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間、權力與知識《巡回打傷之死》的空間解讀

空間、權力與知識《巡回打傷之死》的空間解讀

韋爾蒂的現代意識美國女性尤多拉韋爾蒂（1909-2001）致力于美國南方的描述，她的作品豐富，多次獲得奧羅斯獎和普利策獎等獎項。她的作品經常出現在美國文學選集和英語教育書籍中。她出生在傳統(tǒng)農業(yè)社會向現代工業(yè)社會嬗變時期的美國南方，并終生生活在那里。這一經歷使她有機會目睹南方的社會巨變，接觸現代思想，并對它們有著切膚的體驗和感受。廣大評論家對韋爾蒂投以飽滿的熱情和持續(xù)的關注。評論界主要從女性主義、生態(tài)主義和敘述學等方面對其展開研究。短篇小說《巡回推銷員之死》中的主人公鮑曼衣著光鮮，身處環(huán)境日益惡化的工業(yè)社會，受無限膨脹的欲望驅使，最終淪為工業(yè)化和商業(yè)化的犧牲品，倒在那臺象征現代文明的汽車旁。與他截然不同的是幫他拉車的桑尼夫婦，他們遠離喧囂，生活艱辛，但相敬如賓，固守著一種簡樸的生活方式。不少評論者從生態(tài)主義、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等方面研究這部小說。本文主要運用福柯關于空間、權力與知識的相關理論，探討該小說中深厚的空間意蘊。福柯從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開始關注空間的重要地位，并探討它與權力和知識之間的關系。他在1967年的一場演講中聲稱：“當今時代或許是一個空間時代?！币弧⒏綦x空間和圓形監(jiān)獄：福特汽車和鞋匠廠在刑法領域之外，存在一個由一系列機構組成的“監(jiān)獄群島”（一）空間：設置監(jiān)控空間在《瘋癲與文明》中，?？峦ㄟ^研究17世紀歐洲麻風病、瘟疫等疫區(qū)這樣的隔離空間來探討空間與權力的關系，并引用了英國慈善家霍華德（1726-1790）的考察結果。后者走訪了許多監(jiān)禁中心，結果他的博愛之心大受刺激，因為他發(fā)現：“違法者、浪子、無業(yè)游民以及精神病人都被囚禁在同一高墻之內……在150年間，禁閉竟然演變成在這個由各種異質成份構成的大雜燴空間里濫用權力的代名詞?！弊髡咴谛≌f中創(chuàng)造了一個真正的隔離空間：福特汽車。14年來，鞋廠推銷員鮑曼需要每天駕車四處奔波，經常身處局促而又封閉的空間里。故事伊始，他因流感被迫臥床一月，但是尚未痊愈就重返旅途?，F在監(jiān)控已經融入人們的生活，因此鏡頭下的人們謹言慎行，但是幾十年前的美國科技還沒有現在這么發(fā)達。在這個空間里，他貌似具有相當的話語權，可以自主安排自己的行程，似乎沒有淪為層級制度盤剝的犧牲品。真相絕非如此簡單。不難看出，他是被既不在場又在場的上級不斷監(jiān)視的對象，無法和他們進行平等的溝通和交流。希望在天黑前趕到比拉鎮(zhèn)的他，一路胡思亂想，很多和工作沒有關系的人或者物不斷闖入他的腦海，如已經去世的祖母、過去幾天照顧過他的小護士以及他送給她的手鐲等。在小說中，讀者找不到任何與他上司有關的字眼，但這絕不意味著他們真正在他的工作和生活中缺席。這正是作者寫作手法的巧妙之處，賦予了讀者足夠的想象空間來填補空白。福柯用來討論人類身體和權力機構間關系的術語是“生命政治學”（二）從“流水作業(yè)線”看監(jiān)獄的重要性作者還構建了一個隔離空間，即鮑曼效力的制鞋工廠，不過她只在小說開頭提過一次。作者一筆帶過的東西，讀者卻樂于深挖。鮑曼經常身處狹窄的汽車里，而他同事需要在更惡劣的環(huán)境里工作，時刻接受上級的直接監(jiān)視，因此制鞋工廠本質上和“全景圓形監(jiān)獄”無異?！叭皥A形監(jiān)獄”是由英國哲學家杰里米·邊沁（1748-1832）在18世紀晚期構想出來的，?？略凇兑?guī)訓與懲罰》中闡述了這一概念。其構造原理是：“四周是一座環(huán)形建筑，其中心是一座瞭望塔。塔上有一排長長的窗戶，正對著環(huán)形建筑。環(huán)形建筑被分割成許多小囚室，每間小囚室長度都與建筑物等寬。每間囚室都有兩扇窗戶，一扇朝里，對著瞭望塔的窗戶；另一扇朝外，這樣光線就可以從囚室一端照到另一端。然后，只需在瞭望塔安排一名看守，在每間囚室里關一個瘋人、病人、罪犯、工人或者學生?！笔澜缟鲜着傲魉鳂I(yè)線”當中就有一條在英國樸茨茅斯海軍部的“滑塊廠”，它比福特的流水線早一個世紀，比波音的早兩個世紀。惜墨如金的作者對鞋廠的運作情況保持緘默，因此讀者擁有充分自由去填補空白，但是天馬行空的想象不值得提倡。讀者回顧一下歷史不難發(fā)現，第一次工業(yè)革命（18世紀60年代至19世紀40年代）是英國主導的，但美國于1783年獨立后就密切關注著英國的技術發(fā)展，對它們進行借鑒和改進等處理，取得了驕人的成績?！?851年，在倫敦世博會上，美國用（或多或少）可互換的零部件制造機械的能力讓英國議會深感震驚?！比绻f鮑曼具有自我監(jiān)視的能力，那么那些在車間忙碌的工人則有過之而無不及。現代社會中的“規(guī)訓權力”對時間和空間進行嚴格監(jiān)視和管理，靠的不是赤裸裸的暴力，而是依靠人們對自己的管理。他們的工作場所，即工廠或車間，也是一個隔離空間，更接近監(jiān)獄，是一座“全景圓形監(jiān)獄”。他們必須嚴格遵守作息制度，每人各占據一小塊空間，或站或坐，埋頭苦干，完全暴露在各級負責人的權威性注視之下，稍有松懈，則會引起產品堆積，招來抱怨和不滿，最終可能導致整條流水線癱瘓。當然，在這種極端情況出現之前，甚至在個別工人剛有松懈跡象時，來自各方面的干預就已經發(fā)揮作用，這樣生產中的不利因素，如怠工、密謀、騷亂等，就會被消滅在萌芽狀態(tài)中，從而保證統(tǒng)治者獲取最大利益?！懊總€人在這種目光的注視之下，最終都會變成自己的監(jiān)視者，這樣就可以實現自我監(jiān)禁。這個辦法真是美妙極了：毫不間斷地行使權力，又將成本減小到最低限度?！弊鳛橹R重要代表的科技被權力生產出來，隨即具有權力功能，從而進一步鞏固權力，加強了對民眾的管控。工廠管理者坐在辦公室，猶如看守站在監(jiān)獄塔樓；權力賦予看守并生產有關罪犯和犯罪的犯罪學、管理學和心理學等知識，管理者也通過類似方式獲取并生產有關員工和管理的管理學、心理學等知識；看守掌握的知識起到鞏固權力、擴大空間的作用，同樣地，管理者的權力和空間也因知識而得到鞏固。鑒于此，?？虏欧Q現代社會是一個“規(guī)訓社會”雖然作者未提鮑曼的上司如何管理下級，但是像他們那樣的管理者已經掌握監(jiān)獄管理方法并在工廠日常管理中學以致用是毋庸贅言的，因此不在上司眼皮底下忙碌的鮑曼才有可能和那些在流水線上工作的同事一道成為現代“規(guī)訓社會”中具備自我反省、自我監(jiān)視和自我管理能力的良好公民。二、非法活動：自由的自我保護隱居鄉(xiāng)間的桑尼夫婦是兩個享有自由空間的角色。他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共同靜候他們愛情的結晶的到來。相敬如賓、生活艱辛的他們固守著一種與現代工業(yè)文明格格不入的生活方式，守舊的桑尼還穿著幾十年前的南軍軍服。他們是被邊緣化的社會底層人物，但似乎擁有不少權力和自由。他們的小木屋和勞動工具等都是自己制作的。此外，在“禁酒令”期間他們還從事生產和儲藏酒精飲料等非法活動。邊緣人物常常有不法行為，這可謂他們的生存策略之一。關于非法活動，?？掠羞^精辟的論述。他認為：不讓社會底層從事一些對他們來說至關重要、卻被官方禁止的非法活動，猶如不讓特權階層享受特權，都會遭到抵制與反抗?！霸瓌t上，社會底層沒有任何特權，但是他們在強加給他們的法律和習俗的邊緣地帶，通過暴力行動或者頑強堅持，獲得一塊寬容的空間。這塊空間對他們來說是必要的生存條件，因此他們隨時為保衛(wèi)它而奮起斗爭。”即便如此，他們還是處在全景敞視的目光之下，因為空間是權力逞能的場所，而無處不在的權力存在于所有社會關系中，不會漏掉任何空間。?？抡J為：“在古典時期，在社會邊緣地帶存在一塊混沌的、受到包容的、危險的非法者領域，抑或一塊至少能夠規(guī)避權力直接管控的領域。這塊未知空間可謂犯罪的訓練場或避難所?！庇纱丝梢?，小兩口的靜謐世界終將被蠶食。桑尼熟練的搜身動作表明闖入這個自由空間的遠遠不止鮑曼一人，因為國家必然會竭力接近任何階層，任何行業(yè)的人都有可能經意或不經意地充當其代表，進入他們的生活空間，與其說是為了關心他們，還不如說是為了更好地了解、管理和控制他們。三、異質空間：幻覺性/補償性?？掠?967年5月提出“異質空間”（又稱“異質烏托邦”）這一概念。該概念指出了社會生活空間的復雜性，它不是一種純粹的幻想，而是一個真實的地方。他舉例闡述了異質空間具有廣泛性、特殊性、并置性、時間性、封閉性/開放性以及幻覺性/補償性等特征。該小說中的異質空間具有以上大部分特點。關于廣泛性，福柯說：“世界上沒有哪個文化沒有建立異質空間，那是每個人類群體都擁有的一個恒量。”異質空間具有封閉性/開放性。“異質空間總是預設了一個既開放又封閉的系統(tǒng)，這個系統(tǒng)孤立異質空間，又使它們具有滲透性。人一般不能進入異質空間，猶如人不能進入一架風車。他要么被限制進入（如獲許方能進入軍營或監(jiān)獄），要么不得不向規(guī)矩和凈身禮屈服?！奔Ｖ桥c叛逆于一身的福柯認為權力、技術和知識與空間密切相關，其空間思想無疑是對上述小說敘事模式的挑戰(zhàn)。他認為異質空間具有幻覺性/補償性。“異質空間有一種和其它空間有關的功能。它在處于兩端的兩個異質空間之間發(fā)揮作用。兩種異質空間中任意一個都會產生一個幻覺空間。這個幻覺空間會將所有真實空間以及人類生命被隔離在其中的所有真實場所斥為更加虛幻的東西……這或許不是幻覺性的異質空間，而是補償性的異質空間?！倍啻卧庥霎愘|空間的三位主人公對各自的空間進行了認真劃分和精心管理。外人若想接近桑尼儲藏威士忌的那個秘密空間，得首先獲得他家兩條狗的同意，然后接受搜身，接著在他帶領下，來到屋后，越過棚屋以及水井，來到一處灌木叢，接著趴在地上，爬過一條灌木隧道。他們謹小慎微，生怕哪天會失去自己的自由空間。鮑曼也受迷茫和焦慮困擾，游離于異質空間、幻覺空間以及真實空間之間，心力交瘁，經常進退兩難。他原本打算當天趕到比拉鎮(zhèn)，不過等桑尼將汽車拖出來以后，他卻提出借宿要求，并表示愿意付費。他這樣做是因為異質空間產生的那個幻覺空間把自己的所有真實空間以及其它真實場所斥為更為虛幻的東西，讓他萌生了通過和桑尼夫婦多些時間相處的方式來尋求心理平衡和彌補自己損失的想法。“這兩個人在這里珍藏著某些他看不見的東西，不輕易將某種古老的希望——食物、溫暖和希望——示人?！毙≌f只字未提鮑曼之死會給桑尼夫婦的生活帶來多大沖擊，但是可以預料的是，這種生活還將持續(xù)一段時間。那么，他們果真不用擔心任何形式的侵入了嗎？熟悉美國歷史的讀者不難發(fā)現以下兩個基本事實。第一，美國內戰(zhàn)后加快了工業(yè)化和城市化進程。到19世紀末，它基本完成工業(yè)化。到1920年，它基本實現城市化。第二，20世紀20年代正值爵士時代，那時一戰(zhàn)的硝煙剛剛散去，經濟大蕭條的幽靈尚未現身，傳統(tǒng)的道德觀已經土崩瓦解，享樂主義和消費主義開始大行其道。到20世紀30年代，深居簡出、自給自足、清心寡欲、善良淳樸的桑尼夫婦依然生活在偏遠的鄉(xiāng)下，基本上沒有受到環(huán)境污染、消費主義、享樂主義等城市特有問題的困擾。這個國家所經歷的一切，他們似乎都能做到視而不見，充耳不聞。值得注意的是，鄉(xiāng)下雖然偏僻，但并非權力真空地帶，而是政府需要重點攻克的最后幾個堡壘之一。無意之中闖入的鮑曼是受現代規(guī)訓技術熏陶、具有自我反省、自我監(jiān)視和自我管理能力的良好公民，同時還是傳播規(guī)訓技術和現代思想的排頭兵。他明知自己身體不適，住在這荒郊野嶺的女主人衣著簡樸，所欲所求不多，可他還念念不忘自己的使命：“我有很好的低價女鞋?！彼?、大理想國的耐人的故事《巡回推銷員之死》只有五千多字，又是作者的處女作，卻包含豐富的空間意蘊。不試圖面面俱到的作者賦予讀者足夠的想象空間，但是隨著“福特汽車”“小木屋”“南軍軍服”“緝私稅務官”和“私釀威士忌”等字眼依次出現，讀者最終會把故事定位在大蕭條時期的美國南方農村。那時，曾經在南方占主導地位的農業(yè)經濟正在被北方的工業(yè)文明逐漸取代，還沒有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