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傳》中的勿與勿

《左傳》中的勿與勿

過去，對“不”和“不”的理解仍然處于“作為禁止”的階段，并且沒有強(qiáng)調(diào)兩者的差異。直到丁聲樹辨析“弗”與“不”的文章出現(xiàn)后,呂叔湘在《論毋與勿》一文中首次將二者進(jìn)行辨別,并仿丁文的結(jié)論得出“勿=毋+之”的結(jié)論。黃景欣1958年在《秦漢以前古漢語中的否定詞“弗”、“不”研究》中,列舉了大量實(shí)例來批駁“弗=不+之”的結(jié)論。何東士2000年在《〈左傳〉否定副詞“不”與“弗”的比較》一文中,通過語法功能、表義功能和表強(qiáng)調(diào)用法等方面對“不”與“弗”進(jìn)行考察,得出了“‘弗’不能等于‘不’加‘之’?！?及物動詞’之所以絕大多數(shù)不帶賓語,是因?yàn)椤ァ且粋€用在后續(xù)句中,主要對及物動詞本身進(jìn)行否定的副詞”這個結(jié)論。董琨2001年在《郭店楚簡〈老子〉異文的語法學(xué)考察》一文中提出:“何先生的結(jié)論,應(yīng)該說已把‘不’與‘弗’的研究推進(jìn)了一大步。但是我們發(fā)現(xiàn)考察《左傳》的結(jié)論,未必適用于出土文獻(xiàn)的《老子》——看來,這個問題還是可以繼續(xù)探討的?！奔热欢∥牡慕Y(jié)論已遭質(zhì)疑,我們有必要在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礎(chǔ)上,繼續(xù)探討“勿”和“毋”這兩個否定詞在語法功能和表義上的特點(diǎn)與區(qū)別。為了使這種研究建立在科學(xué)的基礎(chǔ)上,我們以《左傳》為例進(jìn)行專書分析,因?yàn)樗恰耙徊扛挥形膶W(xué)語言價值而又基本可信的春秋史”,而且“篇幅宏大,語言現(xiàn)象豐富”。一、拒絕使用“不”一詞否定詞“勿”在《左傳》中共出現(xiàn)43次,具體用法如下:1.君其吾吾吾犯罪其一,用于祈使語氣,表示禁止、勸阻等意思。這種用法的“勿”字句有23例,約占53%(以下如果沒有特別說明,指的都是這種用法)。例如:“君其勿許?！?僖公七年)“非禮也,勿籍?！?成公二年)“《詩》曰:‘蔽芾甘棠,勿翦勿伐,召伯所茇。’”(定公九年,引《詩經(jīng)·國風(fēng)·召南·甘棠》)其二,“勿”作語首助詞,無義。全書中只有一例:“史蘇是占,勿從何益?”(僖公十五年)2.“各不可”的動詞+“不”其一,《左傳》中有些“勿”的用法容易與“弗”相混,因此,把它們拿出來單獨(dú)予以討論。此種用法的“勿”用于敘述句中,表示對動作行為的一般否定。例如:“享江羋而勿敬也?！?文公元年)“宋人請猛獲于衛(wèi)。衛(wèi)人欲勿與?！?莊公十二年)“天生民而立之君,使司牧之,勿使失性?！?襄公十四年)“天欲殺之,則如勿生。”(僖公二十一年)盡管“勿”的這種用法與“弗”很相似,但用“弗”替換“勿”,然后進(jìn)行對比,我們發(fā)現(xiàn)它們還是有差別的:用“勿”否定,有一種突出強(qiáng)調(diào)的作用;而用“弗”否定,則沒有這種突出強(qiáng)調(diào)的作用。其二,說“勿”的這種用法容易與“弗”相混,而不是與“不”相混,原因在于“勿”與“弗”后面的動詞,多數(shù)未帶賓語;而且與“弗”相似的是,“勿”字所否定的動詞不帶賓語并非“勿”字語法作用所致,而是語境的要求(不是詞性不許可,而是在表達(dá)上不需要)。觀察上述4個例句,我們發(fā)現(xiàn):“勿”字所否定的動詞形式上沒帶賓語,而語意上似乎隱含一個賓語。什么原因使這一動詞不帶賓語的?是“勿”字的語法作用造成的嗎?語言材料顯示,這個隱含的賓語所表示的人或事物,往往在“勿”字之前已出現(xiàn)過,如上文已經(jīng)出現(xiàn)過的“江羋”、“猛獲”和兩個“之”。讓這些隱含狀態(tài)的賓語出現(xiàn)在語句中,反而成為表達(dá)上的累贅。其三,用在“及物動詞”之前的“勿”字句:(1)主語+(欲)+勿+動,5例。如:“衛(wèi)人欲勿與?！?莊公十二年)“襄仲欲勿哭。”(文公十五年)“齊侯欲勿許?！?襄公三年)“晉侯欲勿許。”(昭公四年)“《易》曰:‘潛龍勿用?！?昭公二十九年,引《周易·乾卦》)(2)勿+使+(兼語省略)+動賓,2例。如:“勿使失性?！?襄公十四年)“勿使過度。”(襄公十四年)(3)主語+使+兼語+勿+動,2例。如:“平子使豎勿內(nèi)?！?昭公二十五年)“晉侯使郤至勿敢爭?！?成公十一年)(4)主+勿+與+動,2例。如:“我勿與知。”(昭公十六年)“晉勿與知可也?！?昭公三十二年)(5)不如+勿+動,1例:“不如勿與?！?僖公十四年)(6)則如+勿+動,2例。如:“則如勿生?！?僖公二十一年)“則如勿傷?！?僖公二十二年)(7)如何+勿+動,1例:“如何勿重?”(僖公二十二年)(8)能+勿+動,1例:“能勿從乎?”(襄公八年)(9)若+副+勿+動,1例:“若又勿壞,……”(襄公三十一年)(10)動賓+而+勿+動,1例:“享江羋而勿敬也?！?文公元年)其四,用來修飾以下14個動詞的“勿”字:與(3例)、許(2例)、知(2例)、使(2例)、生、重、傷、從、壞、哭、爭、內(nèi)、敬、用。3.否定及物動詞的“營造”其一,“勿”與謂語結(jié)合的能力。(1)“勿”常常用來否定不帶賓語的及物動詞,共20例,約占87%。如:“蕭人囚熊相宜僚及公子丙。王曰:‘勿殺,吾退?！?宣公十二年)“對曰:‘臣?xì)⒅?君勿與知?！?襄公二十七年)“余知其死所,而長者使余勿言?！?哀公十六年)(2)“勿”否定不及物動詞,共2例,約占9%。如:“《詩》曰:‘經(jīng)始勿亟,庶民子來。’”(昭公九年,引《詩經(jīng)·大雅·靈臺》)“禁舊客勿出于宮?！?昭公十八年)(3)“勿”否定帶賓語的及物動詞,只有1例,而且是代詞賓語(不前置):“子產(chǎn)與宋人為成,曰:‘勿有是?！?哀公十二年)其二,否定及物動詞的“勿”字。包括:(1)主語+勿+動,1例:“君其勿許?！?僖公七年)(2)勿+動,7例:“勿殺?！?成公二年)/(成公九年)/(宣公十二年)“非禮也,勿籍?！?成公二年)“非所怨,勿怨?！?襄公二十六年)“文子致眾而問焉,曰:‘……請納之?！娫?‘勿納?！?哀公二十六年)“曰:‘彌牟亡而有益,請自北門出?！娫?‘勿出?！?哀公二十六年)(3)勿+動+(兼語省略)+動+(連+動賓),4例。如:“勿使能殖?！?隱公六年)“勿使壞?！?文公七年)“勿使有所壅閉湫底以露其體?！?昭公元年)(4)勿+與+動,3例。如:“君勿與知。”(襄公二十七年)“楚勿與知?！?昭公元年)“子勿與知?！?昭公五年)“勿與乘?！?昭公二十年)(5)動+兼語+勿+動,3例。如:“使游氏勿怨?！?襄公二十二年)“而長者使余勿言?！?哀公十六年)“謂曹氏勿與?！?昭公二十五年)(6)勿+動+勿+動,1例:“《詩》曰:‘蔽芾甘棠,勿翦勿伐,召伯所茇?！?定公九年,引《詩經(jīng)·國風(fēng)·召南·甘棠》)(7)勿+動+賓,1例:“勿有是?！?哀公十二年)(8)動賓+勿+不及物動詞,1例:“經(jīng)始勿亟,庶民子來?！?昭公九年)(9)動+兼語+不及物動詞+介賓,1例:“禁舊客勿出于宮?！?昭公十八年)其三,用來修飾以下14個動詞的“勿”字句:殺(3例)、使(3例)、知(3例)、出(2例)、怨(2例)、與(2例)、許、籍、納、翦、伐、有、言、亟。其四,考察上述14個動詞,我們發(fā)現(xiàn):用于祈使語氣的“勿”字句所否定的動詞必須是中性或貶義的自主動詞,表示禁止或勸阻,語氣有強(qiáng)有弱。當(dāng)否定詞前帶有表示希望的“其”字時,表示委婉的勸戒。如:“君其勿許。”(僖公七年)其五,“勿”字句及物動詞后不帶賓語,不是由于“勿”字本身的詞性不許可,而是由于“勿”字句常常屬于“后續(xù)句”,其賓語前面已經(jīng)提到,不是新信息,因而承前省略。4.“角度”的“營造”其一,“勿”的兩種用法:普通的“勿”字句,用于表示禁止、勸阻等意思的祈使句;“勿”作語首助詞,無義。其二,容易與“弗”字句相混淆的“勿”字句。通常用于敘述句中,表示對動作行為的一般否定。但“勿”與“弗”的不同之處在于:用“勿”否定起到一種突出強(qiáng)調(diào)的作用,而用“弗”否定則沒有這種突出強(qiáng)調(diào)的作用。其三,“勿”的語法功能:大約87%的“勿”字用來否定不帶賓語的及物動詞;只有一個帶賓語的“勿”字句,賓語是代詞并且沒有前置;用于祈使語氣的“勿”字句,其動詞必須是中性或貶義的自主動詞。二、拒絕使用“不”一詞否定詞“毋”在《左傳》中共出現(xiàn)28次,具體用法如下:1.“質(zhì)量”以“質(zhì)”為主,僅有三種類型其一,普通的“毋”字句。普通的“毋”字句用在祈請或勸誡性句子里表示禁止或勸阻,共22例,約占79%。以下沒有特殊說明的都是這種用法的“毋”。如:“毋廢王命!”(宣公十二年)“城濮之役,王思之,故使止子玉曰:‘毋死。’”(文公十年)“君子曰:‘使毋失其土宜。’”(文公六年)其二,“毋”為語首助詞,無義。《左傳》中有3例這種類型的“毋”,約占11%。如:“毋念爾祖。”(文公二年)“毋寧夫人,而焉用老臣?”(襄公二十九年)“毋寧使人謂子‘子實(shí)生我’,而謂‘子浚我以生’乎?”(襄公二十四年)其三,毋乃……乎。《左傳》中有“毋乃……乎”2例,約占7%。這種用例不屬于否定句格式,這里的“毋乃”不能分開理解,它相當(dāng)于一個詞,意為“恐怕”。“毋乃……乎”是一個疑問句格式,帶有明顯的傾向性。例如:“毋乃不可乎?”(宣公十五年)/(昭公十六年)2.“歸”到“不”其一,《左傳》中只有一例此種用法的“毋”。這種用法的“毋”用于敘述句中,表示對動作行為的一般否定。如:“毋是翦棄?！?襄公十四年)但是,這里的“毋”不等于“不”,將“毋”用“不”替換,然后將它們進(jìn)行對比,我們發(fā)現(xiàn)它們是有差別的:用“毋”否定起到一種突出強(qiáng)調(diào)的作用,而用“不”否定則沒有這種突出強(qiáng)調(diào)作用。其二,在上面的例句里,代詞“是”是句子的賓語,并且前置于動詞之前。3.“歸”為“不”其一,“毋”與謂語結(jié)合的能力。(1)“毋”常否定帶賓語的及物動詞,共18例,約占82%。如:“毋絕其愛,親之道也?！?文公十五年)“大毋侵小?！?襄公十九年)“毋墮乃力!”(昭公二十八年)“毋”否定不及物動詞的有1例:“……故使止子玉曰:‘毋死。’”(文公十年)(2)“毋”否定不帶賓語的及物動詞,共2例,約占9%,如:“王執(zhí)其手,曰:‘子毋勤!’”(昭公十三年)“毋獨(dú)斯畏?！?昭公六年)這兩句的賓語為了避免重復(fù)承前省略了。其二,“毋”字句的句式。普通動詞謂語句的句式,有五種情況:(1)毋+及物動詞+賓,13例,約占59%。如:“史佚所謂‘毋怙亂’者,謂是類也?！?宣公十二年)“載書曰:‘凡我同盟,毋蘊(yùn)年,毋壅利,毋保奸,毋留慝……’”(襄公十一年)“毋廢前勞”!(哀公二十七年)“毋縱詭隨,以謹(jǐn)罔極。”(文公十年)(2)毋+不及物動詞,1例:“毋死。”(文公十年)(3)毋+及物動詞+(賓語省略),2例。如:“毋獨(dú)斯畏?！?昭公六年)“王執(zhí)其手,曰:‘子毋勤?！?昭公十三年)(4)使+(兼語省略)+毋+動賓,1例:“君子曰:‘使毋失其土宜?！?文公六年)(5)毋+動+兼語+動,1例:“毋俾城壞?！?昭公六年)此外,用于盟誓的語句,有兩種情況:(1)毋+或+如+兼語+動賓,3例。如:“盟東門氏也,曰:‘毋或如東門遂不聽公命,殺適立庶?！?襄公二十三年)“盟叔孫氏也,曰:‘毋或如叔孫僑如欲廢國常,蕩覆公室?！?襄公二十三年)“乃盟臧氏,曰:‘毋或如臧孫紇干國之紀(jì),犯門斬關(guān)!’”(襄公二十三年)(2)毋+或+不及物動詞+不及物動詞,1例:“世有盟誓,以相信也,曰:‘爾無我叛,我無強(qiáng)賈,毋或丐奪。……’”(昭公十六年)其三,“毋”字句的賓語:《左傳》有18例帶賓語的“毋”字句,而所有的賓語都是名詞,沒有代詞或其他詞類。如:“毋墮乃力!”(昭公二十八年)“毋從詭隨,以謹(jǐn)無良?！?昭公二十一年)其四,“毋”字句修飾以下19個動詞:如(3例)、絕、廢、怙、蘊(yùn)、壅、保、留、侵、從、速、墮、廢、縱、勤、死、俾、丐、奪。考察這19個動詞,我們發(fā)現(xiàn):“毋”用于祈使句,該句式對動詞具有一定限制:必須是中性或貶義自主動詞。從表面上看,“生”與“死”我們并不能控制,但看過例句:“城濮之役,王思之,故使止子玉曰:‘毋死?！?文公十年)我們知道,這里的“死”是可以控制的,是一種“自盡”行為:“不自盡”則生,“自盡”則死。4.“無”有“不”《左傳》中只有繁體字“無”,而沒有簡體字“無”;為求得行文一致,本文所引例句均作“無”。其一,呂叔湘先生說:“毋亦作無,字形雖異同,音讀不殊,傳世經(jīng)籍亦多彼此互為異文,故得視為一個語詞之兩種書寫方式,無須辨析?！逼涠?“毋”在《左傳》中出現(xiàn)了28次,“無”出現(xiàn)了1075次;而相當(dāng)于“毋”的“無”只有239例,約占22%,其余的“無”都是動詞。我們通過相應(yīng)的句子看一下“毋”與“無”相同的情況:A1秋,季孫有疾,命正常曰:“無死!……”(哀公三年)A2城濮之役,王思之,故使止子玉曰:“毋死?！?文公十年)B1無乃不可乎?(隱公三年)B2毋乃不可乎?(宣公十五年)C1無寧茲許公復(fù)奉其社稷……(隱公十一年)C2毋寧夫人而焉用老臣?(哀公二十九年)我們知道:不是所有的“無”都與“毋”相通,與“毋”相通的“無”只占其總數(shù)的22%。但我們可以說,所有的副詞“無”都與“毋”相通,因?yàn)椴煌凇拔恪钡摹盁o”只是動詞;而且在《左傳》中作副詞用的大部分是“無”(約占90%),“毋”則不多(約占10%)?！蹲髠鳌防锏摹拔恪彪m然不是用得很少,但其用法跟副詞“無”大體上沒有差別。5.“依據(jù)”的語法功能其一,“毋”有三種用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