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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檔簡介
馮桂芬與太平天國運動中的慈善問題
馮桂芬是清末著名的改革派(或改良派)思想家,曾引起學術界的關注。他的許多文章都發(fā)表過。但很少有人注意到他的慈善活動,并加以研究。實則馮桂芬不僅積極主持并參與慈善活動,而且大膽主張借鑒西方經(jīng)驗,對中國傳統(tǒng)慈善事業(yè)加以變革。①他的慈善思想和實踐表明,至遲在太平天國戰(zhàn)爭前后,中國傳統(tǒng)慈善事業(yè)已踏上近代轉型的歷史進程。參與慈善事業(yè)馮桂芬(1809~1874),蘇州府吳縣人,道光十二年(1832)中舉,道光十八年高中榜眼,此后歷任翰林院編修,順天、廣西鄉(xiāng)試考官等職。道光二十五年,馮桂芬丁母憂回籍守制,道光三十年又丁父憂在鄉(xiāng)。咸豐三年(1853)太平軍定都天京(南京),馮桂芬奉清廷旨令在籍幫辦團練。太平軍攻占蘇州后,馮桂芬逃往上海,參與籌辦“中外會防局”,借用外國軍隊抵擋太平軍,并力邀曾國藩遣軍來援。清軍收復蘇州后,馮桂芬返回蘇州居住,同治十三年(1874)病逝。光緒二年(1876)奉旨入祀鄉(xiāng)賢祠。②馮桂芬年少時考場得意,但仕途并不順暢,自丁父憂回鄉(xiāng)開始,便逐漸淡出仕途,主要以地方紳士的身份在蘇滬一帶活動。正緣如此,馮桂芬才有條件對慈善事業(yè)傾注大量精力,由此成為著名慈善家。光緒二年,江蘇巡撫吳元炳在奏稿中曾對馮桂芬一生的善舉作過扼要總結:“故宦于善舉尤盡心力。咸豐三年,收養(yǎng)江南北流亡,全活無數(shù);同治初,在上海請設撫恤局,專辦掩埋、棲流,又創(chuàng)立保息、安節(jié)等局;郡城復后,故宦經(jīng)理女普濟、錫類兩堂,樽節(jié)經(jīng)費,營建堂屋,規(guī)制因以大備焉?!雹壑皇谴颂幙偨Y過于簡略,下文將具體分析馮桂芬的慈善之舉,以說明馮氏的作為和思想。明清時期的蘇州是全國慈善事業(yè)最為興盛的城市之一,地方有力者舉辦慈善事業(yè)的傳統(tǒng)非常濃厚,所謂“吳中富厚之家多樂于為善,冬則施衣被,夏則施帳扇,死而不能殮者施棺,病而無醫(yī)者施藥,荒則施粥米”④。生于斯、長于斯的馮桂芬浸潤其中,很早就有參與慈善事業(yè)的記錄。馮桂芬中舉以后、中進士之前曾以充當幕友為生。道光十三年(1833)秋冬之際,馮桂芬擔任江陰知縣幕友⑤,時江陰“淫雨猝至”,以致“禾盡壞”。地方官發(fā)動江陰紳富舉行“捐賑”,共募集制錢八萬余串,用以救助災民。馮桂芬曾代知縣撰寫《江陰捐賑錄序》,以記錄此事。⑥中進士以后,馮桂芬在京供職。道光二十五年(1845),江蘇蘇州府、太倉州籍的京官鑒于“京華人海,五方輻湊,吾鄉(xiāng)人之糊口于是者尤伙,而義園他省多有,獨吾郡闕如”,捐資在京城創(chuàng)辦“蘇太義園”,救助死后無力舉葬的同鄉(xiāng),“鄉(xiāng)人之無以斂者,資以■送園,逾年而瘞之,愿歸葬者資而致之家”。馮桂芬本身系蘇州人,又代其座師、蘇籍京官的領袖、大學士潘世恩撰寫了《蘇太義園記》。⑦說明他是當時事件的積極參與者。當然,參與舉辦江陰捐賑和創(chuàng)辦蘇太義園,只是馮桂芬參與慈善的初始活動,他未能起到主持和領袖作用。至道光三十年返鄉(xiāng)后,他才開始對慈善事業(yè)傾注更多心血,不僅積極參與各種慈善活動,還親自創(chuàng)辦或主持多種慈善組織。吳縣光福鎮(zhèn)一仁堂和種樹局便出自馮桂芬的手筆。一仁堂的職能為施藥和施棺。馮桂芬在《光福一仁堂記》中記道:“近世善堂之法,凡貧者病與藥、死與■,死于道路者埋而具褐焉,蘇城內(nèi)外,無慮數(shù)十堂,獨光福巡檢所轄百三十一圖中無之”,以致“兇歲暑月,道■相望”。道光末年,當馮桂芬赴光福為母親選擇墓地時,當?shù)鼐用裨嬷耸?因經(jīng)費難籌,馮桂芬只能“婉謝之而已”,但此事已給他留下深刻印象。咸豐六年(1856),已奉旨幫辦團練的馮桂芬游說地方官員,從訟案罰金中撥出銀兩,創(chuàng)建光福一仁堂,并為之置辦田產(chǎn)200多畝;又設種樹局,“得山地百余畝,雜藝梅桃桑柘之屬”。一仁堂在救助地方貧民方面發(fā)揮了重要作用。在太平軍攻占蘇州、一仁堂的管理者紛紛逃離后,當?shù)鼐用瘛蔼q能以堂租治堂事”,掩埋了數(shù)以千計的難民尸骸。同治年間清軍收復蘇州,在馮芳植(馮桂芬次子)等主持下,一仁堂與種樹局恢復正常運營。⑧另據(jù)前引吳元炳奏稿,咸豐三年,馮桂芬還參與舉辦“收養(yǎng)江南北流亡”的活動。咸豐十年(1860),太平軍攻占蘇州,馮桂芬避居上海。在此期間,他的慈善舉措更加繁多有力,除“請設撫恤局,專辦掩埋、棲流”以外⑨,還主持創(chuàng)辦保息局和安節(jié)局,用于救助戰(zhàn)爭難民。保息局創(chuàng)辦于同治元年(1862)。據(jù)《同治上??h志》載,同治元年夏,上海發(fā)生大疫,蘇州紳士在上海廣福寺創(chuàng)建保息局,“為施醫(yī)藥、施棺代葬之所”。保息局最初的救助對象是蘇州來滬的同鄉(xiāng),所謂“專為蘇人避難者設”,不久后又“旁及他處,不分畛域”,擴大了救助對象的范圍。清軍收復蘇州以后,保息局遷往蘇州,但上海原址仍然保留,“局分蘇州而滬局亦如舊”。其經(jīng)費來源以絲捐為主,浙江嘉興、湖州一帶的絲商多參與其事,首倡捐款者為馮桂芬的親家、浙江秀水縣人王亨謙(馮芳植的岳父)。⑩《同治蘇州府志》也載,保息局最初由馮桂芬創(chuàng)建于上海,舉辦養(yǎng)老、恤嫠、施棺、埋葬和義塾等善舉,同治四年移建蘇州。(11)綜上可見,保息局的最初職能為施給蘇州難民醫(yī)藥及施棺代葬,后來將救助范圍擴大到所有戰(zhàn)爭難民,職能也有進一步拓展,發(fā)展為兼辦養(yǎng)老、恤嫠、施棺、埋葬和義塾的綜合性慈善組織。在光緒七年(1881),上海保息局曾出版《保息局征信錄》,藉此可對其創(chuàng)辦和運營情況有更詳實的了解。其中,《保息局征信錄》的序言為馮桂芬在同治二年撰成。文中指出,太平軍攻占蘇州后,“吳民死亡者三之一,散而之四方者亦三之一”,逃往上海的蘇州難民“先后奚啻以十萬計”。他們生活極為艱難,“流離播遷之余,羈孤無可告,重以食玉炊桂,居大不易”;又恰逢“天行疬疫”,遂出現(xiàn)“病無以醫(yī)藥,死無以棺斂,比比皆是”的慘況。鑒于此,同治元年夏,馮桂芬率領一批江南紳士仿照蘇州“諸善堂故事”,創(chuàng)辦保息局,舉行施藥、施棺、掩埋、恤嫠和惜字等各項善舉。創(chuàng)辦保息局時,為得到官方支持,馮桂芬等曾呈文官府。呈文內(nèi)稱,“竊蘇城各善堂向辦義學、恤嫠、育嬰、施棺、施藥、放生、惜字、掩埋各善舉,每逢暑令,送診給藥”。蘇州失守后,“長、元、吳三縣及各處居民避難滬地者日眾,貧困顛連,衣食莫繼,情實堪憫”。馮桂芬等“誼切桑梓,不忍坐視”,遂借用上海泉漳會館房屋,“先行延請各??扑驮\給藥,其余各項善舉即擬陸續(xù)舉辦”。開辦經(jīng)費主要來自絲商的“慨然樂助”,“每包捐銀二錢,永為定例,每年計有數(shù)千金”,同時“酌量勸募,隨緣樂助,共襄善舉”。呈文中還提議:“將來蘇城克復后,再行移歸郡城辦理?!北砻鞅O⒕謱⒃趹?zhàn)后遷回蘇州,繼續(xù)善業(yè)。在馮桂芬等人擬定的《保息局規(guī)條》中特為指出,保息局專為救助難民而設,“滬城流寓難民,各處叢集,遇有疾病死亡事故,本局見聞所及,一例體恤,以示一視同仁之意”。局中設“司總”三人,身負“隨時稽查兼理”之責,各項善舉設有分管紳董。他們不取報酬,“即轎金、茶點等項亦不開銷公項分文”。具體事務“酌定修金”,雇請“司事”辦理。清軍收復蘇州后,馮桂芬等將保息局遷回蘇州,但因“各處貧民無力回里,在滬者亦復不少”,所以上海原址“未便遽撤,循舊妥為舉辦”,保息局在上海遂得以保留。安節(jié)局同樣創(chuàng)辦于上海?!锻翁K州府志》稱,安節(jié)局“初設在上海縣,郡人馮桂芬等創(chuàng)建,收養(yǎng)名門嫠婦”;清軍收復蘇州后,于同治三年(1864)移建蘇州。馮桂芬曾提到:“且住(保息)局婦女別為安節(jié)?!笨梢姲补?jié)局最初應是保息局的附屬機構,后來才獨立成局,專門收養(yǎng)“名門嫠婦”,即士紳家庭的寡婦。在清軍收復蘇州以后,馮桂芬還被委以重建蘇州慈善組織的重任。同治三年(1864),在江蘇巡撫李鴻章的直接過問下,以馮桂芬為首的一批蘇州紳士“擬重整各善堂章程”,將蘇州原有的慈善組織“照章逐一清理”。蘇州知府發(fā)布告示,要求蘇州原有慈善組織分別查認產(chǎn)業(yè),“蘇城三邑境內(nèi)各民堂、局原董、司事人等,將原有田房產(chǎn)業(yè)即赴郡紳設局清理堂務處據(jù)實開報,以便逐一清查在案”,“郡城官堂原辦司事分投查認堂產(chǎn)”。此外,馮桂芬還親自興復了蘇州女普濟堂、錫類堂和豐備義倉三個慈善組織。蘇州女普濟堂創(chuàng)建于乾隆三年(1738),以收養(yǎng)貧病婦女為職。錫類堂設立于雍正十三年(1735),負責收埋無人認領的道路遺骸。咸豐年間,二堂均毀于兵燹,同治年間,馮桂芬重建女普濟堂,并將錫類堂附入辦理。(17)豐備義倉建于道光十五年(1835),在太平軍占領蘇州期間亦停止運營。清軍收復蘇州后,馮桂芬與同鄉(xiāng)紳士潘遵祁等多次呈文官府,要求重建義倉。馮桂芬還主張對義倉的運營辦法作必要的變通。如對因戰(zhàn)爭而未能及時給獎的捐田者從優(yōu)獎勵,“以廣招徠”,因“格于部議”,此事最終未果。他又建議改變原來“出納官主之,士紳不與”的管理模式,將義倉改為“官紳互為經(jīng)理”。江蘇巡撫郭柏蔭認為,此舉“雖與從前奏案稍有未符,而互相稽查,公事公辦,洵足以詔慎重”,同意了馮桂芬的建議。同治五年(1866),馮桂芬和潘遵祁動用義倉田畝收租所得,在蘇州城中建成倉廒,使豐備義倉順利重建。此外,同治年間設立的蘇州洗心局,與馮桂芬也有著密切聯(lián)系,因下文將有詳論,茲不贅。佛道宣傳教育的“思想沖突”通過上文的梳理,我們可以看出,馮桂芬一生的慈善活動數(shù)量眾多,涉及面寬泛,舉凡救災備荒、施棺代葬、施藥送診、恤嫠養(yǎng)老、施衣施粥、惜字義塾及收養(yǎng)難民等活動都有參與。不過,熟悉明清慈善事業(yè)史的學者將會發(fā)現(xiàn),這類慈善活動早已有之,馮氏所為并沒有新意。若僅就此而言,馮桂芬只能算作一個熱心慈善的傳統(tǒng)紳士。然而,事實不僅如此,在避居上海期間,馮桂芬的慈善理念還發(fā)生了重大轉變。大體而言,中國傳統(tǒng)慈善事業(yè)的思想淵源主要有四個方面:西周以來的民本主義思想、儒家仁義學說、佛教的慈悲觀念與善惡報應學說、民間善書反映的道教思想。在馮桂芬早年的慈善思想中,我們同樣可以看到這些因素的影響。青年時代的馮桂芬曾以制舉文深得林則徐的賞識,“有一時無兩之譽”,以此為背景,他的思想當然傾向于儒學正統(tǒng)。其表現(xiàn)之一,便是論及慈善事業(yè)時,最常援引的理論根據(jù)是歷來為儒學正統(tǒng)宣揚的民本主義和仁義學說,對佛、道的宗旨及其宣揚的善惡報應學說,則持明顯的排斥態(tài)度。在代林則徐撰寫的一篇序文中,他寫道:“釋氏入中國,創(chuàng)為輪回報應之說,神像前雜作■燒舂磨諸慘狀。噫!可謂誕矣!”(20)甚至對儒家經(jīng)典中的“神道設教”之說,他也不以為然。他曾說:“嘗讀《易》,至觀之《彖》辭曰:‘圣人以神道設教而天下服?!`以為天降下民,作之君,作之師,教也者君師之責也,何藉乎神?神又何自教我民?”不過馮桂芬也認識到,民眾虔信神佛,“不特乞靈邀福之謂,亦實有懼冥誅而惡念為之衰息者”,即報應學說具有勸人向善的社會功能。在約束普通民眾的行為方面,佛道的效果也要比儒學更為有效,“大抵圣人之施教有常而神與佛之施教不測,故愚民敬畏圣人之心每不如其敬畏神與佛”。所以,他最終還是承認了佛、道二教存在的合理性和必要性:“三代以下,人心不古,黃老浮屠之說迭興,未始不足以濟君師教民之權之窮而補其所未逮,故天亦聽之而莫能廢。”從這些言論來看,馮桂芬并未擺脫一個長期困擾明清士人的思想矛盾:雖然佛道宣揚的報應學說在約束民眾行為方面擁有巨大力量,但這種以善行追求福報的觀念,又與正統(tǒng)儒學的宗旨存在沖突,是過度功利的錯誤觀念。換言之,若要追求人人向善的實際效果,報應學說自然大有可取;若從“理論”的視角出發(fā),這種學說又與“儒者不談果報”的觀念相違背,思想上就是不正確的。面對這個難題,馮桂芬最終在“思想正確”和實際效果之間選擇了后者。他開始有意在儒家經(jīng)典中尋找報應學說的理論根據(jù)。他曾指出:“儒者不談果報而天人感應之理具載于經(jīng),《易》言余慶余殃,《古文尚書》言降祥降殃,《春秋》一書于福善禍淫之義尤深切著明?!?23)“五經(jīng)四子書,皆勸善書也,亦間及果報?!瘪T桂芬有時甚至還有意提倡報應學說,以鼓勵人們積極行善。咸豐年間,馮桂芬就曾提到:“吾吳自賊竄白門以來,瀕于危者數(shù)矣,卒以無事,固師武臣力使然,顧亦有天幸焉,說者遂謂吳人樂善好施之報,雖大吏如許信臣侍郎諸公僉有斯論,殆非虛語矣?!蓖文觊g,馮桂芬為蘇州恤寡會撰寫碑記時,又曾經(jīng)這樣贊揚恤寡會的主持者:“至所謂有陰德必享其榮以及子孫者,又奚待為觀察諸君贅邪?”從馮桂芬的思想沖突及其最終選擇中,我們可以看出佛道宣揚的報應學說在傳統(tǒng)慈善事業(yè)中發(fā)揮的重大作用。報應學說也給傳統(tǒng)慈善事業(yè)留下了鮮明印記。在筆者看來,傳統(tǒng)慈善事業(yè)至少有兩個特點與報應學說息息相關。首先,傳統(tǒng)慈善事業(yè)對受助者的道德操守有著明確要求,對道德不良者往往不予救助。按照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的報應觀念,慈善事業(yè)應該優(yōu)先救助“好人”;“壞人”陷于貧困則是理所應當,并不值得救助。晚明高攀龍制定的《同善會規(guī)例》和陳龍正所作《同善會式》都指出,同善會優(yōu)先救助貧困無依的孝子節(jié)婦,其次才考慮未被養(yǎng)濟院所收、貧困潦倒而不愿為乞的貧老病人,至于“不孝不悌、賭博健訟、酗酒無賴,及年少強壯、游手游食以致赤貧者”,則一律不予救助。在宗族舉辦的慈善事業(yè)中,同樣可以看到類似做法,制訂于康熙年間的浙江蕭山《來氏賑米條款》中指出:“僧道尼姑”、“奸生子”及“為強竊盜已服官刑不改過自新者”,概不發(fā)給賑米。制定于嘉慶年間的江蘇長洲潘氏《滎陽義莊規(guī)條》也指出,“不孝不悌甚至流入匪類及身為仆役、賣女作妾、玷辱祖先者”,義莊均不予救助。其次,傳統(tǒng)慈善事業(yè)的救助辦法較為消極。一般認為,慈善救助的辦法可分為消極和積極兩種,消極救助指給予錢物,使受助人得以維持生存,即所謂的“養(yǎng)”;積極救助則指對受助者進行教育和培訓,為之提供就業(yè)機會,使其最終可以利用自身的能力擺脫貧困,即所謂“教”。傳統(tǒng)慈善事業(yè)的救助辦法歷來有著“重養(yǎng)輕教”的不足,這與報應學說是分不開的。在明清人的觀念中,行善主要是為了獲得自身的“福報”,至于受助者是否能最終擺脫貧困,并不是他們關注的重點。所以,明清時期的慈善事業(yè),有時不過是施舍錢財?shù)拇~,所謂“為善之道,無非分人以財”,很少有人考慮如何才能使受助者徹底擺脫窘境。這兩大特點,在馮桂芬主持的慈善事業(yè)中同樣存在。譬如,保息局在辦理“賒棺”(貼錢施棺)善舉時,對“娼優(yōu)隸卒”、“忤逆不孝”及“奸淫造孽”等人“一概不賒”。他主持或參與各種慈善活動,亦以消極救助的辦法為主。避居上海期間,馮桂芬大量閱讀了西方書籍,并與西人密切接觸,其慈善思想出現(xiàn)了一些新的元素。從當時撰成的《收貧民議》和《復宗法議》二文來看,馮桂芬已注意到西學中有關慈善救助的內(nèi)容,并借鑒西方經(jīng)驗,對中國慈善事業(yè)提出改革構想。在《收貧民議》中,馮桂芬寫道:“嘗博覽夷書,而得二事,不可以夷故而棄之也?!逼湟皇?“荷蘭國有養(yǎng)貧、教貧二局,途有乞人,官若紳輒收之,老幼殘疾入養(yǎng)局,廩之而已;少壯入教局,有嚴師,又絕有力,量其所能為而日與之程,不中程者痛責之,中程而后已。國人子弟有不率者,輒曰逐汝,汝且入教貧局,子弟輒■為之改行,以是國無游民,無饑民?!逼涠?“瑞顛(典)國設小書院無數(shù),不入院者官必強之,有不入書院之刑,有父兄縱子弟不入書院之刑,以是國無不識字之民?!贝颂幪岬降氖吕?嚴格意義上說并不能算作慈善事業(yè),而應屬于近代西方國家實施的社會保障和義務教育制度的范疇,但其功能無疑與慈善事業(yè)有著共通之處。所以,這立刻引起了馮桂芬的注意。馮桂芬指出,此二事均見于美國人■理哲所著《地球說略》,他又要求弟子管嗣復“詢之夷士”。在“益得其詳”后,馮桂芬不禁感慨萬分:“于乎,善哉!所謂禮失而求諸野者,其是之謂乎?”于是,他借鑒西方做法,對傳統(tǒng)慈善事業(yè)提出改革方案:今江浙等省頗有善堂義學,義莊之設而未遍,制亦未盡善,他省或并無之。另議推廣義莊,更宜飭郡縣普建善堂,與義莊相輔而行,官為定制,擇紳領其事,立養(yǎng)老室、恤嫠室、育嬰堂、讀書室、嚴教室,一如義莊法,以補無力義莊之不逮。嚴教室,教之耕田治圃及凡技藝,嚴撲作教刑之法,以制其頑梗,凡民間子弟不率教,族正不能制者,賭博斗毆竊賊,初犯未入罪者,入罪不遇赦若期滿回籍者,皆入焉。三年改行,族正愿保領者釋之。別設化良局,專收妓女,擇老婦誠樸者教之紡織,三年保釋亦如之。期于境無游民、無饑民、無妓女而已。從內(nèi)容分析,馮桂芬提出的“普建善堂”,是為了“與義莊相輔而行”及“補無力義莊之不逮”。那么,馮桂芬構想的“義莊”又是怎樣的呢?《復宗法議》一文對此有過清楚的表述:有一姓即立一莊,為薦饗合食治事之地。莊制分立養(yǎng)老室、恤嫠室、育嬰室,凡族之寡孤獨入焉;讀書室,無力從師者入焉;養(yǎng)疴室,篤疾者入焉。又立嚴教室,不肖子弟入焉。為達到最佳的救助效果,馮桂芬補充指出:義莊應以千人為限,“逾千人者分一支莊,增一族約”;若屬“單門稀姓”或流寓外地者,“有力者亦許立莊,無力者擇所附”;為方便起見,設立義莊并不一定要奉行同姓同宗才能成族的舊規(guī),可略為變通,“如吳則同出泰伯之類,又如昌黎所謂何與韓同姓為近之類”;亦可不論姓氏,“則合數(shù)百人為一總莊,亦領以莊正莊約”。目的在于使“億萬戶皆有所隸”,即絕大多數(shù)社會成員都能夠為義莊所統(tǒng)轄,受到義莊的救助。馮桂芬提出的這些構想,無論是救助對象,還是救助辦法,都與傳統(tǒng)慈善事業(yè)存在顯著差異。首先,救助對象的范圍有所拓展。如前所述,明清慈善組織對道德不良者往往不予救助。但馮桂芬提出的改革方案已將道德不良者納入救助對象的范圍。如嚴教室專門收容“不率教”的子弟、“賭博斗毆竊賊”、“初犯未入罪者”和“入罪不遇赦若期滿回籍者”;化良局則專門收容妓女。其次,救助辦法更加積極。與傳統(tǒng)慈善組織“重養(yǎng)輕教”的做法不同,嚴教室、化良局機構等均采取“教養(yǎng)兼施”的救助辦法。在保證基本生活之外,嚴教室“教之耕田治圃及凡技藝”,化良局“擇老婦誠樸者教之紡織”,目的在于使受助者能夠改邪歸正,并習得謀生技藝,以便日后自立。應該著重指出的是,嚴教室和化良局實施的“教”,除教給知識和技能以外,其實還有著“嚴撲作教刑之法”的另一面,懲戒色彩非常濃厚。如前所述,馮桂芬慈善思想的變化,顯然受到西方的影響。此外,這種變化與當時的社會危機也息息相關,具體而言,主要是太平天國戰(zhàn)爭給馮桂芬?guī)淼木薮笳鸷场.斕教靽M軍江南之際,馮桂芬親眼目睹了戰(zhàn)爭帶來的巨大苦難,自己也被迫逃亡,受盡顛沛流離之苦。面對深刻的社會危機,馮桂芬開始反思社會動亂產(chǎn)生的根源和消弭動亂的良方。在《復宗法議》中,馮桂芬就曾經(jīng)提到:天下之亂民,非生而為亂民也,不養(yǎng)不教,有以致之。宗法行而邪教可不作。宗法之善,在有余則歸之宗,不足則資之宗。邪教之宗旨,大都竊此二語,以聚無賴之民,始則濟其不足,終則括其有余。鄉(xiāng)愚無知,狃目前之利,陷于畔逆而不之悟。宗法既行,誰不愿以其從教主者從宗子哉?我們不難看出,這里的“亂民”、“邪教”并不僅是泛稱,同時也是有感而發(fā),矛頭直指太平軍及拜上帝教。在馮桂芬看來,太平天國的發(fā)生,正是由于以往的統(tǒng)治者“不養(yǎng)不教”的緣故。他要求推廣善堂、義莊,對民眾實行普遍的養(yǎng)、教,是為了維持社會安定,達到“境無游民、無饑民、無妓女”和“宗法行而邪教可不作”的目的。洗心局及監(jiān)察局在提出上述改革構想之后,馮桂芬并沒有將它僅僅停留在紙面上,而是努力付諸實踐,創(chuàng)辦新型慈善組織。蘇州洗心局便是其中典型事例。據(jù)《同治蘇州府志》載:“洗心局,在翦金橋巷,國朝同治十年郡人馮芳植創(chuàng)建,舊家子弟不肖者送局管束,共建號舍若干間,嚴行禁錮?!?32)這種管束不肖子弟的新型慈善組織,與馮桂芬設想的“嚴教室”極為類似。那么,洗心局與馮桂芬存在直接聯(lián)系嗎?答案是肯定的。馮芳植即為馮桂芬的次子,友人致馮桂芬的信函中也曾有“尊處所辦安節(jié)、洗心二局”之語;民國初年的調(diào)查更指出,洗心局系“馮紳桂芬與城紳數(shù)人”會商后,從女普濟堂名下?lián)艹龇课蓍_辦。綜上所述,蘇州洗心局應是馮桂芬父子共同創(chuàng)辦。從晚清勸善書《得一錄》收錄的《蘇郡洗心局章程》中,可對洗心局的運營辦法略窺一斑?!短K郡洗心局章程》規(guī)定:“此舉專為兵燹后名門舊族子弟失教廢學、誤入下流者而設,年歲以二十左右為度?!比舴桥f家子弟,或年紀過大、劣跡過多者概不收容。愿送子弟入局的家庭應預先申請,由洗心局派人訪明底細后方可收容。子弟入局時,由家屬并將子弟以往的性情舉止、所犯過錯及讀書習業(yè)情況一一說明,以便管理者對癥下藥,因材施教,并寫明“如有疾病意外等事,各安天命,與局無涉”。由于子弟入局后的一切開支均由洗心局負責,所以其家庭應“酌量按月捐助經(jīng)費”。局中設有“司友”和“教習”等職,負責管教子弟。在教育和改造子弟方面,洗心局定有專門制度。入局子弟每人獨居一室,以免群聚生事,“每日一粥兩飯,飯菜與局中司友無異”,此外不得私吃零食,“水旱煙亦不準吸”,子弟家屬不準私送錢物。入局子弟一概不準外出,只有罹患重病者方準家屬領出療治,每月朔、望日集會于廳堂,聆聽教習宣講《圣諭》,每日清晨起身,上午學習書算,下午“就性所近,各習一技”,晚飯后各自回房休息,不準點燈,以便養(yǎng)成早眠早起的習慣。染有鴉片煙癮的子弟由洗心局照《林文忠公戒煙方》配制丸藥,責令戒煙。子弟須聽從約束,平日“務各息心靜氣,不準高談闊論及私相講話”。為保證教育和改造措施的貫徹實行,洗心局制定了周密的考核和獎懲辦法。局中設“功過簿”一本,將子弟日常表現(xiàn)分別功、過填注。恪守局規(guī)數(shù)月無過失者,可遷入較為軒敞的號舍,以示獎勵;改過自新者將提拔為號長,“現(xiàn)身說法,隨時勸導”,協(xié)助教習管教其他子弟;確已盡除舊習的子弟交由家人領回,分別讀書習業(yè);不知改悔者由教習嚴加管教,必要時予以懲戒,如宣講《圣諭》時“罰令跪聽”,實在頑劣者“交原保送人領回”;“野性難馴、私自逃歸”的子弟,準許親族重新送入,但須從嚴責罰,以儆其后。從洗心局的章程中可見,它的收容對象為“舊家不肖子弟”,正屬道德不良者的范疇;救助辦法也頗為積極,不僅教給知識技術,而且要努力改造思想,使其成為有用之人。這與馮桂芬之前設想的“嚴教室”基本一致。所以,蘇州洗心局的出現(xiàn),意味著馮桂芬已將“嚴教室”的構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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