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國堯教授 永樂大典編纂

語言學、文獻學的會通《永樂大典》編纂、輯佚與語言文字學古籍本講題的四個目的跟大家一起學習歷史跟大家一起了解《永樂大典》的編纂與輯佚的歷程向大家匯報對一些問題的思考關于語言學與文獻學會通的斷想《永樂大典》：巨型百科全書永樂元年（1403年）啟動永樂五年（1407年）編成22877卷目錄60卷分裝成11095冊收錄七八千種書籍約四億五千萬字永樂大典的幾個數(shù)字原有22877卷，現(xiàn)存813卷。收錄七八千種書籍，約四億五千萬字。人類脫離野蠻社會進入文明社會

三個標志一、城市二、文字三、青銅器

——夏鼐《中華文明的起源》文字：書籍產(chǎn)生的重要條件書籍是人類對自然、對社會的接觸、體察、認識、思考、應對、斗爭、協(xié)調(diào)的文字記錄，文字是人類極為珍貴的物質(zhì)遺產(chǎn)。

在16世紀以前，中國古籍最多在世界所有古代語言中，梵語文獻的數(shù)量僅次于漢語，遠遠超過希臘語和拉丁語?！玖w林我們中國的古書是非常了不起的，中國傳世古書數(shù)量最大，在16世紀以前的世界上所能保存的古書，中國一國比其他國家的總和恐怕還要多。——李學勤第一章永樂大典的編纂明初史1368年明太祖朱元璋在南京稱帝，建立明朝。洪武三十一年（1388），明太祖駕崩，太孫朱允炆即位，是為建文帝。明成祖朱棣建文元年（1399）七月，燕王朱棣起兵“靖難”，1402年攻入南京，即皇帝位，是為明成祖。次年改元永樂，七月啟動《永樂大典》編纂工程。明成祖諭“天下古今事物散載諸事，篇帙浩穰，不易檢閱。朕欲悉采各書所載事物類聚之，而統(tǒng)之以韻。……凡書契以來經(jīng)史子集，百家之書，至于天文、地理、陰陽、醫(yī)卜、僧道、技藝之言，備輯為一書，毋厭浩繁?！本幾氲膬呻A段永樂元年（1403）七月啟動編纂工程，永樂二年（1404）十一月成書，賜名《文獻大成》。但是皇帝對其不夠浩繁甚為不滿，于是下詔重修，永樂三年（1405）元月始，永樂五年（1407）十一月成，賜名《永樂大典》。

編纂動機：第一種觀點師宋太宗故技，“消弭不平之氣”，籠絡人心，鞏固政權(quán)?！埃ㄋ翁冢┨脚d國中，諸降王死，其舊臣或宣怨言。太宗盡收用之，置之館閣，使修群書，如《冊府元龜》、《文苑英華》、《太平廣記》之類。廣其卷帙，厚其廩祿贍給，以役其心，多卒老于文字之間云。”編纂動機：第二種觀點上海虞萬里教授：明成祖“稽古右文”的文化盛舉。虞萬里《有關〈永樂大典〉幾個問題的辨證》，三萬二千字。第一節(jié)《纂修動機探賾》一萬七千字，作了十分周詳?shù)目甲C，質(zhì)疑對政治人物（帝王是政治人物的“元首”）的言行如何理解？這是“史識”問題。《啟功口述歷史》1“《清史稿·后妃傳》在記載乾隆生母時稱：‘高宗事太后孝，以天下養(yǎng)?！厦砍鲅残遥m奉太后以行?！@不明明是對太后存有疑慮，才時時帶在身邊嗎？”《啟功口述歷史》2“（王伯祥）《乾隆以來系年要錄》書中大談特談乾隆如何每日親侍太后左右，他們之間如何的母慈子孝，把這些當成煞有介事的美談。這只說出了表面現(xiàn)象，而沒有看到深層原因，即不了解乾隆為什么要如此孝順太后。他表面上做得很堂皇，像個大孝子，但實際上是另有考慮?！本幾雱訖C：第三種觀點朱棣以三年內(nèi)戰(zhàn)，憑借武力從合法繼承人手上奪得皇權(quán)，次年即匆忙下令編纂超大型類書，其深層原因確實可以探究。我認為，《永樂大典》是朱棣刻意包裝自己的形象工程。武夫朱棣朱棣為朱元璋第四子，洪武三年封為燕王，十三年之國，鎮(zhèn)守北平，力御北遁的蒙古殘余勢力。

屠夫朱棣朱元璋死后，建文帝并無失德，但朱棣舉兵叛亂奪嫡，大悖儒家的道德底線。入南京后，殘殺建文舊臣齊泰、黃子澄、方孝孺、練子寧、鐵鉉、景清等五六十人，株連而死者逾萬人?！罢D十族”，“瓜蔓抄”，都是他的“發(fā)明”。

“誅十族”《明史紀事本末》“壬午殉難”：朱棣對方孝孺的殘殺：“文皇大怒，令以刀抉其口兩旁至兩耳，復錮之獄?！鲂⑷?，磔之聚寶門外?！薄俺跫濉Ｃ看?，輒以示孝孺，孝孺執(zhí)不從，乃及母族、妻族等九族。既戮，乃及朋友、門生為一族，坐死者八百七十三人，謫戍絶徼死者不可勝計?！庇驼ㄨF鉉尸體“兵部尚書鐵鉉被執(zhí)，背立廷中，正言不屈。令一顧，不可得。割其耳鼻竟不肯顧，爇其肉納鉉口中。令啖之。問曰：‘甘否？’……遂寸磔之。文皇乃令舁大鑊至，納油數(shù)斛，熬之。投鉉尸，頃刻成煤炭。”“瓜蔓抄”對景清：“抉其齒，且抉且罵，含血直噀御袍。乃命剝其皮，草櫝之，械系長安門，碎磔其骨肉?！嗥渥?，籍其鄉(xiāng)，轉(zhuǎn)相扳染，謂之‘瓜蔓抄’，村里為墟?！?/p>

辱及妻女“齊泰姊及外甥媳婦，又黃子澄妹四個婦人，每一日一夜，二十余條漢子看守著，年少的都有身孕，除生子令做小龜子，”“鐵鉉妻楊氏年三十五，送教坊司；茅大芳妻張氏年五十六，送教坊司。張氏病故，教坊司安政于奉天門奏。奉圣旨：分付上元縣抬出門去，著狗吃了！欽此！”惡魔面孔需要重塑朱棣自然也感到這惡魔面孔需要重塑，需要包裝，即需要另一個賢明崇文的正面形象，最佳辦法是“右文稽古”，編纂大書。用現(xiàn)在的語匯，編纂《永樂大典》可以說是“形象工程”，以此改變他的椎魯少文的武夫形象，殘忍至極的屠夫形象。第二章《永樂大典》的輯佚《永樂大典》“正本”蒸發(fā)之謎永樂五年（1407）《永樂大典》編纂成功，清抄一部，嘉靖四十一年（1562）下令重抄一部，是為副本。原本被稱為“正本”，但此“正本”此后即下落難明，大概毀于明清之際的戰(zhàn)亂中。此后流傳及今者實為副本，又一再遭災，《永樂大典》的災難史可以說是中國書籍史的苦難史的縮影?！皯醚芯俊奔础拜嬝睂Α队罉反蟮洹返难芯浚阂皇恰氨倔w研究”，如編纂緣起、過程、體例、文本，等等，而最吸引人的話題則是正本的蒸發(fā)之謎，副本的悲慘經(jīng)歷。另一是“應用研究”，即輯佚，不僅為人文學科、社會學科的學者所十分關心，即數(shù)學、地理、醫(yī)學、農(nóng)學、工技等學科的古史研究者亦然。《永樂大典》與《四庫全書》《永樂大典》保存的明初以前的書籍，很多佚失了，于是《永樂大典》被視作輯佚的淵藪。清乾隆時，對《永樂大典》輯佚極為重視，引發(fā)了《四庫全書》的編纂工程。晚清《永樂大典》的災難史原有11095冊乾隆五十九年（1794），實存9881冊光緒元年（1875）不及5000冊。翌年（1876）只剩下3000余冊。光緒十八年（1892）僅存870冊。次年（1893）存數(shù)為600余冊。光緒二十六年（1900）義和團-八國聯(lián)軍之役，翰林院被焚，《永樂大典》遭殃。晚清《永樂大典》的災難史尚有400冊左右的《大典》殘本留存于世，星散于十九個國家和地區(qū)。其中797卷《大典》于1986年由中華書局影印出版”，2003年上海辭書出版社出版了《海外新發(fā)現(xiàn)〈永樂大典〉十七卷》（其中1卷中華本已有），共813卷。《四庫全書》收入從《永樂大典》

輯佚而得的書經(jīng)部79種史部79種子部173種集部185種共計516種其中“小學”類書籍“小學”類僅有4種《方言》十三卷，戴震輯佚《切韻指掌圖》二卷，附檢例一卷《蒙古譯語》一卷《華夷譯語》一卷還有《韻譜》，輯得而復失戴震《答段若膺論韻書（丙申）》：“上年于《永樂大典》內(nèi)得宋淳熙初楊倓《韻譜》，校正一過?！卑?，“上年”即1775年。而其他學科，如經(jīng)學、歷史、方志、詩文等，從《永樂大典》輯得的書，比小學類多得多。

竟無后來人??？戴震輯《方言》、《韻譜》，距今已兩百余年。戴震歿后，自《永樂大典》輯佚所得書逾千卷，如《宋會要輯稿》、《中興禮書》都是幾百卷的大書，然竟無一冊語言文字學類書籍。戴震之后，竟無后來人！竟無后來人？《永樂大典》的體例一《永樂大典》“凡例”：“用韻以統(tǒng)字，用字以系事?！薄坝庙嵰越y(tǒng)字”，即以明初的國頒韻書《洪武正韻》的各韻及韻下的各字的次第為依據(jù)排列諸“字”。在每個“字”下首先迻錄《洪武正韻》的解說，接著臚陳東漢許慎《說文解字》以下直至明初的幾十種辭書（含字書、韻書、音義書等）的字形、字音、字義、字體及其說解?！队罉反蟮洹肥纠骸凹健弊旨胶槲湔崳杭勄校f文北方也，徐曰北方之州也。爾雅兩河間曰冀州，五代改大名府，又秦鉅鹿郡地，魏置北冀州，又姓，又欲也。許慎說文：從北異聲，幾利切。劉熙釋名：冀州，亦取地以為名也，其地有險有易，帝王所都，亂則冀治，弱則冀強，荒則冀豐也。陸法言廣韻：冀，九州名，兾，上同，見經(jīng)典省?！队罉反蟮洹肥纠骸凹健弊郑ɡm(xù)）孫愐唐韻：居致切，北方州名，故從北。唐玄度九經(jīng)字樣：冀、兾，北方州也，堯所都，異于馀州，故從北從異，上說文，下隸省。徐鍇通釋：訖示反。宋重修廣韻：續(xù)漢書安平國故信都郡，光武師薊南行，太守任光開出迎，今州城是；又姓，左傳晉大夫冀芮?！队罉反蟮洹返捏w例二所謂“用字以系事”，其中的“事”，即將以前古籍中的以該字為末字的“關鍵詞”展列，而該“關鍵詞”所“統(tǒng)率”的整句、整段、整篇甚至整部的古籍都抄進，因而包羅萬象。

[《永樂大典》示例中冀羅泌路史后記，太昊氏衰，共工惟始作亂，振滔洪水，以禍天下，隳天綱，絕地紀，覆中冀。迎囂歸冀漢書隗囂傳，王元入蜀求救，囂奔西城數(shù)月。王元行巡周宗，將蜀救兵五千余人，乘高卒至，鼓譟大呼曰，百萬之眾方至。漢軍大驚，未及城陣，元等快圍，殊死戰(zhàn)。隧得入城，迎囂歸冀。丁治民的輯佚蘇州大學丁治民教授的《〈永樂大典〉小學書輯佚與研究》于2015年由商務印書館出版，五十余萬字。丁治民以十年之功，從殘存的813卷《永樂大典》中輯得唐宋元明語言文字學書籍計二十五種，3263條，約30萬字。丁治民輯得小學古籍顧野王玉篇429條陸法言切韻346孫愐唐韻49孫氏字說28鄭之秀精明韻10張子敬經(jīng)史字源韻略10李銞存古正字22魏柔克正字韻綱32五十先生韻寶5廣韻總1王柏正始音8李肩吾字通13倪鏜六書類釋25字潫博義383趙謙聲音文字通328孫吾與韻會定正325丁治民輯得小學古籍杜從古集篆古文韻海348姚敦臨二十體篆15高勉齋學書韻總42釋道泰韻選1洪邁漢隸分韻100楊益隸韻1草書集韻293趙完璧通鑒源委29(章)洪武正韻420計25種3263條將改寫……丁治民從《永樂大典》輯得的語言文字古籍及其研究成果使得半部中國音韻學史、中國語言文字學史需要增補、改寫。何謂‘半部’？唐宋元明史也。第三章幾個學術問題的討論為什么乾嘉學者不做小學書的輯佚？這里有深層次的文化根源，“四庫館臣”這個群體大多數(shù)是翰林院中的人物，他們攻習的學問是經(jīng)學、正宗文學創(chuàng)作、史學、文獻學等，而同時也精研“小學”的為數(shù)甚少。舊時“小學”是經(jīng)學的“附庸”。把“寶藏”留給了兩百年后的丁治民，成全了有心人。章太炎《獨立宣言》章太炎1906年明確提出“小學”應更名為“語言文字之學”。其《論語言文字之學》文，在論述文字、訓詁、音韻之學后說道：“合此三種乃成語言文字之學?！华q名為小學，則以襲用古稱，便于指示，其實當名語言文字之學，方為確切?！边@在中國學術史上，是語言學思想史上的“獨立宣言”！

我問蒼天丁治民從現(xiàn)在殘存的的《永樂大典》813卷就輯得語言文字學古籍佚文25種，3263條，約三十萬字，如果乾隆時的四庫館臣自當時的22877卷中去輯錄，不知所得為多少？我問蒼天。

問題一發(fā)出疑問：“殘存的813卷《永樂大典》中的‘用韻以統(tǒng)字’的‘字’下的大量辭書的資源，是不是都被開采盡了？”答曰：“我看未必。”

答題《永樂大典》“字”下的一大堆辭書，究竟有多少種？《永樂大典》“字”下所抄錄的“許慎說文”、“丁度集韻”、“毛晃禮部韻略”等等，如果有學人取以與今之傳世本逐字對校，無論哪種答案，對今本價值的評估都有意義，甚至可以促進傳世本的再次?？?。凡從事唐宋元明韻書、字書的校勘、注釋、詮釋的專家似都不應該忘記身旁的《永樂大典》蘊藏的資源。

答題（續(xù)）例如許慎《說文解字》，本無反切注音，可是我發(fā)現(xiàn)《永樂大典》抄的“許慎說文”，卻有時有反切，這令我提出一串問題：這些反切源自何處？性質(zhì)如何？與孫愐《唐韻》同否？有關？如有關，是何關系？《永樂大典》示例：“冀”字冀洪武正韻：吉詣切，說文北方也，徐曰北方之州也。爾雅兩河間曰冀州，五代改大名府，又秦鉅鹿郡地，魏置北冀州，又姓，又欲也。許慎說文：從北異聲，幾利切。劉熙釋名：……陸法言廣韻：……答題（續(xù)）因此在丁治民這本《永樂大典與小學書輯佚》中輯錄的25本古籍以外，也許還有礦藏待開采。也許很多。這首先需要逐字對校，需要“不厭其煩”。《永樂大典》本能盲從嗎？《永樂大典》保存了永樂五年前的諸書版本，固可寶貴，但《永樂大典》本未必盡可盲從，它亦有文字訛誤，故四庫館臣輯佚后都繼之以校勘。戴震《答段若膺論韻書（丙申）》云：“上年于《永樂大典》內(nèi)得宋淳熙初楊倓《韻譜》，校正一過?！笨茖W的態(tài)度應是實事求是，擇善而從，是其是，亦非其非。

《永樂大典》本能盲從嗎？又，《永樂大典》所抄錄的是永樂五年前的古籍文本，而宋元本存于今世的有一千多種，同一本書，《永樂大典》輯佚本并不一定處處都優(yōu)于存世的宋元本。科學的態(tài)度應是實事求是，擇善而從，是其是，亦非其非。

繼續(xù)追尋《永樂大典》《永樂大典》專家張升教授專著《〈永樂大典〉流傳與輯佚研究》附錄三特制《永樂大典待訪卷目表》，列六十余卷。他說：“筆者堅信：世上仍應有一些《大典》殘卷未公諸于眾，有待我們進一步去探尋?！蔽业念A期一、唐宋元明韻書、字書的?？薄⒆⑨尳窈髮⒈爻浞掷?、吸收丁治民輯佚的成果。二、寧繼福先生的《漢語韻書史·明代卷》，隨著《永樂大典》輯佚的幾種明代韻書的出現(xiàn)，必將出增訂本。三、今后也必將出現(xiàn)新著《中國音韻學史》、《唐宋元明字書史》、《中國語言學史》等，方稱“與時俱進”。我的預期四、丁治民這本《〈永樂大典〉小學書輯佚與研究》的出版必將引起后續(xù)的拓展型、補充型、爭鳴型的研究論文和專著不斷涌現(xiàn)。凡我同志爭著先鞭介紹幾本論著解縉等纂《永樂大典》，中華書局，1986年解縉等纂《海外新發(fā)現(xiàn)〈永樂大典〉十七卷》，上海辭書出版社，2003年介紹幾本論著張忱石《永樂大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