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訪終南隱士

1、.尋訪終南隱士(2009-06-05 13:49:35) 文張劍峰在黃河和長江之間的群山里，在白云升起的地方住著一群人，他們芒鞋、納衣、飲露、食草，他們洞徹天地智慧；他們保留著這個世界最初的秘密，過著一種與現(xiàn)代文明格格不入的生活；他們“朝聞道，夕死可矣”；他們對待生和死像呼吸一樣平常終南山名片終南者從長安南連接蔥嶺萬余里。俗云：萬里終南八百里秦嶺。西域記云：終南山相屬數(shù)千里未嘗間斷。其山為天下之祖。出異類之物，不可勝數(shù)。道家有人認(rèn)為廣義的終南山包括昆侖，崆峒，太白、華山，武當(dāng)，嵩山等山。終南上逼諸天，覺紅日之近。下睹渭水，繞長安之城。終南山也稱太一、太乙、南山、橘山、楚山、秦山、周南山、地肺山

2、，在道教典籍中秦為大地的肺部。終南山諸峰中的華山，山中有洞可以通地心。詩經(jīng)中有句子描述終南山：秩秩斯干，幽幽南山。如竹苞矣，如松茂矣。自古中國流行的一句祝福長壽的話：“福如東海水長流，壽比南山不老松?！蹦仙骄褪墙K南山，南山本來長壽又生長一種不老松，也叫龍血樹，它還有個綽號叫不才樹。它們才質(zhì)疏松，樹身中空，枝桿上都是窟窿，既不能做棟梁，又不能做燒柴，點(diǎn)著后只冒煙不起火，樵夫們砍柴都不會青睞它們。它們幾百年才長成小樹，幾十年才開一次花。它們是目前這個世界上被發(fā)現(xiàn)的最長壽的樹?；蛟S最初深山里的修道人曾經(jīng)從它們這里得到過啟示。精品.止語十年參大道全真茅蓬在白云覆蓋下的山谷深處，白云從那里升起來像一朵蓮

3、花，而那個山谷就像蓮花的根。茅蓬由三個水池、一棵樹、一塊石頭、一圈籬笆和一間茅屋組成。這里沒有人類的聲音，只能聽到泉水、鳥語和山風(fēng)?？諝饫镉辛鲃拥幕ㄏ悖覍⑹终炔逶诨h笆墻邊，在茅屋前放下背包。茅屋上面蓋著草，三面是土墻，房檐下的木牌上用毛筆寫著：“終南子午全真庵”。門口的墻是用茅草做成的，墻上掛著斗笠。一位道士掀起門簾飄然而出，也不說話只是微微一笑。他很瘦，目如黑漆，頭頂華陽巾，身穿道袍，他的身材像竹子一樣清瘦。他拱手施禮請我進(jìn)茅屋，屋子太小了，一進(jìn)去是很狹小的廚房。他從瓦缸里盛了滿滿一碗面粉出來開始和面做飯，茅屋中有個更小的屋子，門口放著大石頭作為臺階，我脫下鞋子，踩著石頭坐到了炕上。這個炕

4、實(shí)際上是整個一間小屋子：屋子里有一架小蚊帳，里面是道士的臥榻；屋子后墻上開了個小窗戶，從窗戶望出去是我走過的山谷和河流；后墻上掛的木板上有詩句：“松枝帶茅燒，野菜連根下?！边@應(yīng)該是這間茅庵修行生活的最好注腳。在炕上我發(fā)現(xiàn)一個筆記本，其中有一些句子，我將它們摘抄下來： 居庵閑人相訪有何妨，唯恐閑人話短長。真樂真閑無議論，至微至妙絕商量。是非欲說氣神散，名利讒言道德忘。不若澄心常默默，自然彼此得清凈。 崇丹陽祖師跡 歸山操能無為兮無不為，能無知兮無不知。知此道兮誰不為，為此道兮誰復(fù)知？風(fēng)蕭蕭兮木葉飛，聲嗷嗷兮雁南歸。嗟人世兮日月催，老欲死兮猶貪癡。傷人世兮魂欲飛，嗟人世兮心欲摧。難可了兮人間非，指

5、青山兮當(dāng)早歸。青山夜兮明月飛，青山曉兮明月歸。饑餐霞兮渴飲溪，與世隔兮人不知。無乎知兮無乎為，此心滅兮那復(fù)為。天庭忽有雙華飛，登三宮兮游紫微。 丹陽祖師馬丹陽（1123一1183）金道士。道教全真道北七真之一。原名從義，字宜甫，更名鈺，字宮寶，號丹陽子。據(jù)說他很小的時候即能做詩乘云駕鶴詩大人很奇怪，一個小孩子為何有這樣的想法。弱冠即中進(jìn)士，充本軍吏，攝六曹，皆孚群望。雖登第，卻不樂仕進(jìn)，以浮沉濁世為恥，雅志抱元守一，冀有所遇。每浪飲之時，常說“醉中卻有那人扶”。金世宗大定七年（1167年），他遇到了全真道祖師王重陽，王重陽對他說：“不遠(yuǎn)千里，來扶醉人?！瘪R丹陽恍然大悟，與妻子孫不二同拜王重陽為

6、師，拋下巨大家業(yè)修道于昆侖山中。精品.【山中問答】一會道士也坐上炕，我們的對話從紙上開始，他寫到：全真庵中無事人，尊貧重道閑居處?？椭烈顾扌臒o礙，隨閑隨處得逍遙。我連忙道謝，打算在這里住一宿，第二天再下山。問：師父為什么要止語？說與不說又有何區(qū)別？答：止語閑人不相干，一心靜悟太上經(jīng)。多言數(shù)窮不若無，會得個中妙自知。問：如何修煉？答：每天吃飯，睡覺，鳥鳴而起，鳥息而睡，閑來坐坐，有空閑走，無事自安。問：以什么為經(jīng)典？答：以道德經(jīng)為專修，依丹陽祖師詩言論為行持。全真道初祖創(chuàng)立時，祖師所行是最直截了當(dāng)行持道德經(jīng)的方法。重陽祖師立教十五論已經(jīng)完全說明，大道要說僅此而已，關(guān)鍵在行持。禪宗為佛門宗派，實(shí)際

7、上若依佛觀之無頓漸，一切皆頓法，這是壇經(jīng)所言，道門亦如是。龍門派丘祖所立（后人說的）當(dāng)時無此分別，都依重陽祖師所教而行，重陽祖師羽化后將其正法眼留至丹陽祖師，并言“丹陽已得道”為授記，因此要真正了解全真正脈，當(dāng)依丹陽祖師詩詞最明了。直截了當(dāng)最上一乘丹法當(dāng)追隨全真道當(dāng)初“全真七子”所承載，再往后則有許多參雜，各抒己見，我等后學(xué)當(dāng)依照最初祖師心法方見正脈，若隨后來，難識真?zhèn)危Υ蠖鵁o功。“終南子午全真庵”即依重陽祖師立教十五論教化而來，亦是慢慢蹤跡祖師行過之路，即太上云：“人之所教，我亦教之?！辟F在行，不在說。問：得道的標(biāo)準(zhǔn)是什么？答：愚未得道，也不知道，只知道日日如是而已。問：我看到一些大的道

8、觀里很多師父們活躍于社會中，為人安家、看風(fēng)水，這些也是修行之一嗎？答：古仙師有言：精品.“歷劫度人”，道有體、用，體即全真初祖?zhèn)兯谐种溃眉茨闼f等等，是為世間眾生而顯用。問：聽說終南山中有道士煉氣，過著“頂戴松花吃松子，松溪和月飲松風(fēng)”的生活，已達(dá)到日食一松子或一松針的境界，你知道他在哪嗎？答：“天下修道，終南為冠”。終南自古是仙鄉(xiāng)，現(xiàn)在亦復(fù)如是，至于在哪里，有緣自會。問：佛教修到能夠入定時講究“閉關(guān)”，與道教的“閉關(guān)”有何不同？答：“閉關(guān)”亦是常事，平常日用即是“閉關(guān)”。沒有區(qū)別，是你自己分別的，“閉關(guān)”全真教叫“坐缽”或“坐環(huán)”，或“居環(huán)墻”，自有道理。問：為何古代有很多神仙，到了近

9、代卻鮮聞某人得道成仙？答：祖師悲心關(guān)懷眾生，只因我人妄心求取，難得聞受教化?！皻v劫度人”是仙道自然之理，現(xiàn)世劫難正切，因此至誠者自可得遇得聞。問：聽說終南山五百多位住山修行人，每人每月八十元供養(yǎng)，都由香港一位大居士造冊發(fā)放是這樣嗎？答：那是佛教，道教未聽說。問：你生活來源從哪里來？答：損有余而補(bǔ)不足，常攜竹杖逍遙游。無則街道長展乎，余則有施隨難處。清苦是大樂，末法時期，各有所好，各有緣生。問：你住山不覺孤獨(dú)嗎？比如每逢佳節(jié)，山下花花世界，熱鬧非凡，一人住山獨(dú)坐對清影，情何以堪？（我提問時道士神思悠遠(yuǎn)，望向門外的青山，很久落筆回答）答：“鄰國相望，雞犬之聲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甘其食，美其

10、服，安其居，樂其俗?！薄敬蟮罒o形】全真庵道士長于嶺南，曾經(jīng)學(xué)習(xí)氣功，十多年前他出家于華山玉泉院。在那里，他跟著師父修道十多年。后來到了這里，他帶我去看他開始來到這里住過的茅屋，那是個四面走風(fēng)的屋子，不同于曠野它只是有個頂而已。那是山民以前遺棄的，后來他自己動手建造了這個茅屋，茅屋頂上是茅草和木頭，木頭被用樹藤綁在了房子的檁條上。炊煙從廚房蘆葦桿編織的天窗里出去，鳥鳴從天窗里進(jìn)來。他已經(jīng)在這里住了三年，決定止語十年體悟大道。他說在華山東峰對面的王刁嶺，有道士在住山洞，可以去碰碰運(yùn)氣看看能否得遇。我想問他的師父是誰，他只是告訴我道都是有師承的，道門中獨(dú)特的傳承，非世人所能知。當(dāng)你真心求道時師父會來

11、找你，至誠感通，關(guān)鍵在自己平時用什么心?！救驸粥従印课覀冊诩埳蠈υ挘ь^時已經(jīng)到吃飯時間了，他說該去燒飯了，復(fù)又讓我去看茅屋旁的鳥巢。那個鳥巢建在樹枝的最中央，這棵樹不是很粗，山上的風(fēng)很大，鳥巢在風(fēng)中像一只風(fēng)箏，看著讓人擔(dān)憂。一會兒飯就好了，放在院子里的凳子上，板凳是砍柴用的樹墩。午飯是面條，道士的面條搟得異常勁道，調(diào)料里沒有鹽，鹽罐里也見了底，我們以吃米飯的方式開始吃面條。炒菜是道士自己種的萵筍，味道極好。道士看我飯量大，又給我單獨(dú)加煮一把掛面，結(jié)果我很慚愧地吃剩了，我想我是太貪婪了。吃完飯，道士帶我看鳥巢，講了他的這個鄰居的故事：精品.“這只喜鵲為了筑巢，花了半年時間還未搭上一根枝，所有

12、枝都試過，就是搭不上?？赡芤?yàn)檫@個椿樹旁枝太少了，樹枝又非常光滑，若在別處是很容易的事。（它為何不選擇別的樹去搭，我想這是這只喜鵲與道士之間的秘密）。到去年過年后終于搭上了，不到十五天已經(jīng)大體完工了，第一步就這樣難，我們搭庵修道也一樣?！背泊詈昧耍灿行▲B了，在地震的前一周，鳥突然又開始搭巢加固。他帶我去看這只喜鵲搬的樹枝，順著他的手我看去，在那個巢下面又搭了幾根拇指粗的樹枝，這些樹枝比喜鵲身體重兩倍不止，想象不出喜鵲是如何做到的。道士說，人不如鳥，人若能有此專一之心，何事不辦？【“無心石”】下午，道士在茅庵中打坐，見院子里有砍刀，柴已經(jīng)燒完，我便從門外拉來幾根樹枝，開始劈柴。我的身邊是那塊擋

13、在門口的大石頭，道士說這塊石頭叫“無心石”。這是地震前一周移下來的，很平坦的地面但三個人移到門口怎么也移不動了。地震后，見本來要將石頭移到的位置被震開了個大縫。如果當(dāng)初把石頭移到那個位置，石頭豈不滾下河谷里去了，石頭有心無心？【三個水池】隨道士去菜地拔草，草長得與菜一樣高，菜地邊是三個水池，飲水就從這里取來。這三個水池品字形分布，上下錯落。最上面的水池，有溪水從草叢中滲過來，水質(zhì)清澈，能透視池底，水池周圍沒有雜草，水中沒有任何蟲子。第二個水池低一些，第一個水池的水流滿自溢，流入其中。第三個亦如是，不同的是水質(zhì)依次不同，第二個水池中有幾只蝌蚪，第三個則更多，我問道士這水池有何玄機(jī)，他拿來一把鋤頭

14、放在第一個水池里開始攪動，水旋轉(zhuǎn)起來，過了一刻渾濁的水逐漸變清澈，恢復(fù)如初。道士告訴我，這三眼泉猶如人身中上（神）、中（氣）、下（精）三丹田?！練w 去】太陽收起翅膀，夜色開始進(jìn)入山谷，道士開始在院子里走動，他揮舞著手，抬腳，舒展手臂，像要飛翔，又像在散步、在舞蹈，他的動作很優(yōu)雅，如是往復(fù)。我想他在行太極拳。夜色徹底落下來，人似乎掉進(jìn)墨汁里了，茅屋里沒有點(diǎn)燈，我們各自晏坐。第二天早晨，我在滿山的鳥鳴聲中起床，我想道士平時不用依表看時間，就在這鳥聲和花香中與草木一起醒過來。他的蚊帳非常狹小，或許每天夜里他都是這樣打坐的。早飯是在瓦罐中煮出來的玉米紅薯粥，瓦罐下的爐子通向火炕，柴火的煙都進(jìn)入炕里變成

15、熱量。雖然我向來排斥喝粥，但這粥被我喝得干干凈凈，就差去舔碗底了。吃完飯，披上了掛在門背后的蓑衣和超大的斗笠，于是我變成了一個“盜版”的隱士。他說這附近還有一位道士也在止語，我順著他的手指看去，滿目青山，除了清風(fēng)過處，林海如潮，什么也看不到。他建議不要去打擾為好。我會意道別。臨走，道士送我一雙芒鞋，祝愿我腳踏實(shí)地，一步一步走，如此腳下會生起光明。又送我一句話：精品.如嬰兒，看見什么不加意識分別，即是真。是日所見所聞皆非道，不必在意。遇隱士于清流邊涼水泉是一個地名，它用一條山泉做了自己的名字。這條清流日夜流淌在隱士的茅蓬旁，繞過茅蓬，從茅蓬的后院流出去。這個茅蓬規(guī)模比較大，山門左右各有磚木結(jié)構(gòu)兩

16、層僧寮和三間大殿。大殿的隔壁是大道師父的茅蓬。這里曾經(jīng)是一座村廟，以前演理師住在太興山的伏藏谷，村民們蓋了這座廟請他來看廟。每年，這里會定期舉辦廟會，山外的村民會將院子的兩層樓住滿。現(xiàn)在它空著，上面沒有門窗，木頭的樓板年代比較久遠(yuǎn)了。演理師睡覺的地方是用木板擋了一下掛了一個布簾，同樣沒有門。我不知道冬天當(dāng)這個山谷里落滿雪的時候，他是如何度過的?，F(xiàn)在他在這里已經(jīng)住了五年了，如果有一天山民不讓他在這里住，他就再去別的地方。十多年前出家后，他去了藏地的五明佛學(xué)院，在那里住過一段時間。在藏地，為了表示對佛法的崇敬，他燃掉了自己的食指?，F(xiàn)在他的左手上少了一根，他說看別人燃他也就燃了，手指燃燒起來的時候也

17、沒怎么疼，疼得已經(jīng)麻木了，別人為了自己的信仰可以舍棄生命，他可能做不到舍掉這條命，舍棄一根指頭又算什么，色身只不過是個假象而已。他是一位愛笑的和尚，他的笑聲比他的話語豐沛，談話不時被笑聲打斷。他的語言很清新，而又有質(zhì)感，他的笑聲與院子里的泉水相互落差回蕩在空氣中。天色將晚的時候他煮了面條端上來，這碗面條量太大了，吃得我感覺氣都不順暢了。吃完飯，我們坐在大殿的臺階上盤腿而坐，我占了他的大棕毛蒲團(tuán)，演理師在小凳子上跌坐。天上出了星星，夜風(fēng)落在大殿上，樹葉如潮水起伏。演理師披上了他從藏地帶回的藏紅色大袍，我圍上被子。演理師說他平時晚上就在臺階上合衣而眠。冬天的時候，夜晚坐在這里，幾十里以外的說話聲，

18、這里聽得很清楚。演理師說：所有事物都是妄想先行，先有意識后有物質(zhì)，比如現(xiàn)代科學(xué)證明樹葉先有一個葉子的輪廓在虛空中形成，之后葉子才長成那個形狀，那個葉子的形狀其實(shí)是之前就產(chǎn)生了的一個幻像?，F(xiàn)代的物質(zhì)這么發(fā)達(dá)，為何人卻覺得壓抑難受？因?yàn)閲@人類的都是非自然的物質(zhì)，都不是自然生長的了，比如屋子，古人只用木頭和石頭，現(xiàn)在卻全是人工的物質(zhì)化合的材料建筑。關(guān)于生死、人有無輪回？演理師說：追尋生命的第一個瞬間，你的這個生命總有過去，生命輪回的道理是：如果沒有前一個哪來后一個，生死猶如昨天、今天、明天，像這樣體悟生命的輪回，道理就簡單了。人們面對死亡總是無形的恐懼，其實(shí)死沒有什么可怕的，小孩子都怕打針，其實(shí)打

19、針沒有那么可怕，你要小孩子不要怕，那不可能，實(shí)際上這都是心理在作怪。死亡猶如一個黑暗的屋子，如果你熟悉它的內(nèi)部，那么就不怕了，生死的道理就是這樣，我們要克服自己對死亡的恐懼。在這個山谷，能看見的東西太多了，特別是到冬天的時候。關(guān)于這些他不太愿意多說。到了冬天，大雪封山，這山里見不到一個人影，寂靜極了，雪圍困著寒冷的茅蓬，我想象著住山人與自己的影子為伴，聽著自己的呼吸聲打坐，窗外雪落下來，山中更加空靈，讓一切東西迷失了方向。但夜晚卻能真切地聽見有人來敲門，或聽見有人在說笑。多年前，演理師住在五華洞，時值冬天。大雪封山，他在洞內(nèi)打坐，聽見門外有響聲，似有腳步由遠(yuǎn)及近，他心里打了個妄念，想這樣的雪天

20、動物也要避風(fēng)雪，如果它進(jìn)這山洞，自己在這打坐不方便，洞旁邊還有一小洞，如果它能找見，那里是可以避一避。正這么想的時候外面的來客似乎能通他的心念，腳步就移到路邊的小洞邊去了。第二天，風(fēng)住雪停，門前雪地上有腳印大如盤子，看得出是兩條腿的動物，腳步間距有一米多，在這么高的山梁上一般很少有動物。演理師當(dāng)年在太興山伏藏谷住山時，常聽到擊鼓聲，時遠(yuǎn)時近，聽很多在那里住過山的人說，一到臘月能聽到天鼓鳴響，聲音如何生起不得而知。山中的境界尤其多，人在境界里內(nèi)心潛在的習(xí)性和污濁會出現(xiàn)，對修行人構(gòu)成障礙，這是禪病之一。沒有定力，沒有恒心要么被帶入境界，迷亂心智修道不成反成癲狂，這是很遺憾的事，在這山中出問題的不在

21、少數(shù)。夜色在眼前淡下去，天色亮起來，講了一夜故事的演理師困了，爬在臺階下放滿經(jīng)書的書桌上打盹，我開始裹著被子昏睡，這時已經(jīng)快四點(diǎn)了，天色將明。早上我在鳥鳴聲中醒來，演理師已經(jīng)起來做早飯了。他指著屋檐下大約三尺的一個檐縫讓我看，那里有一條大蟒蛇，是他和鄰居大道師父共同的鄰居，它一直在屋梁上。有一次，它在大道師父的屋梁上露出胳膊粗的一點(diǎn)尾巴，演理師推測說它可能有一丈多長。又有一次，演理師在屋檐下讀書，它就在書桌上面的檐隙里吹氣，那個氣吹的呼呼響，好象一個委屈的人的喘息，但它始終不肯以全身示人。鳥翅之上的大臺興慶寺十多年以前，美國漢學(xué)家比爾波特曾經(jīng)來到這里尋訪隱士，那時繼誠老和尚還住在這里。當(dāng)時的路

22、從寺院里穿過，從大殿后面的大石頭下面出去了，那里有一個土木結(jié)構(gòu)的小騎樓，從那里出了興慶寺，前面是神仙場和龍脊。后來，來到這里的慧堅(jiān)師父將后山的門用柴垛堵上了，在山崖的東面用水泥板重新修了一條棧道?，F(xiàn)在興慶寺的山門孤獨(dú)地立著，院子左右都是懸崖，省去了圍墻。在正午時分，我和大道師父來到了興慶寺，慕賢師父為我們開了門，他是這里唯一的一位常住師父。大殿的佛像后是一個側(cè)門，從那里進(jìn)入到興慶寺的后院。寺院的木質(zhì)的閣樓能住不少僧人，后殿的門鎖著，正是慕賢師父的午齋時間，我和大道師父都沒有餓意，我們坐在一邊，喝著他的用雨水煮的鐵觀音，欣賞他吃飯。他坐在棕皮蒲團(tuán)上吃得太香甜了，他吃面條就著碧綠的蔬菜，清脆的咀嚼

23、聲像是優(yōu)美的伴奏，這樣一個簡單的午餐被他吃得生起了風(fēng)聲。他說：“你看我在這里吃得很簡單，但是很甜美，營養(yǎng)并不會缺乏，我的菜都是我自己種的。我在這里很自在，我需要的很少，每個月只需要一點(diǎn)點(diǎn)糧食，不用多余的東西，我的心上也沒有事情。我住在這里就是吃飯、打坐、念經(jīng)、睡覺。這些就是我生活的全部?，F(xiàn)在種了吃不完的菜，每天快要全部圍繞吃飯過活了。住山圍繞吃飯要用去很多時間，糧食要背上山，做飯要用去大量的時間?！弊∩揭袑χ稳说姆椒ê蛯χ巍胺侨恕钡霓k法。一天深夜，有一伙人敲門進(jìn)來，在寺院里行為不端，他上前干涉，他們叫囂著要燒寺院。寺里只有他一人，他說你們隨便，出家人無所畏懼。對于非人，他倒沒有碰見過。精品.

24、他認(rèn)為一切魔障都是自己起心動念招來的，先做到自清其意，對于無始輪回以前的宿親怨主，如果來找麻煩那也任其自然，怕也沒有用。人總是怕失去這個皮囊，如果你的道德好，護(hù)法天龍會保護(hù)你，如果連他們都不護(hù)持你，那就是你自己的問題了。最重要的問題就是自己容易放逸。在寺院有人約束，但在山上自己管自己，容易放逸。因?yàn)樵缟侠掀鸩粊?，睡得太舒服了，他臉上光鮮，大約三十多歲。十多年前，他離家后到了揚(yáng)州高冥寺。幾年以后，又從那里去了藏地的五明佛學(xué)院，在五明佛學(xué)院他學(xué)習(xí)了因明，因明幫你深刻認(rèn)識一切，任何一種事物都應(yīng)該以正量來衡量，在此過程當(dāng)中，駁斥非理、謬論、邪見，也即以正理來判斷所知，用現(xiàn)代的語言也可說是邏輯推理學(xué)。色

25、法在心法在，有境有心，有心有境，諸法自性諸自性都是表月指，最終指向根本自性。悟道由此開始。他說一切都有因緣，出家人今天住這里，明天可能就在別的地方。雖然目前這個地方很破敗，但是他不會刻意地去修建。對于修行來說，住在何處都一樣，修建道場是祖師慈悲，寺院的修建是表法。對于自己來說，他只想將更多的時間用在修行上，修廟如果因緣成熟了自然會有人來修，這個不能求得。這些年來，他不斷地在不同地方出現(xiàn)，平時不會與家人聯(lián)系。其實(shí)做父母的對子女要求很少，他們只希望子女好?，F(xiàn)在他覺得也不錯，如果自己不出家，父母年齡大了還得為自己花錢結(jié)婚，買房子，然后帶孩子。現(xiàn)在他就過得很好，至少不再拖累他們了。當(dāng)他們或許忘記自己還

26、有這個兒子的時候，他出忽意料地問候他們。父母親人，他們遲早都會離開這個世界。而他只是早一點(diǎn)離開他們。他對我說：“如果你要出離世俗，要盡早，當(dāng)然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家了這個不說。假如你出家，不出一年半，你的愛人會重新找到合適的人過下去，他們不會因?yàn)槟愣股钔Ｏ聛?。?dāng)然如果你要離開，最好找一個陌生的地方，不要被他們知道，在那里重新開始你的生活。”聽過一句話嗎：“人生一場夢，人死夢一場，夢中身富貴，夢醒在窮鄉(xiāng)，日日在做夢，不覺夢黃粱，夢中若不覺，枉做夢一場?！彪[士已去簞瓢在從龍口茅蓬的門前上去是觀音洞的山頂，往西望去是雪瓦山的最高處。義凈師講：民國時，有天然比丘尼住山，她后來就在山上的山洞里坐化，并成就了

27、肉身不壞，人們稱她為天然尊者。文革中紅衛(wèi)兵上山，將她的遺體推下山崖，人們?nèi)ド窖孪抡覅s再也找不見了。唐朝時，那里曾住一位僧人。大雪封山前山上的糧食快吃完了，弟子要下山去打禪七，師父叮囑米只剩下兩碗了，禪七打完不要停留，帶些糧食上來。徒弟下山后打完禪七，雪就封山了，山下的寺院留他住下，打算等來年開春雪融之后再上山。第二年春天，冰雪融化，山路重新可以攀登的時候，弟子這才想起師父下山的囑咐，想來師父只剩兩碗米，已經(jīng)過去幾個月了，師父肯定已經(jīng)餓死了。弟子號啕大哭，帶上幾個山民上山準(zhǔn)備給師父料理后事。上山以后看見師父正在山上掃路迎接他，再一看米竟然還剩一碗半。老僧說見大雪封山送糧無望，就一天煮一粒米充饑，

28、度過余年。我登上觀音洞的山頂，拍了一張龍口茅蓬的照片開始往山谷里走，穿過似乎有人跡踩過的灌木叢，爬上了通往雪瓦山的山徑。山上有兩塊大石頭，石頭下面有一茅蓬，茅蓬門大開著，有生銹的引磬和已經(jīng)破碎的鍋。院子里的草長得很軟，四處生著野花，轉(zhuǎn)過茅蓬有一個狹長的深谷。這個深谷是兩塊巨石的縫隙，那里有個水池，池上的石頭潔凈發(fā)白，石頭像一個大蒲團(tuán)。三面是山谷，風(fēng)從三面來，石頭上不著一塵，它竟比我的衣服還清潔。我坐上去，影子印在上面，對面青綠的山像透明的山水畫，帶著水氣絲絲浮動在眼前，我想將它拓在我的靈魂里帶走。一位老僧在我身邊打坐，山洞里篝火紅如梅花，周圍春草、夏雨、秋云，冬雪，樹木在風(fēng)中禪定，石頭于枯木上

29、敲木魚，我在這里不知道坐了多久，起身一時不知道自己從哪里來，往哪里去。四顧時一切都變成了金色，一朵蓮花一樣的云起伏在龍口茅蓬后面，我調(diào)了幾次焦距都沒能將它裝在相機(jī)里。于是便從山道上反身退下來，走這樣的山路才叫走，一步一念，少一念就可能失足滾落。修道的路卻比這更兇險。下了山身上的汗被山風(fēng)一吹，我覺得身體被山風(fēng)染透了顏色，現(xiàn)在是夏天，如果是秋天的話可能是火紅的吧。赭色的天空中，山像雕刻出來的。大臺的興慶寺有地方借宿，我重新回到那里，在夜暮中敲開了興慶寺的大門。打坐之后，我在慕賢師父給的蠟燭下誦完經(jīng)倒頭就睡。房梁上的老鼠也許很久沒親近過訪客了，它們很興奮，在上面跳了一夜的舞，而且還有伴唱。我管不了那

30、么多了，誰也不能將我從床上拽起來。第二天看完日出，我坐到齋堂里拉起了風(fēng)箱?；鹛晾锏幕鹣裱┑厣系拿坊ǎ覊m洋洋灑灑飛起來，變成了雪花一樣的白，一會落滿了我的眉毛。這里海拔1800多米，水很難燒開，吃飯是件不容易的事，慕賢師父執(zhí)瓢下廚，不久，我吃到了他親手種的碧綠的菜和他做的雪白的面條。精品.云的鄰居獅子茅蓬獅子茅蓬是終南山眾多茅蓬中的圣地，當(dāng)年虛云老和尚在獅子巖下搭茅蓬，這里下山取水太遠(yuǎn)，只有化積雪飲雨水，食物是種的洋芋，每年種三百六十五棵，每天挖一個棵，結(jié)多少就吃多少，隨緣而食。他的床板只有三尺長短，想來他幾乎不怎么睡覺。在這里，他坐看對面嶺上云來云去而虛空不動，以此自號“虛云”。一年臘月虛云

31、老和尚洗洋芋下鍋，柴火點(diǎn)燃禪坐，準(zhǔn)備等煮熟了再吃。茅蓬外萬山積雪，山風(fēng)徹骨，他身心清凈不覺進(jìn)入禪定。第二年正月初六，附近茅蓬的戒塵法師、月霞法師及復(fù)成法師等來給他拜年，到茅蓬跟前，只見雪地上老虎足跡印滿了，失聲叫到老和尚被老虎吃掉了吧？進(jìn)門一看老和尚仍在定中，叫幾下沒有反應(yīng)便敲引磬為他開定，出定后大家問用過齋沒？老和尚說剛才煮的芋頭應(yīng)該熟了吧，大家揭鍋一看芋頭發(fā)的霉已經(jīng)長到一寸，計算時間二十多天已經(jīng)過去了。對于這段時光他曾經(jīng)賦詩：秦山雪里夢驚回，撥盡寒爐不見灰。者片冰心誰領(lǐng)略，陽回春信自開梅。虛云老和尚的舍利塔下有兩座茅蓬，一座是本虛禪師的，另一座是他弟子的。我正好趕上吃晚飯，晚飯比較豐盛，米

32、飯和燒土豆，還有青翠的黃瓜，菜都是師父自己種的。本虛禪師清瘦而單薄，但他的目光清澈而淡定。聽一位居士說，本虛禪師以前在這破舊的茅蓬中打坐時，從山上滾下來一塊巨石砸破了后墻，他沒有動，那塊巨石就在他貼身的地方停下了，第二天清早他才搬出了破損的茅蓬。飯后下起了小雨，本虛法師帶我參拜了虛云老和尚舍利塔。舍利是從云居山請來的，本虛禪師發(fā)動居士、僧人集資建造了這座塔，它將永遠(yuǎn)與這滿山的樹一起站在這里，以后還會有更多人來這里參拜。嘉午臺后山名為獅子山，山體如一只雄師蹲臥，茅蓬后是獅子巖，高數(shù)丈左右。虛云老和尚的獅子茅蓬以前是依巖石搭建的，本虛禪師來到這里的時候茅蓬已經(jīng)廢棄，于是他們在原址上修建了現(xiàn)在的茅蓬

33、。在茅蓬后面，本虛禪師指給我看當(dāng)年虛云老和尚茅蓬在巖石上搭建留下的痕跡和被煙火熏黑的石壁。半個世紀(jì)以前老和尚還住在這里，風(fēng)云變幻，一切都變了模樣，只有這山巖還是以前的巖石，不過那白云還是老朋友，它們現(xiàn)在是本虛禪師的鄰居。在一個連綿秋雨天，我又一次來到獅子茅蓬，我將這個山谷的路程想象得太簡單了，當(dāng)我手腳并用在雨中爬上獅子茅蓬時，天色已經(jīng)變成了黛色，我的鞋子被露水打濕了。見到本虛禪師我長出了一口氣，他正在聽半導(dǎo)體廣播里直播的中國精品.“神七”上天的報道。我在火塘邊烤干了鞋子和褲腿，本虛禪師的弟子用一個小盆為我泡了滿滿一盆泡面，我將它吃得一點(diǎn)不剩。這一次我終于可以從容地坐下來與他詳談。十三年前他剛來

34、到這里的時候，一位隱士在這里住，虛云老和尚的舍利是那位隱士從云居山請來的，他將這里留給本虛禪師便去云游了。那時的茅蓬是虛云老和尚當(dāng)年住過的，在虛云老和尚離開這里以后的半個世紀(jì)，這里幾乎沒斷過修行人的身影。圍墻是以前的，但屋頂已經(jīng)由茅草換成了瓦，當(dāng)時茅屋四面漏風(fēng)漏雨。第三年冬天，雪落了齊腰深，萬山寂靜，山谷里竟然爬上來一隊(duì)人，其中一位年齡很大的老人一見他就哭起來。那位老人說自己生了絕癥，生命何時結(jié)束已經(jīng)知道，但一場夢將他的命延長了。在夢里，一位僧人為他摩頂治好了病，他很感激問僧人住在何處，僧人回答終南山獅子茅蓬。幾天以后病果真去除了，他向出家人打聽后知道，在終南山深處真有個獅子茅蓬。他終于找到了

35、，老人說夢中僧人的相貌就是本虛禪師。看到這里這么艱苦，老人又一次哭了，后來他帶領(lǐng)眾人翻修了這個茅蓬，并重修了虛云老和尚的舍利塔。在虛云老和尚舍利塔下有一間閉關(guān)房。半年前，來這座關(guān)房閉關(guān)的修行人從來沒有斷過，現(xiàn)在這個閉關(guān)房住著貓居士的一家。當(dāng)我進(jìn)入關(guān)房的時候，從炕上的被子里鉆出來兩只大貓，它們打量著我，神情孤傲，它們共同有十個孩子。這半年沒有人上來閉關(guān)，這里就成了它們的地盤，本虛禪師親自為它們護(hù)關(guān)，中午的時候本虛禪師為貓居士一家端去食物。本虛禪師的弟子圣德還收了一些山中的異類居士，它們冬天大雪之后才來這里化緣，它們中間有喜鵲、鴿子和老鷹等。松鼠居士的法號叫安心，它們是一群，大清早蹲在窗外敲玻璃窗，吃食的時候排著隊(duì)。老鷹即使在冬天也不會來這里傷害小動物。本虛禪師說，實(shí)際上人七天不吃飯是餓不死的，吃飯也是人的習(xí)氣之一。人只要念頭清凈，所需要維持生命的食物一點(diǎn)點(diǎn)就夠了。在饑餓的前三天想要吃東西的念頭太強(qiáng)了，將它壓下去就好了，過了三天以后就沒有吃東西的念頭了，人也精神多了，心再沒有雜念，雜亂的念頭升不起來，再往后身體感覺都很輕松。雖然七天不吃東西但排出體外的卻是留在身體多年的雜物，比如小時候吃進(jìn)身體里的不易消化的東西都給剔除出來了。人的身體也是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