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出閑梅香細引得窺園蝶意輕;不是紅娘通線索鶯鶯何處覓張生

1、第一回 洗脂粉嬌女增嬌 弄騁婷醜妻出醜 閨中隱禍自誰萌?狡婢從來易惹情。代送秋波留去客，慣俾春信爭流鶯。 祇因出閑梅香細，引得窺園蝶意輕;不是紅娘通線索，鶯鶯何處覓張生? 這首詞與這回小說都極道婢子之刁頑，梅香之狡繪，要使治家的人知道這種利害，好去提防伺察他，庶不致內(nèi)外交通，閨門受玷。乃維持風(fēng)教之書，並不是宣淫敗化之論也。 從古及今，都把梅香二字做了丫環(huán)的通號，習(xí)而不察者都說是個美稱；殊不知這兩個字眼，古人原有深意:梅者，妹也；香者，向也。梅游春信，香惹游蜂。春信在內(nèi)，游蜂在外;若不是他向裹向外牽合起來，如何得在一處？以此相呼，全要人顧名思義，刻刻防閒。一有不察，就要弄出事來。及至玷辱清名，婢

2、香而主臭矣。豈不是這種意思?丫環(huán)的名目甚多，那一種花卉，那一件器皿，不曾取過喚過？為何別樣不傳，獨有梅香二字千古相因而不變也？ 明朝有個節(jié)婦，從二九之年守寡到四十餘歲，通族迫之不嫁，父母勸之不轉(zhuǎn)，真是心如鐵石，還做出許多激烈事來。忽然一夜在睡夢之中受了姦人的玷污，將醒末醒之際，覺得身上有個男子，只說還在良人未死之時，據(jù)了奸夫盡情歡悅;直到事畢之後，忽然驚醒，纔曉得男子是個奸人，自家是個寡婦，問他何人引進，忽然到此。奸夫見他身已受染，料無他意，就把真情說出來。原來是此婦之婢一向與他私通。進房宿歇者已非一朝，誠恐主母知覺，要推究他，故此教導(dǎo)奸夫，索性一網(wǎng)打盡，圖個長久歡娛，說:主母平日喜睡，非大呼

3、不醒，乘他春夢未斷，悄悄過去行奸;只要大事已成，就轉(zhuǎn)醒來也不好喊叫地方再來捉獲你了。奸夫聽了此話，不覺色膽如天，故此爬上床來，做了這樁歹事。 此婦乍聞此言，雖然懊恨，還要顧惜名聲，不敢發(fā)作；及至奸夫去後，思想二十餘年的苦節(jié)一旦壞於丫環(huán)之手，豈肯甘心？忍又忍不住，說又說不出，只把丫環(huán)叫到面前， 咬上幾口，自己長嘆數(shù)聲，自縊而斃。後來家人知覺，告到當(dāng)官，將奸夫處斬，丫環(huán)問了凌遲。那爰書上面有四句云： 仇恨雖雪於死後，聲名卻玷於生前；難免守身不失之衍，可為御下不嚴(yán)之戒。 另有一個梅杳，做出許多奇事，成就了一對佳人才子；費盡死力撮不攏的姻緣，與一味貪淫壞事者有別，看官們見了，一定要侈為美談，說:與前面

4、之人不該同年而語。 宋朝元祐年間有個青年秀士，姓裴，名遠，字子到;因他排行第七，人都喚做裴七郎。住在臨安城內(nèi)，生得俊雅不凡;又且才高學(xué)富，常以一第自許。早年娶妻封氏，乃本郡富室之女，奩豐而貌嗇，行卑而性高，七郎深以為恥。未聘封氏之先，七郎之父曾與韋姓有約，許結(jié)婚姻。彼時七郎幼小，聲名未著；及至到弱冠之歲，才名大悅於里中，素封之家，人人欲得以為婿。封氏之父就央媒的來議親。裴翁見說他的妝奩較韋家不止十倍，狃於世俗之見，決不肯取少而棄多，所以撇卻韋家，定了封氏。七郎做親之後，見他狀貌稀奇，又不自知其醜，偏要艷妝麗服，在人前賣弄，說他是臨安城內(nèi)數(shù)得著的佳人，一月之中，定要約了女伴，到西湖上遊玩幾次。只

5、因自幼嬌養(yǎng)，習(xí)慣嬉遊，不肯為人所制，七即是個風(fēng)流少年，未娶之先，曾對朋友說過大話，定要娶了絕世佳人，不然，寧可終身獨處。誰想弄到其間，得了東施嫫姆！恐怕為人恥笑，任他妻子遊玩，自己再不相陪。連朋友認(rèn)得的家僅也不許跟隨出去，貼身服事者俱以內(nèi)家之人，要使朋友遇見，認(rèn)不出是誰家之女，那姓之妻，就使他笑罵幾聲、批評幾句，也說不到自已身上。 一日，偶值端陽佳節(jié)，合部的男女都到湖上看競龍舟，七郎也隨了眾人夾在男子裏面。正看到熱開之處，不想颱風(fēng)大作，浪湧如山，竟把五月五日的西湖水變做八月十八日的錢塘江，潮頭準(zhǔn)有五尺多高，駕舟滿載的男女都打得渾身透濕，搖船之人把捺不定，都叫他及早上岸，再遲一刻就要翻下水了。那

6、些女眷們聽見，那一個不想逃生?幾百船的婦人，一齊走上岸去，竟把蘇堤立滿，幾乎踏沉了六橋。 男子裡面有幾個輕薄少年，倡為一說道：看這光采，今日的風(fēng)潮是斷然不住的了。那些內(nèi)容，料想不得上船，只好步行回去。我們立在總路頭上，大家領(lǐng)略一番，且看這一郡之中有幾個國色。從來有句舊話，說杭州城內(nèi)有脂粉而無佳人，今日這場大雨分明是天公好事，要我們考試真才，特地降此甘霖，轉(zhuǎn)他們洗脂滌粉，露出本來面目，好待我就文人品題高下的意思，不可負了天心。大家趕上前去！眾人聽了，都道他是不易之論，遠平日說過大話不能應(yīng)嘴的裴七郎也說眼力甚高，竟以總裁自命。 大家一齊趕去，立在西冷橋下，各人取些石塊墊了腳根，纔好居高而臨下，方纔

7、站立得定，就見那些女眷如蜂似蟻而來，也有擎?zhèn)愕?；也有遮扇?也有摘張荷葉蓋在頭上，像一架落水芙蓉隨風(fēng)吹倒的;又有傘也不拿，扇也不遮，荷葉也不蓋，像一樹雨打梨花沒些遮蔽的。眾人細觀容貌，都是些中下之材，並沒有殊姿絕色?？催^幾百隊，都是如此。大家嘆息幾聲，各念四書一句道:才難，不其然乎! 正在嗟嘆之際，只見一個朋友從後面趕來，對看眾人道:有個絕世佳人來了，大家請看!眾人睜著限睛，一齊觀望，只見許多婢僕簇擁著一個婦人，走到面前，果然不是尋常姿色;莫說他自己一笑可以傾國傾城，就是眾人見了也都要一笑傾城，再笑傾國起來，有西江月一詞為證： 面似退光黑漆，肌生冰裂花紋;腮邊頰上有奇痕，彷彿湘妃淚印。 指露幾

8、條碧玉，牙開兩片烏銀;秋波一轉(zhuǎn)更消魂，驚得方郎倒梃! 你道這婦人是誰?原來不是別個，就是封員外的嫡親小姐，裴七郎的結(jié)髮夫人，一向怕人知道，丈夫不敢追隨，任親戚朋友在背後批評，自家以眼不見為淨(jìng)的;誰想到了今日，竟要當(dāng)場出醜，迥避不及起來。 起先那人看見，知道是個醜婦，故意走向前來把左話右說，要使人辨眼看神仙，忽地逢魁魅，好吃驚數(shù)笑的意思，及至走到面前，人人掩口，個個低頭，都說:青天白日見了鬼，不是一樁好事!大家閉了眼睛，待他過去。 裴七郎聽見，羞得滿面通紅，措身無地。還虧得預(yù)先識竅，遠遠望見他來，就躲在眾人背後，又縮短了幾寸，使他從面前走過，認(rèn)不出自己丈夫，省得叫喚出來，被人識破。走到的時節(jié)，巴

9、不得他腳底騰雲(yún)，快快的走將過去，省得延捱時刻，多聽許多惡聲。誰想那三寸金蓮有些駝背，勉強曲在其中，到急忙要走的時節(jié)，被弓鞋束縛住了，一時伸他不直，要快也快不來的。若還信意走去，雖然不快，還只消半刻時辰。當(dāng)不得他賣弄妖撓，但是人多的去處，就要扭捏扭捏，弄些態(tài)度出來，要使人贊好。任你大雨傾盆，他決不肯疾趨而過。誰想腳下的爛泥與橋邊的石塊都是些冤家對頭，不替他長艷助嬌，偏使人出乖露醜。正在扭捏之際，被石塊撞了腳尖，爛泥塗住高底，一交跌倒，不免四體朝天。到這倉皇失措的時節(jié)，自然扭捏不來，少不得搶地呼天，倩人扶救，沒有一般醜態(tài)不露在眾人面前，幾乎把上百個少年一齊笑死。 起先的裴七郎雖然縮了身子，還只短得

10、幾寸;及至到了此時，竟把頭腦手足縮做一團，假粧個原壤夷俟玩世不恭的光景，好掩飾耳目。 正在譁噪之時，又有一隊婦人走到，看見封氏吃跌，個個走來相扶。其中有好有歹，璀妍不一。獨有兩位佳人，年紀(jì)在二八上下，生得奇嬌異艷，光彩奪人。被幾層濕透的羅絲粘在玉體之上，把兩個豐似多肌，柔若無骨的佳人，透露得明明白白?連那酥胸玉乳也不在若隱若見之間，眾人見了就齊聲贊嘆，說:狀元有了，榜眼也有了，只可惜沒有探花，湊不完鼎甲!只好虛席以待，等新歲端陽，再來收錄遺才罷了。 裴七郎聽見這句話，就漸漸伸出頭來;又怕妻子看見，帶累自家出醜，取出一把扇子，遮住面容，只從扇骨中間露出一雙餓眼，把那兩個佳人細細的領(lǐng)略-遍，果然是

11、天下無雙，世間罕有的女子。 看了一會，眾人已把封氏扶起。隨身的伴常，見他衣裳污穢，不便行走，只得送入寺中暫坐一會，去喚轎子隨看眾人同去。 只見那兩位佳人，合擎著一把雨傘，緩行幾步，急行幾步;緩又緩得可愛，急又急得可憐。雖在張皇急遽之時，不見一毫醜態(tài);可見純是天姿，絕無妝飾。若不是颱風(fēng)狂雨，怎顯得出絕世佳人！ 及至走過斷橋，那些女伴都借人家躲雨，好等轎子出來迎接。這班少年跟不到人家裏面去，只得割愛而行。 那兩位佳人雖中了狀元，榜眼，究竟不知姓名，曾否許配，後來歸與何人。奉屈看官暫且矇亂一刻，待下回細細去訪。第二回 溫舊好數(shù)致殷勤 失新歡三遭叱辱 裴七郎自從端陽之日，見妻子在眾人面前，露出許多醜態(tài)

12、，令目己無處藏身，刻刻羞慚欲死。眾人都說:這樣醜婦，在家裹坐坐罷了，為甚麼也來遊湖，弄出這般笑話!總是男子不是，不肯替婦人藏拙，以致如此?？上Р恢彰?，若還知道姓名，倒有幾齣戲文好做。婦人是丑，少不得男子是淨(jìng);這兩個花面自然是拆不開的。況且有兩個佳人做了旦腳，沒有東施嫫姆也顯不出西子王嬙，借重這位功臣熱綴熱綴也好。內(nèi)中有幾個道:右了正旦小旦，少不得要用正生小生;拼得費些心機去查訪姓氏，兼問他所許之人。我們肯做戲文，不愁他的丈夫不來潤筆。這樁有興的事是落得做的。又有一個道:若要查訪，連花面的私事也要查訪出來，好等流芳者流芳，貽臭者貽臭。 七郎聞了此言，不但羞慚，又且驚怕，惟恐兩朵桃花要送上臉來。

13、所以百般掩飾，不但不露羞容，倒反隨了眾人也說他丈夫不是。被眾人笑罵不足為奇，連自己笑罵自己。及至回到家中，思想起來，終日痛恨，對了封氏雖然不好說出，懷了一點異心，時時默禱神明，但願他早生早化。 不想醜到極處的婦人，一般也犯造物之忌，不消丈夫咒得，那些魅魅魍魎要尋他去做伴侶，早已送下邀帖了。只因遊湖之日，遇了疾風(fēng)暴雨，激出個感寒癥來。況且平日喜妝標(biāo)緻，愛作妖嬈，只說遇見的男子沒有一個不稱羨他，使美麗之名揚於通國；誰想無心吃跌，聽見許多惡聲，才曉得自己尊容原不十分美麗。我在急遽之中露出本相，別人也在倉卒之次吐出真言;平日那些扭捏工夫都用在無益之地。所以鬱悶填胸，病上加病；不曾睡得幾日，嗚呼死了。起

14、先要為悅己者容，不意反為憎己者死。 七郎妓了醜妻，只當(dāng)眼中去屑，那裏暢快得了；少不得把以前的大話又從新說起，思想：這一次續(xù)絃定要娶個傾城傾國，使通國之人贊美，方纔洗得前羞。通國所贊者只有那兩位女于，若是不能全得，也要娶他一位，也就可以誇示眾人。不但應(yīng)了如今的口，連以前的大話都不至落空；那戲文上面的正生自然要讓我做，豈止不填花面而已哉?算計定了，就隨著朋友去查訪佳人的姓氏。訪了幾日，並無音耗;不想在無心之際遇看一個轎夫，是抬他回去的，方纔說出姓名。原來不是別個，就是裴七郎末娶之先與他許過婚議的。一個是韋家小姐，一個是侍妾能紅，都還不曾許嫁。 說話的，你以前敘話都敘得入情，獨有這句說話講脫節(jié)了。既

15、是梅香小姐，那日湖邊相遇，眾人都有眼睛，就該識出來了;為何彼時不覺，都說是一班游女，兩位佳人，直到此時方縐查訪得出？ 看官有所不知。那一日湖邊遇雨，都在張皇急遽之時，論不得尊卑上下，總是並肩而行。況且兩雙玉手同執(zhí)了一把雨傘，你靠看我，我挨看你，竟像一朵並頭蓮，辨不出誰花誰葉，所以眾人看了，竟像同行姊妹一般。及至查問起來，那說話的人決不肯矇朧答應(yīng)，自然要分別尊卑，說明就裏。眾人知道就愈加贊歎起來，都說:一分人家生出這兩個至寶;況是一主一婢，可謂奇而又奇! 這個梅香反大小姐二歲，小姐二八，他已二九。原名叫做桃花，因與小姐同學(xué)讀書，先生見他資穎出眾，相貌可觀，將來必有良遇；恐怕以桃花二字見輕於人，說

16、他是個婢子，故此告過主人，替他改了名字，叫做能紅，依舊不失桃花之意;所謂桃花能紅李能白也。 七郎訪著根蒂，就不覺顛狂起來;說:我這頭親事若做得成，不但娶了嬌妻，又且得了美妾;圖一得二，何等便宜! 這頭親事又不是劈空說起，當(dāng)日原有成議的;如今要從前約，料想沒甚疑難。就對父母說知，叫他重溫舊好。 裴翁因前面的媳婦娶得不妥，大傷兒子之心。這番續(xù)絃，但憑他自家做主，並不相拗，原央舊時的媒的過去說親。韋翁聽見個裴宇，就高聲發(fā)作起來，說:他當(dāng)日愛富嫌貧，背了前議，這樣負心之事，我恨不得立斬其頭，剜出心肝五臟拿來下酒，還肯把親事許他!他有財主做了親翁，佳人做了媳婦，這一生一世用不著貧賤之交，糟糠之婦了，為甚

17、麼又來尋我!莫說我這樣女兒不愁沒有嫁處，就是折腳爛腿耳聾眼瞎沒有人要的，我也拼得養(yǎng)他一世，決不背折了餓氣，嫁與讎人!落得不要講起！媒人見他所說的實是一團道理，沒有半句回他，只得賠罪出門，轉(zhuǎn)到裴家，以前言回覆。 裴翁知道不可挽回，就勸兒子別圖。七郎道;今生今世若不得與韋小姐成親，寧可守義而死!就是守義而死，也不敢盡其天年；只好等一年半載，若還執(zhí)意到底，不背許諾，就當(dāng)死於非命，以贖前衍! 父母聽了此言，驚得口呆目定，又向媒人下罪，求他勉力周全。好人無可奈何，只得又去傳說。韋翁不見，只叫妻子回覆他。婦人的口氣更比男子不同，竟帶講講帶罵說:從來慕富嫌貧是女家所做之事;那一本戲文小說不是男家守義，女家背

18、盟!他如今倒做轉(zhuǎn)來，卻像他家兒子是天下沒有的人，我家女兒是世間無用之物!如今做親幾年，也不曾見他帶挈文人丈母做了皇親國戚!我這個沒用女兒，倒常有舉人進士央人來說!只因年貌不對，我不肯就許。像他這樣才郎還選得出，叫他醒一醒春夢，不要思量!說過這些話，就指名道姓咒罵起來，比王婆罵雞更加熱鬧。媒人不好意思，只得告別而行，就絕口回覆裴翁，叫他斷卻癡想。 七郎聽了這些話，一發(fā)愁悶不已;反覆思量道:難道眼見的佳人，許過的親事，就肯罷了不成?照媒人說來，他父母的主意是立定不移了;但不知小姐心上喜怒若何？或者父母不曾讀書，但拘小忿，不顧本體，所以這般決裂。他是個讀書助理之人，知道從一而終是婦人家一定之理；當(dāng)初

19、許過一番，就有夫妻之義，矢節(jié)不嫁，要歸原夫，也未可料。待我用心打聽，看有甚麼婦人常在他家走動，拼得辦些禮物去結(jié)識他，求他在小姐跟前探一探動靜。若不十分見絕，就把節(jié)義二字去歆動他。小姐肯許，不怕父母不從。死灰復(fù)燃，也是或有之事。主意定了，就終日出門打聽。聞得有個女工師父叫做俞阿媽，韋小姐與能紅的手作是他自小教會的，住在相近之處，不時往來。其夫乃學(xué)中門斗，七郎入泮之年，恰好派看他管路，一向原是相熟的。 七郎問著此人，就說有三分機會了。即時備下盛禮，因其夫而媚其妻，求他收了禮物，方纔啟口。把當(dāng)日改娶的苦衷，與此時求親的至意，備細陳述一番，要他瞞了二人，達之閨閣。 俞阿媽道:韋家小姐是端莊不過的人，非

20、禮之言，無由入耳，別樣的話我斷然不敢代傳。只有節(jié)義由二字是喜聞樂聽的，待我就去傅說。七郎甚喜。當(dāng)日不有回家，只在就近之處坐了半日，好聽回音。 俞阿媽走入韋家，見了小姐，先說幾句閒言，然後引歸正路，照七郎的話一字不敢，只把圖謀之意變做竄掇之詞。小姐回覆道:阿媽說錯了，節(jié)義二字原是分拆不開的;有了義夫纔有節(jié)婦，沒有男子不義責(zé)婦人以守節(jié)之禮。他既然立心娶我，就不該慕富嫌貧，悔了前議;既悔前議，就是恩斷義絕之人了，還有甚麼瓜葛?他這些說話都是支離矯強之詞，沒有一分道理。阿媽是個正人，也不該替他傳說。愈阿媽道:悔盟別娶之事是父母追他做的，不千自己之事，也該原有他一份。韋小姐道:父母相迫，也要他肯從;同是

21、一樣天倫，難道他的父母就該遵依，我的父母就該違拗不成?四德三從之禮原為女子而設(shè)，不曾說及男人;如今做男子的倒要在家從父，難道叫我做婦人的反要未嫁從夫?一發(fā)說得好笑!俞阿媽道:婚姻之事，執(zhí)不得古板，要隨緣法轉(zhuǎn)的。他起初原要娶你，後來惑於媒灼之言，改娶封氏;如今成親不久，依舊做了鰥夫。你又在閨中待字，不曾許嫁別姓，可見封家女子與他無緣，裴姓郎君該你有分的了。況且這位郎君又有絕美的姿貌，是臨安城內(nèi)數(shù)一數(shù)二的才子。我家男人現(xiàn)在學(xué)裏做齋夫，難道不知秀才好歹?我這番竄綴，原為你終身起見，不是圖他的謝禮。韋小姐道:緣法之有無，繫於人心之向背;我如今一心不願，就是與他無緣了，如何強得?人生一世，貴賤窮通都有一

22、定之?dāng)?shù)，不是強得來的，總是聽天由命，但憑父母主張罷了。 俞阿媽見他堅執(zhí)不允，就改轉(zhuǎn)口來倒把他稱贊一番，方纔出去。走到自己門前，恰好遇看七郎來討回覆。俞阿媽留到家中把小姐的話對他細述一番，說:這頭親事是斷門絕路的了；及早他圖，不可誤了婚姻大事! 七郎呆想一會，又對他道:既然如此，我另有一樁心事，望你周全。小姐自己不願，也不敢再強。聞得他家有個侍女喚做能紅，姿貌才情不在小姐之下;如今小姐沒分，只得想到梅香，求你勸他主人把能紅當(dāng)了小姐嫁與卑人續(xù)絃:一來踐他前言;二來絕我癡想;三來使眾人知道，說他志氣高強，不屑以親生之女嫁與有隙之人，但以梅香塞責(zé)，只當(dāng)羞辱我一場，豈不是一樁便事？若還他依舊執(zhí)意不肯通融

23、，求你瞞了主人，把這番情節(jié)傳與能紅知道:說我在湖邊一月，驀地銷魂，不意芝草無根，竟出在平原下土;求他鑒我這無誠心，想出一條門路，與我同效鸞凰，豈不是樁美事？說了這些話，又具一副厚禮親獻與他；不是錢財，也不是幣帛，有詩為證： 飢媒薄酒不堪斟，別送程儀表寸心。非是手頭無白銀，愛從膝下獻黃金。 七郎一邊說話，一邊把七尺多長的身子漸漸矮將下去。說到話完的時節(jié)，不知不覺就跪在此婦面前。等他伸手相扶，已做矮人一會了。 俞阿媽見他禮義殷勤，情詞衷切，就不覺動動婆心，回覆他道:小姐的事，我決不敢應(yīng)承；在他主人面前也不好說得。他既不許小姐，如何又許梅杳？說起梅香，倒要愈增其怒了。獨有能紅這個女子是乖巧不過的人，

24、算計又多，口嘴又來得，竟把一家之人都放不在眼裏，只有小姐一個他還忌憚幾分。若還看得你上，他自有妙計出來，或者會駕馭主人，做了這頭親事，也未見得。你如今且別，待我緩緩的說他，一有好音，就遣人來相覆。 七郎聽到此處，真是個死灰復(fù)燃，不覺眉歡眼笑起來，感謝不已。起先丟了小姐，只想梅香，還怕圖不到手;如今未曾得隴，已先望蜀，依舊要藉能紅之力希北舉兩全。只是講不出口，恐怕俞阿嫣說他從願太奢，不肯任事。又唱幾個肥喏，叮嚀致謝而去。 但不知後事如何？略止清談，不擎塵尾。第三同 破疑人片言成二美 癡情客一跪得雙嬌 俞阿媽受托之後，把七郎這樁心事刻刻放在心頭。一日，走到韋家，背了小姐正要與能紅說話，不想這個妮子

25、竟有先見之明，不等他開口就預(yù)先阻住，道:師父今日到此，莫非替人做說客麼？只怕能紅的耳朵比小姐還硬幾分，不肯聽非禮之言，替人做曖昧之事。你落得不要開口。受人一跪，少不得要加利還他，我笑你這樁生意做折本了! 俞阿媽聽見這些話，嚇得毛骨辣然；說他就是神仙，也沒有這等靈異!為甚麼我家的事他件件得知，連受人一跪也瞞他不得! 難道是有千里眼順風(fēng)耳的不成? 既被他識破機關(guān)， 倒不好支吾掩飾。就回他道:我果然來做說客，要使你這位佳人配個絕世的才子。我受他一跪原是真的，但不知你坐在家中何由知道?能紅道:豈不聞人間的私語，天聞若雷；暗室虧心，神目如電?我是個神仙轉(zhuǎn)世，你與他商議的事，我那一件不知？只揀要緊的話說幾

26、句罷了。只說一件:他託你圖謀，原是為看小姐；如今去了小姐不說，反說到我身上來，即是為何?莫非借我為由，好做假途減號之事麼?俞阿媽道: 起先的話句句被你猜看，獨有這一句是亂猜。他下跪之意，原是為你，並不曾講起小姐二字;為甚麼屈起人來? 能紅聽了這句話，就低頭不語;想了一會，又問他道: 既然如此，他為我這般人尚且下跪，起先為著小姐還不知怎麼樣哀求，不是磕碎頭皮，就是跪傷腳骨了?俞阿媽道: 這樣看起來，你還是個假神仙;起先那些說話並沒有真知灼見，都是偶然撞看。他說小姐的時節(jié)，不但不曾下跪，連喏也不唱一個。後來因小姐不許，絕了指望，就想到你身上來。要央我作伐，又怕我畏難不許，故此深深屈了一膝。這段真切

27、的意思，你也負不得他。 能紅聽到此處，方縷說出真情。原來韋家的宅子就在俞阿媽前面，兩家相對，止隔一牆。韋宅後園之中有危樓一座，名曰拂雲(yún)樓;樓窗外面又有一座露臺，原為曬衣而設(shè)，四面有芭籬圍看。裡面看見外面，外面之人卻看不見裡面的。那日俞阿媽過去說親，早被能紅所料，知道俞家門內(nèi)定有裴姓之人，就預(yù)先走上露臺等他同去，好看來人的動靜。不想俞阿媽走到，果然間著男子造門。裴七郎的相貌風(fēng)姿已被他一覽而盡。及至看到後來，見七郎忽然跪下，只道是為小姐，要他設(shè)計圖謀，不但求親，還有希圖茍合之意，就時時刻刻防備他。 這一日見他走來，特地背看小姐要與自己講話，只說: 這個老狗自己受人之託，反要我代做紅娘，那有這等便宜

28、事!所以不等開巴就預(yù)先說破他;正顏厲色之中，原帶了三分醋意。如今知道那番屈膝全是為看自己，就不覺改酸為甜，釀醋成蜜，要與他親熱起來，好商量做事。既把真情說了一遍，又對他道: 這位郎君果然生得俊雅，他既肯俯就我，做侍妾之人，豈不願仰攀？這是一件，恐怕他醉翁之意終不在酒，要預(yù)先娶了梅香，好招致小姐的意思。招致得去，將來得魚忘荃，寵愛二字輪我不著。若還招致不去，一發(fā)以厭物相看，不但無恩，又且生怨；如何使得？你如今對我直說，他跪求之意，還是真為能紅，還是要圖小姐？ 俞阿媽道:青天在上，不可冤屈了人!他實實為你自己。你若肯許，他少不得央媒說合，用花燈四轎抬你過門，豈有把梅香做了正妻再娶小姐為妾之理? 能

29、紅聽了這一句，就大笑起來，道: 被你這一句說破了我滿肚疑心。這等看來，他是個情種無疑了。做名士的人那裏尋不出妻子?千金小姐也易得，何況梅香?竟肯下跪起來!你去對他說:他若單為小姐，連能紅也不得進門;既然要娶能紅，只怕連小姐也不曾絕望。我與小姐其勢相連，沒有我東他西，我前他後之理。這兩姓之人已做了讎家敵國，若要仗媒人之力從外面說進裏面來，這是必?zé)o之事，終身不得的了。虧得一家之人知道我平日有些見識，做事的時節(jié)，雖不服氣問我，常在無音心之中探聽我的口氣。我說該做，他就去做;我說不該做，就是議定之事也到底做不成。莫說別樣，就是他家親事，他吃虧我平日之間，替小姐氣忿不過，說他許多不是，所以一家三口，都聽

30、了先入之言，恨他入骨。故此，媒人見不得面，親事開不得口。若還這句說話講在下跪之先，我肯替他做個內(nèi)應(yīng)，只怕此時的親事都好娶過門了。如今叫我改口說好，勸他去做，其實有些煩難;若要丟了小姐替自己說話，一發(fā)是難上加難，神仙做不來的事了。只好隨機應(yīng)變，生出些法子來，依舊把小姐為名，只當(dāng)替他畫策;公事若做得就，連私事也會成。豈不是一舉兩得。 俞阿媽聽了這些話，喜歡不了，問他計將安出。能紅道: 這個計較，不是一時三刻想得來的;叫他安心等待，一有機會，我就叫人請你，等你去知會他，大家商議做事。不是我誇口，這頭親事，只怕能紅不許；若還許出了口，莫說平等人家圖我們不去，就是皇帝要選妃，地方報了名字抬到官府堂上，憑

31、看我一張利嘴也騙得脫身;何況別樣的事? 俞阿媽道:但願如此；且看你的手段。當(dāng)日別了回去，把七郎請到家中，將能紅所說的話細細述了一遍。七郎驚喜欲狂。知道這番好事都由屈膝而來，就索性謙恭到底，對看拂雲(yún)樓深深拜了四拜，做個望闕謝恩。 能紅見了，一發(fā)憐上加憐，惜中添惜，恨不得寅時說親，卯時就許，辰時就諧花燭。把入門的好事就像官府?dāng)[頭踏一般，各役在先，本府在後，先從二夫人做起，纔是他的心事。當(dāng)不得時勢艱難，急切不能到手；就終日在主人面前窺察動靜；心上思量道:說壞的事，要從新說他好來，容易開不得口;畢竟要使旁邊的人忽然挑動，然後乘機而入，方馥有些頭腦。怎奈一家之人絕口不提裴字。又當(dāng)不得說親的媒人接踵而至，

32、一日裏面極少也有三四起；所說的才郎家聲門第都在七郎之上。又有許多繕紳大老願出重聘要娶能紅做小，都不肯羈延時日，說過之後，到別處轉(zhuǎn)一轉(zhuǎn)就來坐索回音，卸像遲了一刻就輪不看自己要被人搶去的一般。 為甚麼這一主-婢都長到及笄之年，以前除了七郎並無一家說起，到這時候，兩個的婚姻就一齊發(fā)作起來?要曉得韋翁夫婦是一分老實人家，家中藏好窈窕女兒，娉婷侍妾，不肯使人見面;這兩位佳人卻像璞中的美玉，蚌內(nèi)的明珠，外面之人何從知道?纔是端陽這一日偶然出去遊湖，雜在那脂粉叢中，綺羅矇裏，人人面白，個個唇紅，那些喜看婦人的男子料想不得攏身，極近便的也在十步之外，縱有傾城美色，那裏辨得出來?虧了那幾陣怪風(fēng)，一天狂雨，替這兩

33、位女子做了個大大媒人，所以傾國的才郎都動了求婚之念。知道裴七郎以前沒福，坐失良緣；所謂秦失其鹿，非高才捷足者不能得之。故此急急相求，不肯錯過機會。 能紅見了這些光景，不但不怕，倒說裴七郎的機會就在此中。知道一家三口都是極信命的，故意在韋翁夫婦面前假傳聖旨，說:小姐有個隱情不好對爹娘說得，只在我面前講。他說婚姻是樁大事，切不可輕易許人。定要把年紀(jì)月生預(yù)先討來，請個有意思的先生推算一推算；推算得好的，然後與他合婚；合得著的就許。若有一毫合不著，就要回絕了他，不可又像裴家的故事。當(dāng)初只因不曾推合，開口便許，那裡知道不是婚姻。還虧得在未娶之先就變了卦，萬一娶過門去，兩下不和，又要更變起來，怎麼了得?韋

34、翁夫婦道: 婚姻大事，豈有不去推合之理？我在外面推合，他那裏得知?能紅道:小姐也曾說過?；橐鍪撬幕橐?外面人說好，他耳朵不曾聽見，那裡知道？以後推算，都要請到家裹來；就是他自己害羞，不好出來聽得，只好叫能紅代聽，做個過耳過目的人。又說: 推算的先生不要東請西請，只要認(rèn)定一個，隨他判定，不必改移。省得推算的多，說話不一，倒要疑惑起來。韋翁夫婦道:這個不難;我平日極信服的是個江右先生，叫做張鐵嘴。以後推算，只去請他就是。 能紅聽了這一句，就叫俞阿媽傳語七郎:叫他去見張鐵嘴，廣行賂賄，囑託了他。須是如此如此，這般這般，方纔說到七郎身上。有我在裏面，不怕不倒央媒人過去說合。初說的時節(jié)，不也可就許，遠

35、要如此如此，這般這般，方纔可以允諾。七郎得了此信，不但奉為聖旨，又且敬若神言，一一遵從，不敢違了一字。 能紅在小姐面前又說:兩位高堂恐蹈覆轍，今後以聽命為主;推命合婚的時節(jié)，要小姐自家過耳，省得後來埋怨。小姐甚喜；再不疑是能紅愚弄她。第四回 圖私事設(shè)計賺高堂 假公言謀差相佳婿 韋翁夫婦聽了能紅的說話，只道果是出自女兒之口。從此以後，凡任人說親就討年庚來合；聚上幾十張，就把張鐵嘴請來叫他推算。推算之後，然後合婚。張鐵嘴見了一個就說道好；既做一對，就說不好。一連來上五六次，一次判上幾十張，不曾說出一好字來。 註翁道:豈有此理!難道許多八字裹面就沒有一個看得的?這等說起來，小女這一生一世竟嫁不成了!

36、還求你細看一看，只要夫星略透幾分，但無刑傷相沖與妻宮無礙的，就等我許他罷了。 張鐵嘴道:男命裡面不是沒有看得的，倒因他刑傷不重，不曾剋過妻子，便於令愛有妨，故此不敢輕許。若還只求命好，不論刑剋，這些八字裡面那一個配合不來？ 韋翁道:刑傷不重，就是一樁好事了；怎麼倒要求他剋妻？張鐵嘴道:你莫怪我說：令愛的八字只帶得半點夫星，不該做人家長婦，倒是娶過一房頭妻沒了，要求去續(xù)絃的，這樣八字，纔合得著。若還是頭婚初娶，不曾剋過長妻，就說成之後也要翻悔。若還嫁過門去，不消三朝五日就有災(zāi)晦出來，保不得百年長壽。續(xù)絃雖是好事，也不便獨操箕帚，定要娶一房姬妾幫助一幫助;才可以白頭相守。若還獨自一個坐在中官，合不

37、著半點夫星，倒犯了幾重關(guān)煞。就是壽寬極長，也過不到二十之外。這是傾心吐膽的話，除了我張鐵嘴沒有第二個人敢說的。 韋翁聽了，驚得毛髮俱豎，半晌不言。把張鐵嘴權(quán)送出去，夫妻兩口自家商議。韋翁道:照他講來，竟是個續(xù)絃的命了。娶了續(xù)絃的男子，年紀(jì)決然不小，難道這樣一個女兒肯嫁個半老不少的女婿，又是重婚再娶的不成?韋母道:便是如此。方纔聽見他說，若還是頭婚初娶，不曾剋過長妻的，就說成之後也要翻悔；這一句話竟被他講看了。當(dāng)初裴家說時，豈不是頭婚初娶？誰想說成之後，忽然中變起來。我們只說那邊不是，那裏知道是命中所招?韋翁道:這等說起來，他如今娶過一房，新近死了，恰好是剋過頭妻的人;年紀(jì)又不甚大，與女兒正配得

38、來。早知如此，前日央人來議親，不該拒絕他纔是。韋母道:只怕我家不允，若還主意定了，放些口風(fēng)出去，怕他不來再求。韋翁道:也說得是;待我在原媒面前微示其意，且看他來也不來。 說到此處，恰好能紅走到面前。韋翁對了妻子做一個手勢，故意走開，好等妻子同他商議。韋母就把從前的話對他述了一番，道:丫頭，你是曉事的人，替我想一想，看還是該許他不該許他? 能紅變下臉來，假妝個不喜的模樣，說:有了女兒怕沒人許，定要嫁與讎人!據(jù)我看來，除了此人不嫁，就配個三四十歲的男人也不折這口餓氣!只是這句話使小姐聽見不得，他聽見了，一定要傷心；還該到少年裹面去取。若有小似他的便好；若還沒有，也要討他八字過來與張鐵嘴推合一推合。

39、若有十分好處，便折了餓氣嫁他；若還是個秀才，終身沒有甚麼出息，只是另嫁的好。 韋母道:也說得是。就與韋翁相議，叫他分付媒人：但有續(xù)娶之家，才郎不滿二十者，就送八字來看。只是不可假借；若還以老作少，就是推合得好，查問出來，依舊不許;枉費了他的心機！又說:一面也使裴家知道，好等他送八字過來。 韋翁依計而行。不上幾日，那些做媒的人寫上許多年庚，走來回覆道:二十以內(nèi)的人共實沒有，只有二十之外，三十之內(nèi)的。這些八字送不送由他，合不合由你。 韋翁取來一看，纔有二十多張；只是裴七郎的不見，倒去間原媒取討。原媒回覆道:自從你家回絕之後，他已斷了念頭，不想這門親事，所以不發(fā)庚帖。況且許親的人家又多，不過他還要揀

40、精揀肥，不肯就做;那裡還來想看舊人？我說:八字借看一看，沒有甚麼折本。他說，數(shù)年之前，曾寫過一次送在你家，比小姐大得三歲，同日同月只不同時;一個是午末未初，一個是申初未末。叫你想就是了。 袁翁聽了這句話，回來說與妻子。韋母道:講得不差，果然大女兒三歲，只早一個時辰。去請張鐵嘴來說與他算就是了。 韋翁又慮口中講出，怕他說有成心；也把七郎的年庚記憶出來，寫在紙上，雜在眾八字之中。又去把張鐵嘴請來央他推合。張鐵嘴也像前番見一個就說一個不好；纔檢看七郎八字，就驚駭起來，道:這個八字是我爛熟的，已替人說過幾次婚，知他是有主兒了；為甚麼又來在這邊？韋翁道：是那幾姓人家求你推合?如今就了那一門?看他這個年庚

41、將來可有些好處?求你細講一講。張鐵嘴道:有好幾姓人家都是名門閥閱，討了他的八字送與我推。我說這樣年庚，生平都不曾見，過了二十歲就留他不住，一定要飛黃騰達，去做官上之官人上之人了。那些女命裏面也有合得看的，也有合不看的;莫說合得看的見了這樣八字不肯放手，連那合不看的都說祇要命好，就參差些也不妨。我只說這個男子被人家招去多時了，難道還不曾說妥，又把這個八字送到府上來不成? 韋翁道:先生，這話果然說得不差。聞得有許多鄉(xiāng)紳大老要招他為婿，他想是眼睛高大，不肯娶將就的女子，所以延捱至今還不曾定議。不瞞先生說，這個男子當(dāng)初是我女婿;只因他愛富嫌貧，悔了前議，又另娶一家，不上二三年，那婦人就死了。後面依舊來

42、說親，我恨他背盟，堅執(zhí)不許。只因先生前日指教，說小女命該續(xù)絃，故此想到此人身上。這個八字是我自家記出來的，他並不曾寫來送我。張鐵嘴道:這就是了；我說他議親的人家爭奪不過，那裡肯送八字上門? 韋翁道:據(jù)先生說來，這個八字是極好的了;但不知小女的年庚與他合與不合?若嫁了此人，果然有些好處麼?張鐵嘴道:令愛的貴造與他正配得來;若嫁了此人，將來的富貴享用不盡。只是一件，恐怕要他的多，輪不到令愛。待我再看令愛的八字，目下氣運如何，婚姻動不曾動就知道了。說過這一句，又取八字放在面前。仔細一看，就笑起來，道:恭喜!恭喜!這頭親事決成!只是遲延不得。因有個恩星在命照看紅鸞，一講便就;若到三日之後，恩星出宮，就

43、有些不穩(wěn)了。說完之後，就告別起身。 韋翁夫婦聽了這些說語，就慌張踴躍起來。把往常的氣性丟過一邊。倒去央人說合。連韋小姐心上也擔(dān)了一把干係，料他決粧身分，不是一句說話講得來的，恨不得留住恩星等他多住幾日。獨有能紅一個倒寬看肚皮勸小姐不要看忙，說:該是你的姻緣，隨你甚麼人家搶奪不去。照我個意思，八字雖好，也要相貌合得看。論起理來，還該男子約在一處，等小姐過過眼睛;果然生得齊整，然後央人說合，就折些餓氣與他，也還值得。萬一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例把個如花似玉的女子挨上門去，送與那醜驢受用，有甚麼甘心？ 韋小姐道：他那邊裝作不過，上門說尚且未必就許，那裏還肯與人相見?能紅道:卻不妨。我有個妙法。俞阿媽的

44、丈夫是學(xué)中一門斗，做秀才的，他個個認(rèn)得，託他做個引頭，只說請到家中說話，我和你預(yù)先過去，躲在暗室之中，細看一看就是了。小姐道 要他過來容易，我和你出去煩難。你是做丫環(huán)的人，鄰舍人家還可以走動; 我是個家中的處子，如何出的大門？除非你去替我，還說得通。能紅道:小姐既不肯去，我只得代勞。只是一件，恐怕我說得好，你又未必中意，到後面生怨起來，卻怎麼處？小姐道：你是識貨的人，你的眼睛料想不低似我，竟去就是。 看官，你說七郎的相貌，這能紅細看過的，如今事已垂成，只該急行趕人去做，為甚麼倒寬懷大肚做起沒要緊的事來？要曉得此番舉動全是為著自己。二夫人的題目雖然出過在先，七郎雖然口具遵依，卻不曾親投供狀。焉知

45、他事成之後不妄自尊大起來?屈膝求親之事不是簇新的家主肯對看梅香做得;萬一把別人所傳的話不背承認(rèn)起來，依舊以梅香看待，卻怎麼處?所以又生出這段波瀾，拿定小姐不好出門，定是央他代相，故此做這計策，好親身去見他，要與他當(dāng)面訂過，省得後來翻悔。這是他一絲不漏的去處。雖是私情，又當(dāng)了光明正大的事，故連韋翁夫婦都與他說明，方纔來對俞阿媽去約七郎相見。 此番相見定有好戲做出，不但把私事訂了，連韋小姐的頭籌卻被他占了去也未可知。各洗尊眸，看演這本無聲戲。第五同 未嫁夫先施號令 防失事面具遵依 能紅約七郎相見，俞阿媽許便許了，卻擔(dān)著許多干係，說:乾柴烈火，豈是見得面的?若還是肆口調(diào)情，弄些眉來眼去的光景，背人遣

46、興，做些捏手捏腳的功夫，這還使得;萬一弄到興高之處，兩邊不顧廉恥，要認(rèn)真做起事來，我是圖吉利的人家，如何使得？所以到相見的時節(jié)，夫妻兩口著意堤防，惟恐他要瞞人做事。那裡知道這個作怪女子另是一種心腸，你料他如此，他偏不如此。不但不起淫心，亦且並無笑面，反做起道學(xué)先生的事來。 七郎一到，就要拜謝恩人。能紅正顏厲色止住他，道:男子漢的腳膝頭只好跪一兩次，若跪到第三次就不值錢了!如今好事將成，虧了那一個?我前日分付的話，你還記得麼?七郎道:娘子分付的話，我奉作綸音密旨，朝夕拿來溫誦的;那一個字不記得!能紅道:若還記得，須要逐句背來。倘有一字差訛，就可見是假意奉承，沒右真心向我。這兩頭親事依舊拆開，勸你

47、不要癡想! 七郎聽見道句話，又重新害怕起來;只說他有別樣心腸，故意尋事來難我;就把俞阿媽所傳的言語先在腸中溫理一遍，然後背將出來，果然一字不增，一字不減;連前後的句子都不曾說差一點。能紅道:這等看起來，你前半截的心腸是真心向我的了;只怕後面半截還有些不穩(wěn)，到過門之後要改變起來。我如今有三樣事情要同你當(dāng)面訂過，叫做約法三章。你遵與不遵，不妨直說，省得後來翻悔。 七郎間是那三件。能紅道:第一件:一進你家門，就不許喚能紅二字，無論上下都要稱我二夫人;若不依約，初出一次，罰你自家掌嘴一遭，就是奴婢之輩也要罪坐家主，一般與你算帳。第二件:我看你舉止風(fēng)流，不是個正經(jīng)子弟，偷香竊玉之事一定是做慣了的；從我進

48、門之後，不許你擅偷一人，妄嫖一妓。我若查出棕跡，與你不得開交!你這付腳膝頭跪過了我，不許再跪別人；除日後做官做更叩拜朝廷參謁上司之外，擅自下人一跪者，罰你自敲腳骨一次，只除小姐一人不在所禁之中。第三件:你這一生一世只好娶我兩個婦人，自我之下，不要妄添蛇足。任你中了舉人進士，做到尚書閣老，總用不著第三個婦人。如有擅生邪念，說出娶小二字者，罰你自己撞頭直撞到皮破血流纔住!萬一我們兩個都不會生子，有礙宗祧，且到四十以後別開方便之門，也只許納婢，不容娶小。 七郎初次相遇，就見有許多嚴(yán)政，心上頗覺膽寒。因見他姿容態(tài)度，不是個尋常女子，真可謂之奇嬌絕艷，況且又有撥亂反正之才，移天換日之手，這樣婦人，就是得

49、他一個，也足以歌舞終身，何況自他而上，還有人間之至美。就對他滿口招承，不作一毫難色。 俞阿媽夫婦道: 他親口承認(rèn)過了，料想沒有改移。如今望你及早收功，成就了這樁事罷。能紅道:翻案覆雨之事，他所做過一遭；親尚悔得，何況其他?口裡說來的話作不得準(zhǔn)；要我收功完事，須是親筆寫一張遵依，羞了花押，再用你公婆二口做兩位保人。日後倘有一差二錯，替他講起話來，也還有些見証。俞阿媽夫婦道：講的極是。就取一付筆硯，一張綿紙，放在七郎面前，叫他自具供狀。七郎並不推辭，就提起筆來寫道：具尊依人裴遠：今因自不輸心，執(zhí)受鵠媒之?dāng)X，棄前妻而不要，致物議之紛抵;猜幸竄位者早亡，待年者未字，重敦蓓好。雖經(jīng)屢致媒言，為易初里，遂

50、爾頓逢岳怒。賴有如妻某氏，造福閨中，出巧計以迴天，能使旭輪西上；造奇謀而縮地，忽敖斷壁中連。是用設(shè)計軒功，剖肝示信，不止分茅鍚壬，九宜並位於中官，行將道寡稱脈，豈得同名於臣妾?廉帝心頭無別寵，三妃難並雙妃。男兒膝下有黃金，一屈堂堪再屈；超三章而示罰，雖云有挾之求;四德以防微，實係無私之奉，永宜略守，不敢技違。倘有跳案，任從執(zhí)樸。 能紅看了二遍，甚贊其才；只嫌他開首一句寫得不穩(wěn)，律以春秋正名之義，殊為不合；叫把具運依人的人字，加上兩畫，改為夫;又叫俞阿媽夫婦二人看了花押，方魏收了。 七郎又問他道: 娘子分付的話，不敢一字不依。只是一件:我家的人，我便制得他服，不敢呼你的尊名;小姐是新來的人，急切

51、制他不得;萬一我要稱你二夫人，小姐倒不肯起來，偏要呼名道姓，卻怎麼處?這也叫做家人犯法，難道也好罪及我家主不成?能紅道:那都在我身上，與你無干。只怕他要我做二夫人我還不情願做，要等他求上幾次縐肯承受看哩。說過這一句就別了七郎起身，並沒有留連顧盼之態(tài)?；氐郊抑?，見了韋翁夫婦與小姐三人，極口稱贊其才貌;說: 這樣女巧，真?zhèn)€少有;怪不得人人要他。及早央人去說，就賠些餓氣也是不折本的。韋翁聽了，歡喜不過，就去央人說親。 韋母對了能紅，又問他道:我還有一句話一向要問你不曾說得，如今遲不去了。有許多仕宦人家要娶你做小，日日有人來說；我因小姐的親事還不曾看落，耍留你在家做伴。如今他的親事央人去說，早晚就要成

52、了。他出門之後，少不得就輪著你;但不知做小的事，你情願不情願？能紅道：不要提起;我雖是下賤之人，也還略有些志氣。莫說做小的事斷斷不從，就是貧賤人家要娶我為正，我也不情願去，寧可遲些日子，要等個像樣的人家。不是我誇嘴說，有了這三分人才，七分本事，不怕不做個家主婆。老安人不信，辨了眼睛看就是了。韋母道:既然如此，小姐嫁出門，你還是隨去不隨去?能紅道：但憑小姐;他若怕新到夫家，沒有人商量行事，要我做個陪伴的人，我就隨他過去，暫住幾時，看看人家的動靜，也不啤做無益於他。若還說他有新郎做伴，不須用得別人，我就住在家裡，也沒有甚麼不好。只有一件事，我替他甚不放心，也要在末去之先定下個主意纔好。 說話的時節(jié)

53、，恰好小姐也在面前；見他說了這一句，甚是疑心，就同了母親問是那一件事。能紅道:張鐵嘴的話，你們記不得麼?他說小姐的八字止帶得半點夫星，定要尋人幫助;不然，恐怕三朝五日之內(nèi)就有災(zāi)晦出來，他嫁將過去，若不叫丈夫娶小，又怕於身命有關(guān)；若還竟叫他娶，又是一樁難事。世上有幾個做小的人肯替大娘一心一意?你不吃他的醋，他要拈你的酸;兩下爭執(zhí)起來，未免要淘些小氣?？蓱z這位小姐又是慈善不過的人，我同他過了半生，重話也不曾說我一句。如今沒氣淘的時節(jié)，倒有我在身邊替他消愁解悶;明日有了個淘氣的，偏生沒人勸解。他這個矯怯身子，豈不弄出病來？說到此處，就做出一種慘然之態(tài)，竟像要啼哭的一般。引得他母子二人悲悲切切，哭個不

54、了。能紅說過這一遍，從此以後，就絕口不提。 卻說韋翁夫人說合，裴家故意作難，不肯就許。等他說到至再至三，方纔踐了原議，選定吉日，要迎娶過門。卻那知又被能紅幾句說話觸動了心，就時時刻刻以半點夫星為慮。又說能紅痛癢相關(guān)，這個女子斷斷離他不得，就不能移常相依傍，也權(quán)且?guī)г谏磉?。過了三朝五日，且看張鐵嘴的說話驗與不驗，再做區(qū)處。故此，母子二人定下主意，要帶他過門。 能紅又說:我在這邊自然該做梅香的事;隨到那邊去，只與小姐一個有主婢之分，其餘之人，我與他並無統(tǒng)屬，能紅二字是不許別人喚的。至於禮數(shù)之間，也不肯十分卑賤，將來也要嫁好人做好事的，要求小姐全些體面。至於抬我的轎子，雖比小姐不同，也要與梅香有別。

55、我原不是贈嫁的人，要加上二名轎夫，只當(dāng)送親的一樣，這纔是個道理。不然，我斷斷不去。韋氏母子見他講得入情，又且難於拋撇?只得件件依從。 到了這一日，兩乘轎子一齊過門，拜堂合巹的虛文雖讓小姐先做，倚翠俱紅的實事到底是他筋節(jié)不過，畢竟占了頭籌。這是甚麼原故?只因七郎心上原把他當(dāng)了新人;未曾進門的時節(jié)，就另設(shè)一間洞房，另做一付鋪陳伺候。又說良時吉日，不好使他獨守空房，只說叫母親陪伴他，分做兩處歇宿。原要同小姐睡了半夜，到三更以後，託故起身，再與二夫人做好事的；不想這位小姐執(zhí)定成親的古板，不肯趨時脫套，認(rèn)真做起新婦來。隨七郎勸了又勸，扯了又扯，只是不肯上牀。那裏知道這位新郎是被醜婦惹厭慣的，從不曾親近佳

56、人，忽然遇見這般絕色，就像餓鷹看了睡雞，饞貓對看美食，那裡發(fā)極得了，若還沒有退步，也只得耐心忍性坐在那邊守他。當(dāng)不得肥雞之旁，現(xiàn)有壯鴨;美食之外，另放佳餚。為甚麼不去先易而後難，倒反先難而後易?就借個定省爺娘的名色，託故抽身，把三更以後的事情挪在二更以前來做。 能紅見他來得絕早，就知道這位小姐畢竟為虛文誤事N決不肯蹈人的覆轍，使他見所見而來，不得聞所聞而往；一見七郎走到，就以和藹相加，口中只說好看話兒，叫他轉(zhuǎn)去;念出詩經(jīng)兩句道：雨我公田，遂及我私。心上又怕他當(dāng)真轉(zhuǎn)去，隨部用個挽回之法，又念四書二句道:既來之，則安之。 七郎正在急頭上，又怕?lián)鷶R工夫，一句話也不說，對看牙扯了就走。能紅也肯託熟，隨

57、他解帶寬衣，並無推阻。同入鴛被，做了第一番好事。據(jù)能紅說起來，依舊是尊崇小姐，把他當(dāng)做本官，只當(dāng)是背役向前替他擺了個頭踏;殊不知尊崇裡面卸失了大大的便宜。世有務(wù)虛名而不顧實害者，皆當(dāng)似韋小姐為前車!第六回 弄巧生疑假夢變?yōu)槠鋲?移奸作藎虧人作完人 七郎完事之後部便轉(zhuǎn)身走到新人房內(nèi)，就與他雍容揖遜起來。那一個要做古時新人，這一個也做古時新人，暫且落套違時，以待精還力復(fù)。直陪他坐到三更，這兩位古人都做得不耐煩了，方纔變?yōu)闀r髦，兩個笑嘻嘻的上床，做了幾次江河日下之事。做過之後，兩個摟在一處呼呼的睡看了。 不想睡到天明，七郎在將醒末醒之際忽然大哭起來，越哭得兇，把新人越撞得緊。被小姐喚了十?dāng)?shù)次纔驚醒轉(zhuǎn)來。喊了一聲道: 原來是個惡夢!小姐問他甚麼惡夢，七郎只不肯講。望見天明就起身出去。 小姐看見新郎不在，就把能紅喚進房來替自己梳頭刷鬢?；掞椧淹?，兩人坐了一會，只見有個丫環(huán)走進來問道:不知新娘昨夜做個甚麼好夢？夢見些甚麼東西？可好對我們說說？小姐道: 我一夜醒到天明並不曾合眼，那有甚麼好夢?那丫環(huán)道:既然如此，相公為甚麼原故清早就叫人出去請那圓夢的先生?小姐道:是了;他自己做個惡夢，睡得好好的忽然哭醒；及至問他，又不肯說，去請圓夢的先生，想來就是為此。這等，那圓夢的先生可曾請到?丫環(huán)道:去請好一會了，想必就來。小姐道:既然如此，等他請到的時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