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鎖的悲劇張愛玲小說的標題藝術

金鎖的悲劇張愛玲小說的標題藝術

標題是作品的眼頭。它顯示了作者的思維能力和藝術創(chuàng)造能力。張愛玲的小說大多數都有別致而涵蘊豐富的標題,顯現(xiàn)著張愛玲思維的機智和獨到的藝術慧心,本文試就其所具有的反諷和隱喻的藝術特征稍作探析。一、反諷刺1.“一項城的傾覆”“傾城”這個詞很容易讓人想到女性傾國傾城的美貌,可這種日常習慣思維,到張愛玲的小說里就出錯了。這里寫的“傾城”,實指的是“香港的淪陷”——在抗戰(zhàn)中,一座城市的傾覆、陷落。作品敘述的正是在這動蕩的歷史背景下發(fā)生的一個“哀婉悲涼”的根本談不上“愛”也缺少“真情”的愛情故事:“一座城的傾覆”成全了主人公白流蘇和范柳原的婚姻,兩顆飄蕩于塵世而深懷隱憂的心靈發(fā)生了共鳴:在戰(zhàn)爭中,人的“一切所求”都是靠不住的;人是最卑微的動物,他所能夠抓住的,惟有“現(xiàn)在”——那暫時的滿足和快樂。小說形象地展示了白流蘇在世俗中掙扎、抗爭,非?！皟e幸”地走進了婚姻之城。但這不過是座傾覆一空的“空城”——一座有“戀”無“愛”之城,甚至“戀”也虛無。張愛玲將日常的美好的想象與現(xiàn)實的冷酷構成了巨大的反差,激發(fā)了讀者在審美閱讀中的不盡的思考和悲涼的體驗,產生了雋永的藝術韻味。2.影片敘述“金鎖”的故事,內容豐富的內容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金鎖”通常是用來掛在孩童頸項上的珍貴飾品,包涵著富貴、吉祥、長命、美好的意蘊。然而張愛玲將這些美好的意蘊全都消解了,“金鎖”一下成了套在世俗的人們脖子上沉重的“黃金的枷”——人被“金”錢“鎖”住了。作品敘述的是一個活潑的少女曹七巧如何因父兄“愛財”而將她嫁到了姜公館,成了嚴重殘疾的二少爺的妻子——二少奶奶;敘述她在公館如何受貧窮的家庭背景的壓迫而受到周圍人(包括下人)的鄙視;敘述她為了獲得生存的物質保障而參與大家庭的明爭暗斗;敘述她為了守住分得的一點家產而放棄自己肉體和情感的欲望;敘述她為了平衡自己的畸變心理而將一對兒女扼殺。總之,三十年來,曹七巧帶著黃金的枷,“一步步走進無光的所在”,失去了青春,失去了幸福,同時也“用枷角劈死了幾個人,不死的也丟了半條命”。“金鎖”成了龐大的對人的生命進行逼迫和扼殺的工具。“金鎖”的正反逆差是巨大的,給人的審美感受是新異的、深沉的,“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3.“瓦”和“行頭考驗”“琉璃瓦”是一種高級的建筑材料,是古代宮廷貴胄的享用物。張愛玲的小說與此無關。小說敘述姚先生養(yǎng)了大大小小七個女兒,因女兒古稱“弄瓦”,而姚家的女兒與眾不同,一個比一個美,非?！罢滟F”,所以,姚先生自己說:“我們的瓦,是美麗的瓦,不能與尋常的瓦一概而論。我們的瓦是琉璃瓦”。于是,在姚先生眼里,女兒便是“奇貨可居”、“待價而沽”的寶物。一旦姚先生用“琉璃瓦”來賺錢的“周密計劃”落空時,“琉璃瓦”也就成了普通的瓦,甚至變得比普通的瓦更可惡。姚先生氣急敗壞地對他的妻子說:“以后你再給我添女兒,養(yǎng)一個我就淹死一個!”真是絕妙的幽默的諷刺!張愛玲小說的標題通常沿襲傳統(tǒng)的言情小說命名的秀雅閨閣之氣——“行頭考究”,呈現(xiàn)給我們的是華麗、熱鬧的假象,然而骨子里卻透露出深刻的反諷和無盡的悲涼之氣,是詩意的殘酷。走的是言情的傳統(tǒng)套路,卻能不落俗套、出人意表,無疑是張愛玲的小說受到那么多讀者歡迎——雅俗共賞的重要原因。1944年,張愛玲將自己的小說集命名為《傳奇》,親自設計封面、安排插圖等,其良苦用心也可見一斑。作者說:“書名叫傳奇,目的是在傳奇里尋找普通人,在普通人里尋找傳奇?！?《傳奇·題詞》)整個集子沒有“傳奇性”人物,也沒有“傳奇性”情節(jié),不過是一些普通人的故事。把普通人和傳奇聯(lián)系在一起,是希望在普通人身上發(fā)掘出濃稠的人生況味;而將傳奇歸于平淡,又超越了傳統(tǒng)言情小說中巧合和浪漫。這是張愛玲的藝術旨趣,也是張愛玲獨到的藝術創(chuàng)造。二、豐富內涵,聯(lián)想隱喻是一種文學表達手段,也是一種藝術思維方式,它使語詞的涵義豐富而含蓄,激發(fā)讀者的審美想象和聯(lián)想,從而增添了語詞的審美張力。作為隱喻性的標題,更具有醒目、雋永、耐人尋味的特征。1.內心世界的“封閉”是人物真實欲望的呈現(xiàn)這篇作品寫的是上海在空襲警報聲中實行封鎖而發(fā)生在一輛公共汽車上的故事。女主角吳翠遠在現(xiàn)實世界中是“好女兒”、“好學生”,男主角呂宗楨也是個“老實人”,然而當他們的內心世界敞開后,他們都恨現(xiàn)實中的自我,吳翠遠并不想當“好女兒”、“好學生”,渴望反抗,渴望使點壞,渴望“一個真的人”來愛自己;呂宗楨則抱怨沒有“關心”的家庭和庸庸碌碌的工作,渴望著心靈的訴說和欲望的探險。然而就在他們戲劇性地覺得“相愛了”的時候,外面世界的“封鎖”解除了,他們回到了實體的世界,他們的內心世界卻又“封鎖”了起來:吳翠遠還是“好女兒”、“好學生”,呂宗楨也像“烏殼蟲”一樣悄悄地回到巢里。正是在“封鎖”與“敞開”的轉合之間,作品形象地展示了這樣一個帶著面具生活的世界:自我被壓抑著,精神被扭曲著——人無我地平庸地委屈地活著。令人回味的是,生活的實體世界“封鎖”了,人的精神世界卻在這封鎖中“敞開”了?；蛘哒f,正是外界的“封鎖”才使得內心世界有了“敞開”機緣,人物內心的真實欲望才得以呈現(xiàn)。因此,“封鎖”是現(xiàn)實世界的事件,又隱喻著世俗生活中的人們對心靈真實世界的“封鎖”,即隱喻著世俗和傳統(tǒng)文化對人性的壓抑和封鎖。沖破這封鎖,尋找本真的自我,在現(xiàn)代文化閱讀語境中無疑是對世俗和傳統(tǒng)文化的針砭,是對人的現(xiàn)代性的追求。2.男性愛情的心理陷阱這篇作品意蘊豐富,不同的讀者會有不同的理解。而標題無疑為我們提供了一條解讀的途徑。紅玫瑰和白玫瑰首先是一個實指的世界:前者指佟振寶的熱烈的情婦王嬌蕊,后者指佟振寶的圣潔的妻子孟煙鸝。其次,它們又是一個象征的世界,玫瑰象征著愛情:紅玫瑰象征著愛情熱烈奔放,“鮮活”而“放浪”,猶如烈火;白玫瑰象征著愛情恬靜典雅,純潔而平淡,猶如白水。再者,她們又是一個隱喻的世界,隱喻著女性的兩種氣質:前者熱情活潑,后者端莊嫻靜。從女性角度看,它們隱喻著女性的兩種愛情觀念:紅玫瑰隱喻著欲望,白玫瑰隱喻著道德。而從男性角度看,它們又是男性心目中難以取舍的兩種愛情:“也許每一個男子全都有過這樣的兩個女人,至少兩個,娶了紅玫瑰,久而久之,紅的變成墻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還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飯粒子,紅的卻是心口上的一顆朱砂痣?！弊髡哌\用生活化的喻象“蚊子血”和“朱砂痣”、“飯粒子”和“床前明月光”,生動形象地展現(xiàn)了男性的婚戀態(tài)度和情感特征:娶了紅玫瑰,紅玫瑰日久就變成“墻上的一抹蚊子血”——不僅不美而且令人望而生厭,白玫瑰因相隔遙遠而成為令人相思的“床前明月光”,美麗動人;然而娶了白玫瑰,白玫瑰日久就變成“衣服上沾的飯粒子”——多余而惹人嫌,紅玫瑰則因相隔遙遠而成為“心口上的一顆朱砂痣”,可愛而難忘。距離產生美呢?還是男人就是喜新厭舊呢?這是女性婚姻的宿命悲劇呢,還是男人愛情的心理陷阱呢?主人公佟振寶的愛情故事形象地演繹了這個心理情結——兩朵玫瑰開放得鮮艷、明麗而刺眼。王嬌蕊是紅玫瑰,他滿足了欲望,卻不能占有(朋友之妻),也不愿占有(名聲不好);孟煙鸝是白玫瑰,符合傳統(tǒng)的婚姻審美,然而他又不滿她的冷漠和呆板;當看到妻子“紅杏出墻”和王嬌蕊淪落飄零時,他的心靈陷入到深淵般的痛苦中?？梢哉f,在“兩者不可得兼”的中國文化背景中,佟振寶注定要背上痛苦的十字架。如果放置在西方文化背景中,“風景獨占”,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