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明刻本增補《玉臺新詠》的價值

1、試論明刻本增補?玉臺新詠?的價值【內(nèi)容提要】明代增益?玉臺新詠?實際上是對原書的一種承受行為。增補本充分回應(yīng)了原書的編輯旨趣。補選篇目某種程度上起到了補原書之遺的作用。某些詩人的補入可以引發(fā)我們對梁代文壇的重新考慮。增益行為也反映了中晚明士人的審美趣尚。這確實是?玉臺新詠?承受史上值得關(guān)注與闡釋的現(xiàn)象。【關(guān)鍵詞】?玉臺新詠?明刻本增補價值?玉臺新詠?是徐陵所編，成書于梁代的一部詩歌總集。由于它專收言情之作并大量收錄梁代宮體詩的性質(zhì)，故而正統(tǒng)文人以“淫艷目之，貶斥之聲不絕于耳。清紀容舒?玉臺新詠考異序?云:“六朝總集之存于今者，?文遜及?玉臺新詠?耳。?文遜盛行，?玉臺新詠?那么在假設(shè)隱假設(shè)顯間

2、，其不亡者幸也。道出了產(chǎn)生于同一時代的兩部總集的不同命運。?玉臺新詠?之不亡，很大程度上幸賴明代刊刻家不遺余力的刊櫻現(xiàn)存?玉臺新詠?傳世版本，除一部唐寫本殘卷外，最早的就是明刻本了。一個值得注意的現(xiàn)象是，某些明刻本對原書進展了增補。對此，謹守樸學(xué)之風(fēng)的清代學(xué)者已經(jīng)作了訂正。對于明刻本增補?玉臺新詠?，歷來評價不高，清人謂之“竄亂臆改惡習(xí)，頗多貶義。然而，假如我們認真分析與考慮明刻的增益行為，便會發(fā)現(xiàn)這種行為固然干擾了后人認識徐陵編本原貌的視線，但是增益實際上亦是對原書的一種承受。明人用這種特殊的方式表達了他們對?玉臺新詠?內(nèi)容體式風(fēng)格的理解。本文的著眼點不在辨析版本的優(yōu)劣，而是將明刻增益?玉臺

3、新詠?當作一種文學(xué)現(xiàn)象來認識，倚重文本分析，發(fā)現(xiàn)其價值，進而討論明人在?玉臺新詠?承受過程中表現(xiàn)出的審美目光與情趣。一根據(jù)劉躍進先生?玉臺新詠版本考異?一文的梳理，?玉臺新詠?的版本有兩大系統(tǒng)，一是陳玉父刻本系統(tǒng)，一是鄭玄撫刻本系統(tǒng)。陳本收詩654首，鄭本收詩817首，鄭本增收詩篇多達160余首。從收詩數(shù)量上來看，顯然陳本更接近原貌。陳玉父刻本系統(tǒng)中，最著名的是崇禎六年趙均小宛堂覆宋本以下簡稱趙本。清吳兆宜箋注本一依趙本而將鄭玄撫刻本中增補的局部悉附各卷之后，注明“以下宋刻不收等字樣，這就為我們統(tǒng)計、分析明刻增詩提供了方便，本文的分析即根據(jù)吳兆宜注、程琰刪補、穆克宏點校本，篇目數(shù)量上與劉躍進先

4、生的統(tǒng)計略有出入。其實增補?玉臺新詠?并非自明代始，宋代已露蛛絲馬跡。例如趙本?玉臺新詠?卷九沈約?八詠?詩題下即錄有宋刻原注:“?八詠?，孝穆止收前二首。此皆后人附錄，故在卷末。只是明代增補規(guī)模之大，遠非宋刻能比。明刻本增補?玉臺新詠?的大致情形是:從卷三開場，共增詩179首，其中卷三2首，卷四12首，卷五11首，卷六9首，卷七29首，卷八46首，卷九40首，卷十30首。再從朝代分布來看，計漢代1首，晉代2首，宋10首，齊13首，梁150首左右含江淹、沈約等人入梁前的詩作及庾信入北、徐陵入陳的個別詩作，北齊邢劭1首。其中梁詩約占所增補詩歌的83.8%?？菰锏臄?shù)字透露著生動的信息，它說明明刻本

5、準確地把握了原書詳近略遠的選錄原那么。徐陵?玉臺新詠序?云其編輯工作即是將“分諸麟閣，散在鴻都的“往世名篇，當今巧制搜集起來，但所收“往世名篇與“當今巧制比例明顯失衡，?玉臺新詠?原書自卷五始至卷八共四卷專門收錄梁詩，特別是卷七、卷八兩卷收錄當時在世詩人的作品，此前并無先例。卷九所收雜言詩、卷十所收古絕句中，梁詩都占有絕對優(yōu)勢，因此表達出鮮明的當代性。正如許多學(xué)者認可的那樣，?玉臺新詠?編撰的表層目的是如其序言中所表白的，供后宮“永對玩于書帷，長循環(huán)于纖手，消閑解悶，深層用意那么是以編選選本的方式參與當前追求新變的文壇變革。關(guān)于?玉臺新詠?的成書背景，自唐劉肅?大唐新語公直?即有奉命編撰一說:

6、“梁簡文帝為太子，好作艷詩，境內(nèi)化之，浸以成俗，謂之宮體。晚年改作，追之不及，乃令徐陵撰?玉臺集?，以大其體。但是這段話的矛盾及其與史實的出入使后人一方面姑以小說家言聽之，另一方面又成認其有合理之處，因為“事涉后宮，沒有皇帝或太子的命令、指示，一位文學(xué)侍從之臣決不可能去編這樣性質(zhì)的書。其時蕭綱入主東宮不久，對京師文風(fēng)頗為不滿，其?與湘東王書?云:“比見京師文體，儒鈍殊常，竟學(xué)浮疏，爭為闡緩，玄冬修夜，思所不及，既殊比興，正背風(fēng)騷。這種典雅、板滯文風(fēng)，與蕭綱、蕭繹領(lǐng)銜的荊雍文學(xué)圈的文風(fēng)迥然不同，所以蕭綱一方面大聲疾呼改革京師文體，一方面他確實需要一種配合新變追求的范本，因此?玉臺新詠?之多項選擇

7、梁詩，更確切地講，多項選擇符合其審美情趣的梁詩就是順理成章的事情，顯然有積極配合蕭綱新變主張之用意。趙本?玉臺新詠?收蕭綱詩多達76首，以此確立其新變領(lǐng)袖的地位，是不言而喻的。反觀明刻本增補的詩歌，也以蕭綱詩最多，計33首，其中卷七27首，卷九2首，卷十4首，分布不可謂不廣。位居其次的是蕭衍，增補12首，也與在原書中所居名次相當。趙本?玉臺新詠?收蕭衍詩41首，僅次于蕭綱。就增補數(shù)量而言，梁代詩人可謂占盡風(fēng)流。除二蕭以外，增補數(shù)量位居前排的尚有庾信10首、蕭繹7首、謝朓、沈約、蕭子顯、庾肩吾各6首、湯惠休、王筠、陰鏗、劉孝綽各5首、王融、蕭統(tǒng)、江淹、蕭綸、吳均、王臺卿各4首等人，除湯惠休、謝朓

8、、王融外均為梁代詩人?？梢娫鲅a本充分回應(yīng)了原書追溯歷史的目的正在于關(guān)注當下的編輯旨趣。二從明刻本增補?玉臺新詠?的詳細篇目來看，大多并非蛇足，在某種程度上它確實起到了補原書之遺漏的作用。誠如黃蕓楣先生所言，“此本多于宋刻凡一百七十九章，雖非孝穆之舊，而頗具典型。確定明刻本所增詩歌的經(jīng)典性可以找到如下參照系統(tǒng):一是為?文遜所收者;二是為古今公認的名篇;三是代表著某類詩歌特點的標志性作品。首先，?玉臺新詠?與?文遜選詩存在相重現(xiàn)象，據(jù)吳兆宜箋注本序言所云，“孝穆所選詩凡八百七十章，其入昭明選者六十有九，可見吳氏的統(tǒng)計所根據(jù)的正是明鄭玄撫系統(tǒng)刻本。以享有崇高聲譽的選本?昭明文遜作為參照，無疑可以說明

9、?玉臺新詠?入選詩歌的經(jīng)典性，雖然兩書表達著不同的審美理想與情趣。對于?玉臺新詠?與?文遜兩書選詩相重現(xiàn)象，當另文闡釋，這里要注意的是，增補本?玉臺新詠?補選了同時為?文遜所收的詩篇共五首，即卷三陸機?擬古?二首其一“擬行行重行行，其二“擬明月何皎皎，入?文遜“雜擬類;卷四鮑照?東門行?，入?文遜“樂府類;謝朓?銅雀臺妓?入?文遜“哀傷類;江淹?潘黃門述哀?，入?文遜“雜擬類。這五首詩有三首是系列組詩的組成局部，如陸機?擬古?二首系?文遜“雜擬類所載陸機對?古詩十九首?的模擬之作十二首中的兩首，十二首中趙本?玉臺新詠?卷三選錄七首，而“擬行行重行行、“擬明月何皎皎二首，吳兆宜箋注本注明“宋刻不

10、收，因此，明刻本的增益確有補遺的意義。又如江淹?潘黃門述哀?，為其?雜體詩三十首?中的一首，三十首詩?文遜悉數(shù)收錄，趙本?玉臺新詠?卷五共收錄四首，即?古離別?、?班婕妤詠扇?、?張司空離情?、?休上人怨別?，均屬表現(xiàn)閨情閨怨及宮怨之作，去取一依全書但取言情之作的旨趣。而?潘黃門述哀?一首，模擬潘岳?悼亡詩?，實亦屬此題材，況且趙本?玉臺新詠?卷二所選錄的潘岳?悼亡詩?二首，亦均入?文遜“哀傷類，因此增補江淹此篇愈加顯得符合情理。至于鮑照?東門行?與謝朓?銅雀臺妓?，前者抒發(fā)游子傷別之情，后者借憑吊古跡渲染遷逝之痛，都不以表現(xiàn)男女之情為指歸，入選增補本顯然由于詩中有與女性相關(guān)的某些詞語，如鮑詩

11、之“居人掩閨臥，行人夜中飯，小謝詩之“芳襟染淚跡，嬋娟空復(fù)情。這種情形在趙本?玉臺新詠?中也不稀奇。紀容舒?玉臺新詠考異?卷九在考論張衡?四愁詩?按語中對這種現(xiàn)象有所分析:“蓋此集所錄，皆裙裾脂粉之詞，可備艷體之用，其非艷體而見收者亦必篇中字句有涉閨幔紀氏又援引書中數(shù)例加以說明:“一卷?漢時童謠?以廣眉、半額字而錄。三卷陸機?緩聲歌?以宓妃等字而錄，陶潛?擬古?以美人酣飲字而錄。五卷何遜?贈魚司馬詩?，以歌黛、舞腰字而錄。徐陵采勸斷章取義的方法選錄與艷體無關(guān)的詩歌，或許也是“張大宮體的一個編輯策略。而?文遜錄入上述鮑、謝二人的兩首詩那么更多因情感深沉與意蘊豐厚，符合其“沉思、“翰藻的選錄標準，

12、兩書錄詩的出發(fā)點有別。其次，除了為?文遜所錄的幾首外，明刻本所增詩歌中不乏可堪諷誦的佳作，一定程度上彌補了原書的遺珠之憾。例如卷五補入的范云?思歸?:“春草醉春煙，春閨人獨眠。積恨顏將老，相思心欲然。幾回明月夜，飛夢到郎邊。細膩刻畫了女性相思的心理。有比興:相思如春草春煙般蔓延;有相思的狀態(tài):顏將老、心欲然;更借助夢境將相思之情推向高潮。短短六句小詩，寫來洗練輕巧。鐘嶸?詩品?評范云詩“清便婉轉(zhuǎn)，如流風(fēng)回雪，于此詩可見一斑。另一首補入卷十的?別詩?:“洛陽城東西，長作經(jīng)時別。昔去雪如花，今來花似雪。亦為后世所稱誦。尤其是“雪如花、“花似雪兩句，其巧處不讓岑參名句“千樹萬樹梨花開，被陳祚明譽為“

13、神到之筆，不期而得。補入卷十的張融?別詩?亦值得一提:“白云山上盡，清風(fēng)松下歇。欲識離人愁，孤臺見明月。以風(fēng)光襯托別情，含蓄不荊又如謝朓?春游?之“春草行已歇，何事久佳期，正與其?王孫游?之“無論君不歸，君歸芳已歇相映成趣。其?別江水曹?云:“遠山翠百重，回流映千丈?；ㄖ廴缪?，垂藤散似網(wǎng)。以畫筆點染離別的環(huán)境，清幽淡雅。再如蕭綱?春日?“桃含可憐紫，柳發(fā)斷腸青，將顏色賦予感情;江淹?征怨?代思婦獨白，“何日邊塵靜，庭前征馬還，直啟李白?子夜四時歌?之“何日平胡虜，良人罷遠征。再次，明刻?玉臺新詠?增補了一些代表著某類詩歌特征的作品。它們或許最堪當黃蕓楣先生之所謂“典型。例如蕭綱詩可謂宮體詩的

14、典型，而后世論及蕭綱宮體詩征引頻率最高的幾首詩，如?詠內(nèi)人晝眠?、?美女篇?、?聽夜妓?、?春夜看妓?等，都在明刻增補之列。可見明人對于宮體詩的特征的感受是頗為敏銳的。南朝頗為流行的樂府詩題?三婦艷?，本于漢樂府相和歌辭?長安有狹邪行?，又名?相逢狹路間?，原作詠官宦人家的富貴生活，后半局部因有“大婦織羅綺，中婦織流黃。小婦無所作，挾瑟上高堂幾句涉及女性，固入?玉臺新詠?。清人齊次風(fēng)謂這幾句為“?三婦艷?之根，點明了承繼關(guān)系。但趙本所收以?三婦艷?為題的詩作僅有卷五沈約的?擬三婦?一首，顯然不能反映出這一題材在六朝的興盛及承變情形。顏之推?顏氏家訓(xùn)書證?談及?三婦艷?題材的變遷時云:“古樂府歌

15、詞，先述三子，次及三婦近代文士，頗作?三婦詩?，乃為匹嫡并耦己之群妻之意，又加鄭、衛(wèi)之辭，大雅君子，何其謬乎?頗多指責(zé)之意。從?相逢狹路間?到?三婦艷?，涉及“三婦局部最大的變化是，結(jié)尾兩句由古樂府的“丈人且安坐，調(diào)絲未遽央變?yōu)椤傲既饲野才P，夜長方自私沈約?擬三婦?，一下子改變了詩中的人物關(guān)系，由大家庭的三子、三婦與“丈人的關(guān)系，變?yōu)樾〖彝ブ械囊黄薅c“良人的關(guān)系。這種變化在趙本?玉臺新詠?中通過收錄沈約之作有所反映，而明刻本又增補了吳均、王筠、劉孝綽的同題詩作各一首，一方面將這一題材的盛行情形烘染出來，另一方面也可以從中一睹它們與古樂府的承變關(guān)系。王筠詩云:“大婦留芳褥，中婦對華燭。小婦獨

16、無事，當軒理清曲。丈人且安臥，艷歌方斷續(xù)。劉孝綽詩云:“大婦縫羅裙，中婦料繡文。惟余最小婦，窈窕舞昭君。丈人慎勿去，聽我駐浮云。吳均詩云:“大婦弦初切，中婦管方吹。小婦多姿態(tài)，含笑逼清卮。佳人勿余及，殷勤妾自知。從中可以看出，王筠詩為承，吳均詩為變，劉孝綽詩那么介于承變之間。吳均詩中不僅“小婦獨無事，大婦、中婦亦參加“無事之列切弦、吹管，構(gòu)成一幅頗具藝術(shù)氣氛的家庭享樂圖。?西洲曲?堪稱南朝樂府的絕唱。今人將其與北朝樂府?木蘭詩?視為雙璧。它在意境的回環(huán)婉轉(zhuǎn)，構(gòu)思的細密連接，諧音雙關(guān)的運用，音韻節(jié)奏的美妙等方面集中表達了南朝樂府的風(fēng)格。從內(nèi)容上看，它以一位江南少女的口吻抒發(fā)對江北情郎的思念之情，

17、情調(diào)哀婉纏綿，與?玉臺新詠?的編選宗旨頗為相合。但是趙本?玉臺新詠?并未錄入此詩，不知何故，終歸是個遺憾。增補本補錄入卷五，將其歸入江淹的名下，或許是覺察到其為文人潤色的痕跡。今人認為此詩歸屬江淹不妥，因為“從詩的內(nèi)容到形式均和江淹現(xiàn)存詩作不類11。不管怎么說，明刻本將這樣一首優(yōu)秀之作補錄進來，確實有查漏補缺之益。三與增補詩歌相聯(lián)絡(luò)，增補本比趙本?玉臺新詠?多出了近二十位作者。某些詩人正史無傳，如湯惠休、房篆、庾成師、朱超道等。因此明刻本增補?玉臺新詠?兼具存詩與存人的雙重功能。增補本補入的詩人依卷次出現(xiàn)先后為序計有:卷四虞羲，卷五范云，卷六徐勉、楊皦，卷七蕭統(tǒng)，卷八蕭子云、蕭子暉、蕭子范、蕭

18、愨、庾成師、陰鏗、朱超道、裴子野、房篆、陸罩，卷九湯惠休，卷十劉義恭、張融、邢劭。再依朝代分布而言，除湯惠休、邢劭外，均為齊梁詩人，陰鏗跨梁、陳兩代。在這串不算短的名單里，有兩個名字最使我們感到意外:一是蕭統(tǒng)，一是裴子野。當我們以先入為主的觀念判斷他們的理論主張與創(chuàng)作傾向的時候，他們的名字斷斷不該出如今?玉臺新詠?這部以收錄言情甚或艷情詩歌為旨趣的總集中。徐陵的本意恐怕也是如此，故趙本?玉臺新詠?未見蕭統(tǒng)、裴子野二人詩作。就一般意義上講，昭明太子提倡雅正詩風(fēng)，以“麗而不浮，典而不野，文質(zhì)彬彬，有君子之致12為審美理想。表達著這種理想的范本?昭明文遜，雖不刻意排擠言情之作例如“賦類下專設(shè)“情之子

19、目，“詩類中也有多目關(guān)涉“情的抒發(fā)，但卻言情而有度，輕艷之作罕有收錄。而裴子野更是對宋大明以來“擯落六藝，“深心主卉木，遠致極風(fēng)云的“興副“志弱文風(fēng)憂心忡忡，主張以“勸善懲惡13的文學(xué)功利觀矯治齊梁新變之風(fēng)。所以周勛初先生將梁代文壇分為趨新、折衷、守舊三派，并進而劃分了梁代文人的歸屬:“守舊派以裴子野、劉之遴等為代表，依附在梁武帝蕭衍的周圍。趨新派以徐摛父子和庾肩吾父子為代表，依附在簡文帝蕭綱的周圍;蕭子顯為這一流派的理論家，提出了新變說;他們的宗旨還詳細表達在?玉臺新詠?一書中。折衷派以王筠、陸倕等人為代表，依附在昭明太子蕭統(tǒng)的周圍，劉勰為這一流派的理論家，提出了通變說，他們的宗旨還詳細表達

20、在?文遜一書中。14周先生的三派說產(chǎn)生了廣泛的影響，已經(jīng)成為學(xué)界的共識，后繼論者不過間或以“新變、“通變、“保守等近義詞加以交換而已。然而三派之間真的如此壁壘森嚴嗎?明刻本增補蕭統(tǒng)、裴子野詩入?玉臺新詠?似乎向我們透露了某種否認的信息。況且上引周先生文中提到的不屬趨新派的蕭衍、王筠等人都在趙本?玉臺新詠?中占據(jù)一定的位置:蕭衍之作入選達41首之多，王筠也有7首詩入選明刻本又遞增5首。這是否都在說明新變思潮的強大呢?可以說正是在這股“變的強勁潮流的沖擊裹挾下，折衷派、守舊派中人也會自覺不自覺地參加進來，嘗試“新變的創(chuàng)作。盡管新變派的強大以宮體詩潮的泛濫為標志，但走向新變的過程并不只是新變派與其他

21、兩派抗衡、對立的過程。蕭統(tǒng)的詩歌創(chuàng)作傾向以典正為主流，時人以“典而不野，遠而不放，麗而不淫，約而不儉15評之。然而?昭明太子集?中有艷體詩存在也是事實。除?林下作妓?、?美人晨妝?、?名士悅傾城?、?照流看落釵?等與?梁簡文帝集?互見外，尚有?長相思?、?三婦艷?、?詠同心蓮?、?相逢狹路間?、?飲馬長城窟行?等詩風(fēng)格與入訊玉臺新詠?的詩歌并無二致。故增補本補錄了蕭統(tǒng)詩4首，即?長相思?、?江南曲?、?龍笛曲?、?采蓮曲?等，盡管作者歸屬仍存在爭議，但它們?nèi)胗嵱衽_新詠?畢竟在有限的篇幅內(nèi)為我們展示了昭明太子創(chuàng)作風(fēng)格的另一面。然而當初徐陵編撰?玉臺新詠?為何不錄昭明詩呢?紀容舒?玉臺新詠考異?卷

22、七推測曰:“蓋昭明薨而簡文立，新故之間，意有所避，不欲于武帝、簡文之間更置一人，故屏而弗錄耳。即此一端，斷非后世作偽之人所能意及。紀氏所言徐陵懷有隱衷，不無道理。朱彝尊那么認為徐陵以異于?文遜的方式處理?古詩十九首?的作者歸屬指將其中八首歸在枚乘名下，實際上是以此表示對昭明一派的“微意16。朱氏所言，是從兩派的矛盾著眼，也值得考慮。?玉臺新詠?既然是因蕭綱授意而編，終歸要與?文遜立異，所以盡管它收錄了趨新派之外的蕭衍、王筠、劉孝綽等諸多詩人之作，對蕭統(tǒng)詩的入選卻不能不慎重從事。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明代刊刻?玉臺新詠?卻可以拋卻此等顧慮，按照原書的體例與規(guī)那么沉著操作，因此也就拓展了我們從?玉臺

23、新詠?中認識梁代文壇狀況的視野。至于裴子野詩入選與否理由恐怕要簡單得多。一方面裴子野倡導(dǎo)詩教，理論上與趨新派無共同語言。?梁書?本傳謂其“為文典而速，不尚麗靡之詞，其制作多法古，與今文體異17，蕭綱在?與湘東王書?中批評其作品“了無篇什之美，“質(zhì)不宜慕18，所以徐陵不收其詩原在情理之中。另一方面，裴子野現(xiàn)存詩三首中有兩首詠雪之作，雖說意象、辭藻都比不得趨新派詩人同一題材之作的華艷19，但也褪卻了傳統(tǒng)詠物詩的比興寄托色彩，而沿襲了永明以來的詠物路數(shù)，與他本人所倡導(dǎo)的詩教了無牽扯?！胺鞑萑邕B蝶，落樹似飛花二句狀飛雪之形，倒也生動。末二句“假設(shè)贈離居者，折以代瑤華，頗能啟人聯(lián)想折花贈離人者抑或為女性

24、。所以明刻本將這首?詠雪?補入?玉臺新詠?也談不上牽強。轉(zhuǎn)貼于論文聯(lián)盟.ll.明刻本增補蕭統(tǒng)、裴子野詩入?玉臺新詠?，至少使我們認識到梁代文壇三派本來并不是冰炭不相容的，理論上的旗幟鮮明并不阻礙他們在創(chuàng)作上的“互通有無。事實上，梁代文壇三派之間并非有的論者推想的那樣涇渭清楚。從史料所載來看，蕭統(tǒng)身邊的不少人都與蕭綱、蕭繹集團保持著親密的關(guān)系，詩風(fēng)亦出入兩派之間。位列昭明太子?xùn)|宮十學(xué)士的張纘、陸倕、張率、劉孝綽、王筠等人都有在蕭綱、蕭繹身邊任職的經(jīng)歷，筆墨交往也不少。張率早年為東宮十學(xué)士之一，后追隨蕭綱，任云麾晉安王中記室等職，?梁書?本傳謂“在府十年，恩禮甚篤20。他去世后，昭明太子寫信給蕭綱

25、，稱“其人文筆弘雅尤當傷懷也21。除“弘雅文風(fēng)外，張率尚有4首詩入訊玉臺新詠?，明刻又增補了3首。張纘亦名列東宮學(xué)士，與蕭繹為“布衣之交?梁書元帝紀?載，與蕭綱的來往亦頗親密。蕭綱有?答張纘謝示集書?與之討論文學(xué)，激憤地批評視文章為雕蟲小技的揚雄、曹植“罪在不赦22;?贈張纘詩?那么稱贊其“綺思曖霞飛，清文煥飆轉(zhuǎn)23，正所謂英雄相惜。曾參與?文遜編輯工作深得昭明信任的劉孝綽與蕭綱、蕭繹的親密關(guān)系，詹福瑞先生?梁代宮體詩人略考?24一文已作了詳細梳理，可參考。劉孝綽詩有“雍容的一面，也有不少輕艷之作，入趙本?玉臺新詠?8首，增補本又補錄5首，數(shù)量還是可觀的。裴子野及其同好與其他兩派也多有瓜葛。?

26、梁書裴子野傳?載，與子野“深相賞好的除劉顯、劉之遴等人外，還包括昭明太子門下的殷蕓、張纘等。據(jù)?南史?卷八?梁本紀?，蕭繹所結(jié)的“布衣之交中也包括了裴子野、劉顯、蕭子云、張纘等流派歸屬各異的才秀。而梁武帝蕭衍對各派文學(xué)思想的兼容并包態(tài)度及其創(chuàng)作上的不拘一端，那么直接促成了梁代文學(xué)思想與創(chuàng)作的多元開展25?？傊鲅a蕭統(tǒng)、裴子野入?玉臺新詠?至少可以引發(fā)我們對其詩史價值的考慮。四由于宋刻本的亡佚，明代刊刻對于?玉臺新詠?的存世與傳播的奉獻是不可替代的。趙本歷來被目以善本，增補本的價值卻被忽略。前面通過文本分析初步認識了明刻增詩的價值，下面再從增補?玉臺新詠?所反映的審美風(fēng)氣這一角度作點討論。顧炎武

27、?日知錄?有“竊書、“改書等條目清算明代的空疏學(xué)風(fēng)。在空疏的學(xué)術(shù)背景下，刊刻古籍，隨意增刪，使原書失去本來面目，是明代刻本的普遍缺點26。這也是人們對增補本?玉臺新詠?一直評價不高的重要原因。錢謙益?有學(xué)集?卷四十六?跋玉臺新詠?云:“今流俗本為俗子矯亂，又妄增詩二百首凡古書一經(jīng)庸人手，紕繆百出，便應(yīng)付蠟覆瓿。27可謂鞭撻甚烈。毋庸諱言，以保持原貌這一標準來衡量增補本?玉臺新詠?，這確實是它不容回避的缺陷。增補本的不嚴謹處至少有兩點:其一，補錄作品有些與原書問世時代不符。例如補錄了徐陵、陰鏗入陳、庾信入北后的詩作，據(jù)考有卷九徐陵?雜曲?傾城得意已無儔、陰鏗?侯司空宅詠妓?、庾信?怨詩?家住金陵

28、縣前等。而以北齊詩人邢劭詩闌入梁集，也顯得不倫不類盡管從中可窺北人對南朝詩風(fēng)的模擬，不無史料價值。其二，有些作家作品的補錄未曾顧及原書編者的本意，如蕭統(tǒng)、裴子野等人詩的入眩這些粗疏之處在某種程度上有混淆視聽之弊。但是換一個角度來看，增益行為本身反映了一種文學(xué)現(xiàn)象，它實際上是對原作的一種承受方式。補編者是以自己的目光和思路來把握原書的內(nèi)容及總體風(fēng)格進而補選的?；诖嗽賮砘匾曉鲅a本的價值，未嘗不是件有意義的事情。清人屢以“空疏、“隨意批評有明學(xué)風(fēng)，但這種“隨意也每每使論者可以“各抒心得28，不拘陳述，這尤其符合文學(xué)的承受與欣賞規(guī)律。明代承受?玉臺新詠?有兩個鮮明的出發(fā)點，一是從尊情的理念出發(fā)肯定其

29、內(nèi)容，一是以趨新求異的目光把握其性質(zhì)。詩緣情雖是老生常談，但在明代，尊情卻有著與理學(xué)相對抗的意義。情感與文學(xué)的關(guān)系是有明詩學(xué)所關(guān)注的中心議題，以情作為詩歌的命脈是論者的共識。?玉臺新詠?這樣一部專收言情之作的總集，自然進入他們的批評視野。對于?玉臺新詠?言情性質(zhì)的認識與肯定，集中于嘉靖以來刊刻本的序跋中，尤能見出中晚明士人對此書的青睞。明代評論?玉臺新詠?不僅大膽背離了“陷于淫靡29、“雅人莊士見之廢卷30等傳統(tǒng)偏見，而且在宋本陳玉父?跋?肯定?玉臺新詠?的根底上又有所打破。南宋陳玉父?跋?云:“夫詩者，情之發(fā)也。征戍之勞苦，室家之怨思，動于中而形于言，先王不能禁也。豈惟不能禁，且逆探其情而著

30、之，?東山?、?杕杜?之詩是矣。以此集揆之，語意未大異也。陳玉父確認詩歌以抒情為本質(zhì)，并且援引?詩經(jīng)?證之，以攀附經(jīng)典的方法來抬高?玉臺新詠?的地位，不失為增強說服力的一件法寶。然而陳玉父所言終歸未能超越?詩大序?對“情的限定，故又謂?玉臺新詠?較之?詩經(jīng)?，“發(fā)乎情那么同，止乎禮義蓋鮮矣，然其間僅和者亦一二焉，頗能識得?玉臺新詠?對傳統(tǒng)的突過之處。明刻本所附序跋亦多首先確定詩歌抒情的文體特征，并遠溯詩騷，評判思路與陳玉父如出一轍。如嘉靖十九年鄭玄撫刻本方弘靜?序?云:“夫詩緣情而作也，情莫近乎妃匹之間，故三百篇首?關(guān)雎?寤寐、窈窕，發(fā)乎情止乎禮義，是以知先王之澤，風(fēng)化之本也。與此相照應(yīng)，鄭玄

31、撫?跋?云:“詩本諸民情，始于風(fēng)雅，大備于唐，自茲綺篇濤涌，奇跡星稠，夸古徇今，厥制瓊矣。假設(shè)陵所錄者，開蹤漢魏，斷錦梁塵，雖美韻未備夫?九歌?，清響尚遺乎?三百?。天啟二年沈逢春刻本的序言對“情的渲染至為濃烈:“蓋聞詩本人情，情之所鐘，正在我輩。嗟呼!未免有情，亦復(fù)誰能遺此。此?三百篇?所為作也。沈氏評?玉臺新詠?尊情的意識最為自覺，短短序文中兩次征引晉王戎名言“情之所鐘，正在我輩，將情視為詩歌的命脈，并以此衡量詩歌的高低與選本的高低，指出“宋人以理學(xué)傳之，而詩之脈遂絕。又謂?文遜與?玉臺新詠?選詩的區(qū)別即在“統(tǒng)之所選，大都以氣格勝，竊狹其以選文之法選詩，而未竟乎詩之情也。在沈氏看來，?玉臺

32、新詠?最可稱賞的地方正在于“孝穆以情匯，并認為情的介入是讀懂?玉臺新詠?的先決條件，“世有能解是集之不離乎情者，可以讀是集矣。除了刻本序跋的竭力鼓吹，明代詩論家在對?玉臺新詠?所收詩詳細篇目的評點中，亦多貫徹尊情理念。如?古詩歸?卷七鐘惺對?玉臺新詠?卷九所錄曹植?妾薄命?的批語:“妮妮敘致，不盡情不已。卷十四譚元春評?玉臺新詠?卷八所錄劉緩?敬酬劉長史詠名士悅傾城?云:“此情長留于天地之間，那么人人有生趣，生趣不墜，那么世界靈敏。31陸時雍?古詩鏡總論?評?古詩十九首?其中十二首入?玉臺新詠?“深衷淺貌，短語長情32。馮復(fù)京?說詩補遺?卷二評蔡邕?飲馬長城窟行?:“此詩不出百言而兼該比興，輾

33、轉(zhuǎn)入情。33袁宏道以情語批注?玉臺新詠?，圈點的名句下多見諸如“可憐、“凄然、“情癡34等批語。要之，?玉臺新詠?在中晚明受到關(guān)注，與尊情的批評氣氛息息相關(guān)。如前所述，?玉臺新詠?作為文學(xué)新變理想的范本，求新自然是其所要標榜的重點所在，故名之曰“新詠。對此明人亦能心領(lǐng)神會。趙本?玉臺新詠?趙均?序?云:“昔昭明之撰?文遜，其所具錄，采文而間一緣情。孝穆之撰?玉臺新詠?，其所應(yīng)令，詠新而專取精麗。指出求新尚麗是?玉臺新詠?有別于?文遜之處，堪為對?玉臺新詠?性質(zhì)的準確揣摩。徐陵原序即反復(fù)申明這一選本之新在于淡化文學(xué)的教化功能，而突出其娛樂消遣功能;強調(diào)讀這本詩集，絕無“鄧學(xué)春秋，儒者之功難習(xí)般的

34、沉重，只有如“孌彼諸姬，聊同棄日的閑適。這對于論詩喜談“性靈的中晚明士人而言，極易從中找到精神上的某種契合之處。公安派領(lǐng)袖袁宏道對?玉臺新詠?激賞不已。天啟二年沈逢春刻本所錄其序，生動描繪了他初讀?玉臺新詠?的感受:“清新俊逸，嫵媚艷冶，錦綺交織，色色逼真，使勝游攜此，當不愧山靈矣。竟至于“讀復(fù)叫，叫復(fù)讀，何能已已肆筆批閱，遂爾達曙。袁氏正是在一種“興致蕭疏的心態(tài)下對此書隨意展玩，或許最為契合徐陵所期待的閱讀心態(tài)。故友人陶周望謂“孝穆有同調(diào)矣。袁氏對?玉臺新詠?頗多溢美之詞，遠未臻文學(xué)批評的至境，卻率真地表達了自己的承受態(tài)度。清人關(guān)注?玉臺新詠?不免羞羞答答，精研細考之后，又檢討自己“耗日力于

35、綺羅脂粉之詞，殊為可惜35。明人卻可以率真地表達他們對?玉臺新詠?的癡迷。除了袁宏道的大力表揚，馮舒憶及崇禎二年得見趙本，“欣同傳璧，六人合力抄寫的情形亦非常傳神:“于時也，素雪覆階，寒凌觸研。合六人之功，抄之四日夜而畢。饑無暇咽，或資酒暖，寒忘墮指，唯憂燭滅。36這與清人的冷靜謹重是兩種不同的審美承受心態(tài)。因之明人可以以開放的目光對待?玉臺新詠?，按照自己的理解于意猶未盡處進展增補，以這種特殊的方式參與了對原書的再度創(chuàng)作。這在?玉臺新詠?的承受史上無疑是值得關(guān)注與闡釋的現(xiàn)象。注釋紀容舒?玉臺新詠考異?，四庫全書本。葉啟發(fā)跋崇禎六年趙均刻?王臺新詠?，又見吳兆宜注、程琰刪補、穆克宏點校?玉臺新詠箋注?后附錄，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549頁。劉躍進?玉臺新詠研究?，中華書局2000年版，第4261頁。?大唐新語?卷三，中華書局點校本，1984年版，第42頁。沈玉成?宮體詩與玉臺新詠?，?文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