的,但后來這個人沒死,就定為故意傷害。那時候太沖動了,現(xiàn)在真后悔!在堂屋坐了一會兒,錢提出讓我們看看他過去的照片,我們就來到西門房。他的照片就擺在床頭小桌上的玻璃板下邊,有二張大的三張小的。一張是他和兩個朋友一起照的。他在中間,頭發(fā)很長。另一張是他單獨在金山照的,頭發(fā)卷卷的。他說本來就頭發(fā)很卷,不是燙的。在這張照片上,他踩在一個石獅子上,有一種不可一世的派頭,很神氣。他說這張照片是80年代照的。另兩張一寸照片在照相館照的。此外還有一張一寸的照片,是他刑滿前照的,穿的是囚服。當時干部說是假釋用的。他過去的照片,母親要丟掉,他終于說服母親,留下了這幾張。我問他,在監(jiān)獄里怎么與家里聯(lián)系?他說一是接見,二是打電話。我問他是否寫信,他說寫的。我問他信還在嗎?他說不在了,有一次他發(fā)現(xiàn)了不少信封,就問他的母親,怎么有這么多的信封,他母親就說是他寫的信,他就決定都燒掉了。他的母親想留著,而他卻不想將過去的事再提起。(一)錢的姐,是受風而死錢母今年75歲,丈夫在錢還抱在懷中的時候就生病死了。錢的父親是山東人。我想讓她多講一些丈夫的事,可是她不愿意講。錢的姐姐在自己生小孩子時,因婆家不滿意生了女孩子而不愿意去照顧,不得已被錢母接回自己家中,據(jù)稱是受風而死。現(xiàn)在這個女孩也20多歲了。(二)教育,讓我好學習錢9歲上學,小學有個叫王大衛(wèi)的女老師,對錢太嚴了。有一次,老師拿著數(shù)學作業(yè)問錢,你錯在哪里了?錢看著紅紅的大叉,說沒錯,問了幾遍,他都說沒錯。而后王老師就給他講,錯在哪里。講完了,就說錯了吧。隨即就把他的作業(yè)給撕了。那時作業(yè)本要自己買,錢沒辦法只好用膠帶將作業(yè)本粘好?！坝忠淮?我聽課時向窗外發(fā)呆望了一會兒,被她看見了。她就將這個事講了半天。她講‘望呆’與‘呆望’的區(qū)別。她問我,我這是望呆還是呆望,我說是望呆。她說,你已經(jīng)不只是望呆了,你已經(jīng)是呆望了?！薄斑€有一次,老師問同學們有什么理想。我說我的理想是當個大學生。她拿起教棍狠狠地打我,說你也想考大學?你知道你是全班倒數(shù)第幾嗎?你是倒數(shù)第六、第七?？傊?我經(jīng)常被她用教棍打,現(xiàn)在我頭還能隱隱感覺到教棍打的疼?！薄霸儆幸淮?我媽開家長會,因為我姐姐總是班里的三好學生,而我的學習不好,老師當著我媽和我姐的面,說姐姐是三好生,怎么弟弟這么笨呢?我心里可不舒服了?！薄爱敃r,王大衛(wèi)老師對我說,錢,等你30多歲的時候,就會知道老師對你好了?，F(xiàn)在想想真是后悔,我怎么沒好好學習呢。其實我小的時候?qū)W習挺好的,到了四年級就學習不好了,四年級的時候我就不再上學了。要是上學,我就不會是現(xiàn)在的樣子了。”“王老師對我們幾個壞孩子都不好。前些日子,她死了。有個小時候的同學見到我說,告訴你一個好消息,王大衛(wèi)死了。你高興嗎?我當時回答說,高興。嘴里雖然這樣說,但是心里還是挺傷心的。她的方式不對,但是她還是真心為我好。當時,她對學習好的學生就很好,誰讓自己不好好學習了?！蔽蚁胫?他的母親是怎么看他的不上學,他吞吞吐吐不想回答。(三)不在里學車工錢母在39歲的時候在鎮(zhèn)江淀粉廠找了一份工作。干到五十幾歲,廠子里的領(lǐng)導(dǎo)讓她退休。給她的錢不多,她就把獎狀證書等東西拿出來,找領(lǐng)導(dǎo),結(jié)果領(lǐng)導(dǎo)多給她開了一些錢。她還讓錢××也到這個廠子工作,是合同工,工資也不高。后來,錢不干了,母親很不滿意,說是正式工,不好好干非得打架。而錢卻說,她不懂,明明是合同工,簽合同,3年,她(錢母)非得說是正式工?！艾F(xiàn)在因為腿不好,我沒辦法工作。我恨自己為什么不在里邊學點技術(shù)。你知道,我所在監(jiān)區(qū)是搞機械的,有車工、銑工、刨工,我當時選了裝配工。這個活輕巧,誰愿意干車工啊!和我一起的一個朋友,他出來比我早,他在里邊學的就是車工,現(xiàn)在4000多元一個月。當時,如果我想學車工,干部肯定會同意。因為誰要學那個就有點二五(傻瓜)。當時,也怪我媽,她什么也不懂,社會究竟什么技術(shù)吃得開,她不知道。要是在接見的時候,她告訴我,我怎么也會去學的。別人的家里人來接見,總要講一些外面的事,我媽來接見,什么也不和我講。我現(xiàn)在有時也會埋怨她。我真是后悔啊!”“現(xiàn)在要想再學也來不及了,要花錢學還不說,人家也不會好好地教你啊。教了你就是搶人家的飯碗,你說是不是?就說那個車工朋友吧,他對我很好,可是你讓他教我車工,他肯定不肯?，F(xiàn)在他會說,你的腿不好,不好學,等腿好了,他又會找出點理由不教我?？墒侨绻诒O(jiān)獄里邊就不同。如果向哪個人學,他要笑死了(太高興了),巴不得有人幫他干呢?！薄拔业耐缺緛砗昧?你千萬別告訴我老娘。我好了以后,就總想好好鍛煉一下,又跑又跳的,甚至三樓的樓梯我也能爬。我從很高的地方跳上跳下,扭著了,是扭傷。等我腿好了以后,我會去找個工作。至于做什么,現(xiàn)在還沒想清。我如果沒有犯罪,我今天說不定也是個老板了?！蔽覇査?“可能會做什么?”他說:“做生意吧。我真的后悔啊,要是真有后悔藥的話,我會第一個買?！?四)我從哪里來了?你就我?我的設(shè)身處地“我給我舅舅打了電話,因為我家沒電話,我舅舅家有。我舅舅問是誰啊。我說是光子。他說是哪個光子,我說是錢志華的兒子?！薄爱斕鞆谋O(jiān)獄里出來,我傻了,這是東門嗎?我站了好長時間,在那里發(fā)呆。我媽來接我了,讓我坐公共汽車,人家都是小車。我們坐公共汽車從小巴子下的車。我說,咱先別回家,我要先洗個澡剪個頭。我舅說,洗什么洗,先回去吧。我生氣了。我說,一定要洗,要把晦氣洗掉才行。那天我痛痛快快地洗了一次澡,還理了頭?！薄拔一貋硎谴蜍嚮丶业?。我已經(jīng)不認識我這個家了。原來外邊沒有刷白,菜地也不是這么低。我一回來,好多人都站在路邊看我。一些上了年紀的人,還會問我,光子,你還認識我嗎?我說,我不認識了。旁邊那個小伙兒,就是那個門市的老板(與錢的房子只隔一條巷子,都在巷子與公路的交界處),也跑過來,問光哥,你還認識我嗎?我說,認識你,不是××嗎。他問我有什么變化,我說長高了,胖了。他說,是。”“有一個朋友,開車的,也是里邊認識的。他來看我,帶著老婆和孩子。孩子都七八歲了。我有些不相信。他說是的。我就和他講,我應(yīng)該去象山司法所報到,可是自己找不到。本來要求半個月報到的,可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都20多天了,不會有事吧?朋友說,沒事的。那時候我的腿還是好的。這個朋友就說,我開車送你去吧。來到司法所,我站得筆直,我習慣了。我什么也不敢說。都是我朋友替我說的。因為我感到陌生,不自然。我看到他在滔滔不絕地講,說是監(jiān)獄考慮到我的母親年紀大了,給我假釋回來。當時都是他說的,我不知道該說什么,不該說什么,我不敢亂講話。所長讓我坐下來,我摸了摸沙發(fā),不敢坐。我的朋友就說,坐吧,沒事,我才坐下來?！薄盎貋砗?真是什么都不懂?？粗思以谕媸謾C的游戲,都不敢靠前,生怕會有什么東西跳出來傷了自己?！薄艾F(xiàn)在手機多快呀。那時候,我年輕時,坐三輪車,不花錢。我說,拉到××,人家就拉了,他也知道我們是什么人,就不敢要錢。一到地方就下車了。現(xiàn)在可不行,你看打的,你不給人錢,人家一按手機,打110,一會兒110就來了,還敢不給錢?”(五)我看你錢不做什么事,我”從哪里來?“我的鋼板要取出來,我的舅舅是老教師,他不知道從哪里聽說的,我的腿不好開刀。有一天,他對我講:‘醫(yī)生說了,鋼板已經(jīng)在你腿里邊5年多了,開刀可能會殘廢?！壹绷?說:‘殘廢了還做什么手術(shù)?！以谀抢镞?監(jiān)獄)呆了那么多年,不陌生。我就去找王醫(yī)生。我說:‘王醫(yī)生,我要回去了,手術(shù)不做了,把錢退給我。’他問為什么。我說:‘不是你說的嗎,我的手術(shù)不好做,做了也可能殘廢嗎?’‘誰說的?’醫(yī)生說,‘馬上做,你看好做不好做?！中g(shù)很順利,一會就做完了。王醫(yī)生說:‘你看誰說不好做了,我算了一下,14分鐘就把鋼板拿出來了?！铱慈思覀诙际且恢軗Q一次藥,我的一天一換藥,我還挺受感動的。第二天,王醫(yī)生告訴我說,你可以下床走了。醫(yī)院里有陪護,因為要大解,他個子很大,大概有50多歲,我管他叫老頭子。本來我們與他簽的陪護合同是8天,一天60元。我看他一天也不做什么事,還要那么多錢,我不想用他了。一天早上,他又來了。我拿著張報紙在看,其實我沒看,我是在想,我怎么和陪護說這事,既要說明我的意思,又不要搞得不愉快。看了一會兒報紙,我把報紙一甩,就說‘老頭子,你看我家里很困難,我這里做手術(shù)花了不少的錢,我媽也做手術(shù)花了不少錢,現(xiàn)在陪護每天要60元,你看你又不做什么事,從今天開始就不用你陪護了?！莻€陪護著急了,對我發(fā)火,大喊說:‘不用可以,但是今天的錢你要付,幾個小時也要付一天的錢?！艺f:‘不行,今天你什么都沒干為什么要付你一天的錢。你以為我的錢是偷來的?那是我媽苦出來的。要么從今天開始就不付錢,要么就一分錢也不給?！髞?陪護的頭兒過來了,我一看,認識。他就給協(xié)調(diào)了。說是別吵了,就給他300元錢就行了。這時我舅舅找我說:‘光子,不行啊,我們要給他480元,因為合同上寫得清清楚楚,要不然人家會到法院告我們的?！疫@個氣啊,我說:‘你真是老糊涂了,我都辦好了,他非得要給480元?！髞砼阕o的頭兒說:‘就這樣,如果他(陪護)找你們,讓他來找我?！?六)個學車工的朋友,我為什么不快樂?“剛出來,好多朋友來看我。一些把子(沒有真正地拜,習慣說法)慶祝我回來,為我接風。有一次一個光頭,還有一個人,胳膊上刻滿那個什么的。我老娘一看就是壞人,不讓我跟他們接觸。她最喜歡戴眼鏡的,就像你是老師,戴個眼鏡,一看就是有文化的人。昨天,他們(張所長等人)告訴我你是博士,我啥時看過博士啊,本科就不得了了。我老娘今天見你來了,笑死了。所以我就讓我的朋友,下次來了戴個眼鏡,穿得也別太露了?！彼谡勗捴?多次談到一個學車工的朋友。他說:“昨天晚上,我的那個朋友來看我。說是要和我喝酒。我當時不高興,就說,你回去陪你老婆和孩子吧。我為什么不高興呢?因為他一來就對我說,我聽說你癱在床上了,我來看看你。我加工資了,我去買酒。我心里不高興,但是又不能說出來?！?七)錢母的“我”讓我走了錢的母親今年75歲了。母親的話,錢很不喜歡聽。當母親講到女兒生產(chǎn)后,她如何照顧的時候,她就講左手摔斷了,右手摔斷了。錢在旁邊說:“你真會講故事啊。”于是母親就不再講話了。錢的母親說:“幸虧我有一點錢,要不他怎么活啊?幸虧我給他把著房子,要不他回來都沒的住?！彼€說,“他的低保寫的是我的名字啊,等我走了,他可怎么辦啊?”這些話錢都不喜歡聽。他說:“我的腿又不是總也好不了?！迸R走前,錢母想將西瓜給我們拿回去。我們拒絕了,她只好收下。電池:“我要想我”上午9:20,我們到了錢的家中。在這之前,我和張惠談了一些感想。張惠說:“這個人不像前邊的幾個(之前也訪談過幾個人),不用我們問他就說?！睆埢葸€說:“他是一個怕苦怕累的人,因為無論是在社會上淀粉廠,還是在監(jiān)獄里,都不愿意做重活?！钡搅怂?我發(fā)現(xiàn)他在房間內(nèi)睡覺,睡得很死?？磥砑幢銇砹速\他也不會醒。他的母親在堂屋里,剛切完土豆,菜板旁邊還放著一個白蘿卜。旁邊的小鍋里還有一小袋豬蹄子,錢母解釋說,這是托人家買的,給光子補一補。我問多少錢,她說10多塊。錢家的房子里有一個公安發(fā)的房屋出租許可證,戶主是錢志華,也就是錢母的名字。錢母說,那時兒子還不在家,就把房子租出去。我們想對錢母進行訪談。錢母說她非常忙,腿又不好?！斑€是讓光子起來吧,他已經(jīng)睡一段時間了?！卞X母喊了幾聲“光子”,錢終于起來了。他說:“我睡著了?！狈块g里太熱了,吊扇早就壞了。光子說:“昨天晚上,我一個把子來看我。我就把你的情況說了,說是司法所的一個博士,他給我留了電話,我想給他打電話?？墒俏覜]有電話,你有電話能借我用幾天嗎?他是我的間接同案,他犯的是搶劫罪,我也有這個罪。不過我是在中院判的,他是在區(qū)法院判的。他說,我有個手機,但是電池不能用了,你換個電池就行。”我看了一下,電池真的不行了,已經(jīng)起泡了,就讓張惠幫他買一塊,下午給他送過去。他表示非常感謝。錢說,他最怕警察了?！拔业酵膺吶?一看到警察,就會低著頭(他還做出低頭的姿勢)不敢看。有一次,我看到那些不是警察的人,穿的衣服像警察的,我也低著頭。我媽就告訴我,抬起頭來?！彼诒O(jiān)獄時間太長了。他已經(jīng)形成了一種習慣,怕警察。他還告訴我,他入獄前就遭遇了警察。一次,他帶著他的朋友們,他騎著自行車左手扶把,右手扛著一把鍬?！拔铱吹揭粋€穿白衣服的,帶著大蓋帽,那時的警服看不出來。我就喊:‘小雞巴,站住,給我攔下來?！瓦@一句話,我成了第一被告。等我們到他跟前一看,一下子就愣住了。怎么搶到警察身上來了?就一愣的時候,那個警察把槍掏出來了。頂在我的太陽穴上。(他自己用手指著右邊太陽穴)我就不敢動了。警察說,讓你們同伙的人都不要動。我當時大聲叫道:‘他們,我不認識。’旁邊的人聽到我這話反應(yīng)過來,紛紛四散逃跑。我的一同案,被這個警察把腿打了一槍,截肢了。這是我在法庭上才知道的。我當時把他招呼到身邊,問他怎么樣,他說腿斷了。我就說,別裝了,什么大不了的,還拄拐,像個男人嗎?后來,我仔細一看的,他的那條腿只有一塊布。”“當時,他騎著自行車逃跑,警察對天放了一槍,警告他。他還是跑,警察對他開槍了。他說:‘槍可真響,我以為是假的呢,原來是真的?！麄€子很高,騎自行車跑,跑著跑著就覺得腳是潮的。他以為是出汗了,等停到路燈下,一摸,全是血,他一下子就躺下了。后來,他去了醫(yī)院,腿截了?！薄斑@個警察姓朱,他還立了功。我是在報紙上看到的。在我剛進監(jiān)獄的時候,有一個犯人問我,你叫什么名字。我說叫錢××。他說知道。他就拿出一張《鎮(zhèn)江日報》給我看。原來我的事登在報紙上了。這個犯人很有意思,他在監(jiān)獄里把所有大案子的報紙都剪下來收集。我看到報紙上的標題是,警方破獲一起以錢××為首的犯罪團伙,這是第一句話。在報紙上我才知道,這個警察姓朱,還立了功?！薄斑€有那次,我給人幾刀,地上一大灘血。我的刀在他的背上,用力太大了,我都拔不出來。我怕了,心想這下子可完了,死人了!我就說,還是救他一命吧。可旁邊的人不聽,說救了,就是不死,你也要挨一槍。我踩在那個人身上,才把刀拔出來。我堅持救,可是他們不同意,我最后也沒有堅持,我們就跑了?！薄拔疫€有一個流氓罪,我這個流氓罪是故意傷害,人家是流氓罪,我也就是流氓罪了。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罪。這個罪到監(jiān)獄里邊,人家看不起,人家一聽說我是流氓罪,就想辦法難為你。有時候你在洗澡,他們就當你的面把籠頭關(guān)了,不讓你洗。在監(jiān)獄里盜竊和流氓罪都是讓人瞧不起的。我解釋說,我的流氓罪不是耍流氓,而是故意傷害的流氓,后來他們就明白了?！薄罢f起來有點難為情的,我的一個同案,他調(diào)戲一個女學生。女學生找了幾個男的把他打了。頭上打了好幾個包。有一天晚上,我騎車走在大市口,看見他在拿個汽槍打路燈,我就說,你也不怕警察看到,把你抓起來?他就說,在大市口,我怕誰啊。他就說,光哥,到我家去吃冰棒吧。我就去了。進了屋,他習慣性地甩了一下長頭發(fā),我發(fā)現(xiàn)他的額頭,這個地方(手指了指),有個大包。我就問他怎么回事。他說他調(diào)戲了一個女生,讓人家找了幾個男的打了。他說,光哥,你能幫我再打一架嗎?我說,幫是行,可是我為什么要幫呢?總得有點好處的。他說,光哥,咱倆啥關(guān)系,還要給你好處?我想也是,人家求我,關(guān)系就這么好,就幫他一個忙吧。我對他說,不過就咱們兩個可不行,你有三朋五友嗎,一起上。于是他就叫來他的朋友。所以這些個同案我不認識。我打架,可是讓他們佩服的。我一直沖在前面的。”我問到他減刑減得多嗎?他說,減了幾次,還打了一次架?！耙驗槿思移圬撐?我剛把飯盒端起來,這時就有人用胳膊把我的飯盒打到地上。還故意踩我腳,我問他,他還說,為什么我的腳墊在他腳下。我真受不了,我告訴我母親,說我不想減刑了?！薄氨O(jiān)獄實行六公開,這很好。每個人減刑前都要公示?？墒沁@也有不好的方面。有的人對你有仇,他一直記著,等到你減刑公示了,他就找你麻煩了。他會想辦法,挑起來,讓你打他,一打,你就不能減刑了。他不還手,他還要加分。你扣分,他就加分。你說氣不氣人?！蔽覇柕剿哪昙壊簧蠈W了,母親同意嗎?他說:“當然不同意了?？墒峭趵蠋熖萘?上學就像見老虎一樣。只要遲到,她就讓我們站在門口曬太陽,不讓進教室。她動不動就打我們,我的頭上打了好多的包。光教棍她就打斷了六根。你說狠不狠。我們都恨她。她不光打男生,連女生也打。同學們回家都會告訴家長,因而村上的人對她也不好。我旁邊的一個同學知道我恨她,就說,光子,王大衛(wèi)死了,你開心嗎?我說,開心。本來我前三年學習一直很好的。我對蔣老師印象很深。我的學習好,都是因為蔣老師,她也是個女老師,那時大概也有五十幾歲了。有一次,她留了我和另一個同學,背課文。因為黑板掛在那里不是很牢,蔣老師進教室時不小心碰了一下,掉了下來,一下子就打在老師的頭上,她倒下去了,我們兩個將她扶起來,她起來第一句話就是,‘你們要好好學習’,我們當時太受感動了。那次以后,我們學習進步也很快,經(jīng)常八九十分,還有100分的時候,有時候100還加一顆星,有時還加兩顆星。現(xiàn)在好像沒有這樣的了。她還寫評語,評語很草,我們看不懂,我就找高年級的學生看,他們說,這是好話,是說你學習態(tài)度端正,我別提多高興了。村上人也都夸我,說我寫字寫得好,其實是我學習成績好?！薄俺粤斯偎竞?才知道不能沖動,做什么事都要‘三思而后行’。有一次,我在旁邊的一個店里,一些人在打牌(他悄悄地對我講,就是賭博)。我在旁邊看,說了一句:‘什么臭牌。’那個人對我說,光哥,你別說話,你要說我怎么打牌啊。這話我不愿意聽,小雞巴,你才多大一點,我可是你大哥啊。我站在那想回他幾句,可是想想他說的也對,人家那么多人在看,都沒說。我說得也不對。但是那么多人,在旁邊看著我呢,他們在看我會怎么處理這件事。我就到老板那里去買煙,我拿一張一百的,要買一盒20多塊錢的。老板奇怪地問我,光子平時你都買5塊錢的,今天怎么買這么貴的?我說,你給我拿吧。我拿了煙,給在場的所有人,包括玩牌的,每人發(fā)了一支煙,就走了。我也沒說對不起等等之類的話,一句話也沒說,我就走了?！蔽覇査欠裣氤杉?。他說:“我不想這事。我的好朋友也都勸我成家,你看我現(xiàn)在這情況怎么能成家呢。一日三餐都弄不來。身體這樣不好,家里什么都沒有。我就是想把母親照顧好就行了?！闭勗掗g,錢母一直催著我們吃西瓜,錢就是遲遲不動。在這之前,張惠去外面給錢和我一人買了一瓶礦泉水,錢說要冰凍的。在張買水時,我問他左手中指上的骷髏紋身,他說是他和7個把子一起做的。他說他們有的當老板,有的上班,也有的坐牢。當錢母手拿刀子要錢切西瓜時,我主動站起來,將半只西瓜(昨天我們送的西瓜)切了一半,分成五小塊。錢母在旁邊說,切大點切大點。我留給錢母一塊,余下都用盆子拿來。錢稱牙疼,不想吃,我還是給了他一塊。我們就一點點地吃,邊吃邊聊。不知道說到什么話了,錢想回答我,可是突然噎住了,那樣子可真嚇人。錢一頭的汗。我說吃東西也會噎到?他說不是,一大塊西瓜在嘴里,他想說話,想想就給它咽下去吧?？墒翘罅?咽不下去,也吐不出來,太難受了。我看他這樣難受就打算停止訪談了。我就又問了一下他母親的事。他說,可能是重男輕女吧,他隨母親的姓。姐姐隨父親的姓,姓王。自己對父親沒有一點印象,連照片都沒看過。母親藏起來了,不讓他看。他說,母親的親戚很多,她的兄弟姐妹多,有的在上海,有的在香港?！翱墒俏一貋矶紱]人看我。香港的那個舅舅曾經(jīng)讓我老娘把房子賣了去香港。她沒同意。要真是那樣,我回來,沒有地方住,沒有飯吃,我肯定又要犯罪。不能搶了,我也會偷的。”誰為自己執(zhí)勤在晚8:40,我到了錢家。錢家的大門敞著,沒有任何光亮。錢的房間關(guān)著門,上房的門也大開著。我跑到上房,喊,光子在嗎,喊了兩三聲,沒有人回答。我就出來了,看見有一個人靠在拖拉機上,像是錢,我一喊,果真是他,他在與人閑聊呢。我說我來看你了,并把在路上買的豬耳朵給他,他推著說不要。于是我們就進到他的屋里去。他說老娘早就睡下了。我說,我好久沒來你這里了,今天順便來看看你。進了屋,他就說:“對不起啊,那次,我那鳥話,讓你生氣了?！蔽乙汇?“什么話啊?我怎么不知道?”他就說:“就是那次西瓜的事啊,我說都是因為你問我話,我才噎住了。我很后悔,我怎么說那樣的鳥話?那天你那個學生來,我想讓她坐坐,想跟她說,我不應(yīng)該那樣說,說那樣的鳥話,可是她不坐。我也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讓她把我的話帶給她老師。你要是帶個男的就好了,我就跟他講了?！蔽艺f:“沒什么的?！薄皠倓偽业囊粋€同學,小學四年級,是做煤球生意的,是大老板。剛在你來之前走的。我的腿好多了,可以幫老娘買菜了。好了之后,我要找一份工作做。我的表哥上次問到我好沒好,如果好了幫我找一份工作。”在錢的心目中,博士是高不可攀的,沒想到能和博士做朋友。他將和我交往的事告訴他朋友,朋友都說,你知道博士是什么嗎,就是教授啊。在錢看來,什么是有本事?就是能讓別人為自己打工,而不是給人家打工。他舉一個例子,有一個吃了4年官司的人,他現(xiàn)在做大老板了。這個人對錢說,你在里邊呆的時間長,你不知道,現(xiàn)在要想混得好,就得人幫人。這個人長一臉的兇相,家里人都怕他。還有人說他外面有人,可是錢不認為他是壞人。此外,那個煤球老板,他的小學同學,和他同歲到現(xiàn)在還沒有搞對象。有人說這個煤球老板是亂搞男女關(guān)系,錢說,不是那樣的。說這個同學想找一個年輕漂亮的大學生,起碼要有大學水平的。他經(jīng)常請人吃飯,也都是大老板,還有男的和女的常到他這里來,來的女的,個個都像貴婦人一樣。他的生意一次就是七八十萬啊。這個老板就住在旁邊。錢的母親本姓任,但是由于當年家中的孩子多,就被送到錢家。據(jù)錢說,母親是最小的孩子。送的人家的太太叫錢任氏?！拔倚r候也奇怪,為什么我舅舅都姓任,而我老娘卻姓錢?我老娘就和我講了。還說當時太困難了,她還吃過什么糕,說是吃完了就大不下便?！彼液⒆佣喟?還死了兩個,錢說他都沒見過他的二姨娘。對于錢的父親,看來錢真沒有印象。他說:“那時,我太小,我老娘告訴我說,不能說你爸死了?！蔽艺f為什么?錢說他老娘不想讓別人知道家中的事,人家知道會亂問。錢還說:“當時我很小,我還抱在我老娘懷里,我姐被拉著,我隱約地覺得好像是火葬場,我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