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甫蓋尼奧涅金》中達吉雅娜的形象塑造

《葉甫蓋尼奧涅金》中達吉雅娜的形象塑造

達吉亞娜是解讀散文的女主人公。自《葉福尼奧涅金》出版以來，這尊婦女形象深受批評和讀者的喜愛。別林斯基認為達吉雅娜這一女性形象塑造的文學史意義甚至超過了小說中男主人公奧涅金這一“多余人”形象,稱達吉雅娜是“俄國婦女的典型”,“普希金的偉大功績,是他在這篇長篇小說里詩意地再現(xiàn)了當時的俄國社會,并且以奧涅金和連斯基為代表,顯示了它主要的一面,也就是男性的一面?？墒?這恐怕是我們詩人更大的功績:他首先第一個以達吉雅娜為代表,詩意地再現(xiàn)了俄國的婦女”(P582)。深入分析文本,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達吉雅娜這一形象是詩人普希金自身人格魅力的書面化及外象化。換句話說,達吉雅娜是普希金心中的阿尼瑪原型。根據(jù)榮格心理學理論,人,不論是女性還是男性,他們身上都伏居著一個異性形象。阿尼姆斯原型是女性心靈的男性的一面,而阿尼瑪原型則是男性心靈的女性的一面。后者通常都是在女人身上得到外象化的。正如榮格所論:“每個男人心中都攜帶著永恒的女性形象,這不是某一特定的女人形象,而是一個確切的女性心象。這一形象根本是無意識的,是鏤刻在男性有機組織內(nèi)的原始起源的遺傳要素,是我們祖先有關女性的全部經(jīng)驗的印痕或原型,它仿佛是女人所曾給予過的一切印象的積淀……由于這種心象本身是無意識的,所以往往被不自覺地投射給一個親愛的人,它是造成情欲的吸引和拒斥的主要原因之一?！?P50-54)由此可見,達吉雅娜就是普希金心靈中的女性一面,她或多或少地體現(xiàn)著詩人普希金的希翼、追求和理想,或者說體現(xiàn)著詩人自己都未曾覺察的個性和性格中的矛盾的一面。“在具體的創(chuàng)作中,外來的物象要經(jīng)由作家固有的心理原型、主觀情致改造與同化外來物象的過程。反之,創(chuàng)作文本中的中心形象往往是作家深層意識或觀念的中心原型的變體,在某種程度上代表著作家說話或行動?！?P204)當然,作家的生活經(jīng)歷絕不完全等同于他的藝術世界,但是,二者之間仍存有某種微妙關系。普希金筆下的女主人公的性格與形象自然沉淀著詩人生活的軌跡和影子,也正是在她身上,我們可以發(fā)掘出詩人心中的“阿尼瑪原型”的精神本質。一、不同的愛情理想“我愛您(何必對您說謊?),但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嫁給了別人;我將要一輩子對他忠貞?！?P320)達吉雅娜是一個貴族少女,有著良好教育,受英國感傷主義小說和法國啟蒙主義思想家盧梭的小說的影響,對愛情有著浪漫和理想化的追求。但這種追求卻絕不同于福樓拜筆下的包法利夫人。愛瑪?shù)淖非罅魉子谖镉?把愛情等同于享樂和金錢地位,把輕浮的調情視為愛情,沉湎于情夫的甜言蜜語而不辨真假。而達吉雅娜對愛情的追求更多地建筑在理性的基礎之上。達吉雅娜雖然閱讀過法國的言情小說,但她所擁有的仍然是一顆俄羅斯的質樸靈魂,對生活的態(tài)度和觀念是淳樸而圣潔的。她本能地拒斥上流社會的浮華和奢靡,靈魂受到俄羅斯鄉(xiāng)野大自然和質樸鄉(xiāng)民的滋養(yǎng)。她清醒地認識到作為女性在現(xiàn)實生活中的悲哀和無奈,“為女——為妻——為母”,成為上流社會中萎靡奢華的貴婦,最終碌碌無為而老去,可能是她必然也是惟一的生命模式。在這種對生命的價值有所超越的理性呼喚下,奧涅金悄然出現(xiàn)在她身邊。他的卓爾不群,他對生活的厭倦及玩世不恭的態(tài)度像是給她打了一劑強心針,她敏銳地感覺到,以他的清高和聰明才智定能有所作為,而她愿意與這樣的人并肩作戰(zhàn)。她給奧涅金寫了一封信,勇敢地吐露了少女的愛戀之心,但卻遭拒絕。她在無望及母親的哀求下嫁給了一位老將軍,成為她以前一直避免成為的那一類人,而奧涅金卻偏偏被已成為上流貴婦的達吉雅娜所吸引,向她傾訴了自己的愛情和悔恨。于是達吉雅娜作了上述回答。達吉雅娜有著對自己義務的忠實及自我犧牲的這樣一種理性力量。當她在嫁給老將軍時想必已經(jīng)深思熟慮,對未來的一切可能都帶有理性的目光審視過了,所以,在與奧涅金重逢時,她是那樣平靜,那樣漠然,盡管她的內(nèi)心依然保有少女時代的美好情懷。對奧涅金的炙熱告白,她也作了理性剖析和回答。從中可以看出詩人普希金獨有的婚戀態(tài)度:欣賞理性主義的婚姻觀。詩人一生追求的女性多不勝數(shù),對待這些女性,他大多進行了浪漫主義式的謳歌和追求。詩人對她們中的某些人甚至帶有近乎崇拜和景仰的情結,而詩人更換女友的速度又是那么迅速,有時甚至同時追求、愛慕好幾個不同的女性。而這絲毫不影響他對其他女性的贊賞。詩人的這一特質固然有其環(huán)境影響:當時俄羅斯上流社會尋花問柳之風盛行,但最根本的還是詩人對愛情抱有浪漫主義式的理想之故。在他眼里,任何一個女性哪怕是一丁點的美好之處都是值得迷戀的,也都被他無限夸大,加以膜拜。也可以說,詩人愛上的、追求的不是女人本身,而是女性身上的美好特質和高貴品質。這也許就是后人對普希金的“濫情”不僅不加以批判,反而抱有寬容態(tài)度的原因吧。但詩人的浪漫主義愛情理想中,并沒有更多的理性因素。他迷戀岡察洛娃的美貌,不顧一切地要求與岡察洛娃結婚,盡管他清楚地認識到自己妻子的局限:“她既無生活經(jīng)驗又沒有文化”,但具有諷刺意味的是,他卻覺得“這反而使她更為可親可愛了”(P538)。果然,婚后的生活并沒有給普希金帶來更多的幸福,龐大的開支使他經(jīng)常陷入負債的窘境之中,妻子的輕浮常常讓他痛苦無奈,兩人文化層次上的差異是不可逾越的鴻溝。普希金的婚戀觀可謂浪漫有余而理性不足。在他潛意識中無疑是十分推崇達吉雅娜對待婚姻的理性態(tài)度的,但這正是他所缺乏的。為了彌補這一不足,他潛意識中的需求不知不覺流露于文本創(chuàng)作當中,達吉雅娜正體現(xiàn)著詩人現(xiàn)實當中缺失的一面及渴望的一面。二、所處之間:達吉雅現(xiàn)行的精神導師達吉雅娜是個受過良好教育的貴族少女,又渴望生活得有意義,但她自身卻處于與社會隔絕的孤獨、封閉狀態(tài)中,所以她迫切希望給自己找一個精神“導師”,在他的指引下開辟出一條新的生活道路?？梢哉J為,達吉雅娜的愛情追求就是她的精神追求。這不僅是達吉雅娜的追求,19世紀俄羅斯文學中有許多少女都有這樣的追求。正因為她們尋找精神“導師”的愿望極其迫切,而能夠與之交往的這類人又十分有限,加之她們的生活閱歷又很缺乏,頭腦過于單純,所以往往尋找到的并不是真正的“精神導師”(P231)。達吉雅娜把奧涅金奉為自己的精神導師,但奧涅金卻讓她大失所望。當達吉雅娜成為上流社會的關注對象時,他多少帶有點虛榮反過來追求她。而這時的達吉雅娜已不再是那個單純的小女孩,她沒有被情意綿綿的情話所迷惑,而是一針見血地指出奧涅金性格中的弱點,成為主宰自己的精神導師。在普希金的人生追求中,也曾出現(xiàn)過這樣的精神迷惑。普希金的生活年代,正是沙皇俄國歷史上最黑暗的統(tǒng)治時期,上層社會蠅營狗茍,下層人民水深火熱。普希金一生酷愛自由,同情苦難人民,面對社會不平等現(xiàn)象,他純真的本性必然促使他對此加以批判和揭露,但統(tǒng)治者卻對其無情地鎮(zhèn)壓和迫害。在經(jīng)歷兩次流放之后,他陷入了一個更為苦悶、彷徨的時期,他迫切要求有人給予他支持和引導。十二月黨人起義之后,普希金雖未加入其中,但因他歌頌自由、批判現(xiàn)實的詩篇在十二月黨人中廣為流傳而受到沙皇尼古拉一世的召見。心懷忐忑的普希金赴見之前寫了一首辱罵沙皇的詩歌,準備在聽見自己定罪后將這首詩狠狠地扔到沙皇的臉上,以此表示自己與統(tǒng)治者的決裂之心。不料沙皇親切地接見了普希金,甚至對他贊賞有加,并自命為普希金作品的審查官(表示其他任何人無權干涉普希金的創(chuàng)作)。普希金一時受寵若驚,對沙皇心懷感激,甚至認為尼古拉一世是位賢主,能夠欣賞自己的才華,他感到無比輕松,覺得自己精神上有了依靠,有了指望。孰不知,單純的詩人被尼古拉一世的騎士外表所欺騙,在他引以為知音的時候,沙皇卻在他身邊布下天羅地網(wǎng),將普希金更加嚴密地監(jiān)視和控制起來。與達吉雅娜一樣,普希金經(jīng)歷了一個“尋找精神導師——錯誤認定——清醒認知”的過程,普希金的精神體驗也經(jīng)歷了一個和達吉雅娜相似的過程。這絕非偶然,也不是巧合,而是他心靈深處的阿尼瑪原型的自然流露。三、達吉雅現(xiàn)行的愛情教育作為一個現(xiàn)實中的人,每時每刻都要進行自我的選擇。而對于一個有著獨立人格和強烈進取心的人來說,到底是遵循內(nèi)心本真的選擇還是流俗于大眾的規(guī)則,這是一個難題。文本中的達吉雅娜和現(xiàn)實中的普希金都面臨著這個難題。達吉雅娜是一位在自然、淳樸的環(huán)境中長大、沒有詭詐的心計、不會矯揉造作、熱情直爽、敢作敢為的少女,她始終遵循內(nèi)心的聲音,堅持自己的真理,不被世俗的偏見所左右。在與奧涅金重逢之后,她又面臨著到底是與上流社會同流合污,為自己尋找一個情夫,還是堅守自己的心靈底線,恪守自己的人格準則的兩種選擇,她最終選擇了后者。作為走在時代前列的開創(chuàng)者,普希金一直堅持著自己獨立、自主的創(chuàng)作個性,他不為迎合統(tǒng)治者的口味而寫下違背本性的詩篇。他憎惡宗教教義的虛偽,創(chuàng)作出長詩《加百列頌》對其進行辛辣的嘲諷;他同情下層人民,創(chuàng)作出小說《驛站長》,為底層人民掬一把辛酸淚;他崇尚自由,創(chuàng)作出流傳千古的《自由頌》、《致大?！返?熱情謳歌是他生命本質的自由元素。但遵循內(nèi)心的選擇必然會與世俗大眾相悖,或超前于時代而不被世人所理解,這便造成了他們悲劇性命運的必然性。達吉雅娜最終與那位行將就木的老將軍共同生活,她全部的熱情和希望都被埋葬在冰冷的現(xiàn)實中,她的崇高理想只能永遠地珍藏在她的心頭,這對于一個純潔美好、有著至高追求的女性來說,不能不說是一個極大的悲劇。而普希金在上流社會的一致排擠下,死于決斗中,他的離去就像是一顆璀璨明星的隕落,其悲劇意味令人扼腕嘆息。綜上所述,普希金將自己很大一部分生活和精神歷程都投射于達吉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