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話史記》之四-列傳

白話史圮之四為傳

列傳第一伯夷列傳

學(xué)者涉獵的書籍極其廣博，還要從六藝中考察求實(shí)?！对姟?、《書》雖有殘缺，但虞舜、夏禹有文可知。唐

堯?qū)⒁宋?，禪讓給虞舜；虞舜將要退位，禪讓給夏禹。都是諸侯和州牧共同推薦，這才攝位試用，執(zhí)掌職

事數(shù)十年，待功業(yè)卓著，然后傳授政權(quán)。由此表明天下的權(quán)柄是貴重的寶器，帝王是根本的統(tǒng)帥，傳授天下

是如此的煩難。而諸子雜記說堯要將天下讓給許由，許由不接受，以之為恥辱而逃去隱居。到夏朝的時候，

又有卞隨、務(wù)光不接受商湯讓位，這該如何稱頌?zāi)兀刻饭f:我登上箕山，那山上據(jù)說有許由的墳?zāi)?。孔?/p>

論述和排列古代的圣賢仁人，如吳太伯、伯夷一類人頗為詳細(xì)。我認(rèn)為所聽到的許由、務(wù)光德義最高尚，但

儒家經(jīng)文和圣人言辭卻并未提及他們，這是為什么呢？

孔子說：“伯夷、叔齊不記舊仇，因此怨恨稀少?！薄白非笕实卤愕玫饺实?，又有何怨恨呢？"我悲憫伯夷

的志意，目睹軼詩而感到詫異，其傳記說：

伯夷、叔齊，是孤竹君的兩個兒子。其父想立叔齊為君。待到父親死后，叔齊讓伯夷為君。伯夷說：“這

是父親的遺命?！庇谑翘幼?。叔齊也不肯即位而逃走。國人只好擁立孤竹君的中子為君。這時伯夷、叔齊聽說

西伯姬昌善待收養(yǎng)老年人，何不前往投奔那里呢？待到了那里，西伯已經(jīng)死了，周武王載著他的靈碑，尊號

為文王，東進(jìn)討伐殷紂。伯夷、叔齊扣住馬韁諫阻說：“父死不葬，便動起干戈，能叫做孝順嗎？以臣弒君，

能叫做仁愛嗎？”武王左右隨從要?dú)⑺麄儭Ｌf：“這是守義之人?！蓖旆鏊麄冸x去。武王平定殷紂亂政之

后，天下以周為宗主，而伯夷、叔齊以之為恥，堅守節(jié)義而不食周粟，隱居于首陽山，采摘野薇充饑。將要

餓死，作了一首歌。那歌辭說：“登上那西山啊，采摘那野薇。以暴力代替暴力啊，竟不知其非。神農(nóng)虞夏的

盛世倏忽消逝啊，我們何處歸？啊！死亡吧，命運(yùn)衰微！”于是餓死在首陽山。

由此看來，他們是怨恨呢？還是不怨恨呢？

有人說：“天道不偏私，永遠(yuǎn)幫助善人?！毕癫?、叔齊，是可以稱為善人呢？還是不可以稱為善人呢？

如此積累仁德保持高潔品行，卻終于餓死！再說孔子的七十高足中，仲尼惟獨(dú)稱說顏淵為好學(xué)。但是顏淵每

每貧困纏身，糟糠不能裹腹，而終于短命而亡。天道報施善人，究竟如何呢？盜跖成天殺害無罪之人，膾炒

人肝為食，殘暴兇狠，為所欲為，聚集數(shù)千黨徒橫行天下，竟然壽終正寢，這是遵循的什么道德呢？這是些

特別重大而顯著的事例。至于近世，那些品行不合正道，專門違犯禁忌，卻終身安逸享樂，富貴優(yōu)裕累世不

斷，而有的人選擇好地方才動步，看準(zhǔn)時機(jī)才說話，走路不敢抄近道，不為公正不發(fā)憤，反而遭遇禍災(zāi)的，

數(shù)也數(shù)不盡。我對此大惑不解，倘若有所謂天道，這天道是對呢？還是不對呢？

孔子說：“宗旨不同的人不通謀劃”，也只能各行其是。所以他又說：“富貴如果可以追求到，即使為人執(zhí)

鞭趕車，我也愿意去做；如果不可以追求，我就還是根據(jù)自己的喜好去做?！薄暗搅撕涞募竟?jié)，然后才知道

松柏最后凋謝。”整個世上渾濁不堪，高潔之士才能顯現(xiàn)。難道不是因?yàn)閷⒌虏倏吹媚敲粗兀艑⒇毟凰郎?/p>

得這么輕嗎？

“君子疾恨身死而名無所稱?！辟Z誼說：“貪婪之人為財而死，壯烈之士為名而亡，矜夸之人爭權(quán)而死，

平民百姓惜命貪生?！薄吨芤住氛f：“同為光明則互相映照，同為一類則彼此相求，云霧伴從飛龍，疾風(fēng)伴從奔

虎，圣人述作而萬物顯露?！辈?、叔齊雖然賢明，得孔子序列而名聲更為顯著；顏淵雖然篤好學(xué)業(yè)，追隨孔

子而品行更為顯著。那些巖處穴居的隱士，進(jìn)退趨舍合時，也如同伯夷、叔齊，但美名湮滅而不被稱道。可

悲啊！僻處閭巷的普通士人，想要砥礪德行，樹立名聲，如果不追隨于德高望重之士，怎能稱名于后世呢？

列傳第二管晏列傳

管仲名夷吾，潁上人氏。年輕時常與鮑叔牙交游，鮑叔深知他的賢能。管仲處境貧困，常占鮑叔便宜，

鮑叔始終以善相待，毫無怨言。后來鮑叔事奉齊國公子小白，管仲事奉公子糾。到小白立為齊桓公，公子糾

被殺死，管仲則被囚禁。鮑叔于是推薦管仲。管仲受到重用，執(zhí)掌齊國政權(quán)，齊桓公因而稱霸。九次盟會諸

侯，一舉匡正天下，都出自管仲的謀劃。

管仲說：“我當(dāng)初貧困之時，曾經(jīng)與鮑叔做生意，分財利多給自己，鮑叔不認(rèn)為我貪利，知道我一貧如洗。

我曾經(jīng)為鮑叔謀劃事情，而使得更加窮困，鮑叔不認(rèn)為我愚蠢，知道天時有利有不利。我曾經(jīng)三次做官三次

被國君驅(qū)逐，鮑叔不認(rèn)為我不成器，知道我未遇上好時機(jī)。我曾經(jīng)三次作戰(zhàn)三次逃跑，鮑叔不認(rèn)為我膽小，

知道我有母親須養(yǎng)老。公子糾失敗，召忽為他而死，我被幽囚受屈辱，鮑叔不認(rèn)為我無廉恥，知道我不以小

節(jié)為羞，而以功名不顯于天下為大恥。生育我的是父母，理解我的是鮑叔啊！”

鮑叔推薦管叔之后，自己甘居其下。子孫后代在齊國享有世襲俸祿。十幾代享有封邑，多為著名大夫。

天下之人不稱頌管仲的才能，而稱頌鮑叔能知人。

管仲做齊相執(zhí)政之后，憑著小小的齊國位于海濱，流通貨物，積聚財富，使國家富有，軍隊強(qiáng)壯，與民

俗好惡一致。所以他稱述：“倉庫儲備充實(shí)就懂得禮節(jié)，人民豐衣足食就懂得榮辱，君主自守法度則六親關(guān)系

穩(wěn)固。不伸張禮義廉恥，國家就要滅亡。下達(dá)政令如同流水之源，使得順應(yīng)民心?！彼宰h論卑淺而容易推行。

民俗所需要的，順應(yīng)而贊許它；民俗所反對的，順應(yīng)而廢除它。

管仲處理政治，善于將禍患化為吉祥，將失敗變?yōu)槌晒?。分辨輕重，權(quán)衡得失?；腹珜?shí)為惱怒少姬改嫁，

而南襲蔡國，管仲就此征伐楚國，責(zé)問楚國不向周王室進(jìn)貢包茅。桓公實(shí)為救燕北征山戎，而管仲就此令燕

國重修召公之政。在柯地會盟，桓公想要背棄曹沫逼訂的盟約，管仲勸他就此信守盟約，使諸侯因此歸附齊

國。所以說：“懂得給予就是獲取的道理，是政治的法寶。”

管仲的富有可與公室相比，有三歸之臺，設(shè)反爵之拈，齊國人都不認(rèn)為管仲奢侈。管仲死后，齊國仍然

遵循他的政策，常比諸侯強(qiáng)盛。此后百余年而有晏子。

晏平仲名嬰，東萊夷維人氏。事奉齊靈公、莊公、景公，以提倡節(jié)儉身體力行在齊國受到尊重。他擔(dān)任

齊相后，吃飯沒有兩種肉食，妻妾不穿絲綢衣服。他在朝廷中，國君說話問到他，就正直地進(jìn)言；說話沒有

問到他，就正直地行事。國君能行正道，就順從他的命令去做；不行正道，就衡量命令斟酌去做。因此他輔

佐三代國君，名聲顯揚(yáng)于諸侯。

越石父賢能，在囚禁之中。晏子外出，在途中遇到他，解下車左的駿馬將他贖出來，用車載回家。晏子

未向越石父告辭，就進(jìn)入內(nèi)室，好久不出來。越石父請與晏子絕交。晏子慢然敬畏，整理衣冠道歉說：“嬰雖

然算不上仁義，也總算使您脫離困厄，您為何如此速求絕交呢？”越石父說：“不是這樣。我聽說君子在不了

解自己的人那里受委屈，而在了解自己的人那里伸張意志。當(dāng)我在囚禁之中時，那些人不了解我。您既已感

動醒悟而將我贖出，這就是了解我；了解我而對我無禮，本來就不如在囚禁之中?！标套佑谑钦埶M(jìn)屋，待為

上客。

晏子做齊相，外出，他的車夫的妻子從門縫中窺視她的丈夫。他的丈夫?yàn)閲囫{車，擁持大傘，鞭策駟

馬，意氣揚(yáng)揚(yáng)，非常自得。過后回家，車夫的妻子自請離去。丈夫問離去的原因，妻子說：“晏子高不滿六尺，

身為齊相，名揚(yáng)諸侯。今天我觀察他外出，志向信念深沉，常有甘居人下的態(tài)度。而你身高八尺，才只是為

人駕車，但你的神氣自以為滿足，妾因此要求離去?！贝撕笳煞蜃杂X謙虛退讓。晏子感到奇怪，就問車夫，車

夫如實(shí)回答。晏子便推薦他做了大夫。

太史公說：我讀管氏的《牧民》、《山高》、《乘馬》、《輕重》、《九府》及《晏子春秋》，這些書中說得很詳

細(xì)。既已見到他們所著的書，還要看看他們所行的事，所以編寫了他們的傳記。至于他們的書，世上已有很

多，因此不予論述，而記載他們的佚事。

管仲是世人所說的賢臣，然而孔子卻小看他。難道是因?yàn)橹艿浪ノⅲ腹热毁t能，而管仲不鼓勵他創(chuàng)

就王業(yè)，卻只是輔佐他稱霸嗎？有名言說：“要順勢成全別人的美德，順勢匡救別人的惡性，所以君臣百姓能

相親善?！彪y道這就是說管仲的嗎？

當(dāng)晏子伏在莊公尸體上痛哭他，完成禮節(jié)然后離去，難道就是所謂“見義勇為”的表現(xiàn)嗎？至于他直言

進(jìn)諫，冒犯君顏，這就是所謂的“進(jìn)思盡忠，退思補(bǔ)過”的表現(xiàn)啊！假使晏子還活著，我即使為他執(zhí)鞭駕車，

也是欣喜向往的??！

列傳第三老子韓非列傳

老子是楚國苦縣厲鄉(xiāng)曲仁里人，姓李，名耳，字聃，是周朝掌管臧書室的史官。

孔子前往周都，向老子請教周禮。老子說：“你所說的，那些人的骨頭都已腐爛了，只有他們的言論還存

在。再說君子生得其時便駕車出仕，生不逢時則如蓬蒿隨風(fēng)飄行。我曾聽說，好的商人深藏財貨，如同空虛

無物；君子具有高尚品德，容貌謙虛如同愚鈍無知。拋棄您的驕傲之氣與過多的欲望，除去您的做作之色與

過大的志向，這些都無益于您自身的修養(yǎng)。我所能告訴您的，也就是如此而已?！笨鬃与x去后，對弟子們說：

“鳥，我知道它能飛；魚，我知道它能游；獸，我知道它能跑。能跑的可以用網(wǎng)捕，能游的可以用線釣，能

飛的可以用箭射。至于龍我就不知如何相處了，它乘御風(fēng)云而直上九天。我今日見到老子，他難道就是龍嗎？”

老子修治道德，他的學(xué)問以自隱無名為宗旨。他居于周都很久，眼見周室衰微，于是便離周而去。到達(dá)

散關(guān)，關(guān)令尹喜說：“您將要隱居了，一定要為我著書。”于是老子就著書上下篇，闡述道德之意，共五千字，

然后離去，誰也不知道他的下落。

有人說，老萊子也是楚國人，著書十五篇，闡述道家的作用，與孔子同時代等等。

據(jù)說老子活了一百六十多歲，也有人說他活了二百多歲，因?yàn)樗薜鲤B(yǎng)性而長壽。

從孔子死之后一百二十九年，史書記載周太史偏見秦獻(xiàn)公時說：“開始秦與周合在一起，合五百年便分離,

分離七十年而有霸王出現(xiàn)?！庇腥苏f太史脩即是老子，有人說不是，世人也不知哪種說法正確。老子，就是一

位隱君子.

老子之子名為宗，李宗是魏國的將軍，受封于段干。李宗之子名為注，李注之子名為宮，李宮的玄孫名

為假，李假在漢文帝朝任職做官。而李假之子李解任膠西王劉稅的太傅，因而就定居于齊地。

世上學(xué)老子的人則貶細(xì)儒學(xué)，學(xué)儒的人也貶細(xì)老子?！白谥疾煌娜瞬煌ㄖ\劃”，難道就是說這種情況的

嗎？李耳講究我無為而民自化，我清靜而民自正。

莊子是蒙地人氏，名為周。莊周曾經(jīng)做過蒙地漆園小吏，與梁惠王、齊宣王同時代。他的學(xué)識無所不窺,

而宗旨?xì)w本于老子的學(xué)說。所以他著書十余萬字，大多是寓言故事。所作《漁父》、《盜跖》、《臟篋》，都是用

以詆毀孔子之徒，并闡明老子之術(shù)?！段防厶摗?、《亢桑子》一類文章，都是空言而沒有事實(shí)。然而，他善于作

文分析辭句，指稱事物切合情狀，用以攻擊駁斥儒家、墨家，即使是當(dāng)世的積學(xué)之士也難以自行解免攻擊。

他的文章汪洋辟闔，縱橫自恣，以適合自己的心意，所以從王公大人起都不能重用他。

楚威王聽說莊周賢能，派遣使者以豐厚的禮物去迎接他，答應(yīng)聘他為國相。莊周笑著對使者說：“千金的

確是重利，卿相的確是尊位。您難道沒見過祭祀天地的犧牛嗎？喂養(yǎng)它幾年，給它披上錦繡，將它牽入太廟。

當(dāng)此之時，它想做一頭孤獨(dú)的小豬活著，難道可以辦到嗎？您趕快離開，不要玷污我。我寧愿在污水溝里游

戲自快，也不愿為國君所羈絆，終身不出仕，讓自己適意自快?！?/p>

申不害是京邑人士，原為鄭國低級官員。學(xué)成刑名法術(shù)而求見韓昭侯，昭侯用他為國相。對內(nèi)修明政教,

對外應(yīng)對諸侯，執(zhí)政十五年。直到申子去世，國家太平，軍隊強(qiáng)壯，沒有誰侵犯韓國。

申子的學(xué)說本于黃老而以循名責(zé)實(shí)為主，著書二篇，稱為《申子》。

韓非是韓國的貴族公子。他喜愛刑名法術(shù)之學(xué)，而宗旨?xì)w本于黃老。韓非為人有口吃的毛病，不善于說

話，而善于著書。他與李斯都師事荀卿，李斯自以為不如韓非。

韓非眼見韓國的削弱，多次上書諫勸韓王，韓王不能用韓非。于是韓非痛恨韓國治國不注重修明法令制

度，掌握權(quán)勢以駕御臣下，富國強(qiáng)兵而尋求任用賢人，反而舉用浮夸淫說的蠹蟲而凌駕于建功求實(shí)者之上。

他認(rèn)為儒者用文辭擾亂法度，而俠者用武力違犯禁令。太平之時寵信沽名釣譽(yù)之人，危急之時使用披甲戴盔

之士?，F(xiàn)在供養(yǎng)的人并非使用的人，使用的人并非供養(yǎng)的人。悲嘆廉潔正直之士不為邪曲諂諛之臣所容，考

察往古得失的變化，所以寫作了《孤憤》、《五蠹》、《內(nèi)外儲》、《說林》、《說難》凡十余萬字。

韓非深知游說人主之難，所寫的《說難》文中說得很詳細(xì)，然而終于死于秦國，不能自脫于難。

《說難》述說：

一切游說的困難，不在于我的智慧用以說服人主有困難，不在于我的口才辯明我的意思有困難，也不在

于毫無顧忌地充分表達(dá)意見有困難。一切游說的困難，就在于揣測游說對象的心理，用我的言辭去適應(yīng)他。

游說的對象意在博取高尚的名聲，而用厚重的利益去游說他，游說者就會被視為品德低下而受到卑賤的

待遇，必被遺棄疏遠(yuǎn)。游說的對象意在貪圖厚重的利益，而用高尚的名聲去游說他，游說者就會被視為缺乏

心計而脫離事物情理，必定不會被錄用。游說的對象實(shí)際上貪圖厚重的利益而表面上博取高尚的名聲，而用

高尚的名聲去游說他，就會表面上錄用而實(shí)際上疏遠(yuǎn)游說者；如果用厚重的利益去游說他，就會暗中采納游

說者的意見而公開拋棄游說者。這些是游說者不可不知的。

行事以守密而成功，言談以泄密而失敗。未必是游說者本身泄露，而言談中涉及君主所隱匿的事，這樣

游說者就有危險。人君有過錯，而游說者用明白的語言和正確的議論推究其過錯的惡處，那么游說者就有危

險。游說者還沒有得到人君的恩寵深信便盡其所知說出來，意見被采納實(shí)行而且有功效，而游說者卻并無功

勞；如果意見行不通而且出現(xiàn)失敗，那么游說者就會受到懷疑，像這樣游說者就有危險。人君已有良策并想

作為自己的功績，游說者參預(yù)其事，就有危險。人君公開進(jìn)行某事，而自有別種目的，游說者參預(yù)而知其計,

就有危險。強(qiáng)行勸說人君做不愿意做的事，盡力阻止人君使停止其不愿意停止的事，游說者就有危險。所以

說，和君主議論地位高貴的人，就會被認(rèn)為挑撥離間；和君主議論地位卑賤的人，就會被認(rèn)為挾詐賣權(quán)。議

論君主喜愛的人，就會被認(rèn)為有所利用：議論君主憎惡的人，就會被認(rèn)為有所試探。說辭簡略直接，就會被

認(rèn)為沒有才智而遭受屈辱；說辭鋪陳文華，就會被認(rèn)為語言煩瑣而厭其久長。順從君主之意而陳言，就會被

認(rèn)為怯懦而不盡心；深思熟慮而廣泛陳言，就會被認(rèn)為粗鄙而多倨傲。這些是游說的難處，游說者不可不知道。

一切游說的要務(wù)，在于懂得粉飾君主尊敬的對象，而掩飾君主避諱的事物。他自知謀劃得失，就不要用

他的失誤去窮究；他自行勇作決斷，就不要用對立觀點(diǎn)去激怒；他自夸力量強(qiáng)大，就不要用為難之事去阻攔。

規(guī)劃與君主的作為相同的其他之事，贊譽(yù)與君主的德行相同的其他之人，就粉飾而不貶損其事其人。有與君

主同樣的過失，就公開粉飾說沒有過失。大忠之人不當(dāng)面違逆，匡輔之辭不直接沖突，然后才盡量施展辯智。

這就是親近之人不被懷疑，能盡其辭辯的困難。須得經(jīng)歷漫長的時間，而恩澤深厚之后，計慮深遠(yuǎn)而不受懷

疑，彼此爭議而不被怪罪，這才明白地計議利害而為之創(chuàng)建功業(yè)，直接地指陳是非而為之修飾人品。用這種

態(tài)度彼此相待，這便是游說的成功。

伊尹做庖廚，百里奚當(dāng)俘虜，都是由一定的途徑來求見他們的君上。這兩位先生本來都是圣人，尚且不

得不身執(zhí)賤役而經(jīng)歷世事如此卑污，那么智能之士也就不將這些看作恥辱了。

宋國有個富人，因?yàn)樘煊甓鴫Ρ诒缐?。他的兒子說：“不修筑將會被盜。”其鄰居老者也這樣說。晚上果

然丟失許多財物，這富人家很贊賞兒子的明智而懷疑鄰居老者。從前鄭武公想要攻打胡國，便先將自己的女

兒嫁給胡君為妻。于是詢問群臣說：“我想要用兵，哪個國家可以討伐？”關(guān)其思說：“胡國可以討伐?！编嵨?/p>

公便斬殺關(guān)其思，說：“胡國乃是兄弟之國，你說要攻伐它，是何居心？”胡君聽說此事，便以為鄭國與自己

親善而不防備它。鄭人突然襲擊胡國，攻取了它。這兩位說話人，他們預(yù)知都很準(zhǔn)確，然而重者被斬殺，輕

者受懷疑。不是知道某種事情困難，而是處理所知道的事情很困難。

從前彌子瑕受到衛(wèi)君的嬖寵。衛(wèi)國的法律規(guī)定，私下駕用君車的人罪至斷足。不久彌子瑕的母親得病，

有人聽到此事，連夜前往告訴彌子瑕。彌子瑕就擅稱君命駕君車而出。衛(wèi)君聽說此事后稱贊他說：“孝順啊，

為母親之故而犯斷足之罪！”彌子瑕與衛(wèi)君在果園里游玩，彌子瑕吃到一個甜桃，沒有吃完就獻(xiàn)給衛(wèi)君。衛(wèi)君

說：“愛我啊，忘記自己的口而想著我！”等到彌子瑕顏色衰退而寵愛淡弛，終于得罪了衛(wèi)君。衛(wèi)君說：“此人

曾經(jīng)擅稱我的命令駕我的車，又曾經(jīng)將吃剩的桃子給我吃彌子瑕的德行與當(dāng)初本無變化，從前受稱贊而后

來卻獲罪的原因，是衛(wèi)君的愛憎發(fā)生了極大的變化。所以，受到君主寵愛，便被看作聰明如意而更加親近；

受到君主憎惡，便被視為罪有應(yīng)得而更加疏遠(yuǎn)。因而勸諫游說之士不可以不詳察君主的愛憎之后再進(jìn)行游說。

龍本為蟲類，可以玩耍并可以騎。但它的咽喉下方有一尺來長的逆鱗，人要是觸動它，龍就必定殺人。

人主也有逆鱗，游說人主而不觸動人主的逆鱗，就差不多了。

有人將韓非之書傳到秦國。秦王見到《孤憤》、《五蠹》等書，說：“啊，寡人能見到此人與之交游，便死

而無憾了！”李斯說：“這是韓非所著之書?！鼻貒蚨惫ロn國。韓王當(dāng)初不能任用韓非，到危急之時才派遣

韓非出使秦國。秦王喜愛韓非，但并未信用。李斯、姚賈嫉妒他，詆毀他說：“韓非是韓國的貴族公子。現(xiàn)在

大王要兼并諸侯，韓非終究要為韓國而不會為秦國盡力，這是人之常情?，F(xiàn)在大王不任用他，讓他久留于秦

而后回去，這乃是自遺禍患，不如因其過失以法律處死他?！鼻赝跽J(rèn)為也是這樣，便將韓非交給司法官吏定罪。

李斯派人給韓非送去毒藥，讓他自殺。韓非想要親自向秦王陳述是非，卻無法見到秦王。秦王后來悔悟，派

人去赦免韓非，韓非已經(jīng)死去。

申子、韓子都著書，留傳于后世，學(xué)者多有保存。我惟獨(dú)悲憫韓子著《說難》而不能自脫災(zāi)難。

太史公說：老子所崇尚的道，虛無因循，以無所作為來順應(yīng)變化，所以他著書措辭微妙而難以理解。莊

子擴(kuò)散道德，放縱言論，宗旨也歸本于順應(yīng)自然。申子自我勉勵，施行于名實(shí)之辯。韓子引用繩墨，判斷事

情，明辨是非，用法慘急深刻而絕少恩慈。數(shù)家皆源于道德宗旨，而老子最為深遠(yuǎn)。

列傳第四司馬穰苴列傳

司馬穰苴是出完的苗裔。齊景公時，晉國攻伐齊國的東阿、甄城，而燕國侵略齊國黃河以南的領(lǐng)土。齊

軍屢戰(zhàn)屢敗，齊景公憂慮不安。晏嬰于是舉薦田穰苴說：“穰苴雖是田氏的庶出旁支，但此人文韜能使眾人親

附，武略能使敵國畏懼，希望您試試他。”景公召見穰苴，與他談?wù)撥娛?，非常喜愛他的才干，便讓他做將?

率軍抵御燕、晉兩國的軍隊。穰苴說：“微臣素來處于卑賤地位，君上將微臣從普通人中提拔起來，安置于眾

大夫之上，士卒尚未親附，百姓不會信服，資望微弱，權(quán)柄輕浮，希望得到君上的寵信之臣，國人尊重的人，

來做監(jiān)軍，才可以行事?！庇谑蔷肮饝?yīng)了他，派莊賈前往監(jiān)軍。穰苴辭別景公后，與莊賈約定說：“明日正

午在軍門相會穰苴率先奔馳至軍中，立起觀看日影的木標(biāo)，設(shè)下記時的漏壺，等待莊賈。莊賈素來驕貴，

認(rèn)為率領(lǐng)自己的軍隊，而自己做監(jiān)軍，不很著急。親戚朋友為他送行，留他飲酒。時至正午而莊賈未到，穰

苴推倒木標(biāo)，決放漏壺，進(jìn)入軍營，調(diào)兵遣將，申明法令。法令規(guī)定完畢，時至日暮，莊賈這才來到。穰苴

說：“為何遲到呢？”莊賈道歉說：“不才因大夫親戚送行，因而耽擱?！别谡f：“將領(lǐng)受命之日便忘卻家室,

到達(dá)軍隊接受號令便忘卻親戚，擊鼓進(jìn)軍急不容緩便忘卻自身?，F(xiàn)在敵軍深侵，國內(nèi)騷動，士卒在邊境暴露,

君主睡不安穩(wěn)，食不香甜，百姓的性命都系在您身上，還談何相送相留呢！”召來軍法官問道：“軍法規(guī)定約

定時間遲到者如何處置？”軍法官回答說：“應(yīng)當(dāng)斬首。”莊賈懼怕，派人馳馬報告齊景公，請求解救。報信

人走后尚未返回，于是便斬殺莊賈向三軍巡示，三軍將士皆振肅警懼。過了好一會兒，景公派遣使者手持符

節(jié)來赦免莊賈，馳車入軍中。穰苴說：“將領(lǐng)在軍中，國君的命令有的不能接受。”問軍法官說：“馳車入三軍

依軍法如何處置？”軍法官說：“應(yīng)當(dāng)斬首?！笔拐叽髴?。穰苴說：“國君的使者不能殺掉J于是斬殺他的車

仆，砍斷車左邊的車桿，殺掉車左邊的修馬，巡示三軍。派遣使者歸報齊景公，然后出發(fā)。士卒安營扎寨，

掘井立灶，飲水吃飯，探病治病，穰苴都親自撫問。于是將將軍的糧食資用取出供給士卒，自己與士卒一樣

分糧而食。統(tǒng)計軍中體弱者，三日之后重整軍隊。有病者皆請求同行，奮勇爭先為他赴戰(zhàn)。晉國軍隊聽到這

種情況，因而撤走：燕國軍隊聽到這種情況，渡河退去。于是齊軍追擊晉軍燕軍，奪取所失故土，然后還師。

尚未到達(dá)國都，便解除戰(zhàn)備，取消號令，盟誓之后進(jìn)入國都。景公與諸大夫到城郊迎接，慰勞軍隊，完成禮

儀，然后返回寢宮。接見穰苴之后，尊崇地任命為大司馬。田氏在齊國日益尊顯。

后來大夫鮑氏、高氏、國氏之輩忌妒穰苴，在景公面前進(jìn)讒。景公貶退穰苴，穰苴發(fā)病而死。田乞、田

豹等人因此怨恨高氏、國氏等。此后到田常殺死齊簡公，盡滅高氏、國氏家族。到了田常的曾孫田和，便自

立為齊威王，用兵行威，大效穰苴之法，而諸侯朝拜齊國。

齊威王指派大夫追論古代的《司馬兵法》，而將穰苴的兵法附于其中，因而號稱為《司馬穰苴兵法》。

太史公說：我讀《司馬兵法》，感到宏博而深遠(yuǎn)，即使三代的征伐，也未能盡展其義。至于文中措辭，也

稍有褒獎之處。至于田穰苴，為區(qū)區(qū)小國率軍打仗，如何比得上《司馬兵法》中的進(jìn)退規(guī)矩呢？世人既然盛

稱《司馬兵法》，因此不再論述，但著穰苴之列傳于此。

列傳第五孫子吳起列傳

孫子名武，齊國人。因精通兵法而受到吳王闔閭接見。闔閭說：“您的兵法十三篇，我全部看過了，可以

用來小試指揮軍隊嗎？”回答說：“可以。”闔閭說：“可以用婦女試試嗎？”回答說：“可以?！庇谑顷H閭答應(yīng)

他，選出宮中美女，得到一百八十人。孫子將她們分為二隊，以吳王的寵姬二人為各隊隊長，命令美女們都

持戟。命令她們說：“你們知道自己的心、左右手和背嗎？”婦人們說：“知道?！睂O子說：“向前，就看心；

向左，看左手；向右，看右手；向后，就看背?！眿D人們說：“是?！币?guī)矩宣布之后，便設(shè)置斧鉞等刑具，當(dāng)即

三令五申交待清楚。于是擊鼓向右，婦人們大笑。孫子說：“規(guī)矩不清楚，號令不熟悉，是將領(lǐng)的罪過?！敝?/p>

又三令五申而擊鼓向左，婦人們又大笑。孫子說：“規(guī)矩不清楚，號令不熟悉，是將領(lǐng)的罪過；既已清楚規(guī)矩

而不按照號令去做，就是官兵的罪過了?！庇谑且獢貧⒆蟆⒂叶牭年犻L。吳王從臺上觀看，見就要斬殺愛姬,

大驚。急忙派人下令說：“寡人已經(jīng)知道將軍善能用兵了。寡人沒有這兩個愛姬，便吃不香甜，希望不要斬殺

她們?！睂O子說：“臣下已經(jīng)接受命令為將領(lǐng)，將領(lǐng)在軍中，國君的命令有的不能接受。”于是斬殺隊長二人以

示眾。任用其次二人為隊長，于是重又擊鼓發(fā)令。婦人們向左向右向前向后，跪下起立都合乎規(guī)矩繩墨，無

人敢出聲。于是孫子派人報告吳王說：“軍隊已操練整齊，大王可以試著下臺觀察，任憑大王如何使用她們，

即使赴湯蹈火也可以吳王說：“將軍結(jié)束操練回屋休息吧，寡人不愿下臺觀看?！睂O子說：“大王只是喜歡

我的言論，不能重用我的實(shí)踐?！睆拇岁H閭知道孫子善能用兵，終于用他為將。西破強(qiáng)楚，攻入郢都，北威齊

晉，顯名于諸侯，其中多有孫子參與之力。

孫武死后一百多年而有孫臏。孫臏出生于東阿、鄴城之間，他也是孫武的后代子孫。孫臏曾經(jīng)與龐涓一

道學(xué)習(xí)兵法。龐涓事奉魏國以后，做了魏惠王的將軍，但自己認(rèn)為才能不及孫臏，于是暗中派人召孫臏。孫

臏來到魏國，龐涓恐怕他比自己賢能，嫉妒他，便假借罪名施刑斷去孫臏的雙足并給他臉上刺字，想將他隱

藏起來不能拋頭露面。

齊國使者到大梁，孫臏因受過刑只好暗中會見齊使，與之交談。齊國使者認(rèn)為他是奇才，私下將他載回

齊國。齊國將軍田忌賞識孫臏以客相待。田忌多次與齊國貴族公子賭賽馬而下很重的賭注。孫子發(fā)現(xiàn)他們的

馬匹腳力相差不遠(yuǎn)，而馬匹有上中下三等。于是孫子對田忌說：“您盡管下重賭注，微臣能使您獲勝J田忌

信以為然，與齊王及貴族公子下千金賭注。到臨場比賽時，孫子說：“現(xiàn)在用您的下等馬對他們的上等馬，用

您的上等馬對他們的中等馬，用您的中等馬對他們的下等馬?”三場比賽結(jié)束，田忌敗一場而勝兩場，終于贏

得齊王的千金。于是田忌向齊威王舉薦孫子。齊威王向?qū)O臏請教兵法，便將他作為老師。

此后魏國攻伐趙國，趙國形勢危急，向齊國求救。齊威王想用孫臏為將，孫臏辭謝說：“微臣刑余之人，

不能做將軍?！庇谑蔷陀锰锛蔀閷④?，而用孫臏為軍師，讓他坐在有帷蓋的車中出謀劃策。田忌要率軍前往趙

國，孫臏說：“要解開雜亂糾紛便不能握拳相擊，要解救斗毆之人便不能伸手相搏，扼其要害搗其空虛，為形

勢所阻格制約，便會自行解開?，F(xiàn)在魏趙兩國相攻，精銳軍隊必然竭力在外拼斗，老弱之卒在內(nèi)疲憊駐守。

您不如率軍疾奔大梁，占據(jù)交通要道，擊其空虛，魏軍必然放棄趙國而回軍自救。這樣我們便一舉解除趙圍

而破敗魏軍?！碧锛陕爮膶O臏，魏軍果然撤離邯鄲，與齊軍交戰(zhàn)于桂陵，齊軍大破魏軍。

十三年后，魏國與趙國進(jìn)攻韓國，韓國向齊國求救。齊國派遣田忌率軍前往，直奔大梁。魏將龐涓聞訊，

撤離韓國回軍自救，齊軍已經(jīng)過境西行了。孫臏對田忌說：“那趙、魏、韓三國軍隊素來兇悍勇猛而輕視齊軍，

齊軍被稱為怯懦。善于作戰(zhàn)的人該順應(yīng)形勢而以利引導(dǎo)。兵法上說，急行百里而爭利者折損上將，急行五十

里而爭利者軍隊減半。讓齊軍進(jìn)入魏地便建十萬人的灶，次日建五萬人的灶，再次日建三萬人的灶?！饼嬩感?/p>

軍三日，大喜，說：“我本來就知道齊軍怯懦，進(jìn)入我國境內(nèi)才三日，士兵逃亡者已超過半數(shù)了。”于是放棄

自己的步軍，率領(lǐng)他的輕裝精銳軍隊日夜兼程追趕齊軍。孫臏估計龐涓的行程，當(dāng)天日暮當(dāng)?shù)竭_(dá)馬陵。馬陵

道狹窄，而兩旁多有阻隘，可以埋伏軍隊，于是刮去大樹的樹皮寫上“龐涓死于此樹之下”。于是命令齊軍善

于射箭者一萬弓弩，埋伏在馬陵道兩旁，約定“日暮見火把亮起便萬箭俱發(fā)?！饼嬩腹划?dāng)夜到達(dá)所斫大樹之

下，看見白木上所寫的字，便點(diǎn)火燒樹。樹上的字尚未讀完，齊軍萬弩齊發(fā)，魏軍大亂而失去照應(yīng)。龐涓自

知智慮窮盡而敗局已定，這才自殺，說：''終究成就了這小子的名聲！”齊軍于是乘勝盡破魏軍，俘獲魏國太

子申而回國。孫臏因此顯名于天下，他的兵法得以世世流傳。

吳起是衛(wèi)國人，喜愛用兵之道。曾經(jīng)師事曾子，學(xué)成后事奉魯國國君。齊人攻伐魯國，魯國想用吳起為

將軍，吳起娶齊國之女為妻，因而魯國懷疑他。吳起這時要成就功名，于是殺死他的妻子，以表明他與齊國

沒有關(guān)聯(lián)。魯國終于讓他做了將軍。他率領(lǐng)魯軍攻打齊軍，大破齊軍。

魯國有人憎惡吳起，說：“吳起為人，對人猜忌殘忍。他年少之時，家資積蓄千金，游說求仕不順，傾家

蕩產(chǎn)。同鄉(xiāng)鄰里嘲笑他，吳起殺死三十多個非議自己的人，而從衛(wèi)國東郭門出逃。他與母親訣別，咬破胳臂

發(fā)誓說：'起兒不做卿相，便不再進(jìn)入衛(wèi)國。'于是師事曾子。過了不久，他的母親死去，吳起終究不回去服

喪。曾子鄙視這種行為，而與吳起斷絕關(guān)系，吳起就到魯國，學(xué)習(xí)兵法以事奉魯君。魯君對他有所懷疑，吳

起就殺死妻子以求做魯國將軍。魯國本是小國，卻有了戰(zhàn)勝國的名聲，那么諸侯都要圖謀對付魯國了。再說

魯國和衛(wèi)國乃是兄弟之國，魯君重用吳起，則是拋棄衛(wèi)國了?！濒斁牶笥兴鶓岩桑戕o退了吳起。

吳起這時聽說魏文侯賢能，想去事奉他。魏文侯問李克說：“吳起是個什么樣的人呢？”李克說：“吳起

貪婪而好色，但他善于用兵，即使司馬穰苴也不能超過他?！庇谑俏何暮钣盟麨閷?，攻擊秦國，奪取五座城邑。

吳起為將軍，與最下等的士兵同樣吃穿。睡臥不設(shè)席墊，行軍不乘車馬，親自裹帶干糧，與士兵分擔(dān)勞

苦。士兵有人長毒瘡，吳起為他吮吸膿血。士兵的母親聞知便哭。有人說：“你的兒子是個士兵，而將軍親自

為他吮吸瘡膿，如何要哭呢？”士兵的母親說：“不是這么說。往年吳公為我兒的父親吮吸瘡膿，他父親在作

戰(zhàn)時腳跟都不轉(zhuǎn)動地向前沖，便死于敵人之手。吳公現(xiàn)在又給我的兒子吮吸瘡膿，妾身不知兒子又將死于何

處了。我是因此而哭的

魏文侯因?yàn)閰瞧鹕朴谟帽?，廉潔公平。盡能得士兵之心，就任用他為西河太守，以抵御秦國、韓國。

魏文侯死后，吳起事奉他的兒子魏武侯。魏武侯由西河泛舟而下，船至河中，回頭對吳起說：“壯美啊，

險固的山河！這是魏國之寶??！”吳起回答說：“寶在于德義而不在于險固。從前三苗氏左有洞庭，右有彭蠡，

不修治道德信義，夏禹便消滅了它。夏桀的居處，左有黃河濟(jì)水，右有泰山華山，伊闕山在它的南面，羊腸

坂在它的北面，但不施行仁政，商湯便放逐了他。殷紂的國家，左有孟門山，右有太行山，常山在它的北面，

黃河流經(jīng)南面，但不施行德政，周武王便殺了他。由此看來，寶在于德義而不在于險固。如果您不修治道德，

這船中的人也會成為您的敵國之人魏武侯說：“好?！?/p>

吳起做西河太守，有很高的聲名。魏國設(shè)置相位，以田文為相。吳起不高興，對田文說：“請允許我與您

論功勞，可以嗎？”田文說：“可以吳起說：“率領(lǐng)三軍，使士兵樂于效命，敵國不敢圖謀，您比我吳起如

何？”田文說：“不如您?！眳瞧鹫f：“治理百官，親附萬民，充實(shí)府庫，您比我吳起如何？”田文說：“不如

您?！眳瞧鹫f：“扼守西河而秦軍不敢向東進(jìn)犯，韓國、趙國賓服順從，您比我吳起如何？”田文說：“不如您。”

吳起說：“比三項，您都出于我之下，而地位卻加于我之上，這是何故？”田文說：“君主年少，國人疑慮，

大臣未親附，百姓不信任，當(dāng)此之時，將政事交給您呢？還是交給我呢？”吳起沉默很久，說：“交給您?！?/p>

田文說：“這便是我地位居于您之上的原因吳起這才自知不如田文。

田文死后，公叔做相，娶魏國公主為妻，而妒忌吳起。公叔的仆從說：“吳起很容易去掉。"公叔說：''如

何去掉？”那仆從說：“吳起為人廉潔而以名聲自喜。您尋機(jī)先對武侯說：'吳起是個賢能之人，而您的國家

小，又與強(qiáng)秦壤界相連，臣下私下?lián)膮瞧馃o心久留?！浜罹蜁f：'如何是好？'您趁機(jī)對武侯說：'以下

嫁公主試探他，吳起有久留之心就定會接受，無久留之心就定會推辭。用這方法便可預(yù)知他的心意。'您借機(jī)

召吳起到家里，故意讓公主發(fā)怒而輕視您。吳起見公主鄙視您，就一定會推辭娶另一位公主?！庇谑菂瞧鹩H見

公主輕視魏相，果然拒絕魏武侯。武侯懷疑而不信任吳起。吳起恐怕得罪，于是離開魏國，隨即前往楚國。

楚悼王一向聽說吳起賢能，吳起一到楚國便任為楚相。明申法度，詳審法令，罷除無關(guān)緊要的冗官，廢

止疏遠(yuǎn)的貴族，來撫養(yǎng)戰(zhàn)斗之士。宗旨在于加強(qiáng)軍隊，破除奔走游說的縱橫家的說教。于是南征平定百越，

北戰(zhàn)兼并陳蔡，擊退趙、魏、韓，西伐強(qiáng)秦。諸侯擔(dān)心楚國的強(qiáng)盛。原先楚國的貴族親戚全都想要加害于吳

起。到悼王死時，宗室大臣作亂而攻殺吳起，吳起奔向悼王的尸體伏在上面。攻殺吳起的人們用箭射刺吳起,

有的射中悼王的尸體。悼王下葬之后，太子繼位，于是指使令尹將射殺吳起并射中悼王尸體的人全部誅滅。

因射殺吳起而被滅族的有七十多家。

太史公說：世俗稱道軍事，都稱道《孫子》十三篇、吳起《兵法》，此二書世上多有，所以不予論述，只

論述他們的行事謀略。俗語說：“能行事的未必能說道，能說道的未必能行事?！睂O子籌策擊敗龐涓是明智的，

但卻不能在受刑之前及早自脫禍患。吳起以形勢險固不如修治德義勸說魏武侯，但在楚國行政，卻因刻暴少

恩而斷送自己的身家性命。可悲呀！

列傳第六伍子胥列傳

伍子胥是楚國人，名員。伍員的父親名伍奢。伍員的哥哥名伍尚。他的先祖名伍舉，侍奉楚莊王以直諫

著稱，權(quán)勢顯赫，因此，他的后代在楚國很有名氣。

楚平王立的太子名建。楚平王委伍奢為太子太傅，費(fèi)無忌為少傅。費(fèi)無忌不忠于太子建。楚平王派費(fèi)無

忌到秦國去為太子娶親，秦女容貌姣好，費(fèi)無忌就飛快回報楚平王說：“秦女美貌絕倫，大王可自娶為妾，再

另外為太子娶妻吧！”于是，楚平王就自己娶秦女為妾，非常寵愛她，生了個兒子取名為軫，另外為太子娶了

妻室。

費(fèi)無忌用秦女取悅于楚平王后，便趁機(jī)離開太子而專侍奉楚平王。但他又怕一旦楚平王亡故而太子即位

會殺自己，便常常毀謗太子建。太子的母親蔡氏失寵于平王。平王便漸漸疏遠(yuǎn)了太子，派太子駐守城父，防

守邊疆。

不久，費(fèi)無忌又日夜在平王面前說太子的壞話：“太子因?yàn)榍嘏木壒?，不可能沒有怨恨，希望大王自己

稍有防備。自從太子駐守城父，他親自帶兵，對外交結(jié)諸侯，并且還想進(jìn)入都城謀反?！逼酵蹙驼賮硖犹?/p>

伍奢察問。伍奢知費(fèi)無忌在平王面前說太子的壞話，就說：“大王為什么偏偏要因那些奸佞之臣而疏遠(yuǎn)至親骨

肉呢？"費(fèi)無忌說：“大王現(xiàn)在不制服他，他們謀反的事就要成功了。請大王把他拿下?！庇谑瞧酵醮笈?，將

伍奢囚禁起來，并派城父司馬奮揚(yáng)前去殺太子。還未走到，奮揚(yáng)派人預(yù)先告知太子：“太子快逃，不然將會遭

到殺戮?！碧勇犝f后逃奔宋國。

費(fèi)無忌對平王說：“伍奢有兩個兒子，都有才干，不殺掉將成為楚國的禍患。可將他們的父親作為人質(zhì)將

他們召來，不然就會成為楚國的禍害?！逼酵跖墒拐邔ξ樯菡f：“你若將你的兩個兒子招來可免你一死，不然

性命難保?！蔽樯菡f：“伍尚為人仁厚，召他一定會來。伍員為人剛烈暴戾，忍辱負(fù)重，能成大事，他料到來

后會一起被擒，一定不會來?！逼酵醪宦牐扇苏傥樯莸膬蓚€兒子說：“你們?nèi)魜?，我就讓你父活命；不來?/p>

馬上就殺掉伍奢。”伍尚要去，伍員說：“楚王召我兄弟，并不是為了讓父親活命，是怕我們逃脫后成為禍患，

所以拿父親作為人質(zhì)，假意召我兄弟倆，我兄弟倆一到，父子三人就會一起被殺，對父親的死活有什么好處

呢？況且去了便不能報仇雪恨。不如投奔別的國家，借他國的力量來雪父親的恥辱，一起束手待斃是沒有作

為的?！蔽樯姓f：“我知道應(yīng)召前去也不能保全父親的性命，可是只怨父親召我們以求生路，而我們不去，以

后又不能報仇雪恨，到頭來豈不被天下人恥笑?！庇謱ξ閱T說：“你可逃走，你可以報殺父之仇，我將安心就

死?！蔽樯惺志颓?，使者來捕伍子胥。伍子胥挽弓搭箭對著使者，使者不敢上前，伍子胥就逃走了。伍子胥

聽說太子建在宋國，就前去跟隨他。伍奢聽說伍子胥逃走了，嘆息說：“楚國君臣將要苦于戰(zhàn)爭了！”伍尚到

了楚國都城，楚王將伍奢并伍尚一道殺死。

伍子胥到宋國后，宋國正發(fā)生了華氏之亂，于是便與太子一起投奔鄭國。鄭國君臣很客氣地接待他們。

太子建又到了晉國，晉頃公說：“太子跟鄭國關(guān)系很好，鄭國很相信太子。太子若能作我們的內(nèi)應(yīng)，我們在外

攻打，就一定能滅掉鄭國。滅鄭后就把這塊地方封給太子?！庇谑翘佑只氐洁崌e事的時機(jī)尚未成熟，恰

巧太子為了自己的私事要?dú)⒌粢粋€隨從，隨從知道他們的陰謀，便告訴鄭君。鄭定公與子產(chǎn)將太子建殺死。

伍子胥很害怕，便與太子建的兒子勝一起逃奔吳國。到了昭關(guān)，守關(guān)的將士要捉拿伍子胥。伍子胥與勝各自

步行逃跑，險些不能脫身，官兵在后追趕。到了江邊，江上有位漁翁搖著船，知伍子胥情況危急，便渡伍子

胥過江。伍子胥過江后，解下自己的佩劍說：“這把劍價值百兩黃金，把它送給您?！睗O翁說：“楚國有令，捉

到伍子胥的賞糧食五萬石，任命為大夫，難道只值一百金的寶劍嗎？”不愿接受。伍子胥還沒逃到吳國就生

病了，在中途停下來，向人討吃。到了吳國，吳王僚剛剛繼位執(zhí)政，公子光做將軍。伍子胥通過公子光的關(guān)

系求見吳王。

過了許久，楚平王因?yàn)槌倪叧晴婋x與吳國的邊城都養(yǎng)蠶，兩個女子為爭采桑葉互相廝打而大怒，以

致于兩國興兵交戰(zhàn)。吳國派公子光討伐楚國，攻破楚國的鐘離、居巢凱旋而歸。伍子胥勸吳王僚說：“楚國可

攻破，希望再派公子光去?！惫庸鈱峭跽f：“那伍子胥的父兄被楚王殺害，勸大王討伐楚國是為了報私仇

罷了。攻打楚國未必能攻破?！蔽樽玉阒拦庸庥幸靶?，想殺掉吳王而自立為王，又不能說穿此事，于是就

將專諸推薦給公子光，自己退出朝廷與太子建的兒子勝躬耕于田野。

五年后楚平王死了。當(dāng)初，平王奪太子建的秦女所生的兒子軫，到平王死后，竟即位稱王，這就是楚昭

王。吳王僚趁楚平王死了，派兩位公子率兵襲擊楚國。楚國派兵切斷吳兵的后路，使吳兵不能返回。吳國國

內(nèi)空虛，公子光就派專諸行刺吳王僚而后自立為王，這就是吳王闔閭。闔閭繼位，志得意滿，就召伍員賜官

行人，與他共商國事。

楚誅殺大臣郤宛、伯州犁。伯州犁的孫子伯靚逃奔吳國。吳國也拜伯融為大夫。先前受吳王僚派遣率兵

攻打楚的兩位公子，因退路被切斷不能返回。后聽說闔閭殺了吳王僚自立為王，就率領(lǐng)軍隊投降了楚國，楚

國將舒地封給了他們。闔閭即位三年，就興兵與伍子胥、伯IS攻打楚國，奪取了舒地，并捉拿了當(dāng)初吳國投

降的二位將軍。本想進(jìn)兵郢都，將軍孫武說：“百姓太勞累了，不可進(jìn)兵，暫且等待時機(jī)吧！”才回國去了。

闔閭四年（前511）,吳國攻打楚國，奪取了六地和灌地。闔閭五年，攻打越國，打敗了它。闔閭六年，楚

昭王派公子囊瓦率兵攻打吳國。吳國派伍員迎擊，在豫章大敗楚軍，奪取了楚國的居巢。

闔閭九年（前506）,吳王闔閭對伍子胥、孫武說：“原先你們說郢都不可攻入，現(xiàn)在怎樣？”二人回答說：

“楚國將軍囊瓦貪財，唐國、蔡國都怨恨他。大王一定要大舉進(jìn)攻，務(wù)必先得到唐國、蔡國的幫助才行?！标H

閭聽了，調(diào)動全部兵力與唐國、蔡國共同攻打楚國，與楚國軍隊在漢水兩岸列兵對陣。吳王的弟弟夫概，率

兵請求跟隨出征。吳王不聽，就用自己的部下五千人襲擊楚國將軍子常，子常大敗而逃投奔鄭國。于是吳王

乘勝前進(jìn)，與楚軍五次交戰(zhàn)后，就攻入了郢都。當(dāng)天楚昭王出逃。第二天，吳王進(jìn)駐郢都。

楚昭王出逃，進(jìn)入了云夢。昭王遭到盜賊襲擊，又逃到了哪地。哪公的弟弟懷說：“平王殺死了我的父親，

我殺死他的兒子，不也可以嗎？”哪公擔(dān)心他的弟弟殺害昭王，就與昭王一起投奔隨地。吳軍包圍了隨地，

對隨人說：“周朝在漢水流域的子孫全被楚國殺盡了?！彪S人想殺昭王，王子泰將昭王藏起來，自己裝扮成昭

王來對付他們。隨人對于是否把昭王交給吳國占了一卦，不吉利，就謝絕吳國，沒有交出昭王。

當(dāng)初，伍員與申包胥是摯友，伍員逃跑時對包胥說：“我一定要?dú)绯！卑阏f：“我一定要保存它?！?/p>

等到吳兵攻進(jìn)郢都，伍子胥尋找昭王，沒找到，就掘開楚平王的墳?zāi)梗诔鍪w，抽打了三百鞭才罷休。申

包胥逃到山中，讓人對子胥說：“您報仇的手段，太過分了吧！我聽說，人多能戰(zhàn)勝天，天也能毀滅人。您曾

是平王的臣子，親自拱手稱臣侍奉他，今天竟至污辱死人，這難道不是違背天理到了極點(diǎn)了嗎？”伍子胥對

來人說：“替我謝謝申包胥，說我就像太陽快落山了，但路途還很遙遠(yuǎn)，所以我要倒行逆施?！庇谑?，申包胥

逃到秦國告急，向秦國求救。秦國不答應(yīng)，包胥站在秦王殿上，晝夜痛哭，七天七夜哀聲不絕。秦哀公可憐

他，說：“楚王雖殘暴，但有像這樣的臣子，怎能不保存楚國呢？”就派了五百輛兵車救楚國攻打吳國。六月，

在稷地打敗吳兵。適逢吳王久留楚國搜尋昭王，闔閭的弟弟夫概趁機(jī)逃奔回國，自立為王。闔閭聽到這個消

息，就放棄楚國返回吳國，攻打他的弟弟夫概。夫概被打敗，就逃奔楚國。楚昭王見吳國發(fā)生內(nèi)亂，就重返

郢都，將堂奚谷封給夫概稱作堂奚谷氏。楚國又與吳國交戰(zhàn)，打敗吳國，吳王就回去了。

兩年后，闔閭派太子夫差率兵攻打楚國，奪取番地。楚國害怕吳國再次大兵壓境，就離開郢都，遷都到

都城。就在這個時候，吳王采用伍子胥、孫武的計策，西邊攻克了楚國的疆土，北邊威鎮(zhèn)齊國、晉國，南邊

收服了越人。

在此之后四年，孔子出任魯國國相。

又過了五年，吳國攻打越國。越王勾踐率兵迎擊，在姑蘇打敗了吳軍，打傷了闔閭的腳趾，吳軍退卻。

闔閭創(chuàng)傷惡化，臨死前對太子夫差說：“你忘得了勾踐殺死你父親嗎？”夫差回答說：“不敢忘記當(dāng)晚，闔

閭死去。夫差繼位稱王，任伯朗做太宰，訓(xùn)練兵士。兩年后攻打越國，在夫湫打敗越國。越王勾踐只得率殘

兵五千人棲息在會稽山上，派遣大夫文種攜帶重金賄賂吳國太宰伯靚以請求講和，把國家交付給吳國自己稱

臣。吳王正要答應(yīng)越王的要求，伍子胥勸阻說：“越王為人很能吃苦耐勞，現(xiàn)在大王不消滅他，以后一定會后

悔的吳王不聽，采納了太宰伯朗的意見與越國和平共處。

又過了五年，吳王聽說齊景公死了，大臣紛紛爭權(quán)奪利，新君王怯弱，于是就興師向北攻打齊國。伍子

胥勸阻說：“勾踐吃飯不吃兩樣菜，死者吊唁，病者探望，是想有所作為。這個人不死，一定會成為吳國的禍

患?，F(xiàn)在吳國有越國存在，就像人有心腹之患。可是大王不先滅掉越國而去攻打齊國，不也是錯誤的嗎？”

吳王不聽，仍攻打齊國，在艾陵把齊國軍隊打得大敗。于是征服了鄒國和魯國的國君而回國。從此，更加聽

不進(jìn)伍子胥的計謀了。

自此后四年，吳王又準(zhǔn)備向北攻打齊國。越王勾踐采用子貢的計謀，就率領(lǐng)他的士兵來幫助吳國，又用

貴重寶物獻(xiàn)給太宰伯就。太宰伯薊已經(jīng)多次接受了越國的賄賂，就特別喜歡并信任越國，不分晝夜地在吳王

面前說越王的好話。吳王信任并采用了伯弱的計謀，伍子胥規(guī)勸說：“越王是心腹之患，現(xiàn)在聽信那些花言巧

語而貪圖齊國。攻克齊國，就如同占領(lǐng)了一塊石田，沒有什么作用。況且《盤庚之誥》上說：'有破壞禮法，

不恭上命的，要徹底割除他們，使他們不能傳宗接代，不能讓他們在這個城池里影響好人?！@就是商朝昌盛

的緣故。希望大王放棄攻齊的決定先攻打越，若不如此，以后將后悔莫及?！钡菂峭醪宦?，卻派伍子胥出使

齊國。伍子胥對他的兒子說：“我多次規(guī)勸大王，大王不采納我的意見，我現(xiàn)在已看到吳國的末日了。你與吳

國一起滅亡，沒有好處啊！”于是將他的兒子托付給齊國的鮑牧，就返回吳國向吳王匯報。

吳國太宰伯部本來與伍子胥不和，趁機(jī)在吳王面前詆毀他說：“子胥為人剛烈殘暴，不講交情，喜歡猜忌，

他的怨恨恐怕會釀成大禍。前些時，大王要攻打齊國，子胥認(rèn)為不行，大王最終攻打了齊國并大獲全勝。子

胥對他的計謀沒被采用感到恥辱，反而心生怨恨?，F(xiàn)在大王又要攻打齊國，子胥專橫執(zhí)拗，強(qiáng)行諫阻，敗壞

毀謗大王進(jìn)兵齊國，只不過是希望吳國戰(zhàn)敗以此來證明自己的計謀高明罷了。如今大王親自出征，傾國內(nèi)全

部兵力攻打齊國，而子胥的意見未被采納，所以閉門謝客，裝病不愿前往，大王不能不防。這種情況產(chǎn)生大

災(zāi)禍?zhǔn)遣浑y的。況且我派人暗中探察過，他被派出使齊國后，就將兒子托付給齊國的鮑牧。作為臣子，他在

朝內(nèi)不順心，就在外倚靠諸侯。自己認(rèn)為是先王的謀臣，如今不被重用，經(jīng)常怏怏不樂心生怨恨，希望大王

趁早處置他吳王說：“沒有你這番話，我也懷疑于是，就派使臣賜給伍子胥屬鏤寶劍，命令他：“你用

這把劍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吧！”伍子胥仰天長嘆說：''唉！奸佞臣子伯強(qiáng)作亂，大王反而殺我。我使你的父親稱

霸諸侯。在你還未被立為太子的時候，幾位公子都爭立為太子，我與先王冒死力爭，差點(diǎn)不能被立為太子。

你被立為太子后，想將吳國分一半給我，但我并不敢有這種奢望?？墒侨缃衲憔孤犘偶樨∪说淖嬔远鴼⒑?/p>

長輩」于是囑咐他的門客說：“一定在我的墳?zāi)股显陨翔鳂洌顾L大能做棺材。再將我的眼睛挖出來懸掛

在吳國的東門上，好親眼看到越寇入侵并毀滅吳國?！闭f完自刎而死。吳王聽說后大發(fā)雷霆，就取伍子胥的尸

體用皮袋子裝起來，拋在江中漂浮。吳國人同情他，在江邊建起了一座祠廟，命名為胥山。

吳王殺了伍子胥后，就進(jìn)攻齊國。齊國的鮑牧弒殺齊國君悼公而立陽生為國君。吳王想討伐鮑牧，但沒

有取勝就回國了。兩年后，吳王召集魯國、衛(wèi)國的國君在橐皋聚會結(jié)盟。第二年，趁機(jī)北上在黃池大會諸侯，

借以號令周天子。越王勾踐趁機(jī)襲擊吳國并殺死吳太子，打敗吳兵。吳王知道后，就回國了，派使臣攜帶重

禮給越國求和。此后九年，越王勾踐滅掉了吳國，殺死吳王夫差，并誅殺太宰伯翻，因?yàn)樗恢矣谒膰?/p>

接受外國的重金賄賂，暗中勾結(jié)越國。

當(dāng)初和伍子胥一起逃亡的已故楚國太子建的兒子勝在吳國。吳王夫差在位時，楚惠王要召勝回楚國。葉

公勸阻說：“勝好勇武又暗中尋找不怕死的壯士，恐怕有私心。”惠王不聽他的勸告。于是召回勝，讓他居住

在楚國的邊邑鄢陵，稱為白公?白公回楚三年吳王殺死了伍子胥。

白公勝回到楚國后，怨恨鄭國殺了他的父親，就暗中收養(yǎng)了一些不怕死的壯士以圖向鄭國報仇。回楚國

五年后，請求攻打鄭國，楚國的令尹子西答應(yīng)了他的要求。還未發(fā)兵攻鄭而晉國已攻打鄭國，鄭國向楚國求

救。楚王派子西前去救援，與鄭國訂立了盟約才返回。白公勝發(fā)怒說：“我的仇敵不是鄭國，而是子西?！卑?/p>

公勝親自將寶劍磨礪，有人問他：“用它做什么？”勝說：“要用它殺死子西。”子西聽說后，笑著說：“勝如

同一個雞蛋，能有什么作為呢？”

過了四年，白公勝與石乞突然在朝廷上刺殺了楚國的令尹子西、司馬子泰。石乞說:“不殺死楚惠王不行。”

于是，把楚惠王劫持到高府。石乞的隨從屈固背著楚惠王逃到昭王夫人宮內(nèi)。葉公聽說白公犯上作亂，率領(lǐng)

他的封地的人攻打白公。白公這伙人戰(zhàn)敗，白公逃到山中自殺了。只俘虜了石乞，問他白公的尸首在什么地

方，不說出來就把他煮死。石乞說：“事情成功了就可做官封爵，不成功就被煮死，這本來是職分內(nèi)的事?！?/p>

始終不肯告知白公的尸首在什么地方。于是，將石乞煮死了，找回惠王重新立他為王。

太史公說：怨毒對于人類是太厲害了！國君尚且不能對臣子施行怨毒，何況同等地位的人呢？假如讓伍

子胥跟伍奢一起死，和蟋蟻有什么不同呢。放棄小義，雪洗大恥，名垂千古。可悲啊！當(dāng)伍子胥受逼于江邊,

在路行乞討食的時候，難道曾經(jīng)有片刻忘掉郢都之仇嗎？所以，克制含忍，成就功名，不是剛烈的大丈夫誰

能達(dá)到這種境地？白公如果不自立為王，他的功勞和謀略也是說不完的??！

列傳第七仲尼弟子列傳

孔子說“接受我的教育而精通六藝的有七十七人”，都是有奇異才能的人。德行好的：顏淵、閔子騫、冉

伯牛、仲弓。能辦理政事的：冉有、季路。能言辯的：宰我、子貢。熟悉古代文獻(xiàn)的：子游、子夏。顓孫師

偏激，曾參遲鈍，高柴愚笨，仲由魯莽。顏回常常窮得沒有辦法，端木賜不安本分而去經(jīng)商，他猜測行情，

竟每每猜對了。

孔子所尊敬的人，在周朝是老子；在衛(wèi)國是遵伯玉；在齊國是晏平仲；在楚國是老萊子；在鄭國是子產(chǎn)；

在魯國是孟公綽。多次贊揚(yáng)臧文仲、柳下惠、銅鞋伯華、介山子然?？鬃颖人麄兒蟪錾皇峭粫r代的人。

顏回，是魯國人，字子淵。比孔子小三十歲。

顏回問仁德?？鬃诱f：“抑制自己，使言行都符合禮，天下的人都會稱許你是仁人

孔子說：“多么賢德的人?。☆伝?。一竹筐飯，一瓜瓢水，住在小巷子里，別人都受不了那窮苦的憂愁，

顏回卻不改變他自有的快樂。顏回聽我授業(yè)時，像個愚蠢的人。等他退回去自己研究，卻能夠充分發(fā)揮，可

見顏回一點(diǎn)也不笨?！薄氨蝗斡脮r，就能匡世治國，不能被任用時，就能藏而不露，這樣的處世態(tài)度只有我與

你才具備??！”

顏回二十九歲時，頭發(fā)全白了，早逝?？鬃油纯拚f：“自從我有了顏回，學(xué)生們愈來愈與我親近了。”魯

哀公問：“你的學(xué)生中，哪個好學(xué)？”孔子回答說：“有個叫顏回的學(xué)生最好學(xué)，不遷怒于人，不犯同樣的過

失。不幸短命死了，如今再沒有這樣的人了?！?/p>

閔損，字子騫，比孔子小十五歲。

孔子說：“閔子騫真是孝順呀！別人對于他父母兄弟稱贊他的言語并無異議。”不出任大夫的家臣，不領(lǐng)

昏君的俸祿。因此，他說：“若有人再來召我，一定會跑到汶水北面去?！?/p>

冉耕，字伯牛?？鬃诱J(rèn)為他有德行。

伯牛得了痛苦難治的疾病，孔子前去慰問他，從窗子外握著他的手說：“這是天命??！這樣好的人卻得了

這樣的病，這是天命??！”

冉雍，字仲弓。

仲弓問怎樣處理政務(wù)，孔子說：“出門做事好像去接待貴賓一樣彬彬有禮；使用百姓好像去承當(dāng)大祀典一

樣虔誠。如此，在諸侯的封國任職就不會結(jié)怨，在卿大夫的領(lǐng)地任職也不會結(jié)怨。”

孔子認(rèn)為仲弓是有德行的人，說：“冉雍啊，可讓他做個卿大夫一類的官。”

仲弓的父親，是個卑賤的人?？鬃诱f：“雜色牛生了一個赤色牛而角長得周正，即使不想用它做祭祀的供

品，山川的神靈又怎么能舍棄它呢？”

冉求，字子有，比孔子小三十九歲，是季氏的家臣。

季康子問孔子說：“冉求仁義嗎？"孔子說：''千戶之家的城邑，百輛車乘的封地，冉求可把那里的軍政

事務(wù)治理好。仁義不仁義我不知道。”季康子又問：“子路仁義嗎？”孔子回答說：“跟冉求一樣。”

冉求問：“聽到該做的事就立即行動嗎？”孔子回答說：“立即行動?！弊勇穯枺骸奥牭皆撟龅氖戮土⒓葱?/p>

動嗎？”孔子回答說：“有父兄在，怎么能聽到就立即行動呢？”子華覺得奇怪：“我冒昧地問一下，為什么

問同樣的問題而回答卻不相同呢？”孔子說：“冉求，畏縮不前，所以我給他壯膽：仲由的膽量卻有兩個人的

大，勇于作為，所以我要壓壓他?！?/p>

仲由，字子路，卞地人，比孔子小九歲。

子路性格粗獷，好武愛斗，志氣剛直，頭戴雄雞冠似的帽子，腰佩豬皮裝飾的劍，曾欺侮過孔子?？鬃?/p>

用禮義來慢慢開導(dǎo)他。后來，子路穿上儒服，帶著拜師的禮品，通過孔子學(xué)生的引薦，請求作孔子的弟子.

子路問怎樣處理政務(wù)，孔子說：“自己給百姓帶頭，然后讓他們勤勞地工作?！弊勇氛埱蠖嘀v一點(diǎn)?？鬃?/p>

又說：“永遠(yuǎn)不要懈怠?！?/p>

子路問：“君子崇尚勇武嗎？”孔子說：“君子崇尚義。君子崇尚勇武而無義就犯上作亂，小人崇尚勇武

而無義就會偷盜?！?/p>

子路聽了這些道理，沒有立即行動，恐怕孔子又有什么訓(xùn)教。

孔子說：“聽一面之辭可以斷案的恐怕只有仲由吧！”“仲由這人太勇敢了，好勇的精神大大超過了我，這

就沒什么可取的呀！”“像仲由這樣，怕得不到善終。”“穿著用亂麻為絮做的袍子與穿著裘皮大衣的人站在一

起而不感到羞愧的，恐怕只有仲由了?！薄爸儆傻膶W(xué)問只是登上了廳堂，還沒進(jìn)入內(nèi)室

季康子問：“仲由仁義嗎？”孔子說：“擁有一千輛兵車的國家，可讓他處理軍政事務(wù)，至于他仁不仁義，

我不曉得?！?/p>

子路喜歡跟隨孔子出游，曾遇到過長沮、桀溺、荷臻丈人等隱士。

子路是季氏的家臣，季孫問：“子路可以稱為大臣嗎？”孔子回答說：“可以稱為還稱職的臣子吧

子路出任蒲地的大夫，臨行辭別孔子?？鬃诱f：“蒲地勇武之士很多，又難治理。然而我告訴你；恭敬謹(jǐn)

慎，可以駕馭勇武之士；寬仁清正，大家一定會親近你；恭謹(jǐn)清正，社會就安寧，也就可以報效上司了

當(dāng)初，衛(wèi)靈公有個寵姬叫南子。靈公的太子簧耳貴得罪過南子，害怕被謀殺逃到了國外。衛(wèi)靈公去世后夫

人南子想立公子郢為君。郢不肯，說：“太子逃亡，他的兒子輒還在?！庇谑切l(wèi)國立輒為君，這就是衛(wèi)出公了。

衛(wèi)出公繼位十二年，他的父親黃麟流亡在外，不能回國。子路任衛(wèi)大夫孔悝封邑的長官。黃麟就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