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人人格的確立與法律的正義

法人人格的確立與法律的正義

一、法人人格的確認標志著經(jīng)濟的發(fā)展法人實體的人格是指法人實體與自然人構成獨立法律主體的權利。賦予特定的社會組織體以獨立的權利義務主體資格始于羅馬法,至中世紀時產(chǎn)生了法人的獨立財產(chǎn)制和有限責任制。1而今賦予法人以獨立人格已成為世界各國法律普遍確認的一項原則。法人獨立人格的基本內涵應當包括:法人與其成員的財產(chǎn)彼此獨立;出資人的有限責任與法人獨立承擔責任的統(tǒng)一;出資人對出資財產(chǎn)經(jīng)營管理權的放棄與法人經(jīng)營自主權的確立。法人為有團體名義之多數(shù)人的集合法律主體,而自然人則是以個人為本位的法律主體。2法律之所以擬制一個與自然人相對應的集合性權利義務主體并賦予獨立人格,乃是法人主體資格的確認適應了人類社會發(fā)展對法律之所需;法人制度之所以得以建立乃是因為法人與其成員的雙重分離實現(xiàn)了以法人為中心的法人出資者群體與法人債權人群體的兩極利益的平衡,體現(xiàn)了法律的公平與正義價值;法人制度之所以在世界各國推行和發(fā)展,乃是因為法人制度建立的公平權益體系贏得了社會不同利益的法律主體群體對法人獨立人格的承認與贊譽。法人制度建立的公平權益體系是:1.法人的出資者通過將其出資的財產(chǎn)移交給法人組織體并承認法人對這些財產(chǎn)的所有權,換取了法人的債權人群體對出資人僅對法人債務負有限責任的容忍。這是法人與其成員財產(chǎn)權層次上的分離。2.法人出資者在獲得對法人債務僅負有限責任的超然優(yōu)勢法律地位的同時,將其對法人出資財產(chǎn)的經(jīng)營權讓渡給了一個法人債權人相對信任的專業(yè)部門——法人機關,從而獲得了債權人群體對與法人的交易安全信任。這是法人與其成員經(jīng)營權層次上的分離。由此可見,法人與其成員的雙重分離是法人人格確立的基礎與前提,而法人的獨立人格一旦確立即在法人成員與法人的債權人之間筑起一道法律屏障,使得債權人不能越過法人直接向法人成員追究債務責任,法人成員也不能取代法人的地位直接與法人的債權人發(fā)生法律關系。法人制度是人類立法技術的智慧結晶,法人人格的確認不僅實現(xiàn)了法律公平、正義的根本價值目標,形成了法人出資者群體與法人債權人群體之間平衡的權益體系,而且極大地推動了商品經(jīng)濟的發(fā)展:一方面法人作為加速“社會積累的新的強有力的杠桿”,作為資本集中、資本控制的有效手段,它使生產(chǎn)規(guī)模實現(xiàn)了“驚人的擴大”和對商品經(jīng)濟的發(fā)展產(chǎn)生了“神奇的魔力”;3另一方面,法人的有限責任制又大大減輕了投資者在激烈的市場競爭中進行商業(yè)投資的經(jīng)營風險;同時,法人作為有其獨立意志和利益的民事主體,又簡化了自然人之間的法律關系,適應了瞬息萬變的市場需求。數(shù)百年來,法人制度在資本集中、減少風險、保險利潤等方面發(fā)揮著其他法律主體所不能替代的巨大作用。但是,隨著商品經(jīng)濟的發(fā)展和法人形式運用的深入與廣泛,法人的人格特性在實際社會生活運行中出現(xiàn)了種種變異,因為法人的運作畢竟依賴于其背后的自然人,法人人格的確立雖然在法人成員與法人的債權人之間筑起了一道法律屏障,但并未割斷法人成員與法人之間的“臍帶”。相反,法人成員總是對法人享有出資所派生的各種權利,出于追求利益最大化目的,法人成員于是便利用出資權濫用法人人格從事各種不正當行為,諸如虛假出資、濫設法人、背后操縱等,行為人借此一方面坐享法人制度賦予的“超然”優(yōu)勢法律地位,逃避法律規(guī)定或契約約定的義務,另一方面其不法行為一旦受到司法機關追究時,出資人往往又以法人外殼為檔箭牌,主張僅承擔出資范圍內的有限責任。實際經(jīng)濟生活中異化法人人格的種種行為使得法人人格得以確立與運行的法律支點發(fā)生位移,使得法人作為獨立人格的內在因素受到毀損或泯滅,從而使得法人制度框架下的出資人群體與債權人群體之間的權益平衡格局發(fā)生傾斜,這就必然導致法人人格否認制度的建立。正如日本學者大隅健一郎先生所言:如果法人之設立出于不法目的,或有違建立法人制度的維護社會公共利益之根本價值,法律自然有權剝奪法人的人格而否認法人之存在。4美國法官Sanborn在一判決書中所言更為經(jīng)典:“以目前的權力狀態(tài)下,如果可以建立一個一般規(guī)則的話,那么這個規(guī)則就是:一般而言,公司應該被看作法人而具有獨立的人格,除非有足夠的相反的理由出現(xiàn);然而公司為法人的特性如被作為損害公共利益、使非法行為合法化、保護欺詐或為犯罪抗辯的工具,那么,法律上則應將公司視為無權利能力的數(shù)人組合體?！?法人人格的否認實際上是對已經(jīng)喪失獨立人格特性的法人狀態(tài)的一種揭示和確認,因此,喪失法人人格特性的社會組織即使從程序上獲得了形式上的主體資格,該社會組織實際上也不過只是一個欺騙交易相對人的偽裝的法人“外殼”,由此,自然不可能換取社會對該社會組織法人人格的認可。這就是說,如果出資人一方面享有法人給予的投資有限責任的交易安全保證,另一方面卻不足額出資或無視法人獨立人格而濫用法人人格,那么,債權人就應當享有請求司法機關否認法人人格,責令出資人對法人債務負無限連帶責任的權利。因為既然出資人不愿足額出資或放棄對法人出資財產(chǎn)的所有權或經(jīng)營管理權,那么出資人也就不應享有法人制度給他提供的僅負有限責任的優(yōu)勢法律地位,即法人一旦喪失獨立人格特性,法律就應否認已喪失獨立人格的法人的獨立民事主體資格,將原來法律賦予法人人格而給予出資人的諸如有限責任等優(yōu)越法律地位重新歸還給債權人,使法人外殼背后的出資者以個人財產(chǎn)直接對債權人承擔清償債務責任。因為“法人制度的適用只有在和整個法律制度的目標不相矛盾時才是值得考慮的”。6這就是法人人格否認制度的基本法理。筆者認為,確立法人人格否認這一重要法律制度至少具有下面兩方面的意義:(一)法人人格否認制度是法人制度的必要、有益的補充。法人人格否認的本質,是當法人運用背離法律賦予法人人格的原始初衷即公平、平等、正義而為他人控制或操縱,已不再具有獨立性時,法律將無視法人的獨立人格而追究法人背后的操縱者的法律責任。因此,這種法人人格否認所引起的從法人人格確認向法人人格否認的復歸并非是對整個法人制度的否定,而恰恰是對法人人格本質的嚴格恪守。因為運用法人人格否認制度所否認的法人實際上已是一個被控制了的失去獨立性的法人空殼。法人人格否認制度作為在特定條件下對社會公共利益特別是債權人利益的合理與必要的保護手段,有效地維護了法人制度的健康發(fā)展,防止了法人制度的價值目標不致偏向和被異化。從這個意義上講,法人人格否認制度不僅不是法人制度的否認,反而是法人制度的必要補充與升華,正是法人人格否認制度證明并捍衛(wèi)了法人制度的公平性、合理性與正義性。(二)法人人格否認制度是法人制度的完善與發(fā)展。誠如自然人的獨立人格除有自然死亡尚有宣告死亡制度予以取消一樣,法人之獨立人格除有消滅制度之外也應有否認制度,法人人格之確認與法人人格之否認構成了法人制度的辯證統(tǒng)一不可分離的兩個方面。倘若沒有法人人格否認的制度,法人制度必會成為某些出資人規(guī)避法律義務的保護傘。如果說在法人制度發(fā)展的初期建立法人人格否認之制度尚不迫切,那么,在現(xiàn)代企業(yè)制度下母子公司、關聯(lián)企業(yè)的出現(xiàn)和發(fā)展則使得法人人格否認制度成為法人制度得以健康發(fā)展,不至于走向自我否定的關鍵的一環(huán)。法人人格否認制度彌補了單純法人人格確認制度的固有缺陷,有效地防范了不法分子利用法人的合法形式和有限責任的特性逃避承擔法定或約定的義務,保護了社會公共利益和債權人的利益,使法律從形式上的公平合理走向了實質上的公平合理,極大地豐富了法人理論,使法人制度更加豐富完善。二、團體的困境法人人格否認最初為美國判例所首創(chuàng),之后因其適應了社會經(jīng)濟的發(fā)展,遂為德、法、英等國家和地區(qū)所仿效。日本自本世紀六十年代中期以來也藉法院之判例而推行法人人格否認制度?？梢哉f,法人人格否認制度發(fā)展至今實際上已成為英美法系和大陸法系國家所共同認可的法律原則。盡管兩大法系國家在適用法人人格否認上大都以規(guī)避法律規(guī)定或合同約定義務者見多,但由有關判例卻形成了不盡完全相同的理論學說。法人人格之否認在英美法系國家形象地稱之為“揭開法人團體的面紗”。這里所謂的“法人團體的面紗”是英美法系國家關于法人團體理論學說的代名詞。按照英美法系的法人團體理論,法人對其債務獨立承擔民事責任,債權人不能穿越法人“面紗”追索法人背后的出資人的債務責任。而“揭開法人的面紗”,即是在特定的情況下,法院可不顧法人的有限責任特性,否認法人獨立法律主體資格,直接責令法人背后的出資人承擔法人的債務或義務。7但需要說明的是,英美法系國家至今一般仍承認法人的獨立人格,固守傳統(tǒng)的法人有限責任原則,法人人格否認僅是作為例外由法院在審理具體案例時來“揭開法人團體的面紗”?？偟膩砜?英國法院在適用法人人格否認上較為謹慎和保守,而美國法院對此則較大膽和激進。英美法系“揭開法人團體的面紗”適用的學說主要有:(一)一體說。這一學說認為,一個公司是否為一個法人,應視公司事實上是否符合一獨立法人的條件,若一公司經(jīng)營一個事業(yè)即為一個法人,若股東成立數(shù)個公司卻經(jīng)營同一事業(yè),則數(shù)個公司應為一個法人。8有關這一學說的典型判例有美國州政府訴DallasLiquorWarehousNo.4一案。9。依照案發(fā)當時美國各州頒行的失業(yè)救濟法規(guī)規(guī)定,一般雇主雇傭員工達到八人以上時,須為所雇員工提供失業(yè)救濟基金,而本案被告為了逃避失業(yè)救濟法規(guī)規(guī)定的義務,雖經(jīng)營同一事業(yè),但卻為此同時設立了四個股份均為其所有、業(yè)務均由其操縱但形式上彼此獨立的公司,從而使每一公司所雇傭的勞工低于失業(yè)救濟法規(guī)規(guī)定的人數(shù)。州政府于是起訴被告違反了該州的失業(yè)救濟法規(guī)。審理此案的法院認為被告所組織的四個公司實為一個整體、一個人格,其之所以在形式上設為四個,完全是為了逃避法定的提供失業(yè)救濟基金的義務,既然被告所設的四個公司實際上為一個獨立人格,且四個公司所雇傭的勞工總數(shù)已超過八人,被告自應為其四個公司所雇傭的勞工提供失業(yè)救濟基金,于是遂判令被告敗訴,否認了四個公司的獨立法人資格。(二)代理說。此說為美國學者Powell首先提出,此說主張當法人人格的存在實際上僅僅是背后操縱者的代理工具時,法院即應運用代理法則否認作為“代理人”的法人人格,判令背后的“被代理人”承擔被否認法人人格的“代理人”所應承擔的法律后果。10例如英國Re.F.G(Films)Ltd案,11依照當時英國的法律規(guī)定,本國影片在英國放映可享有較外國影片更為優(yōu)厚的待遇,而判定影片屬于何國的標準是制作者。美國公司為了享受英國法律這一優(yōu)厚待遇,遂依英國法在英國設立了一家資本為100英鎊而其中90英鎊由美國公司總經(jīng)理持有的影片公司。該公司沒有工作人員和所拍影片的必要資金,其唯一和英國有聯(lián)系的是其主營業(yè)所在英國,后該公司將一部在美國公司財力支援下拍攝的影片以英國公司為制作人而要求英國政府注冊為英國影片,但英國政府否認該影片為英國公司拍攝,并拒絕登記為英國影片。在訴訟中,美國公司主張該影片公司依英國法設立,自應屬英國公司,英國公司所拍攝影片自應為英國影片,而美國公司之所以提供財政支援只是因為其是英國公司的代理人,然審理此案的英國法院卻認為,如果要用代理觀念來說明母公司與子公司的關系,則英國影片公司只是美國公司拍攝影片的代理人而已,英國影片公司的法人人格應被否認,該影片在法律上應視為美國公司制片,從而使美國公司借以英國公司的形式(法人人格)來規(guī)避英國法的計劃歸于破產(chǎn)。(三)化身說。如果一個法人的獨立僅僅是另一個法律主體的“空殼”,后者對前者的操縱與控制如同“另一個自我”,則前者的法人人格應被否認。12如英國Gilfordmotorco.v.Horne一案。13被告Horne原為原告Gilford汽車公司的雇員,Horne辭職之前曾與Gilford汽車公司訂有一合同,在合同中原告Horne承諾在雙方約定的期間不從事與Gilford汽車公司競爭的營業(yè)而搶拉Gilford汽車公司的顧客。然被告Horne辭職后以其妻和另一名雇員為股東和名義上的董事成立了一家公司,該公司以獨立法人資格從事與原告Gilford汽車公司競爭的營業(yè),于是Gilford汽車公司向法院請求發(fā)布以Horne個人及其所控制的公司為對象的禁止執(zhí)行業(yè)務的禁令。英國法院認為Horne所設立的公司只是其逃避合同義務的外衣和假體(gloakorsham),從而將公司視為Horne的“另一個自我”(alterego)或稱“化身”。由此法院將公司人格予以否認,視公司的行為即為Horne的個人行為,從而判令被告Horne設立的公司禁止執(zhí)行與原告相競爭的營業(yè)。大陸法系的德國將否認法人人格稱為“直索”,即在特定的情況下,法院可令債權人穿越作為債務人的法人的獨立人格,徑直向公司法人背后的股東追索。法院賦予債權人的這一權利,人們通常稱為“直索權”。14關于“直索”我國臺灣學者黃立說:“直索Durchgriff指法人在法律上之獨立性排除,假使其獨立人格并不存在之情形,法律政策上采納直索理論乃是為了排除法人作為獨立權利主體之不良后果”。15另一大陸法系國家日本通稱“否認法人格”。德國的“直索”理論發(fā)展至今主要存在以下學說:(一)濫用說。這一學說以德國法學家西內克(RelfSerick)為代表,按照這一學說,如果法人的法律特性被故意濫用,從而完全背離了法人制度的目的,將會導致“直索”。16德國法院1939年12月16日曾出這樣一個判決,該案的被告是原告的代理人,其意圖將第三人贈與原告的物品占為己有,但這明顯違反了德國法關于代理人不得隱藏占有第三人贈與本人物品的法律規(guī)定。被告為了實現(xiàn)其意圖便設立了一家公司,然后要求他代理進行法律行為的對方將贈給原告的物品交給他所控制的公司。但被告實現(xiàn)上述意圖后不久被原告發(fā)現(xiàn),于是原告起訴請求法院判令作為代理人的被告返還贈品,但原告卻以贈品為公司所收并非自己所收為由進行抗辯。法院認為被告濫用公司,其所設公司純粹是進行欺詐巧取贈品的工具,公司之法人人格應當被否認,否則有失法律的公正、正義,于是遂判令被告返還原告贈品。17(二)規(guī)范適用說。這一學說由德國法學家穆勒·沸賴恩費爾斯(MuellerFreienfels)首先提出,后為E·雷賓德(E·Rehbinder)等人發(fā)展和完善。這一學說認為規(guī)范(指法人獨立人格的規(guī)范)的適用只有證明自己的正義性時,才為人所尊重。18德國法院也認為“資合公司的法人性質只有在其使用和整個法律制度的目的不違背的情況下才是值得維護和尊重的”。19(三)分離說。這一學說以德國法學家威廉(Wilhelm)為代表。這種學說從公司經(jīng)營管理權與股東出資財產(chǎn)所有權分離的原理出發(fā),認為非董事股東若違反謹慎義務干預或操縱公司經(jīng)營時,股東即應對公司的經(jīng)營后果承擔法律責任。20日本關于法人人格否認原則源于下述一案的判決:X于1961年2月與Y公司簽定了店鋪租賃契約,將自己所有的某店鋪出租給Y公司,期限為5年。Y公司是A為避稅而設立的從事電機產(chǎn)品銷售的股份公司,但Y公司實質上為董事長A的個人企業(yè)。1966年初,X向A提出收回店鋪的請求,A隨即向X書面承諾將于當年8月19日前交還店鋪,然屆期并沒有兌現(xiàn)承諾。于是X以A為被告提起返還店鋪之訴訟,后經(jīng)法院調解A同意將店鋪交付X。但和解達成后,A又主張Y公司正使用部分不予讓出,于是X再度以Y公司為被告提起返還店鋪的訴訟。在訴訟中Y公司主張返還店鋪和解協(xié)議系A與X達成因而Y公司自然不應受其約束。地方法院以A與X達成和解協(xié)議時身份為Y公司的代表,因而Y公司應受和解協(xié)議約束為由判決Y公司敗訴。在上訴審中,高等法院駁回了Y公司上訴,維持原判,最后這一案件訴到最高法院。日本最高法院對本案做出了對法人人格否認制度具有歷史意義的判決:“在社團法人中,法人與其組成成員在法律上的人格當然是不一樣的。即使在職員只有一人的情況下,也同樣如此。不過,一般而言,法人人格的賦予是基于對社會中存在的團體價值進行評價的立法政策,當它作為權利主體而表現(xiàn)時,必須基于法的技術。因此,在法人格已變得徒具形式,或者為回避法律的適用,而被濫用時,對法人格的認可,并不符合賦予法人人格的本來目的,于是就產(chǎn)生了否定法人人格的必要性”?！爱敼镜男螒B(tài)只不過是幌子而已,公司就是個人,個人就是公司”的情況下,“作為做生意的對方通常并不清楚交易的實現(xiàn)是由公司來履行還是由個人來履行。所以有必要保護對方的利益……”。這樣,“即使有以公司名義成立的交易,對方也可以否定該公司的法人格,就象沒有法人人格一樣,只認定該交易中的個人行為,并追究其個人的責任?！?1從各國有關法人人格否認的學說與判例來看,法人人格否認的原則雖然已發(fā)展成為世界各國所共同認可的法律原則,但是由此并未動搖法人制度在整個法律主體中的地位,賦予法人組織以獨立的民事主體資格,這是社會經(jīng)濟充滿生機與活力的動力所在。與盛行的法人人格否認的理論學說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各國法院在司法實踐中對法人人格的否認卻一貫采取相對謹慎的態(tài)度,在尊重法人獨立人格的基礎上僅把其適用視為一種例外。德國聯(lián)邦最高法院在一系列有關公司人格否認案件的判決中反復強調維持法人人格的重要性,認為法人人格否認制度的產(chǎn)生,“不應該使我們輕率地和毫不限制地忽略有限責任公司是一個獨立的法人”。22與已經(jīng)有數(shù)百年歷史的法人人格確認制度相比,法人人格否認制度還十分稚嫩和年輕,但這也同時意味著法人人格否認制度的發(fā)展充滿生機與活力。三、法人人格否認制度的概念自從法人制度問世以來,法人的兩大特性即法人財產(chǎn)的獨立性和法人成員責任的有限性對整個社會的進步發(fā)揮了巨大的推動作用。因此,法人的獨立人格及其法人出資者的有限責任始終為各國司法機關所尊重,而作為法人制度必要補充的法人人格否認制度則進一步豐富和完善了法人制度,這一點根植于法人人格否認的本質。何為法人人格否認的本質?日本學者鴻常夫在對前述日本著名的法人人格否認一案的判決進行評說時所言,也許揭示了法人人格否認的本質:“所謂法人格否認的法理,是指按照法人制度的目的,當認為某公司所保持的形式上的獨立性違反了正義、平衡的理念時,或者公司所具有的法的形式超越了法人格的目的,非法地加以利用時,并不全面否定公司的存在,而是在認為它作為法人存在的同時,針對特定事例,否定其法人格的機能,以保障公司與股東在法律上一視同仁的地位”。23由此,筆者認為法人人格否認有三大內涵本質特征。(一)法人人格否認的本質是否認特定法律關系中的法人特性。法人人格否認不是從根本上徹底、永久地取消法人的主體資格,“而是在認定它作為法人存在的同時,針對特定事例”,對其法人特性在特定的法律關系中加以否認。因此,這種意義上的法人人格否認不同于法人被解散或被撤銷。法人被解散或被撤銷是法人資格的絕對消滅,它是在法人違反國家有關法律和社會公共利益時被相應政府主管部門以命令撤銷或被法院裁定予以解散,其法律后果是導致法人人格全面、永久、徹底的消滅。法人人格的絕對否認屬于傳統(tǒng)民法和公司法必然規(guī)定的內容,各國民法和公司法均早已確認。我國有關法律也作了明文規(guī)定,如全民所有制工業(yè)企業(yè)法第19條規(guī)定:“企業(yè)由于下列原因之一終止:(一)違反法律、法規(guī)被責令撤銷。(二)政府有關主管部門依照法律、法規(guī)的規(guī)定決定解散……”。與上述法人人格絕對消滅不同,法人人格否認是相對否認法人人格,即在法人的人格被人為地不當濫用以至于背離法人制度的根本價值目標——公平、正義時,否認實際上已被濫用者架空的法人形式上的獨立人格,使法人背后的控制、操縱者承擔法人的法律責任。而一旦被否認的法人“空殼”恢復法律要求的實在性,法人的獨立人格依然會獲得法律的承認?？梢?法人人格否認理論所否認的是在特定法律關系中的法人機能,即法人的財產(chǎn)獨立、責任獨立、股東責任有限和經(jīng)營自主的特性,使法人行為的責任直接及于法人濫用者自身,以制止法人形式的濫用和維護法人制度追求的不同利益群體之間的公平與正義。(二)法人人格否認的本質是維護法律的正義與公平。如前所述,法人制度維持著以法人為中心的法人出資人和法人債權人兩大群體的利益平衡,這種法人制度追求的公平、正義則是通過法人與其出資人財產(chǎn)獨立、法人責任獨立、法人出資人責任有限和法人經(jīng)營自主等法人特性來實現(xiàn)的。而法人人格濫用行為的出現(xiàn)卻使法人制度維持的正義和公平嚴重失衡,于是,法人人格否認制度應運而生。法人人格否認制度通過對已失去獨立人格的法人特性的否認,重新恢復被扭曲的法人制度維持的正義與公平。法人人格否認制度是法律最高價值——公平、正義在法人制度上的體現(xiàn)和反映。(三)法人人格否認的本質是通過否認法人的特性追究法人人格濫用人的法律責任。法人人格否認的適用揭開了罩在法人人格濫用人頭上的法人“面紗”,使得法人的債權人可以穿越法人人格筑起的有限責任屏障,直接追究法人背后的濫用人的法律責任。從這種意義上講,法人人格否認實質上是對法人成員對法人債務負有限責任的否認,使法人成員對法人的法律行為直接承擔無限責任。也正因為如此,國內外一些學者也將法人人格的否認稱之為法人的“嚴格責任”24或“直索責任”。25本文前述的法人人格否認的重大意義決定著我國應當移植這一法律制度。而在構架我國市場經(jīng)濟法律體系的市場經(jīng)濟體制建立初期,建立法人人格否認制度,對于規(guī)范新舊體制交替中的企業(yè)運行秩序,防止和懲治各種濫用法人人格進行欺詐、逃避法定或約定義務的行為,無疑又十分急需。對此,筆者自信同仁不會有太大的異議。問題的關鍵是在國外“嚴格責任(此處指法人的否認)還只是一種法律政策,而不能將其理解為已經(jīng)十分精確并可以簡單予以適用的法律原則”26,我國怎樣移植法人人格否認這一法律制度,筆者以為,雖然將這一“洋人發(fā)明物”植入我國國土存在如何符合本國“水土”等諸多問題,但明確并能運用法人格否認的適用條件實乃這一移植“手術”成敗的關鍵。法人人格否認制度的本質表明,法人人格的否認實際上是民法中法人的特殊有限責任(指法人成員對法人債務所負的有限責任)向最初自然人的無限責任的復歸,因為在法人被法律擬制成獨立人格之前,自然人法律主體對外原始即負無限責任。所以,民法中一般民事責任的構成要件應當同樣適用于法人人格的否認。據(jù)此,筆者認為法人人格否認制度的適用條件有以下四個:(一)濫用法人人格行為的存在。濫用法人人格行為的內容是法人作為獨立法律主體的人格特性喪失。而否認法人人格則是對已無獨立人格狀態(tài)的法人的一種揭示和確認。由于法人人格否認制度源于英美法系的判例,所以,到目前為止,法律中對法人人格濫用行為予以專門規(guī)定的只有英國公司法案第31條和德國有限責任公司法第32條,而其他各國關于濫用法人人格行為,則由各國法院根據(jù)正義、公平的理念去作個案評判。日本判定是否構成法人人格濫用行為的實體法根據(jù)是民法典第3條“不許可濫用權利”。德國判定是否構成法人人格濫用的依據(jù)是法人的行為是否違反民法典第242條和826條確立的誠實信用原則和善良風俗。筆者認為,鑒于法人人格濫用行為復雜多樣,很難窮盡列舉,因而我國立法應對其作概括性定義,在法人人格濫用行為表現(xiàn)尚不充分的目前,暫不作列舉性規(guī)定,以使濫用法人人格行為在立法上呈開放性體系,包羅各種花樣翻新的濫用法人人格的行為。(二)法人人格濫用行為造成了實際民事?lián)p害。法人人格濫用行為造成的損害既可能是現(xiàn)實的,也可能是潛在的;既可能是國家利益和社會公共利益,也可能是法人的債權人的利益;而受害人既可能是法人之外的第三人,也可能是法人內部的其他成員,如母公司濫用子公司的法人人格即損害了子公司的小股東的合法權益,為此,西方許多國家還建立了“股東代表公司訴訟制度”,規(guī)定小股東在公司人格被大股東操縱從而損害了其合法權益的情況下,可以不經(jīng)董事會或股東大會的同意,直接代表公司對背后操縱公司的大股東提起訴訟。27一般而言,如果僅有法人人格濫用行為而沒有法定義務或約定義務的規(guī)避和給他人造成實際損害,法院并不主動將法人人格予以否認。(三)法人人格濫用行為與實際民事?lián)p害之間存在因果關系。因果關系的存在是追究濫用法人人格行為法律責任的基礎,如果受害人不能證明濫用法人人格的不當行為與其損害之間存在的因果關系,那么,受害人也就不能向法院提起訴訟請求。28(四)法人人格濫用行為人必須存在規(guī)避法定或約定義務的主觀惡意。過失不會導致法人人格否認制度的適用,這是由法人人格濫用行為的性質所決定的。法人人格濫用就其性質而言是一種法律規(guī)避行為,行為人故意利用其控制的一個法人實體去達到自然人無法獲得的優(yōu)惠權利,或規(guī)避本應承擔的法律義務。由于法律規(guī)避行為的特點是行為人精心處慮,手段花樣繁多,形式十分隱蔽,所以,受害人要舉證證明濫用法人格行為人主觀上存在故意十分困難。對此,西方國家學者力主法院應放棄對法人人格濫用行為的主觀要件的審查,只要原告能證明被告實施了法人人格濫用行為就視為行為人主觀上存在故意。德國聯(lián)邦最高法院最近在有關延期破產(chǎn)損害的典型一案中接受了這一觀點。29四、規(guī)范法人人格濫用行為法人人格否認制度的適用范圍即是法人人格濫用行為。法人人格濫用行為是指故意濫用法人人格規(guī)避法定義務或約定義務而給他人造成損害的行為。英國公司法規(guī)定可以適用法人人格否認制度的法人人格濫用行為有三:1.股東故意混淆公司財產(chǎn)與其個人財產(chǎn)的;2.公司的高級職員以公司名義從事公司業(yè)務活動,或者以公司財產(chǎn)進行個人活動的(第108條);3.公司股東降至法定最低限制以下持續(xù)達6個月以上的(第31條)。日本學者鴻常夫等人認為,法人格否認“僅限于兩種情況:1.公司人格被濫用;2.法人人格徒具形式”。濫用法人人格行為包括故意濫用法人人格行為和客觀濫用法人人格行為。“它分為兩類:1.利用法人人格而隱蔽地逃避法律的規(guī)定或者規(guī)避契約規(guī)定的義務;2.利用法人人格對債權人實施欺詐并造成損害。前者又分為回避法律上契約上的義務,不正當?shù)膭趧有袨橐约坝捎诠局湔叩男螒B(tài)而形成的公司的法律關系等;后者則分為為了回避債務而成立新的公司和資本過少”?！巴骄咝问绞吕侵腹緦嵸|上被認為是個人企業(yè),具體來說:1.廣義上是一人公司:2.公司與職工的業(yè)務、財產(chǎn),全部、持續(xù)地混在一起;3.完全無視股東大會等強制法的組織規(guī)定的行為?！?0筆者認為,上述法人人格濫用行為的分類具有借鑒意義,但法人格徒具形式從廣義上來看仍是法人人格濫用行為,因此沒有必要單獨化出來自成一類。參考國外有關法人人格否認的立法、判例與學說,法人人格濫用行為在理論上可以歸納為下列幾類:(一)虛設公司濫用法人行為。這種法人人格濫用行為主要有兩種,一種是虛假出資,致使公司法人資本不實而對債權人構成欺詐;另一種是虛擬股東,使集合性公司法人蛻化成“一人公司”,然后操縱虛假公司規(guī)避法律義務。(二)法人與其成員財產(chǎn)混同行為。法人與其成員財產(chǎn)彼此獨立是法人的人格特性之一,也是法人成員對法人債務以出資為限負有限責任的基礎。如果法人與其成員發(fā)生財產(chǎn)混同,法人也就不再具有獨立性,不法行為人也極易濫用法人人格轉移財產(chǎn)逃避債務和責任,這就需要否認法人人格,追究法人成員的法律責任。(三)法人與其成員人格混同行為。法人雖然是由其成員出資集合組成的,但法人一旦被法律賦予獨立人格,二者在法律上即是兩個各具獨立人格的民事主體,倘若法人與其成員合二為一,法人的獨立人格即應剝離,而由其成員直接對外承擔法律責任。法人與其成員人格混同的主要表現(xiàn)是數(shù)個公司的董事、股東相同,在我國即所謂的“一套人馬,兩個牌子”,名為兩個法人,實為一個實體。(四)不當操縱規(guī)避法律行為。這種法人人格濫用行為主要表現(xiàn)在母子公司領域,不當操縱規(guī)避法律主要是通過資本控制和職能控制來實現(xiàn)的。不當操縱是否構成濫用法人人格,主要應視此種行為是否規(guī)避了法律義務、責任。各國解決不當操縱行為的辦法主要有規(guī)定公司董事的誠信義務和確立母公司對子公司的債務責任。31鑒于我國正在進行以公司為主要形式的現(xiàn)代企業(yè)制度建設,結合我國法人制度立法與司法實踐現(xiàn)實,我們認為我國建立的法人人格否認制度應重點規(guī)范下列法人人格濫用行為:(一)虛假出資、濫設公司行為。公司是現(xiàn)代企業(yè)制度下法人的主要載體,而公司法人的股東有限責任特性使得公司資本成為債權人的債權得以實現(xiàn)的唯一保證,既然股東不再以自身直接對公司債權人負責而以出資對公司債務承擔有限責任,那么股東就必須向公司法人提供足夠的資本,以換取法律對公司獨立人格的承認。倘若公司法人注冊資本“水分”太大以致達不到國家公司登記法規(guī)規(guī)定的最低資本限額,那么,這種名為法人的公司組織將因不具備必要的財產(chǎn)而無獨立人格,因此法律應當否認這種虛假法人的法人格,直接責令公司背后的股東承擔相應的法律責任。筆者認為,由公司注冊資本不實而導致的法人人格否認適用,首先應當“揭開”公司法人“外殼”,追究公司背后的虛假出資股東的法律責任;其次,將出資不足股東對公司的貸款視為公司法人的注冊資本;其三,在否認公司人格并清償了對債權人的債務之后,若公司經(jīng)過整頓具備了公司法人最低資本,公司的人格可以繼續(xù)存續(xù),否則應依法取消公司法人的主體資格。(二)國有獨資行政性公司。國有獨資公司屬“一人公司”范疇。“一人公司”自英國上議院在1897年薩洛蒙訴薩洛蒙有限公司案中確認為具有獨立法人人格之后,其法人人格逐漸為一些國家所承認。32我國現(xiàn)行的公司法第二章第三節(jié)也規(guī)定有限責任公司的特殊形式——國有獨資公司具有獨立法人資格。我國法律承認國有獨資公司為公司法人,其本意是依照所有權與經(jīng)營管理權“兩權分離原則”,把國有資產(chǎn)交給公司獨立經(jīng)營,從而充分利用公司法人的活力與機能以最大限度地實現(xiàn)國有資產(chǎn)的保值增值。但獨資公司的一個明顯弊端就是它極易被出資股東控制與操縱從而喪失獨立人格特性,倘若我國國有獨資公司沒有真正實現(xiàn)“兩權分離”而獨立運營,而是由其主管行政部門操縱干預,那么,這種行政附屬物性質的國有獨資公司無疑就是對法人人格的濫用。因此,對這種已經(jīng)喪失獨立人格的行政性公司自應動用法人人格的否認追究干預、操縱的行政部門的法律責任。對此,國務院1990年12月12日《關于在清理整頓公司中被撤并公司債務清理問題的通知》和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在經(jīng)濟審判中適用國務院國發(fā)68號文件有關問題的通知》作了規(guī)定。最高人民法院在1987年也明文規(guī)定,倘若該公司財產(chǎn)不足以清償對外債務,公司的業(yè)務主管部門或開辦公司的呈報單位應負補充清償責任。33(三)母公司對子公司的無度操縱行為。母子公司是指彼此具有獨立人格而又相互存在控制與被控制關系的一種集團公司。我國公司法第13條也確認了這種公司。母子公司雖然在法律上是兩個獨立的法律主體,但在經(jīng)濟上卻是一個在母公司的統(tǒng)一控制下的一個經(jīng)營整體,所以母公司往往為了整個公司集團的利益而濫用其控制權、支配權,人為安排操縱母子公司內部之間的各種活動,如逃稅、逃債、破產(chǎn)等,從而損害債權人利益。可以說,母公司對子公司的操縱是世界各國濫用法人人格行為的焦點與重心,聯(lián)邦德國60%以上的否認法人人格案例均來自于母子公司。34因此,對于母公司無度操縱子公司規(guī)避法律義務或欺詐債權人的行為,應當揭開法人的面紗,并在規(guī)定的情況里使母公司至少對子公司的某些債務和義務負責。筆者認為,時機成熟時可在有關法條中規(guī)定如下內容:母公司若直接或間接操縱子公司有違正常營業(yè)而損害子公司利益時,或濫用公司法人形式逃避法律義務而有損債權人利益時,應對子公司由此遭受的損害負賠償責任。若子公司財產(chǎn)不足以清償債權人債務,債權人可越過子公司直接請求母公司賠償。母公司負責人和子公司的董事違反法律或公司章程為上述行為時,同母公司負連帶賠償責任。(四)自然人、合伙企業(yè)等非法人以掛靠方式以法人名義對外經(jīng)營行為。這種掛靠實質上是“拉大旗作虎皮”,一方面以法人形式取信債權人進行欺詐交易,另一方面又享有國家賦予法人的稅收、貸款等方面的優(yōu)惠。因此應當否認這種企業(yè)法人的法人資格,使掛靠人與被掛靠企業(yè)對外負無限連帶責任,以保護債權人利益。(五)企業(yè)“脫殼”經(jīng)營行為。所謂“企業(yè)脫殼經(jīng)營”,是指企業(yè)經(jīng)營陷入困境后,原企業(yè)主要人、財、物與原虧損企業(yè)脫鉤另行組成新的企業(yè)法人進行獨立經(jīng)營,原企業(yè)債務新企業(yè)不承擔,也即新設企業(yè)脫掉虧損法人這個“殼”而獨立經(jīng)營的一種企業(yè)運行方式。35我們認為,企業(yè)脫殼經(jīng)營是一種典型的濫用法人人格以逃避原企業(yè)法人債務清償責任的行為,因此,對此應當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