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張愛玲的《色戒》

淺析張愛玲的《色戒》

李安導演的電影《色戒》問世后，張愛玲的小說《色戒》在邊境城市引起了廣泛的關(guān)注?！杜_灣中國時報》張小虹說:“李安的《色戒》拍出了張愛玲寫出來的《色戒》,李安的《色戒》也拍出了張愛玲沒有寫出來的《色戒》?！崩畎灿盟约旱姆绞饺ソ庾x《色戒》,用他的理解和表現(xiàn)手法來展現(xiàn)他給大眾的《色戒》,但這并不代表是張愛玲的本意,這也讓更多人忽略了張愛玲在特定的歷史條件下所要表達的深刻的女性主義內(nèi)涵。一“權(quán)力—失衡”的沖突小說故事發(fā)生在一個特定的歷史時期,發(fā)生在一個大時代,一個對個體有著強大影響力和感召力的大時代。小說中的大學生王佳芝和他的同學,便是在時代洪流的沖擊下,謀劃了一場愛國鋤奸活動。張愛玲在《羊毛出在羊身上——談〈色戒〉》的短文中曾說過:“王佳芝憑一時愛國心的沖動。”這一點不可置否,然而回歸文本闡釋,不難看出,王佳芝參與活動的“沖動”不僅來自單純的愛國心,也來自王佳芝作為女性的與生俱來的生命缺陷——虛榮和對愛情的幻想。這一生命缺陷成為她選擇革命的沖動,幫助她成功扮演了間諜的角色,但最終也導致她走向背叛。王佳芝是亂世中的佳人,擁有絕對的浪漫和虛榮的前提。“自從十二三歲就有人追求”,“從十五六歲起她就只顧忙著抵擋各方面來的攻勢”。在香港公演愛國歷史劇的成功,讓她擁有了“當家花旦”的稱號,更助長了她參與愛國鋤奸活動的虛榮沖動。“下了臺她興奮得松弛不下來,大家吃了宵夜才散,她還不肯回去,與兩個女同學乘雙層電車游車河?！睂ψ晕业目隙ê吞摌s,青春的狂熱沖動,最終在那天晚上“連梁閏生都不十分討厭了”。于是王佳芝決定為革命獻身,與梁潤生發(fā)生性關(guān)系,將戲繼續(xù)演下去。后來,王佳芝成功引誘易先生,在等待易先生時有一段遐想:“她倒是演過戲,現(xiàn)在也還是在臺上賣命,不過沒人知道,出不了名”。這是一種自嘲,也是一種對名氣的渴望。在珠寶店,看到粉紅鉆戒,直接表達了“可惜不過是舞臺上的小道具,而且只用這么一會工夫,使人感到惆悵”的惋惜自憐之情,這里的鉆石正是虛榮的代表。易先生用金條付賬的派頭讓王佳芝想到了英文中的一句話:“權(quán)勢是一種春藥。”她說:“對不對她不知道。她是最完全被動的?！逼鋵嵥睦锴宄约簩τ跈?quán)勢的依賴和欲望,如果可以主動,這“春藥”必然讓她樂不思蜀。王佳芝將愛國鋤奸這樣的事想得過于簡單了,因為一時的虛榮沖動而決定扮演非專業(yè)的色情女間諜,最終必然在虛榮心的感召和內(nèi)心矛盾中走向背叛和失敗。王佳芝作為女性的生命缺陷,同樣體現(xiàn)在她對愛情的幻想和期望。對待愛情,她先是認為自己可能喜歡鄺裕民,于是甘愿為了愛情參加革命,甚至犧牲自己,以此來博得鄺裕民的關(guān)注和認可。對鄺裕民的愛情幻想,正是王佳芝對愛情、對歸屬感強烈期望的表現(xiàn)。但是在看到鄺裕民和他人一樣用異樣的眼光看待自己的犧牲之后,王佳芝對他由失望到絕望,最終到恨,轉(zhuǎn)而沉迷于易先生對自己的好,以至于在最后刺殺時刻,她還在想:“難道她有點愛上了老易?”女性對愛情依賴和期望的天性,開始顛覆王佳芝曾經(jīng)的倫理觀和道德觀。這個時候的她不再是一個愛國間諜,而是一個女性,一個單純的需要愛、需要歸屬的女性。于是,當她看到易先生的悲哀的微笑,開始暈眩,覺得“這個人是真愛我的,她突然想,心下轟然一聲,若有所失”。女性是需要愛的,當發(fā)現(xiàn)身邊的朋友和所愛之人也不過是虛偽的迎合,面對易先生對自己的特別,就算是飲鴆止渴,她也會在所不惜。因為女人為了愛情是可以不顧一切的,女人的“愛就是不問值不值得”。王佳芝是入世未深的佳人,加上時不時流露的對愛情的渴望,使其有著與生俱來的魅力。也正是這一點,讓王佳芝扮演的美人計非常出色,以至于老狐貍般狡猾的易先生也丟開了警戒之心,但也讓王佳芝最終迷失理智,在對愛的渴望中背叛了初衷。這一點在許多細節(jié)之處都有流露。王佳芝知道矮小的易先生喜歡高個的女人,走進珠寶店,“知道他在看,更軟洋洋地凹著腰。腰細,婉若游龍游進玻璃門”,這一個自覺又不自覺的多余動作,已經(jīng)表明投入情婦角色表演的王佳芝樂在其中了。珠寶店的選擇讓王佳芝略有失望,店家拿出一個粉紅鉆石,“她怔了怔,不禁如釋重負。看不出這爿店,總算替她爭回了面子?！蓖跫阎叭灰桓鼻閶D樣,顯然已經(jīng)把自己當成了麥太太,當成了易先生的情人。當然,張愛玲在表現(xiàn)王佳芝的情感變化時,筆墨較少,讀者讀起來感到晦澀難懂。文中提到了“到女人心里的路通過陰道”。這句話似乎隱含著性啟蒙對王佳芝性意識的覺醒。對待同樣是和自己發(fā)生過性關(guān)系的梁閏生,“不是本來討厭梁閏生,只有更討厭他”,而對于易先生,她卻在懷疑自己“難道她有點愛上了老易?”易先生的老練和嫻熟,喚醒了王佳芝的性意識,并使得王佳芝誤把性當作了真愛的理由?！芭颖緛砭陀腥踬|(zhì)化、物質(zhì)化、肉身化的一面,在權(quán)勢面前,女人容易屈服,在物質(zhì)面前,女人容易被迷惑,在身體欲望面前,女人更是沉醉不好自拔”,這是對男權(quán)社會里,女性生命缺陷的最好詮釋。二社會道德輿論在對待女性貞操方面的特殊對待在王佳芝的“革命同志們”的“背后討論過”和“別具用心”下,王佳芝單純地接受了為革命獻身的要求。事情從一開始就注定了王佳芝的悲劇。悲劇不僅在于事先同伴們的私下商量就沒征得王佳芝本人意見,更在于王佳芝在男性價值的參照下也自覺地認同了這樣的決定。于是,王佳芝很快就發(fā)現(xiàn),他們利用了她的身體作為自己愛國熱情的手段,同時卻又明顯地表示出對她的鄙視和疏離?！八坏珜α洪c生要避嫌疑,跟他們這一伙人都疏遠了,總覺得他們用好奇的異樣的眼光看她”。世俗排擠的眼光和社會輿論的壓力對當時的女性猶如生一般的重要。王佳芝失去貞操,出發(fā)點本是崇高的愛國的思想,況且還有“革命同志們”的支持、鼓勵和欽佩?，F(xiàn)在貞操失去,計劃落空,身為受害者的她,本更應(yīng)該得到關(guān)愛和理解,得到的卻是鄙視和疏離。雖然后來計劃繼續(xù),他們又重新找到她,但她也開始醒悟到“我傻,反正就是我傻?！钡冋娴乃偢杏X到自己的犧牲沒有白白浪費,于是會有“每次跟老易在一起都像洗了個熱水澡,把積郁都沖掉了,因為一切都有了個目的”。然而作為女性有其特有的敏感性,在心靈受到挫折后,王佳芝只好推翻原有的奉獻理想,為自身考慮。處在當時境況的她難免會認為,自己不過成為了他人愛國激情的工具,即使刺殺成功了又能如何呢?也許能得到政治上的光榮,但是作為女人,她會得到恥辱。社會道德輿論在對待女性的貞操方面往往是冷漠和殘酷的,如此不公平的特殊對待,給女性帶來的身體和精神上的壓力不言而喻。所以,當王佳芝的革命理想并不是那么完美的時候,她也就發(fā)生了動搖,才會在刺殺的關(guān)鍵時刻把易先生平靜而略顯悲涼的表情誤解為“這個人是愛我的”。三愛國效忠組織的工具王佳芝一廂情愿幻想著的愛情,在易先生的概念里,不過是中年納寵,是對自己的權(quán)勢和地位的肯定?！昂薏坏靡思胰⌒λ麅删?。也難說,再深沉的人,有時候也會得意忘形起來”。在男權(quán)社會里,女人對他們來說不過是各種用途的工具,是男性的附屬品?！八菍嵲谡T惑太多,顧不過來,一個眼不見,就會丟在腦后。還非得釘著他,簡直需要提溜著兩只乳房在他跟前晃”。易先生對待王佳芝,用的也是慣用的伎倆,王佳芝在他的眼里只是一個情婦。即使在最后,他明白“她還是真愛他的,是他生平第一個紅粉知己。”但他還是“一脫險馬上一個電話打去,把那一帶都封鎖起來,一網(wǎng)打盡,不到晚上十點鐘統(tǒng)統(tǒng)槍斃了?！痹谒臋?quán)力社會里,他對女人的掌控游刃有余,即使剛剛才發(fā)生刺殺事件,他依然能泰然自若地“站在他太太背后看牌”,早早睡去,時刻提醒自己“要記得告訴他太太說話小心點:她那個“麥太太”是家里有急事,趕回香港去了。都是她引狼入室”。不論是對王佳芝還是易太太,他都能達到占有和掌控的目的,并最終為自己果斷地處理問題“臉上又憋不住的喜氣洋洋,帶三分春色。”他自己也承認“雖然她恨他,她最后對他的感情強烈到是什么感情都不相干了,只是有感情。他們是原始的獵人與獵物的關(guān)系,虎與倀的關(guān)系,最終極的占有?！痹谀袡?quán)社會里,女人只能是男人自我滿足的工具,是虎與倀的關(guān)系。與王佳芝為了愛情背叛自己的生命相比,易先生的殘忍和冷漠讓人不寒而栗,由此可窺男權(quán)社會下女性的悲哀。在整個刺殺活動中,吳先生是一個始終隱藏著的神秘人物,雖然他在整個活動中起著主導作用。吳先生是職業(yè)間諜,但是從文本中卻可以看出他和易先生同樣的殘酷,對于單純的懷有革命沖動的青年學生主要是利用?！奥犓麄冇羞@樣寶貴的一條路子,當然極力鼓勵他們進行”。并且主要目的是“許了”才“吸收他們進組織”,“這次算是個考驗”。但是吳先生卻并不信任這些學生,“始終就是他一個人跟鄺裕民聯(lián)絡(luò)”。并且隱藏自己的真實身份,“怕他們太嫩,會出亂子帶累人”。到最后怕事情失敗,“預(yù)先講好了,接應(yīng)的車子不要管他”保留好戲院的票根,“一個人溜回電影院了”,“封鎖的時候查起來有票根,混過了關(guān)”。關(guān)鍵時刻他只想到保全自己的性命,他是逃過了這次追捕的危險,但是王佳芝和這群單純的有著愛國沖動的學生卻成了犧牲品。即使是大義凜然的革命者,對待像王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