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蝶戀花秋閨》看作者仕進清末的不信

從《蝶戀花秋閨》看作者仕進清末的不信

中國傳統(tǒng)詩歌中關(guān)于女兒愛情的隱喻政治有一句諺語。所謂的“男女愛情”反映了君主的靈魂。解讀作品,讀者自然可有“比興寄托”的聯(lián)想。但是如果不考辨作品的創(chuàng)作時代、版本,單根據(jù)先入為主的“香草美人”的理路,臆斷作品有什么微言大義、弦外之音,就容易厚誣古人。宋征輿《蝶戀花·秋閨》(寶枕輕風(fēng)秋夢薄)的被誤解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一、傳統(tǒng)題材的“啟變”宋征輿(1618-1667),字轅文、直方,號林屋、佩月騷人。江南華亭(今上海松江)人。明末為諸生時,以詩文名世,與陳子龍、李雯等創(chuàng)“幾社”,并稱“云間三子”。順治四年(1647)進士,官至左副都御史。宋征輿與李雯、陳子龍合著有詞集《幽蘭草》三卷,每人各一卷。又著有《林屋詩稿》、《林屋文稿》、《海閭倡和香詞》?！兜麘倩āで镩|》詞云:“寶枕輕風(fēng)秋夢薄。紅斂雙蛾,顛倒垂金雀。新樣羅衣渾棄卻,猶尋舊日春衫著。偏是斷腸花不落。人苦傷心,鏡里顏非昨。曾誤當(dāng)初青女約,只今霜夜思量著?！苯袢藝?yán)迪昌的《清詞史》在論述宋征輿時,有這樣一段話:作為“云間三子”之一,宋征輿雖位居都察院,為言路要員之一,但其心情無疑是復(fù)雜的,俯今仰昔,亦不能無愧于舊時盟友?！兜麘倩āで镩|》以吞吐之筆含蓄地透現(xiàn)內(nèi)心的隱秘境界:(引詞略)事實是“新樣羅衣”已難棄卻,“舊日春衫”更無處尋復(fù);“青女約”之誤早定讞,“斷腸花不落”的怨天尤人均無法挽回“顏非昨”之勢了。(P19-20)嚴(yán)先生在其編選的《金元明清詞精選》中對《蝶戀花·秋閨》這首詞的意旨又作了進一步的闡釋:“閨思”題材,無論是“春閨”抑是“秋閨”,從來不外是怨郎君或情郎薄幸,嘆一己青春空拋、紅顏薄命,罕見有自責(zé)負(fù)約、自傷移情改志的。有則是清初始時代的某些特定背景,導(dǎo)致傳統(tǒng)題材的內(nèi)涵啟變,“閨怨”即其中一例。宋征輿在云間三子中年最少,幼于陳子龍、李雯十歲,遲后陳、李二十年始卒?！叭印痹诩咨?、乙酉鼎革之際,子龍赴難殉身,李、宋改志仕清。李雯卒早,宋征輿漸居要路,俯今仰昔,心情復(fù)雜,愧對故友如陳子龍者之自疚感時有涌起,這首《秋閨》就是以吞吐含蓄之筆透視內(nèi)心的隱蔽境界。盡管事實是“新樣羅衣”難以棄卻,“舊日春衫”無可尋復(fù),“青衣約”之說果成定讞,“斷腸花不落”的怨天尤人均無法挽回“顏非昨”之勢,但作者的自怨自艾并非偽飾,是真誠的。惟其真誠而又不可逆變已鑄成之事實,所以,隱痛也就顯得深沉。云間詞人論詞主“境由情生,辭隨意啟”的雅正婉妍之旨,好以“香草美人”為寄托載體,本多情愛之寫。不意陵谷變遷,陳子龍最后三數(shù)年之作盡寄以忠愛苦情,李雯、宋征輿等則于白日歌酒流連,夜半乃自傷成為“兩截人”,境由情生之旨轉(zhuǎn)獲導(dǎo)致更多層面的發(fā)揮。時勢推移,每多初衷始所未料者。此詞意象似多陳舊,然而特定個性的情思卻推陳出新,頗醒眼目,詞的脈絡(luò)甚細(xì),辭既達意又能婉曲,老于傳統(tǒng)手筆而不迂不滯,允稱駕輕就熟之高手。(P153-154)按照嚴(yán)先生的判斷:《蝶戀花·秋閨》這首詞是宋征輿仕清成為“兩截人”,并“漸居要路”之時,“自責(zé)負(fù)約、自傷移情改志”之作。這樣一來,“新樣羅衣”、“舊日春衫”這兩個意象便具有明顯的政治隱喻色彩。詞人換上了滿清之“新樣羅衣”,但對故國之“舊日春衫”仍有割不斷的眷戀之情,寫出了易代之際士子進退出處的復(fù)雜心態(tài)。嚴(yán)先生說“作者的自怨自艾并非偽飾,是真誠的。惟其真誠而又不可逆變已鑄成之事實,所以,隱痛也就顯得深沉”,就詞的情感脈絡(luò)而言,這是對的。然而遺憾的是,嚴(yán)先生一口咬定這首詞是宋征輿入清之后所作,并視之為香草美人的寄托載體,這就有些自以為是了。其實這只是一廂情愿的主觀論斷,完全缺乏版本上的依據(jù)。如果撇開這首詞的創(chuàng)作時間,純粹作摘句式評賞,那么嚴(yán)先生的剖析品鑒不可謂不深細(xì)。但是一旦搞清楚此詞所屬的版本及創(chuàng)作時間,那么嚴(yán)先生的這番高論,似乎就有“妄逞臆說”之嫌了。以比興之眼光解讀此詞,并非嚴(yán)先生獨創(chuàng)。晚清譚獻《篋中詞》(卷一)評《蝶戀花·秋閨》曰:“悱惻忠厚。”雖未明標(biāo)“美人香草”、“比興寄托”,但顯然是用儒家詩學(xué)“詩可以興”的精神來看的。王國維《人間詞話》亦謂:“宋尚木(按:應(yīng)作宋直方)《蝶戀花》‘新樣羅衣渾棄卻,猶尋舊日春衫著。’……可謂寄興深微?！闭撛~之思路與譚獻波瀾莫二。后人闡釋這首詞大抵皆沿襲了譚獻、王國維的機杼。葉嘉瑩《從云間派詞風(fēng)之轉(zhuǎn)變談清詞的中興》一文論及宋征輿,特地引了這首詞,大加贊賞,認(rèn)為它有“言外之意的潛能”,暗示了宋征輿降清的愧疚感。并且認(rèn)為宋征輿能寫出這樣的詞,標(biāo)志著云間派詞風(fēng)的轉(zhuǎn)變。本著這樣的意思,葉嘉瑩、舒涓還為《蝶戀花·秋閨》這首詞合寫了鑒賞文章。(《元明清詞鑒賞辭典》上海辭書出版社2002年版)此外,于在春的《清詞百首》(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84年出版)、艾治平的《清詞論說》(學(xué)林出版社1999年版)、最近張毅主編的《詞林觀止》(岳麓書社2003年版)等皆認(rèn)為這首詞以“美人香草”的手法寄托了作者出仕清廷的愧悔矛盾之情。然而,這是極大的誤解?！兜麘倩āで镩|》這首詞收在“云間三子”早年的唱和詞集《幽蘭草》中。《幽蘭草》系明末刻本。《幽蘭草》入清未見重刻,外間流傳極少。譚獻、王國維可能都沒有看到過這個本子。海內(nèi)僅上海圖書館古籍部藏有原刻本。文革后歸還私人藏書家。我曾兩次到上圖查閱此書,均鎩羽而歸。以為此生終無緣睹此秘籍。不料,在遼寧教育出版社“新世紀(jì)萬有文庫”中見到了《云間三子新詩合編·幽蘭草·倡和詩馀》的點校本(2001年版),真是欣喜萬分。前輩藏書家慨然將此書公諸同好,嘉惠詞林,功德無量,善莫大焉。這里特表而出之。此外,《吳熊和詞學(xué)論集》(浙江大學(xué)出版社1999年版)的《后記》提到明刻《幽蘭草》,聲稱“不久前幾經(jīng)輾轉(zhuǎn),從滬上一位前輩藏書家處得到原刻本的復(fù)印本”。“云間三子”陳子龍、李雯、宋征輿的唱和活動,當(dāng)在明崇禎八年乙亥(1635)、九年丙子(1636)之際。據(jù)陳子龍自編《年譜》,崇禎二年(1629),“始交李舒章、徐公,益切摩為古文辭”。也就是說,陳子龍、李雯訂交于崇禎二年。宋征輿《林屋文稿》卷十《云間李舒章行狀》云:“甲戌(崇禎七年)征輿以詩受知于臥子,先己獲從舒章游,至是相得益歡?！标愃谓Y(jié)交在崇禎七年算起。又據(jù)陳子龍《年譜》崇禎七年甲戌“春,復(fù)下第罷歸。予既再不得志于春官,不能無少悒悒。歸則杜門謝賓客,寡宴飲,專意于學(xué)矣。是歲,作古詩、樂府百余章。”這一年唱和活動較少。崇禎八年“春,偕公讀書陸氏之南園,創(chuàng)為時藝,閎肆奇逸,一時靡然向風(fēng)。間亦有事吟詠。”崇禎九年丙子,“春,讀書南園,時與宋轅文相唱和?！绷頁?jù)宋征璧《平露堂集序》,稱“猶憶乙(亥)丙(子)之間,陳子偕李子舒章、家季轅文,唱和勤苦?！睆摹俺颓诳唷闭Z推斷,《幽蘭草》大多數(shù)詞當(dāng)作于乙亥、丙子兩年之際無疑。崇禎十年(1637),陳子龍入京參加進士考試,季夏,又有“先妣唐宜人”之喪。崇禎十一年(1638),十二年(1639)之際,他編纂《皇明經(jīng)世文編》,整理徐光啟的《農(nóng)政全書》,嘔心瀝血,多負(fù)劬勞,當(dāng)不會有多余精力為“唱和勤苦”之舉。崇禎十三年(1640),陳子龍出任紹興司李,此后三子相聚日少,子龍又公務(wù)繁冗,更難有“唱和勤苦”之興。因此《幽蘭草》三卷當(dāng)為“云間三子”早年之作,大部分作品包括《蝶戀花·秋閨》可系年于崇禎八年九年之際。搞清楚了《幽蘭草》的創(chuàng)作時間、版本,也就大體辨明了這首詞的意旨走向,至少大明王朝還雄踞中原,作者焉能有出仕異族的愧悔?二、宋征輿的“春令”:獨特的婦情與價值的新見魯迅先生說:“倘要論文,最好是顧及全篇,并且顧及作者的全人,以及他所處的社會狀態(tài),這才較為確鑿。要不然,是很容易近乎說夢的?！蔽覀兲纫盐铡兜麘倩āで镩|》的潛在意旨,自然要顧及《幽蘭草》全篇的審美意趣以及“云間三子”尤其是宋征輿的全人。從思想內(nèi)容來看,《幽蘭草》三卷步趨《花間》《草堂》,多屬閑情閨怨之作,亦即春閨風(fēng)雨之艷詞。陳子龍《幽蘭草題詞》云:“吾子李子、宋子,當(dāng)今文章之雄也。又以妙有才情,性通宮征,時屈其班、張宏博之姿,枚、蘇大雅之致,作為小詞,以當(dāng)博奕?！彼^“作為小詞,以當(dāng)博奕”乃是一種游戲的態(tài)度。我們不妨看看“云間三子”《幽蘭草》詞集的題目?？闪斜硎疽狻Ｗ屑?xì)地揣摩一下“云間三子”的詞調(diào)、詞題,應(yīng)當(dāng)不難發(fā)現(xiàn)他們的意趣所在。他們抒寫的多是名士風(fēng)流,所謂“兒女情多,風(fēng)云氣少”。當(dāng)年(崇禎八年乙亥、九年丙子之際)“云間三子”唱和之時,陳子龍又說過這樣的話:“吾等方少年,綺羅香澤之態(tài),綢繆婉孌之情,當(dāng)不能免,若芳心花夢不于斗詞游戲時發(fā)露而傾瀉之,則短長諸調(diào)與近體相混,才人之致不得盡展,必至濫觴于格律之間,西昆之漸流為靡蕩,勢使然也,故少年有才宜大作詞。”陳子龍說得再清楚不過了,倚聲在他們的眼中不過是“斗詞游戲”,寫寫少年的“芳心花夢”罷了。不過,“云間三子”‘的《幽蘭草》確實能一洗《花間》《草堂》之陋,就像陳子龍《幽蘭草題詞》所說的那樣“或禾農(nóng)纖婉麗,極哀艷之情,或流暢淡逸,窮盼倩之趣”,達到了“境由情生,辭隨意啟,天機偶發(fā),元音自成”的境界。在這樣特定的創(chuàng)作時空之下,宋征輿的《蝶戀花·秋閨》自然也是一首寫閨情的“小詞”,實在無政治上的寄托,這一點已昭然若揭。況且,據(jù)李雯《蓼齋集》卷三十五《與臥子書》說:“春令之作,始于轅文,此是少年之事,而弟忽與之連類,猶之壯夫作優(yōu)俳耳。”也就是說“云間三子”早年的“斗詞游戲”首先是由宋征輿發(fā)起的。“春令之作”亦即《幽蘭草》春閨風(fēng)雨之艷詞?！按毫睢敝徊贿^是籠統(tǒng)的說法,其實包括春夏秋冬四季之艷詞?！兜麘倩āで镩|》寫一個閨中少婦對昔日情郎的眷戀之情。上片寫少婦秋夜夢醒之情狀。夢中無非歡愛,而轉(zhuǎn)瞬即逝,適增悵惘?！凹t斂”兩句由少婦顏色之憔悴,發(fā)釵之顛倒暗示內(nèi)心之落寞?！靶聵恿_衣渾棄卻,猶尋舊日春衫著?！边@兩句狀少婦更衣時之心理活動。“渾棄卻”之“渾”、“猶尋”之“猶”,虛處傳神,寫足她雖羅敷有夫,但對舊歡猶然難以忘情之款曲。過片轉(zhuǎn)抒美人遲暮之懷?！捌菙嗄c花不落”一句仿佛少婦之喃喃自語,無理而有情。一般而論,少婦見花落而傷遲暮。這里卻偏說“偏是斷腸花不落。人苦傷心,鏡里顏非昨?！薄皵嗄c花不落”之樂景與“鏡里顏非昨”之哀情相反而相成,一倍增其憂傷。思致新穎,不落窠臼。歇拍兩句撫今思昔。今日“霜夜思量”之痛悔,正由于誤了“當(dāng)初青女約”?！扒嗯蹦松裨捴兄魉┲?“青女約”即秋天之約會?！扒嗯s”是何約會,詞人沒有說,但可以想象一定是她與所歡共結(jié)同心連理之約會。當(dāng)初之爽約,適成今日之暌隔?！靶聵恿_衣”已然著身,欲棄又何從棄?“舊日春衫”已成過去,欲覓又何從覓?詞中“斷腸花”即是秋海棠。元伊世珍《鬟記》卷中引《采蘭雜志》云:“昔有婦人思所歡不見,輒涕泣,恒灑淚于北墻之下,后灑處生草,其花甚媚,色如婦面,其葉正綠反紅,秋開,名曰斷腸花,又名八月春,即今秋海棠也。”宋征輿對“秋海棠”這一意象似乎情有所鐘。他特意寫了一首《浪淘沙·秋海棠》(《幽蘭草》卷下)。詞云:“盡日雨冥冥,滿眼青青。斷腸心事亂星星。冷落胭脂如欲語,秋夢初醒。玉砌與銀瓶,無限飄零。月斜人跡散空庭。葉是衣裳花是面,剩影殘形?！焙竺婕有∽⒃?“舊傳海棠人淚所化,葉如其衣,花如其面,蓋思婦之魂魄矣?！薄皵嗄c花”既是“思婦之魂魄”,自然象征少婦斷腸之心事。這首詞之意境與《蝶戀花·秋閨》可以相互印證。值得注意的是,《蝶戀花·秋閨》詞用情極深,絕非尋常閨怨。這就不得不令人揣測,此中是不是融入了宋征輿個人的情感體驗?zāi)?我認(rèn)為與柳如是有關(guān)。陳寅恪先生《柳如是別傳》指出:“轅文既為‘春令’之原作者,則此原始之‘春令’當(dāng)作于轅文與河?xùn)|君情好關(guān)系最密之時,即自轅文白龍?zhí)稅矍榭简炓院?至河?xùn)|君持刀斫琴以前之時。后來與轅文連類之友人,直接與河?xùn)|君有關(guān)系之臥子及間接與河?xùn)|君有關(guān)之舒章,皆仿轅文原始之作品,繼續(xù)賦詠,而轅文亦復(fù)相與酬和也?！?P80)據(jù)寅恪先生考證,崇禎五年(1632)冬季至崇禎七年(1634)秋天大約一年多的時間,宋征輿與柳如是有過一段真愛,《幽蘭草》中有不少戀歌似與柳如是有關(guān)。《蝶戀花·秋閨》當(dāng)作于與柳如是分手后的次年(崇禎八年)或后年(崇禎九年)的秋天。清人錢肇鰲《質(zhì)直談耳》七《柳如是軼事》紀(jì)述了宋征輿與柳如是從相愛到分手的始末:初,轅文之未與柳遇也,如是約泊舟白龍?zhí)断鄷?。轅文蚤赴約,如是未起,令人傳語:“宋郎且勿登舟,郎果有情者,當(dāng)躍入水俟之?！彼渭锤八?。時天寒,如是急令篙師持之,挾入床上,擁懷中煦嫗之。由是情好遂密。轅文惑于如是,為太夫人所怒,跪而責(zé)之。轅文曰:“渠不費兒財?！碧蛉嗽?“財亦何妨,渠不要汝財,正要汝命耳?！鞭@文由是稍疏。未幾,為郡守所驅(qū),如是請轅文商決。案置古琴一張,倭刀一口。問轅文曰:“為今之計,奈何?”轅文徐應(yīng)之曰:“姑避其鋒。”如是大怒曰:“他人為此言,無足怪。君不應(yīng)爾。我與君自此絕矣?！背值俄角?七弦俱斷。轅文駭愕出。宋征輿愛柳如是,柳如是也曾鐘情于宋征輿,并且想委身于他?！爱?dāng)初青女約”很可能就是崇禎七年秋天柳如是請宋轅文商決終身大事。但因為宋氏家族嚴(yán)禮法之大防,不容柳如是游妓之身份以及宋征輿性格的軟弱,柳如是斬斷了對他的情緣,此后移情于陳子龍。宋征輿對柳如是是難以忘情的。所謂“曾誤當(dāng)初青女約,只今霜夜思量著”的心靈隱痛當(dāng)與柳如是“持刀斫琴”的決絕有關(guān)。披覽宋征輿的《林屋詩草》和《海閭倡和香詞》,宋氏此后似乎再沒有遭遇過如此刻骨銘心的愛情了。雖然自己又有了新的戀人,但又如何忘卻“舊日春衫”‘呢?詞表面上說少婦難忘舊情,其實更深的意蘊似乎在訴說著自己的難以忘情。“新樣羅衣渾棄卻”又如何“渾棄卻”,“舊日春衫”欲覓又何從覓?詞中少婦矛盾復(fù)雜的心態(tài)真是宋征輿一己心態(tài)的折光——已擁新歡,難忘舊歡。三、宋征輿的朋友對他的態(tài)度以上從《幽蘭草》的版本及創(chuàng)作時間考定了《蝶戀花·秋閨》的意旨,推翻了從譚獻、王國維到嚴(yán)迪昌、葉嘉瑩以來的“出仕清廷的愧悔”說。有一個問題還是值得探討:宋征輿對于進退出處之態(tài)度究竟怎樣呢?有沒有“出仕清廷的愧悔”呢?作為一個敏感的才人,宋征輿對滅亡的明王朝也有一些故國之悲。宋征輿《海閭倡和香詞》中有一首《小重山·憶昔》:“春流半繞鳳凰臺。十年花月夜,泛金杯。玉簫嗚咽畫船開。清風(fēng)起,移棹上秦淮?？蛪粑甯亍Ｇ逭枰魅?渡江來。景陽碧井?dāng)嗌n苔。無人處,秋雨落宮槐。”詞境凄美,歇拍三句不勝低徊,真是“亡國之音哀以思”。但他對功名利祿看得比名節(jié)重得多。這一點導(dǎo)致他與陳子龍出處異轍,與李雯的失節(jié)愧悔也有所不同。宋征輿不以名節(jié)自立,他的朋友對他是極為不滿的。夏完淳《讀陳軼符、李舒章、宋轅文合稿》詩云:“雁行南北夸新貴,益鳥首西東憶故園。獨有墻頭憐宋玉,不聞九辯吊湘沅?！痹妼懹陧樦稳瓯?1646年),此時宋征輿已中了清朝的舉人,儼然“新貴”。順治二年乙酉(1645年)幾社領(lǐng)袖夏允彝策劃抗清義師,事敗自沉,而宋征輿卻參加了清人科舉,忙著做官。這里以夏允彝比屈原,宋玉即指宋征輿,宋征輿曾問學(xué)于允彝之門,故有此比?！安宦劸呸q吊湘沅”一句隱斥他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