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代原始宗教崇拜類型

中國古代原始宗教崇拜類型

宗教崇拜是社會意識的范疇，它不僅是社會存在的反映，也是社會發(fā)展到一定階段的產物。在原始社會階段,生產力水平極為低下,原始先民對大自然的客觀物質世界及人類本身缺乏認識,相信“萬物有靈”,出于依賴和畏懼的心理,乃產生了多神崇拜的形式,這就是古代自發(fā)的原始宗教。大體而言,我國的原始宗教崇拜主要有自然崇拜、圖騰崇拜、鬼神崇拜和祖先崇拜等類型,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觀念影響頗大。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古漢字是漢民族先民原始世界觀和宗教觀的重要載體,許慎《說文解字》的字義體系與中國古代宗教崇拜文化有著緊密的聯(lián)系。我們試圖以《說文解字》為例,對我國古代宗教崇拜淵源問題進行考察,以揭示我國古代宗教崇拜具有多元化的特點。一、月神崇拜的意義人類與大自然的關系十分密切。在原始社會,人們出于對萬物有靈的情感畏懼,很自然地把自己熟悉的、對自身生存又最有影響的自然物,如天、地、日、月、星、風、雨、雷電、高山、江河以及陰陽五行等,作為崇拜的對象。在《說文》的字義說解中就保存了大量先民對自然崇拜的文化信息?！墩f文·一部》:“天,顛也。至高無上。從一大?！薄疤臁北局溉说捻旑?頭頂),后來引申為天空。許慎的解說既闡明了“天”字“從一大”的構形理據(jù),又體現(xiàn)了先民以“天”為“至高無上”的原始崇拜,從而將人們對“天”的觀念與“天”字的形義作了和諧的統(tǒng)一。誠然,在遠古時代,作為自然的“天”,在未開化的古人看來,無疑是一個神秘的存在。“天”是仁慈的,日月運行,風調雨順,哺育萬物,造福于人類。但“天”又是威嚴的,雷鳴電閃,山崩地裂,給人類帶來災難。因此,在古人頭腦中,“天”成了“至高無上”的萬物主宰,“天”像人一樣是有意志的,支配著人間的一切。大自然的“天”就成了人類崇拜的最高神——天帝。然而,先民對天體的崇拜又是從具體的日月星辰等自然現(xiàn)象開始的,抽象的天帝崇拜則至夏商時代王權的建立和強化后才相應產生。《尚書·湯誓》云:“夏氏有罪,予畏上帝,不敢不正。”《詩·商頌·玄鳥》云:“古帝命武湯,正域彼四方?！鄙系鄢绨莸某霈F(xiàn),是原始自發(fā)宗教向早期人為宗教過渡的分水嶺。日神崇拜是人類最古老的自然崇拜。因為在先民的眼里,太陽是最引人注目的天象?！叭粘鰱|方,而入于西極,萬物莫不比方”。太陽對人類生活和生產實踐有著至關重要的影響。世界各地古老民族,受認識觀念限約,幾乎普遍有過日神崇拜,中國也不例外。《說文·日部》:“日,實也。太陽之精不虧。從囗一,象形?！笨梢姽湃苏J為太陽是一個實體,代表著光明盛實,是天體的精華,永不虧損。《尚書·堯典》有“迎賓出日”、“迎餞納日”禮拜日神的記載,即對日出行“賓”祀,對日落行“餞”祀。《禮記·郊特牲》講到祭天目的時云:“郊之祭也,迎長日之至也,大報天而主日也?！编嵭?“天之神,日為尊?！庇纱送嘎冻鎏焐褚匀丈駷槭住⑵渌T神為輔的歷史影子。內蒙陰山山脈狼山原始巖畫中有一幅拜日圖,圖中一人跪向太陽,合掌高舉頭上,對日朝拜?！墩f文·手部》:“楊,飛舉也。從手,聲?！薄皸睢弊纸鹞呐c拜日圖構形十分相似,象一人跪跽并舉起雙手朝拜初升之日,此字是會意兼形聲,拜日需舉手,故許氏釋“”為飛舉也。因拜日虔誠崇敬太陽威力,故后引申頌揚、發(fā)揚。今天廣西欽州市欽北區(qū)鄉(xiāng)下陰歷每月初一、十五日,仍有婦女拜太陽神,向太陽神求福、保平安。關于月神崇拜,比較早的資料見于《山海經》?！渡胶＝洝ご蠡奈鹘洝?“有女子方浴月。帝俊妻常羲,生月十有二,此始浴之。”“羲”當是“義(義)”的訛字或聲轉。據(jù)《說文解字》:“羲”字從義得聲,二字字形也相近。義、儀、宜、娥,古音相同,均屬歌部疑母,因此,“常羲”無疑就是月神嫦娥,先秦古書一般寫作“常”或“常宜”。古人也有祭拜月神的儀式,但在殷墟卜辭中卻看不出有關祭祀月神的記載,倒是在《說文》中可以尋找到先民祭拜月神的線索?！墩f文·夕部》:“夙,早敬也?！薄百怼弊旨坠俏摹⒔鹞木袢嗽缙鸸虬萆形绰淙ハυ轮?本指早晨肅敬于事,后泛指“早”的意思。風雨雷電等天象與農業(yè)生產有著密切的關系,在完全靠天吃飯的上古時代,理所當然要受到崇拜。詹鄞鑫認為,風之成由于氣,原始人想象風神是一種能夠鼓動氣息的大鳥,這種神鳥叫“鳳(鳳)。甲骨文中風雨的“風”都寫作“鳳”,這正透露出這種傳說的痕跡?！墩f文·鳥部》:“鳳”,神鳥也?！鲇跂|方君子之國,翱翔四海之外,過昆侖,飲砥柱,濯羽弱(溺)水,莫(暮)宿風穴?！痹S慎所說的“風穴”是指風的發(fā)源口,“鳳鳥暮宿風穴,自然便是風神?！傍P”的異體字《說文》寫作“朋”或“鵬”?！肚f子·逍遙游》的“鵬”也就是一只能鼓動氣息的神鳥,“鵬之徙于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扶搖而上者九萬里,去以六月息者也?！薄肚f子》的敘述與《說文》“翱翔四海之外”的說法相合。鵬鳥之飛能激揚三千里波瀾,并憑借旋風直上九萬里蒼天,都反映了風神的威力。風神又叫“飛廉”,《離騷》云:“后飛廉使奔屬?！蓖跻葑?“飛廉,風伯也?！焙榕d祖補注:“飛廉,神禽,能致風氣?！笨梢姟帮w廉”也就是能鼓動氣息的神鳥。飛是鳥的動作,用來比喻風倏忽而過十分貼切。西周時代雨神稱為“雨師”,又叫“屏翳”。郭璞《山海經·海外東經》注:“雨師謂屏翳也”。其實,“屏翳”就是云神?！墩f文·尸部》:“屏,屏蔽也?！薄墩f文·羽部》:“翳,華蓋也?！睆淖至x上看,“屏”、“翳”都有蔽障之義,表示烏云密布,遮天蔽日,而且“云”和“雨”總是緊密相生,殷人對云的占卜很多就是出于對雨水的關注。如“茲云其雨?”“茲云彳止雨?”雷電作為自然現(xiàn)象,其威力使人敬畏和崇拜。雷聲既預示著暴雨成災,也寄托甘霖普降,《說文·雨部》:“,陰陽薄動雷雨,生物者也。從雨,聲象回轉形。”許慎的解說正道出了雷與雨的關系,陰氣陽氣迫擊運動而產生雷雨,雷雨是使萬物滋生的東西。甲骨文“雷”字中間的曲線是打雷時伴隨而來的的閃電,用圓形表示雷的響聲。金文把圓形寫成車輪狀,強調其回旋滾動的響聲;并加“雨”,表示雷多在雨天出現(xiàn)。由于伴隨雷聲的閃電蜿蜒而似龍,所以上古傳說雷神像龍而其腹似鼓?！渡胶＝洝ず葨|經》云:“雷澤中有雷神,龍身而人頭,鼓其腹,在吳西?！崩咨裼址Q為“豐隆”或“霹靂”,其實均因象聲而得名。有時隆隆作響如擊連鼓者,擬其音則為“豐隆”;有時啪然震天動地者,又擬其音為“霹靂”。古人認為雷神能主持正義,懲罰邪惡,《洪范五行傳》:“夫雷,人君象也,入能除害,出能興利?！敝两袢藗內园驯焕讚舻娜丝闯墒菈娜嗽馓靾髴＠咨褚菜追Q“雷公”,則是與“電母”對應的人格化稱呼。電神古稱“列缺”,因閃電時天空像出現(xiàn)一道裂縫而得名?！半姟弊殖跷膶懽鳌吧辍薄！墩f文·申部》:“申,神也?！薄墩f文》“虹”字下許慎曰:“申,電也?！薄吧辍弊中蜗箝W電時云層間出現(xiàn)的曲折的電光。古人認為閃電是神的顯現(xiàn),“初民睹此,不解所以,相與驚怪跪禱,此即天神之見所由興。”后加“示”旁為“神”,加“雨”旁為“電”,以示區(qū)別。傳說中的“虹”是兩頭動物?！渡胶＝洝ずＭ鈻|經》:“虹虹在其北,各有兩首?！痹诠糯淖匀怀绨葜?雨后的彩虹也被賦予神靈之性。虹又叫“”,《說文·蟲部》:“虹,蟲帶也。狀似蟲,從蟲,工聲?！倍斡癫米?“蟲者,它(蛇)也。虹似它,故字從蟲。”“虹”字在甲骨文中象兩端有首的龍或蛇,字形與傳說相合。“虹”是后起形聲字,從蟲,仍跟古人把它視為蛇類有關。古人認為虹有兩首能飲水。《釋名·釋天》稱虹:“其見每于日在西而見于東,啜飲東方之水氣也。”《漢書·燕王旦傳》:“是時天雨,虹下屬宮中,飲井水,水泉竭。”甲骨卜辭中也早有記載:“有出虹自北,飲于河。”可見這種傳說起源久遠。古人將虹視為妖祥?！对姟わL·》:“在東,莫之敢指。”毛傳:“,虹也。”孔穎達疏:“虹雙出,色鮮盛者為雄,雄曰虹;者為雌,雌曰。”虹或大多被視為“有崇”、“不吉”之兆,故我國民俗有不得隨意用手指虹的禁忌?！痘茨献印ぬ煳挠枴芬苍?“虹彗星者,天之忌也?！蓖恋爻绨菀财鹪从谠嫉淖匀怀绨荨ＨA夏民族是有史可考的最早的農業(yè)民族,土地是人類最基本的生產資料,是萬物賴以生存的本源,衣食都離不開土地,因此人們早在原始時代就產生了土地崇拜。“社”字及其相關字系就集中體現(xiàn)了華夏先民對土地的崇拜?！墩f文·示部》:“社,地主也。從示土。”所謂“地主”,就是主宰土地的神。“社”字的初文只作“土”,“土”字甲骨文作,其所指或以為“地乳”,或以為“地面突出的土塊”,或以為“靈石”,各持己見,莫衷一是。不過,有一點卻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下部的“一”為指示性符號,標志大地。至于上部之所象,按照許氏之說,當為“神主之象”。因此,“社”字源于“土”,其本義是土地神,也就是古代文獻中所謂的“后土”?！抖Y記·祭法》云:“共工氏之霸九州也,其子曰后土,能平九州,故祀以為社”?！秴问洗呵铩ぜ径犯哒T注亦云:“社,后土之神?！惫糯鳛榈刂髦吧纭钡奈镔|構成主要是石或木,這一點既可以從民俗學資料中得到證明,也可以從漢字中索取到傳統(tǒng)文化信息?！墩f文·示部》:“,宗廟主也?！吨芏Y》有郊宗石室。一曰大夫以石為主。從示,從石,石亦聲?！薄啊弊旨坠俏淖?由“示”和“石”會意組成,顯然表示神主是由石頭作成的,即所謂的“靈石崇拜”。靈石崇拜的意識源遠流長,溯其淵源,約是石器時代的產物?！白鳛楂C獲、采集食物的工具,石被賦予神性的力量,是不難理解的。在樸素的歸因思維中,把石作為生命本源的象征物來加以崇拜,這恐怕也不是離譜的構想。”我國許多地方民間都有以某塊大石作為土地神的象征來崇敬祭拜的風俗。古老的“地主”之“社”除了以石為物化形態(tài)外,更多的便是樹木?！吧纭弊衷凇墩f文》小篆系統(tǒng)所存的古文異體中作,其字從示、從土,同時還有一個特別顯眼的符號——木,這便在文字這一典型的文化系統(tǒng)上,對生命之源的土地神主——社的物質構成給予了生動直觀的顯示。“社”字從木,反映的正是客觀的文化現(xiàn)象——社樹,而寄寓的則也正是生命之源的文化意義。滿族人就有認為山林中最高大的樹木具有通天達地之神性的觀念,曾流行過立桿祭天和祭神樹的習俗?！肚迨犯濉ざY志四》有載:“清初,起自遼沈,有設桿祭天禮?！瓧U木以松,長三丈,圍徑五寸?！睅浊陙?對大地的崇拜意識一直根深蒂固地保留在中華民族的文化進程中,“祭社”仍然成為當今中國最大的民俗活動。二、龍的起源與文化內涵圖騰崇拜是一種古老而神圣的宗教崇拜,是原始文化最典型的特征。原始人把他們全部的物理和社會存在同其圖騰聯(lián)結起來。在他們的眼中,他們與他們由之衍生而來的動物或植物是密不可分的自然血緣關系。圖騰崇拜大約與氏族公社同時發(fā)生,它是自然崇拜與祖先崇拜相結合的產物。我國是一個多民族的文明古國,各民族具有各自的宗教信仰和圖騰崇拜文化。歷史考古學證明,我國古代圖騰崇拜文化主要有:四靈圖騰和熊、虎、狼、蛇、犬、羊、鳥、雞等自然圖騰。這些圖騰崇拜文化,在《說文》字義體系中全都反映出來。華夏民族有所謂“四靈”(龍、鳳、麟、龜)圖騰崇拜。《禮記·禮運》:“麟、鳳、龜、龍,謂之四靈?！狈绞蠍庾?“麟體信厚,鳳知治亂,龜兆吉兇,龍有變化,故謂之四靈?！薄八撵`”中只有龜是真實的,而龍、鳳、麟都是綜合了各種動物而虛構的。在原始先民的心目中,龍、鳳、麟、龜都是極有靈性的神物,因此將它們視為民族保護神而加予崇拜。龍(龍)是中國古代傳說中人們最為崇拜的鱗蟲動物之神,活躍在中國文化史上至少已有5000年以上的歷史。可以說,它與中華民族伴生,它是民族之精靈,其身上積淀了豐富的文化內涵。《說文·龍部》:“龍,鱗蟲之長,能幽能明,能細能巨,能短能長,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潛淵。從肉,飛之形;童省聲?！睆脑S慎的說解可知,龍具有很多神性,是一種極富變化的神秘的動物神,主要生活在天上或水中,《易·乾卦》中也有“飛龍在天”、“或躍在淵”的描寫。這些現(xiàn)象,也許正是雷雨之時,閃電游走情狀的記實。其實,龍的起源是多元的,這正反映了華夏民族來源的多元性。龍的形象以蛇為主體,綜合鱷、魚、豬、馬、狗、鹿等動物的特征而成。聞一多在《伏羲考》中指出,龍是“由許多不同的圖騰糅合成的一種綜合體,因部落的兼并而產生的混合的圖騰”?！按蟾艌D騰未合并以前,所謂龍者只是一種大蛇。這種蛇的名字便叫‘龍’,后來有一個以這種大蛇為圖騰的團族兼并了、吸收了許多別的形形色色的圖騰,大蛇這才接受了獸類的四腳,馬的頭、麟的尾,鹿的角,狗的爪,魚的鱗和須,……于是便成為我們現(xiàn)在所知道的龍了?！惫糯埖钠奉惡芏?《廣雅》把龍分為幾類:有鱗曰蛟龍,有翼曰應龍,有角曰虬龍,無角曰螭龍?！斗窖浴芬嘣?“未升天曰蟠龍?！薄墩f文》中有關龍的名稱更多,《龍部》:“,龍也?！薄?飛龍也?！薄?龍貌?！薄断x部》:“蛟,龍之屬也。池魚滿三千六百,蛟來為之長,能率魚飛。置笱水中,即蛟去?！薄?龍子有角者?！薄绑?若龍而黃,北方叫作地螻?！薄?神蛇也?！?蛇屬,黑色,潛于神淵,能興風雨?！惫湃顺绨蔟埖脑蛑饕卸?一方面認為龍是專司雨水的動物神,能興云降雨。商代甲骨文已有“龍”字,其寫法象龍頭之形,身曲如蛇,巨口大張與“虹”字兩端同,龍可升天興云雨,故有大口能飲海河而噴云吐霧、口降甘霖?！蹲髠鳌せ腹迥辍?“凡祀,啟蟄而郊,龍見雩?！薄蚌А笔枪糯烙晟竦囊环N祭祀,龍能行雨,難怪華夏泱泱農業(yè)大族視“龍王爺”為崇拜的偶像。另一方面,龍可化身為天子和人君,賜福作威于人類。《周易》稱龍為大德之君。《廣雅疏證補》:“龍,君也。”故帝王稱真龍?zhí)熳?帝王的容貌稱龍顏,身子稱龍體,寶座稱龍座,帝鋪稱龍床,外衣稱龍袍,子孫稱龍子龍孫,等等。中華民族自稱“龍的傳人”,因為古史原形考證說炎帝是“人面魚身”的龍;黃帝的原始形象古籍記載也是“軒轅黃龍體”?？傊?龍圖騰崇拜是中國文化之根本,它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產生深遠的影響。鳳(鳳),即鳳凰,是中華民族最崇拜的一種禽鳥類神奇動物。古人認為鳳能給人類帶來吉祥、幸福,故以之作為崇拜的圖騰物。《說文·鳥部》:“鳳,神鳥也。天老曰:鳳之象也,鴻前麟后,蛇頸魚尾,鸛顙鴛思,龍文虎背,燕頷雞喙,五色備舉。出于東方君子之國,翱翔四海之外,……見則天下大安寧。從鳥,凡聲?！笨梢婙P也是綜合各種動物特征而成的圖騰形象?！傍P”字早期甲骨文像鳳鳥高冠、花翎、長尾之形。對于鳳的本源也有種種不同的說法:有人認為鳳的本源是野雞或家雞;也有人認為鳳的本源是鷹類的猛禽;還有人認為鳳的本源是孔雀。其中較為代表性的看法是起源于雞類。雞類禽鳥之所以演化為鳳,這與古代的氏族圖騰崇拜有關。古代傳說中的鳳鳥常與朝日相聯(lián)系,后人稱之為“丹鳳朝日”或“鳳鳴朝陽”。這是因為雞鳴而日出,先民把日出與雞的召喚相聯(lián)系,因此產生了對雞類的崇拜,并把雞的形象藝術化,雞的力量神奇化,作為氏族圖騰來崇拜。古文字的“鳳”也近似雞形,只是頭上多了突出的冠而已。余姚河姆渡一期遺址出土的甲匕上就有雙鳳馱日圖案,其鳳的形象身翼短小,有冠,尖喙,利爪,長尾垂地,樣子就像雄錦雞。后來圖騰崇拜的鳳鳥都是經過不斷加工、綜合眾多動物形象的結果。顯然,許慎《說文》對“鳳”的解釋,絕非鳳鳥形象的原貌,它已在歷史發(fā)展的過程中積演了多種圖騰形象的特征。鳳后來又分出性別來,雄為鳳,雌為凰。“鳳凰”常與“鸞鳥”并稱。《山海經·大荒西經》:“有五彩鳥三名;一曰皇鳥,一曰鸞鳥,一曰鳳鳥?！薄渡袝ひ骛ⅰ?“簫韶九成,鳳皇來儀?！笨追f達傳:“雄曰鳳,雌曰皇。”“凰”字在典籍中多寫作“皇”,后因“鳳”而類化成“凰”。鳳為百鳥之王,《大戴禮記·易本命》:“有羽蟲三百六十,而鳳皇為之長?！彼子小鞍嬴B朝鳳”之稱,《說文》亦有“鳳飛群鳥從以萬數(shù)”之說。鳳與龍同被視為祥瑞之物,象征著德義、祥和和幸福,故太平之世有“龍鳳呈祥”說法?！渡胶＝洝つ仙浇洝酚性?“有鳥焉,其狀如雞,五采而文,名曰鳳皇,首文曰德,翼文曰義,背文曰禮,膺文曰仁,腹文曰信。是鳥也,飲食自然,自歌自舞,見則天下安寧。”麟,又稱麒麟,是古代幻想出來的神獸,也是中華民族崇拜的圖騰對象。《說文·鹿部》:“麟,大牝鹿也。”“麒,仁獸也。麋身,牛尾,一角?！摈梓胧且月剐蜗鬄橹骶C合虛構的靈物。據(jù)《爾雅》、《公羊傳》等典籍記載,麟的形狀如鹿或獐,獨角,全身生鱗甲,牛尾。麒麟與鳳凰一樣,也雄雌相配,張楫注《上林賦》云:“雄曰麒,雌曰麟。”鹿是一種溫和美麗的動物,華夏民族歷來以鹿為仁獸。銅器父癸爵亞形族徽中畫有一側面鹿形,父己鼎的亞形族徽中所畫也象一變形的鹿,證明古代確實存在以鹿為圖騰的部落,麟崇拜則是原始鹿圖騰發(fā)展的結果。有人認為龍是夏代的圖騰,鳳是商代的圖騰,麟很可能就是周代的圖騰。這種說法也不是隨心所欲的,有詩為證,《詩·周南·麟之趾》云:“麟之趾,振振公子,于嗟麟兮!”此詩贊美周文王仁厚,所以他子孫繁衍得多而賢。再說周人姬姓,“姬”與“趾”同韻,故意旨內蘊。又如《春秋·哀公十四年》云:“春,西狩獲麟?！倍蓬A注:“麟者,仁獸,圣王之嘉瑞也。”據(jù)載,孔子當時曾因麟被射死而流淚,哀嘆周王室將要衰亡。因為瑞獸被射殺是兇兆,是周王朝將要滅亡的預兆。龜,是古代“四靈”崇拜中唯一存在的實有爬行動物。龜被視為靈物,受先民崇拜,至遲始于殷商時代。上古先民火灼龜殼以卜問,殷墟卜辭就是以龜殼作為書寫材具,古人認為神龜通人情,知吉兇,靈異通神。龜崇拜之來源,可能源于龜壽命長久,廣閱歷而知世,信其有兆吉兇之靈性。《說文·龜部》:“龜,舊也。外骨內肉者也。從它(蛇),龜頭與它頭同。天地之性,廣肩無雄;龜鱉之類,以它為雄。象足甲尾之形。”張舜徽云:“古人以久舊釋龜,謂其年壽長也。”桂馥《說文解字義證》引《白帖》:“龜,介蟲之長,水族之長。”由于龜是具有神性的靈物,故先民對龜便由部落圖騰演變成崇拜和迷信的神物,就連“王者發(fā)軍行將,必鉆龜廟堂之上,以決吉兇。”龜?shù)纳O強,耐饑渴,水中、陸地均能生存,壽命長,有的可活至一兩千歲,在所見動物中堪稱壽星。因此,古人將龜?shù)膲勖L、生命力強神化為能預知未來,測定吉兇,自然而然便對龜產生崇拜甚至迷信的心理。此外,古人的圖騰崇拜文化,還往往與氏族來源的神話傳說糅合在一起。在氏族社會,傳說某種動物與本部落祖先曾發(fā)生過某種特殊關系,而被尊奉為本族崇拜的圖騰神。《說文》中就反映了大量我國古代民族圖騰崇拜的文化信息。《說文·蟲部》:“蠻,南蠻,蛇種。”“閩,東南越,蛇種。”《說文·犬部》:“狄,赤狄,本犬種。”《說文·豸部》:“貉,北方,豸種。”《說文·羊部》:“羌,西戎牧羊人也。從人,從羊,羊亦聲。南方蠻閩從蟲,北方狄從犬,東方貉從豸,西方羌從羊,此四種也。”許慎的說解告訴了我們一個史實:古代南方多蟲蛇,故蠻、閩民族以蛇為圖騰崇拜;北方多事游獵,故狄、貉民族以犬、豸為圖騰崇拜;西方多牧羊為生,故羌族以羊為圖騰崇拜。黃帝是中華民族共同尊奉的祖先。《史記·五帝本紀》:“炎帝欲侵凌諸侯,諸侯咸歸軒轅。軒轅乃修德振兵,治五氣,藝五種,撫萬民,度四方,教熊、羆、貔、貅、豸區(qū)、虎,以與炎帝戰(zhàn)于阪泉之野。三戰(zhàn),然后得其志?！边@里所說的熊、羆、貔、貅、豸區(qū)、虎,其實是以野獸為圖騰標志的6個氏族。黃帝氏族以熊為圖騰,號有熊氏,又號軒轅氏。他所在的氏族與其他5個氏族共同組成一個部落。在這個部落中,黃帝氏族居于首位。黃帝把6個氏族組織起來進行軍事訓練,以抗擊別的部落的侵犯。三、字“祖”的含義祖先崇拜也是原始社會中普遍存在的一種宗教崇拜,它受圖騰崇拜的啟發(fā)而成,故相對而言發(fā)生得較晚。在氏族社會時代,人們存在著對氏族首領和家族長老無限權威的敬畏順從,臆想著祖先的鬼魂會保護它活著的子孫,于是產生了祖先崇拜,這在漢民族中尤為發(fā)達。《禮記·郊特牲》:“萬物本乎天,人本乎祖。”華夏民族自古對先祖是崇祀和敬重的。殷商時代祭祀祖先神靈名目之多,活動之頻,為后人難以企及。從現(xiàn)存殷墟卜辭記錄來看,殷人經常輪番對先祖先妣們行祀。古文中“祖”、“宗”二字就是這種宗教文化的最好證明。祖先的“祖”字,初文為“且”,本無示旁。甲骨文的“且”寫作、等形,顯然是獨體象形字?？墒?關于“且”字的造字形象及其本義,歷來說法頗多。從目前的研究情況看,最具代表性的有王國維的“俎幾”說、郭沫若的“牡器”說和詹鄞鑫的“陶罐”說。其實,以系統(tǒng)結構的眼光來審視,諸說都存在可商之處。首先,王國維認為“且”是“俎”的初文,其根據(jù)是《說文·且部》:“俎,禮俎也。從半肉在且上。”所謂“禮俎”,就是祭祀時盛放牲肉之禮器,據(jù)段玉裁注即“半肉”。《方言》、《廣雅》皆以俎為“幾”。王國維據(jù)此認為“篆字俎從且,且從幾。古文又且?guī)淄?蓋古時俎幾形制略同?！贝苏f證據(jù)不足。從殷商甲骨卜辭的用例來看,“且”字總是表示祖先。據(jù)后世文獻語言材料考之,其后起字“祖”的基本意義均為開始和本源。例如:《爾雅·釋詁上》:“祖,始也。”《廣雅·釋之》:“祖,本也。”《淮南子·原道》高誘注:“祖、宗,皆本也?！睆纳鲜鑫墨I材料看,“且”或“祖”所反映的深層意義基礎是本始,然而,若從薦肉的禮俎出發(fā),實在難以覓得與本始直接相關的必須聯(lián)系。而且從字形來考察,“俎”字的甲骨文本有專形,雖然“俎”字包含了“且”這一基本形式,但畢竟二字有繁簡或復單的差異。因此,從意義結構來看,以“且”為薦肉之幾俎的古文是難以據(jù)信的。其次,郭沫若認為“且”實牡器之象形。他在《釋祖妣》一文中據(jù)甲骨卜辭“且”義為祖先而曰:“系牡器之象形?！彼^“牡器”,就是男性生殖器。這種觀點影響頗大,論者多宗此說。其實,在原始社會中生殖崇拜與祖先崇拜是毫不相干的,祖先神決不可能來源于牡器崇拜的。如果說要確定“且”(祖)所指涉的初始性別特征的話,那也應該是女性而不應是男性。歷史學的研究表明,人的始祖初屬女性。因為對自身來源的探索與認識,最容易的是從嬰兒的過程中,對母生子獲得直觀的體悟。從同源分化字來看,“姐”可以表示母親。《說文·女部》:“姐,蜀謂母曰姐。”“姐”的本源正是“且”,這大約可以說是古意而“存諸野”的表現(xiàn)吧。既然“姐”是女性,可以表示母親,而其淵源在“且”,那么,“且”可指女性無疑。因此,無論從社會歷史演進軌跡來認識,還是就語詞的意義范圍來考察,認為“且”的最早指涉對象是男性始祖都難以圓通,那么,認為“且”字取象于男性生殖器以表示祖先的觀點,是有悖史實,而不能令人信服的。“且”象男性生殖器之形,僅僅是巧合,絕非生殖器之模擬。天地間象此物者隨處可見,如皆視為生殖器之形,未免牽強附會。再次,詹鄞鑫認為“且”的形象是陶罐形,并肯定“且”字的取象與祖先偶像崇拜有關。其理由是“酒”字的初文寫作“酉”,是陶罐(酒壇)的形象,從而推測出兩種可能:或者商人早先曾以覆置的陶罐作為祖神偶像;或者造字時為了區(qū)別于“酉”字,而將“酉”的字形倒置作為“且”字。此說雖有一定的道理,較之“俎幾”說、“牡器”說更接近歷史文化事實,但其臆測的成份還是過多,而且從考古發(fā)掘和民俗調查的情況來看,最早的原始神主偶像是石制的,后來才出現(xiàn)陶制、木制的神主偶像,故“陶罐”說仍值得商榷。我們認為,“祖”的本義應是祖先神主的牌位?！墩f文·示部》:“祖,始廟也。從示,且聲。”“始廟”即祖廟,為奉祀祖先的宗廟,《周禮·考工記》:“左祖右社”。鄭玄注:“祖,宗廟?！蓖躞蕖墩f文句讀》:“《檀弓》:‘祖者,且也’。鐘鼎文凡祖字皆作且。”有甲骨文、金文為證,“祖”字的初文作“且”,這是可以肯定的?！扒摇弊志拖笊裰髦?今民間仍有家中供奉祖宗牌位的遺俗,供桌上立一塊木牌,上面刻寫先人名諱,這牌位與“且”的古文形體相似無異。而且在古文字中,“示”、“土”與“且”相類而對立?！笆尽毙巫骰?“土”形則與“示”正好上下倒置,可見,“示”與“土”是兩個相反對立的文字。在這種對立的結構中,其“一”為指事符號,即起標示作用,豎立者“|”代表的是石或木一類的神主,亦即神靈的標志物。對立區(qū)別言之,“示”字標志在上,意指天神之神主。許慎《說文·示部》說解曰:“示,天垂象,見吉兇,所以示人也?！豹q能見出“示”的基本意義成分——天。“土”字標志在下,即為地神之神主。其后起字作“社”,故許慎《說文·示部》解釋說:“社,地主也?！薄扒摇弊值男蜗?與“示”、“土”具有相類的特征。三字所擁有的構形要素是相同的,即均有代表神主的符號形象與指事性的標志符號,所不同的是標志符號位置:“示”在上,“土”在下,而“且”在中。由此觀之,“且”是神主,具體而言是處在天下、地上之中界的人祖之神主,或者說“祖主”,所表達的本源意義也就是先祖?？技坠遣忿o與鐘鼎銘文,也有不少例證?！兑筇撐淖志Y合》二一一:“貞:今日于且(祖)丁?！薄稒钑尽?“以祭我皇且(祖)?！睕r且傳世的文獻語言材料中,“且”的后起字“祖”與“土”的后起字“社”常常相對為文。例如,《尚書·甘誓》:“用命賞于祖,弗用命戮于社”。從詞的來源看,“且”與“土”,上古音皆在魚部,而生命之源是其共通義素成分,因此,“且”當源于“土”。不過,“且”又別于“土”。在“且”、“土”同在的共時系統(tǒng)中,“土”是物的生殖根基或源泉;“且”則是人的本始——人祖。從文字的形成與使用來看,造字時,“且”作為人祖,顯示了天下、地上的中間地位;使用中,“且”作為人祖本始,初當屬女性,《說文》保留了“姐”字在方言中的母親義的信息,可視為古義在同源分化字中的遺存。后來隨著父權制的確立,“且”(祖)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