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時光的對話-張愛玲小說對《紅樓夢》的繼承

穿越時光的對話摘要：張愛玲與《紅樓夢》有著不解之緣。張愛玲與曹雪芹有著相似的人生經(jīng)歷，與《紅樓夢》故事產(chǎn)生共鳴。張愛玲從小癡迷于《紅樓夢》，在其小說中常?？吹健都t樓夢》的影子。張愛玲小說與《紅樓夢》共同的蒼涼主題，張愛玲小說繼承了《紅樓夢》的悲涼主題，對于世態(tài)炎涼的描寫、愛情的演繹、家族的興衰，都籠罩在蒼涼氛圍之中。張愛玲小說人物繼承了《紅樓夢》人物，曹七巧繼承了林黛玉對“情”的追求，白流蘇繼承了王熙鳳對物質(zhì)的追求。曹雪芹和張愛玲都將婚姻當(dāng)成迫害女性的手段，女性在曹雪芹筆下是毫無光彩的“死魚眼睛”，在張愛玲筆下則是一個“蒼涼的手勢”。張愛玲小說中紅樓筆法的運用。張愛玲繼承了曹雪芹的“紅樓筆法”，小說語言簡潔精煉，卻表達(dá)出了意在言外的藝術(shù)效果。張愛玲小說常常運用《紅樓夢》的對白或句子，與《紅樓夢》隔空形成共鳴。關(guān)鍵詞:張愛玲；小說；《紅樓夢》；繼承張愛玲與《紅樓夢》有著不解之緣。張愛玲曾經(jīng)說過其人生有“三大恨事”：“一是海棠無香；二是鰣魚多刺；三是《紅樓夢》未完。”張愛玲.紅樓夢魘[M].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09年版，第6頁。體現(xiàn)了張愛玲對《紅樓夢》一書的喜愛之情。張愛玲一生摯愛《紅樓夢》，《紅樓夢》是其讀了一輩子的書。她從八歲開始讀《紅樓夢》，之后每隔三四年就重讀一次?！都t樓夢》給張愛玲帶來了深刻的影響，在她十四歲時就創(chuàng)作出了《摩登紅樓夢》。移居美國期間，張愛玲歷時十年又創(chuàng)作出了《紅樓夢魘》?！都t樓夢》是張愛玲一生創(chuàng)作的源泉，她從中學(xué)習(xí)了《紅樓夢》的語言技巧、表現(xiàn)方式和敘事模式等。張愛玲與作者曹雪芹實現(xiàn)了跨越時空的對話，她不僅學(xué)習(xí)繼承了《紅樓夢》，而且其人生也受到《紅樓夢》的熏陶和很大的影響。張愛玲.紅樓夢魘[M].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09年版，第6頁。1張愛玲與《紅樓夢》的淵源張愛玲與《紅樓夢》有著不解之緣。張愛玲和曹雪芹的身世經(jīng)歷非常相似，兩人擁有共同的末世豪門生活，有著太多的相似之處，張愛玲出生于顯赫的貴族家庭，祖父、外曾祖父都是清朝末年的重臣。昔日祖輩們的繁華生活，依舊可以看到痕跡。盛極而衰的現(xiàn)實生活，“大廈將傾”的恐懼感，一直籠罩在曹雪芹和張愛玲的生活中。她從小癡迷于《紅樓夢》，十年一覺“紅樓夢魘”，成為張愛玲小說與《紅樓夢》共鳴淵源。1.1末世豪門的生活經(jīng)歷張愛玲是名門之后，其祖父張佩倫、外祖父李鴻章都是清末重臣。張愛玲出生于民國時代，雖然此時封建家庭已經(jīng)衰落但她也曾體驗到了豪門奢華的生活，花園洋房、奴仆、管家、司機等。此時張家的繁華也在悄無聲息中流逝，父親是坐吃山空的遺老，弟弟是毫無主見的遺少。張愛玲一家租住在上海、天津的公寓，落寞貴族的氣息籠罩在她的生活。張愛玲親眼看到家族的崩塌，親眼看到了貴族子弟的放縱?！按髲B將傾”的氣息籠罩在家族，宿命般的悲劇意識成為張愛玲生命的底色。曹雪芹出生于清代的官僚家庭，曹家曾經(jīng)歷經(jīng)五代榮耀，直至雍正時期因禍?zhǔn)苤?。曹雪芹?jīng)歷了曹家從“烈火烹油”的繁華到“舉家食粥酒常賒”的巨大轉(zhuǎn)折，嘗盡了生活的痛苦和艱辛?！都t樓夢》的素材大多來自于曹雪芹真實的生活體驗和沒落貴公子對于封建末世的親身體驗，“生逢末世”的無限感慨處處蘊含于他的小說之中，融入在小說的人物命運中，這種意境深化了《紅樓夢》的悲劇主題。張愛玲末世豪門的生活與曹雪芹的命運組成了隔空的對話，跨越了時光達(dá)到精神上的共鳴。1.2十年一覺“紅樓夢魘”張愛玲的文學(xué)創(chuàng)作，就是從模仿《紅樓夢》開始。張愛玲十四歲就創(chuàng)作了《摩登紅樓夢》，是其改編《紅樓夢》的大膽嘗試。閱讀和研究《紅樓夢》占據(jù)了張愛玲很大的生命空間，《紅樓夢》成為其擺脫世事煩惱、享受精神愉悅的重要方式?！都t樓夢魔》是張愛玲對《紅樓夢》的研究成果，凝聚了張愛玲的心血。張愛玲對比分析了不同版本的《紅樓夢》并提出了獨特觀點，其反對自傳式提出脂傳說，指出《紅樓夢》不是自傳而是小說，這些新穎觀點為《紅樓夢》的研究開辟了新領(lǐng)域?！都t樓夢魘》體現(xiàn)了張愛玲對《紅樓夢》的熟悉與鐘愛，其以讀者、作家、學(xué)者的多重身份品讀《紅樓夢》，形成了獨具特色的《紅樓夢》研究特色?！笆暌挥X迷考據(jù)，贏得紅樓夢魔名”，《紅樓夢》已經(jīng)成為張愛玲生命的重要元素。張愛玲熟練掌握《紅樓夢》的敘事模式、語言技巧，全面繼承了《紅樓夢》的神韻和精髓。張愛玲小說中的語言、情節(jié)、人物，都有鮮明的《紅樓夢》韻味。如《金鎖記》中以丫鬟談?wù)摬芷咔砷_篇，曹七巧的出場也與王熙鳳的出場相似?！耙恢皇謸沃T，一只手撐住腰”，眼睛向四周轉(zhuǎn)圈，嘴里念叨：“人都齊了，今兒想必我又晚了！怎怪我不遲到——”這些語言、神態(tài)、動作，都可以看出破落貴族家庭少奶奶的尖酸和刻薄?？梢哉f《紅樓夢》是張愛玲文學(xué)創(chuàng)作的源泉，其小說在風(fēng)格和意蘊上實現(xiàn)了與《紅樓夢》跨時空對話。2浮華與蒼涼主題的共同演繹古往今來優(yōu)秀作家面對的主題平淡，卻具有永恒性。劉再復(fù)曾說：“張愛玲的特點是《紅樓夢》的特點，即超越政治，超越國民，超越歷史的哲學(xué)、宇宙、文學(xué)特點?！眲⒃購?fù)《張愛玲的小說與夏志清的中國現(xiàn)代小說史》，山東畫報出版社，2004年，第36頁。閃耀著哲學(xué)主題的思想，來源于對于《紅樓夢》主題的繼承。張愛玲小說與《紅樓夢》一樣共同演繹了浮華和蒼涼的主題，作品中充滿了家族的衰敗、愛情的幻滅、人生的毀滅，兩位作家跨越時空實現(xiàn)了共鳴，作品中共同充滿了悲涼的味道。劉再復(fù)《張愛玲的小說與夏志清的中國現(xiàn)代小說史》，山東畫報出版社，2004年，第36頁。2.1“嘆烏衣非王謝”家族的衰敗《紅樓夢》展現(xiàn)了賈府從鼎盛走向衰敗的歷程，圍繞家族的興盛沉浮反映了封建社會末期的世態(tài)炎涼，是封建社會末世的“記錄史”。賈家作為詩禮簪纓家族、鐘鳴鼎食之家，在經(jīng)歷了幾代盛世以后一瀉千里逐漸走向了衰敗。賈府上下不僅物質(zhì)生活每況愈下，精神生活也走向荒淫、腐化和墮落。賈珍飲酒聚賭，日日與女人鬼混，不僅和尤氏姐妹尋歡作樂，而且和兒媳婦保持不正當(dāng)關(guān)系。賈璉也是一個浪蕩公子，依仗家族的財富和勢力，不僅偷娶尤二姐，而且還玩弄仆人的妻子。賈寶玉更是行為怪誕、離經(jīng)叛道，根本沒有走“仕途經(jīng)濟”的愿望。整個賈家陷入泥石俱下的狀態(tài)，小說籠罩在悲劇意識之中。在張愛玲的筆下，家族的浮華已經(jīng)杳然遠(yuǎn)去，只剩下昔日蒼涼的浮華記憶，她通過細(xì)致的展現(xiàn)家族昔日繁華的氣象烘托出今日的蒼涼?！秲A城之戀》中的白公館就是一幅破落浮華的景象——琺瑯自鳴鐘已經(jīng)停擺了多年，浮在半空的金色壽字，隱隱約約透漏出往日白公館的浮華。《金鎖記》作品中的姜家也是散發(fā)著蒼涼浮華的氣息——樓梯上的湖綠花格子漆布地衣，穿著灰團龍宮織鍛袍，手拿熱水袋的曹七巧。富貴之家落寞后的凄涼躍然紙上，眼前的荒涼容易讓人聯(lián)想起其往日的浮華。封建沒落家庭的少爺是張愛玲筆下的典型形象。家族過去的榮光給了他們輝煌的背景，豐厚的家產(chǎn)讓他們過著衣食無憂的生活，但同時也摧毀了他們積極向上的銳氣。在新舊交替的時代，他們沒有一技之長，卻習(xí)慣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他們想要跟上時代的腳步，卻沒有一技之長，只能借助對于舊時代的回味隱藏自己的無能?！督疰i記》中的姜家三少爺姜季澤就是一個自私無能的封建遺少，他們吃喝嫖賭早早將自己分得的家產(chǎn)敗光了。對于傾慕自己的七巧，他不是不動心，只是因為七巧是家里人，一旦玩夠了怕是個累贅，于是他只和七巧調(diào)情并不付出真心。他用美男計勾引七巧，想騙取七巧的錢財被識破后卻沒有羞愧。《金鎖記》中的姜長白也是一個典型的封建遺少，他是一個沒有理想、沒有追求、缺乏頭腦的無能之輩，整天過著游手好閑、吃喝玩樂的生活，上學(xué)的時候?qū)W會了跑票房、賭錢、捧女戲子、逛窯子，結(jié)婚了以后當(dāng)著外人的面講述和媳婦壽芝的房事，導(dǎo)致媳婦抑郁而終。舊時代已經(jīng)被翻過去，他們無謂的掙扎只會加重人們對于舊時代的厭惡，所謂時代變革的犧牲品指的就是這一類人。2.2“心事終虛化”愛情的幻滅賈寶玉和林黛玉愛情的幻滅是《紅樓夢》的主線，他們是“木石前盟”的姻緣。林黛玉和賈寶玉兩人一見鐘情，在日常生活中逐漸加深了這種感情。對于黛玉而言，兩個人之間的愛情是她生命中唯一的曙光。《紅樓夢》“意綿綿靜日玉生香”，描寫了兩個人在床上逗趣，賈寶玉編耗子精偷香芋的故事來給黛玉取樂。在輕松愉快的氛圍下，田園牧歌般的感情天真爛漫，相親相愛的兩個人體驗到了愛情的甜蜜。無奈命運捉弄人，寶玉最終跟他人成婚，賈寶玉在新婚之夜迫不及待地掀開紅蓋頭，但是卻發(fā)現(xiàn)自己朝思暮想的新娘竟然變成了薛寶釵，因此他的內(nèi)心崩潰了。在寶玉成婚的晚上，林黛玉的生命也走到了盡頭。當(dāng)?shù)弥主煊裣阆駳屩螅瑢氂裆凶钪匾臇|西失去了，自己只好靈魂出竅，在一個大雪漫天的夜晚遁入空門。張愛玲的筆下也沒有完美的愛情，《十八春》中的顧曼禎與沈世鈞相知相戀卻被命運捉弄；《紅玫瑰與白玫瑰》中王嬌蕊真誠的愛著伶振保，兩人的愛情卻因伶振保的懦弱消逝殆盡；《金鎖記》中的姜長安遇到了真愛童世舫，卻因為母親的無端阻擾致使美好的愛情夭折；《傾城之戀》中白流蘇最終得到了范柳原的愛情，即使圓滿收尾也彌散著悲涼的薄霧——愛情圓滿的代價是一座城市的覆滅。愛情在張愛玲的筆下呈現(xiàn)出浮華和悲涼，人性的欲望、自私、弱懦等往往成為扼殺愛情的原因，愛情這個被千古傳頌的母題，在張愛玲這里，落筆處處都是無盡的蒼涼。2.3“大地真干凈”人生的毀滅生命理想的虛無，是《紅樓夢》的又一悲劇主題。賈寶玉清凈無塵的精神原野、舍“金”取“木”的愛情選擇和皈依性靈的選擇，都是理性主義者的具體體現(xiàn)。精神獨立的前提是物質(zhì)獨立，賈寶玉無法做到這一點。盡管其厭惡賈府，但是卻不得不依靠賈府生存。賈府和長輩的溺愛與呵護，為賈寶玉提供了理性主義的率真性格，但是也限制了其處理問題的能力。賈寶玉缺乏面對陰謀算計、爾虞我詐的心機，是一個單純的理想主義者，根本無力改變社會思潮。賈寶玉“有‘大廈將傾’的先知先覺，卻沒有回天造世、治國平天下的理想與才能。所以‘無才可去補蒼天’確實是他真實的寫照?！保ㄇ澹┎苎┣壑?（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M].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8年版，第81頁.賈寶玉的理想主義，只是一場鬧劇，其無力和腐朽的制度劃清界限，只是無奈的吶喊甚至化為灰燼隨風(fēng)而逝。（清）曹雪芹著.（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M].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8年版，第81頁.張愛玲蒼涼的人生觀來自于其所生活的環(huán)境，生活在戰(zhàn)火紛飛的大環(huán)境中，張愛玲曾不止一次的想人類文明的毀滅，她對于歷史的無情有著深刻的恐懼和警戒，這讓其產(chǎn)生了深刻的漂泊感、幻滅感和蒼涼感。張愛玲對于時代有著敏感的感悟，她曾經(jīng)提出：“時代是倉促的已經(jīng)在破壞中，還有更大的破壞要來。”張愛玲.自己的文章.子通,亦青.張愛玲評說六十年北京：中國華僑出版社,2001.年版，第73頁，張愛玲的小說中處處透漏著市井人物蒼涼的感悟，如《沉香屑第一爐香》中的葛薇龍，曾經(jīng)感到生命是“無邊的荒涼無邊的恐怖……她的未來也是無邊的恐慌?！睆垚哿?沉香屑第一爐香傳奇(第一版).長沙：湖南文藝出版社,2003年版，第126頁。生命中的喜悅、激動是短暫的，持續(xù)的痛苦永恒的。人生的毀滅感在《紅樓夢》和張愛玲的小說中，穿越時空達(dá)到了共鳴。張愛玲.自己的文章.子通,亦青.張愛玲評說六十年北京：中國華僑出版社,2001.年版，第73頁張愛玲.沉香屑第一爐香傳奇(第一版).長沙：湖南文藝出版社,2003年版，第126頁。3張愛玲小說人物對《紅樓夢》的繼承《紅樓夢》描寫了大觀園中“千紅一哭，萬艷同悲”的女性悲劇，無論是王熙鳳還是林黛玉最后的結(jié)局都是及其悲慘的。張愛玲小說中的人物設(shè)置與《紅樓夢》一致，曹七巧與王熙鳳、白流蘇與林黛玉、賈寶玉與范柳原，婚姻中的女性人物設(shè)置都具有高度的一致性，體現(xiàn)了張愛玲的小說人物對《紅樓夢》的繼承。3.1物欲下女性悲劇王熙鳳是一個事業(yè)型的女強人，對金錢具有強烈的控制欲。王熙鳳對金錢有著極端的狂熱，弄權(quán)饅頭庵、拆散守備之子與王金哥，體現(xiàn)了其對金錢的熱愛。王熙鳳害死了兩條人命，獨享了三千兩白銀。她利用職權(quán)的便利，籠絡(luò)錢財、克扣丫鬟的月錢放高利貸。鳳姐對待丈夫賈璉非常吝嗇，其對賈璉的苛責(zé)毫不留情，這讓賈璉感到壓抑和不滿。赤裸裸的金錢利益是王熙鳳的典型特點，其成為沉溺于物質(zhì)欲望下的女性典型。曹七巧是張愛玲筆下塑造非常成功的人物形象，也是最徹底的人物形象。曹七巧對于金錢有著天生的欲望，他用自己美貌的青春來滿足自己對于黃金和金錢的欲望，嫁給了患“骨癆”的二少爺。在金錢的欲望中徜徉的曹七巧，雖然對于殘疾丈夫充滿了討厭和不滿，但是對于他帶給自己的身份和金錢，卻足以讓他耐心伺候他甚至為他生下了一雙兒女。曹七巧一味追求金錢，正常的人性被嚴(yán)重壓抑著。曹七巧執(zhí)著的認(rèn)為，所有人都惦記她的錢。尤其在姜家這個封閉的環(huán)境中，曹七巧的人性已經(jīng)徹底扭曲。曹七巧經(jīng)歷了無性婚姻，自己身體的欲望在日子中逐漸被消磨掉，內(nèi)心深處壓抑的欲望促使其展開瘋狂的報復(fù)，兒子長白和女兒長安成為其性格扭曲的犧牲品。她肆無忌怛的毀掉女兒的婚事，將女兒變成老姑娘。用鴉片摧毀兒子的身體和精神，破壞兒子兒媳的感情，最終兒子變成了整日游蕩在妓院之中，不敢再結(jié)婚的人。曹七巧是一個被徹底扭曲和毀滅的女人，由最初的被人“吃”最終走向了“吃人者”。在賈府獨攬財政大權(quán)的王熙鳳，最終卻落得了“一從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物質(zhì)欲望將王熙鳳推向了萬劫不復(fù)之地。沉重的黃金枷鎖害了曹七巧，帶來了更多人的恨意。曹七巧長期精神分裂和異化的狀態(tài)，使其成為一個可悲可恨的人，曹七巧的人生只是一個蒼涼的結(jié)尾。總之，王熙鳳和曹七巧，被物欲和黃金束縛的一生，都是以悲劇作結(jié)。3.2愛情中女性悲劇蘇童曾說：“《傾城之戀》中的白流蘇讓我想起了林黛玉?！碧K童《張愛玲讓我想起了林黛玉》，見劉紹銘、梁秉鈞、許子?xùn)|編《再讀張愛玲》第319頁，山東畫報出版，2004年。白流蘇和林黛玉一樣靈秀嬌美，具有古典美人的韻味，兩人一樣整日過著寄人籬下的生活，漂泊而孤寂，有著無人可依、年華易逝的焦慮。于是兩人只能將希望寄托在愛情或婚姻至上，一旦愛情失落就倍感難過和煎熬。黛玉遠(yuǎn)離父母孤身一人寄托在賈家，她沒有獨立的經(jīng)濟基礎(chǔ)，雖然是主子，但是又不是“正經(jīng)主子”，這樣的特殊身份對于林黛玉是一種天然的壓力。離婚后的白流蘇在白府依靠自己的撫慰金勉強生活了七個年，隨著撫慰逐漸被金花光，白流蘇在白家逐漸受到排擠。白流蘇對于自己的處境有著清醒的認(rèn)識，由于沒有經(jīng)濟權(quán)自己活成了受嫌棄的人。生活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愛情成為白流蘇和林黛玉唯一的救命稻草。面對愛情，白流蘇和林黛玉都表現(xiàn)出了極大的自尊。如賈寶玉和林黛玉共讀《西廂》，賈寶玉借機表達(dá)自己的感情，卻遭到了林黛玉的斥責(zé)。林黛玉眼圈兒都紅了，而且轉(zhuǎn)身就走。白流蘇第二次去香港的時候，范柳原低語說了一句：“你就是醫(yī)我的藥。”面對這樣的表白，白流蘇的表現(xiàn)是“紅了臉，白了他一眼”。白流蘇和林黛玉都渴望得到愛情，但面對愛人的表白，他們卻拒人千里之外。愛情是熱切的，但現(xiàn)實是痛苦的，封建社會的種種壓迫是他們陷入絕望的境地，不得不整日以淚洗面。盡管兩顆心緊緊聯(lián)系在一起，但現(xiàn)實的重重阻礙讓其不能走進婚姻。兩個真心相愛的青年人，最終落得一個悲憤而死、一個遁入空門的結(jié)局。香港的淪陷成全了白流蘇，她成為渴望已久的范太太。在溫情脈脈的面紗之下愛情只是一種交易，這構(gòu)成了白流蘇蒼涼的人生。總之，白流蘇和林黛玉將生活的希望寄托于愛情之上，始終難以擺脫悲劇的結(jié)局。蘇童《張愛玲讓我想起了林黛玉》，見劉紹銘、梁秉鈞、許子?xùn)|編《再讀張愛玲》第319頁，山東畫報出版，2004年。3.3婚姻中女性悲劇婚姻是女性從少女走向婦女的一個過程，婚姻是女性生命的分水嶺。盡管婚禮是每個少女的夢想，但婚姻卻成為女性的重要門檻。曹雪芹將婚姻視為扼殺純真的工具，賈寶玉曾說：“未出嫁的女兒是珍珠，而嫁出的女人就成了死魚眼睛?！保ㄇ澹┎苎┣壑都t樓夢》，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8年7月第3版，第53頁從珍珠到死魚眼睛，女性走進婚姻后生命只剩下空洞的軀殼?！都t樓夢》中無論是上層的主子姑娘，還是下層的女仆，每個少女都善良、靈動、可愛，婚姻的媳婦婆子卻失去了光彩，無論是溫文儒雅的上層夫人，還是粗鄙的下層奴仆，都是沒有光彩的“死魚眼睛”。王夫人每天吃齋念佛，但對丫鬟毫不心慈手軟。晴雯被趕出大觀園孤獨的死去，金釧兒被逼自殺，邢夫人木訥、庸俗，只是丈夫的傀儡。婚姻奪走了女性的光彩，將他們班上了絕路。（清）曹雪芹著，《紅樓夢》，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8年7月第3版，第53頁張愛玲父母婚姻的不幸，給她帶來了極大的負(fù)面影響。張愛玲不信任婚姻，她認(rèn)為婚姻給女性帶來的是扭曲、壓抑、瘋狂或千瘡百孔。在張愛玲的筆下，女性進入婚姻以后，就成為了傳宗接代的工具，同時也失去了原有的天真和純潔。《紅玫瑰與白玫瑰》中的女主人公煙鸝，每天坐在浴室里只是看著自己白色的肚皮?！读羟椤分械亩伉P對于米先生毫無感情，嫁給他只是為了更好的生活。《金鎖記》中的曹七巧被婚姻束縛，她變得恐怖、瘋狂，甚至變態(tài)。在張愛玲的筆下，女性走進婚姻是“一級一級走向沒有光的所在”，逐漸成為一個又一個“蒼涼的手勢”。3.4蒼涼的生命感悟者《傾城之戀》中的男主人公范柳原和《紅樓夢》中的男主人公賈寶玉都是蒼涼生命的感悟者，思想上有親近哲學(xué)的傾向性。范柳原和賈寶玉是孤獨的叛逆者，是真愛的追尋者，也是生命蒼涼的感悟者。范柳原和賈寶玉是傳統(tǒng)觀念的背離者。兩個人都游離于社會規(guī)約之外，背離了傳統(tǒng)價值觀念。無論是“福貴閑人”，還是“留洋者”，都是背離傳統(tǒng)社會的“公子哥”。賈寶玉的叛逆形象已經(jīng)深入人心，他行為乖張，不肯專心仕途經(jīng)濟，厭惡四書五經(jīng)，這與傳統(tǒng)觀念嚴(yán)重背離。范柳原是一個浪蕩子形象，由于其庶出的身份和飄零異國的成長經(jīng)歷，范柳原也背離了社會規(guī)范。他不熱衷于財產(chǎn)爭奪，卻以放浪形骸的方式反抗傳統(tǒng)社會。范柳原和賈寶玉都是孤獨的行走者。賈寶玉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享受著眾星捧月的照顧，精神世界卻非常孤獨。賈寶玉經(jīng)常對著游魚、燕子說話，對著月亮、星星喟嘆，他的精神一直在流浪和漂泊，始終找不到精神家園。賈寶玉看透了宗法觀念，看到了正統(tǒng)觀念的虛偽，不愿意沉溺于仕途經(jīng)濟。在社會上，賈寶玉否定主流社會觀念，被拋棄于主流社會之外。在家庭中，賈寶玉被視為“混世魔王”，是另類的存在。范柳原作為中國人，在英國生活始終有一種“異類”感。他精神上皈依中華文化，回到中國卻發(fā)現(xiàn)難以融入中華文化。范柳原被摒棄在主流文化之外，成為被洋化了的“異類”。他掙扎于中西文化邊緣，在文化中找不到歸屬感，失落感和孤獨感伴隨而來。范柳原和賈寶玉都是生命的感悟者。賈寶玉與整個社會格格不入，期待脫去理性的束縛，回歸真實自我。無奈一切美好易逝，繁華的大觀園變得荒蕪破敗，唯一的精神伴侶林黛玉也淚盡而亡。賈寶玉開始質(zhì)疑生命的意義，功名、權(quán)力和健全，到頭來都是一場空。生命的意義是什么，賈寶玉給讀者帶來沉重的思索。范柳原認(rèn)為“生死契闊，與子成悅，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是一首悲傷的詩，因為生死離別都不是人可以支配的。人渺小且脆弱，一切都不由我們做主。人應(yīng)該選擇自己的行為，但命運卻是無奈、無助的。香港戰(zhàn)爭還沒有爆發(fā)，范柳原就感到整個文明被毀掉，一切都燒完、炸完，這正是其內(nèi)心的虛無意識和憂患意識作祟。4張愛玲小說中紅樓筆法的運用張愛玲生活在中西合璧、新舊交織的時代背景下，依舊堅持傳承“紅樓筆法”，她憑借極強的文字駕馭能力、精準(zhǔn)的煉字技法、空白手法和紅樓韻味的語言，達(dá)到了意在言之外的藝術(shù)表現(xiàn)手法。4.1煉字技法的運用《紅樓夢》中的語言呈現(xiàn)出絢麗、深沉、暢達(dá)、流利等特色，“字字看來皆辛苦，十年辛苦不尋?！?，可以說曹雪芹的語言已經(jīng)達(dá)到爐火純青的境界?！都t樓夢》講究煉字，用精準(zhǔn)、生動、個性的字詞鮮活得表現(xiàn)出人物的特征。如《紅樓夢》第十四回中有：“寶玉聽說，便猴向鳳姐身上立刻要牌。”（清）曹雪芹著，《紅樓夢》，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8年7月第3版，第82頁一個“猴”字，巧妙表達(dá)出寶玉敏捷、活潑、頑皮的特征，賈寶玉生動活潑的狀態(tài)又讓人忍俊不禁。曹雪芹運用這字破費一番心思，換一個無論何字都難以表達(dá)出這樣的效果?！都t樓夢》第六回，劉姥姥在榮府大門心懷忌憚，不僅特意彈衣服，而且“蹭”到角門前。一個“蹭”字，鮮活的表達(dá)了劉姥姥的卑微心理。自身身份低微，面對豪門賈府，內(nèi)心感到卑微怯懦。一個“蹭”字，展現(xiàn)了劉姥姥不好意思卻不得不去的矛盾心理。（清）曹雪芹著，《紅樓夢》，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8年7月第3版，第82頁張愛玲繼承了《紅樓夢》的煉字技術(shù)，她曾經(jīng)說過：“我大概是中了古文的毒，培根的散文最記得這一句：‘簡短是雋語的靈魂’，不過認(rèn)為不限于雋語，所以一個字看得有笆斗大，能省一個字也是好的。”張愛玲．紅樓夢魘[M].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09年版，第1頁。這種觀念慣出于張愛玲的小說創(chuàng)作中，如“她……一件條紋布浴衣，不曾系帶，松松合在身上，從那淡墨條子可以約略猜出身體的輪廓，一條一條，一寸寸都是活的?！睆垚哿嵊谩耙淮绱缍际腔畹摹?，鮮活的表達(dá)出了嬌蕊鮮活多姿的體態(tài)，尤其是一個“活”字，一方面?zhèn)鬟_(dá)出了她的身體動態(tài)，另一方面描寫出了她姿態(tài)卓絕的神態(tài)。。張愛玲．紅樓夢魘[M].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09年版，第1頁。《紅樓夢》的語言呈現(xiàn)出絢麗、深沉、暢達(dá)、流利等特色，“字字看來皆辛苦，十年辛苦不尋常”?？梢哉f，曹雪芹的語言已經(jīng)達(dá)到爐火純青的境界。如王熙鳳的語言來自底層生活，多運用俗語、諺語、方言、歇后語，語言呈現(xiàn)出生動和風(fēng)趣的特色。如在王熙鳳的口語中常常出現(xiàn)粗俗語，如“王八”“娼婦”之類，這些常常用來辱罵丫鬟仆人們，體現(xiàn)出其兇狠、粗野的性格特征。王熙鳳語言中也常常用到豐富的成語，其中大部分是口頭成語，如“調(diào)三窩四”“千湊萬挪”“眼饞肚飽”等，她的語言中對于成語的運用得心應(yīng)手，有的單用，有的連用，都得心應(yīng)手，給人一種音調(diào)鏗鏘，生動形象的感覺。4.2空白手法的運用空白是一種藝術(shù)表現(xiàn)手法，其極大的拓展了藝術(shù)的審美意蘊?？瞻诐M足了作家在有限的篇幅中表現(xiàn)無限的自然、生命、宇宙精神，達(dá)到言有盡意無終的藝術(shù)效果。曹雪芹善于運用空白藝術(shù)手法，如薛寶釵“撲蝶”一章，偶爾聽到小紅和墜兒的悄悄話，為了掩飾故意說尋找黛玉。薛寶釵的這一舉動，是一種無意識還是故意陷害黛玉，作者并沒有進行評判，這種空白會給讀者帶來不同的解讀。有的認(rèn)為薛寶釵故意嫁禍給黛玉，有的認(rèn)為只是無意之舉。另如賈元春在賈府派送禮物的時候，賈寶玉和薛寶釵的禮物是一樣的，林黛玉和迎春、探春、惜春的禮物是一樣的。元妃這樣安排的用意，是故意促成“金玉良緣”，還是有其他用意，曹雪芹并沒有表明。這種空白給讀者帶來無限的想象空間，達(dá)到了豐富的表意效果。《色戒》中張愛玲用冷靜的語調(diào)，講述了色誘漢奸卻因動情失敗的故事，王佳芝內(nèi)心的國家大義和個人情感沖突并未做表白，這種空白給讀者留下廣闊的想象空間?？傊?，張愛玲繼承了曹雪芹的空白藝術(shù)手法，推動作品散發(fā)出無限的藝術(shù)魅力。4.3紅樓韻味的語言曹雪芹是一個語言大師，其作品形成了獨具特色的紅樓韻味語言。張愛玲得到了曹雪芹的真?zhèn)?，直接或間接“移植”紅樓語言，小說繼承了紅樓韻味語言?！冻料阈?第一爐香》中葛薇龍說姑媽是“水晶心肝玻璃人兒”張愛玲：《沉香屑·第一爐香》，《傾城之戀》，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2年版，第10頁。，這與《紅樓夢》中李紈說鳳姐的“真真你是個水晶心肝玻璃的人兒”，具有異曲同工之妙?！秲A城之戀》中白流蘇陪妹妹去相親卻搶了她的風(fēng)頭，四奶奶咒罵白流蘇是“豬油蒙了心……”?！都t樓夢》中鳳姐也曾經(jīng)咒罵尤二姐是“你痰迷了心，油脂蒙了竅……”?！袄颂阕印薄ⅰ靶√阕印钡纫彩莵碓从凇都t樓夢》。張愛玲繼承了紅樓語言的靈魂，小說呈現(xiàn)出蒼涼的基調(diào)，其“喜歡悲壯，更喜歡蒼涼”，認(rèn)為蒼涼更加人性，更具有深長的意味。在張愛玲的小說中，其習(xí)慣運用一種“間接效果”使得人物和歷史之間產(chǎn)生一種疏離感，進而產(chǎn)生一種蒼涼的效果。如《金鎖記》中，借助童世舫的眼睛，向讀者介紹了晚年的曹七巧的恐怖形象：“世舫回過頭去，只見門口背著光立著一個小身材的老太太，臉看不清楚，穿一件青灰團龍宮織緞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