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講課之詩分南北、情韻和理趣、詩莊詞媚、曲尚諧俗

詩詞曲的趣味之詩分南北——剛直與柔婉剛直與柔婉——詩分南北

早在北齊，顏之推《顏氏家訓·音辭篇》從地理角度指出了這一區(qū)別：“南方水土和柔，其音清舉而切詣(發(fā)音迅急)……北方山川深厚，其音沉濁而鈋鈍(滯濁遲緩)，得其質(zhì)直?！泵鞔铋_先《喬龍溪詞序》也說：“北之音調(diào)舒放雄雅，南則凄惋優(yōu)柔，均出于風土之自然。”清末俞樾亦云：“南北之分，實江、河大勢使然，風尚因之異也。”(《九九消夏錄》)

1/13/20232華中科技大學中文系P2南北地理與文化《北史·文苑傳序》：“江左宮商發(fā)越，貴于清綺；河朔詞義貞剛，重乎氣質(zhì)”。杜佑《通典·樂工》：“梁陳盡吳楚之聲，周、齊皆胡虜之音”。梁啟超《中國地理大勢論》：“長城飲馬，河梁攜手，北人之氣概也；江南草長，洞庭始波，南人之情懷也”?？傊?，南北詩歌風味不同是客觀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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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中國北方以中原為中心，黃土高原的遼闊，西北風的強勁，加上歷來戰(zhàn)亂多，黃河又常泛濫，多所磨難，促成了北人強健的生命意識和慷慨的情感基質(zhì)，以陽剛為美。南方山川秀麗，湖泊明媚，風雨宜人，“雜花生樹，群鶯亂飛”的幽美自然環(huán)境，比北方遠為平靜安寧的生活環(huán)境，生成了南人柔韌的生命意識和細膩綿婉的情感基質(zhì)，以陰柔為美。

1/13/20234華中科技大學中文系P4比較《鄭風·蹇裳》子惠思我，蹇裳涉溱。子不思我，豈無他人？狂童之狂也且!子惠思我，蹇裳涉洧。子不思我，豈無他士？狂童之狂也且!《越人歌》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解讀：這是兩首寫男女約會的詩，但一豪爽潑辣，一纏綿婉轉(zhuǎn)。這兩首先秦的民歌，已鮮明顯現(xiàn)出南北風格的差異。1/13/20235華中科技大學中文系P5南北詩風的差異，在南北朝樂府詩中也甚為明顯。南朝樂府今存四百多首，絕大多數(shù)是情歌。北朝樂府數(shù)量少得多，但內(nèi)容卻廣泛些。即使都是情歌，南北間也存在柔與剛、艷麗與質(zhì)樸、纏綿蘊藉與率直明朗的區(qū)別。如：《子夜歌》長夜不得眠，明月何灼灼。想聞歡喚聲，虛應空中諾。北朝樂府則不同，同是寫盼望約會，《地驅(qū)樂歌》卻是：月明光光星欲墮，欲來不來早語我。1/13/20236華中科技大學中文系P6賞析《作蠶絲》春蠶不應老，晝夜常懷絲。何惜微軀盡，纏綿自有時。北朝樂府《捉搦歌》誰家女子能行步，反著夾褝后裙露。天生男女共一處，愿得兩個成翁嫗。解讀：一個柔情絲絲，柔腸寸寸，如此柔軟如絲、婉轉(zhuǎn)纏綿；一個一言而決，直捷了當風格明朗剛健。1/13/20237華中科技大學中文系P7北朝樂府內(nèi)容更廣泛

最著名的如：《敕勒歌》敕勒川，陰山下。天似穹廬，籠蓋四野。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解讀：全詩大筆勾勒，氣象恢宏，風格蒼勁豪邁，典型地體現(xiàn)出與南朝樂府柔婉美不同的剛健美，被后人贊為“千古絕唱”。1/13/20238華中科技大學中文系P8“俗謠俚曲”與南北差異元代散曲家中，新疆維吾爾族作家貫云石，號酸齋，江南浙江嘉興作家徐再思，號甜齋，兩人齊名，人們把他們的作品結(jié)集，合稱《酸甜樂府》。朱權(quán)《太和正音譜》指出“酸甜樂府”的區(qū)別：“貫酸齋之詞如天馬脫羈”，“徐再思之詞如桂林秋月”。1/13/2023華中科技大學中文系P99賞析：貫云石〔清江引〕《惜別》

若還與他相見時，道個真?zhèn)魇?。不是不修書，不是無才思，繞清江買不得天樣紙。徐再思〔折桂令〕《春情》

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飛絮，氣若游絲。空一縷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癥候來時，正是何時？燈半昏時，月半明時。解讀：這兩首散曲都抒寫離別相思深情，但一質(zhì)樸強烈，率直爽朗，一婉轉(zhuǎn)深摯，纏綿低回，明顯有剛直與柔婉之別。1/13/202310華中科技大學中文系P10

最能體現(xiàn)貫云石豪放風格的，還是他的言志述懷之作：〔清江引〕棄微名去來心快哉，一笑白云外。知音三五人，痛飲何妨礙？醉袍袖舞嫌天地窄。1/13/202311華中科技大學中文系P11如果說貫曲是擺脫功名羈絆后的豪縱狂歌，生活于杭州的呂止庵此曲則是擺不脫功名羈絆的哀婉悲嘆。如：呂止庵〔后庭花〕

功名攬鏡看，悲歌把劍彈。心事魚椽木，前程羝觸藩。世途艱，艱聲長嘆，滿天星斗寒。1/13/202312華中科技大學中文系P12貫呂比較

情調(diào)風格上，貫曲豪邁，呂曲悲沉；表現(xiàn)手法上，貫曲爽直，一瀉直下，呂曲婉曲，深郁盤結(jié)。真不愧“貫酸齋之詞如天馬脫羈”，與之相比，呂止庵之曲則完全呈現(xiàn)出另外一番景象。1/13/202313華中科技大學中文系P13南派與北派王驥德《曲律·雜論（上）》指出：“北之沉雄，南之柔婉，可劃地而知也?！薄氨比斯て?，南人工句字。工篇章，故以氣骨勝；工句字，故以色澤勝?！北迸缮⑶?，豪放剛直；南派散曲，清俊婉麗。王驥德《曲律·雜論》列舉南北兩派作家，北派首列康海，南派首列陳鐸1/13/2023華中科技大學中文系P1414賞析：康?！舱瘍毫睢?/p>

雖是窮，煞英雄，長嘯一聲天地空。祿享千鐘，位至三公，半霎過檐風。馬兒上才會崢嶸，局兒里早被牢籠。青山排戶闥，綠樹繞垣墉。風，瀟瀟月明中。陳鐸〔沉醉東風〕《溪隱》

鋪水面輝輝晚霞，點船頭細細蘆花。缸中酒似澠，天外山如畫，占秋江一片鷗沙。若問誰是俺家，紅樹里柴門那答。解讀：以上兩曲都抒寫歸隱情志。但〔寨兒令〕是關(guān)西大漢康海的慷慨高歌，〔沉醉東風〕是江南才子陳鐸的恬靜低唱。1/13/202315華中科技大學中文系P15陳康比較結(jié)論：

雖都抒寫歸隱情志，卻一抒超拔世俗的灑脫豪邁之情，一抒回歸自然的隱逸清閑之趣；一有悲憤的長嘯，一有悠然的細賞；一主動，一主靜；一主剛，一主柔，美學風味確實頗為不同，充分顯現(xiàn)出南北派散曲的不同特點。

1/13/202316華中科技大學中文系P16詩詞曲的趣味之情韻和理趣——詩分唐宋情韻和理趣——詩分唐宋

宋代，嚴羽《滄浪詩話》認為“本朝人尚理，唐人尚意興”，指出宋人“以議論為詩”的特點。明·楊慎《升庵詩話》云：“唐人詩主情”，“宋人詩主理”。清·王士禎在《師友詩傳續(xù)錄》中言：“唐人主情，故多蘊藉；宋詩主氣，故多徑露?！?/p>

1/13/202318華中科技大學中文系P18錢鐘書《談藝錄》第一節(jié)專論《詩分唐宋》，說：“唐詩多以豐神情韻擅長，宋詩多以筋骨思理見勝?！笨娿X《詩詞散論·論宋詩》說：“唐詩以韻勝，故渾雅，而貴蘊藉空靈；宋詩以意勝，故精能，而貴深折透辟。唐詩之美在情辭，故豐腴；宋詩之美在氣骨，故瘦勁?！?/p>

日本學者吉川幸次朗《中國詩史》說：“唐詩充滿了激情，……比唐人冷靜得多的宋人的詩，積極地提倡一種新的美——冷靜的美。因而，具有更多的理智，更多的精細觀察?！?/p>

1/13/202319華中科技大學中文系P19唐宋詩的比較

唐詩重形象思維，偏重表達對事物外在形象的感情體驗，激情充溢，富于情韻；宋詩喜議論說理，偏重表達對事物內(nèi)省的理性思考，客觀冷靜，多有理趣。兩者具有不同的美學風味。1/13/202320華中科技大學中文系P20賞析：《望廬山瀑布》日照香爐生紫煙，遙看瀑布掛前川。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題西林壁》橫看成嶺側(cè)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明·沈周《廬山高圖》1/13/202321華中科技大學中文系P21李蘇比較：

李白和蘇軾是唐宋大家，是唐詩宋調(diào)的杰出代表。他們的兩首小詩，充分顯出了唐宋詩的不同風貌。李詩欣賞廬山美景，激情四溢，昂首高吟，寫得具體形象，韻味豐厚；蘇詩重議論說理，感情內(nèi)斂，冷靜思索，寫得瘦勁精深。李詩天然渾成，似不費力；蘇詩深思熟慮，力求出新。一以情辭形象取勝，一以氣骨思理見長，各擅其美，并傳不朽。1/13/202322華中科技大學中文系P22賞析：《錢塘湖春行》孤山寺北賈亭西，水面初平云腳低。幾處早鶯爭暖樹，誰家新燕啄春泥。亂花漸欲迷人眼，淺草才能沒馬蹄。最愛湖東行不足，綠楊陰里白沙堤?！讹嫼铣跚绾笥辍匪鉃囦偾绶胶茫缴諠饔暌嗥?。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1/13/202323華中科技大學中文系P23

白居易是個興高采烈的游客，眼見西湖處處皆美景，目不遐給，賞心悅目，不由得心花怒放，熱情歌贊。蘇軾卻像個旅游家，似乎美景看多了使他欣賞的熱情漸斂，而多進行冷靜思考，要概括出別有心會的深刻內(nèi)容，此詩也確實蘊含著理：只要本質(zhì)是美好的，無論如何都總是美好的。

1/13/202324華中科技大學中文系P24詩詞曲的趣味之詩莊詞媚——詩如壯士，詞如美人故事

李秋崖與金谷村嘗秋夜坐濟南歷下亭，時微雨新霽，片月初生。秋崖曰：“韋蘇州‘流云吐華月’句興象天然，覺張子野‘云破月來花弄影’句便多少著力?！惫却逦创?，忽暗中人語曰：“豈但著力不著力，意境迥殊。一是詩語，一是詞語，格調(diào)亦迥殊也。即如《花間集》‘細雨濕流光’(此是馮延巳《南鄉(xiāng)子》詞中句，非出《花間集》。)句，在詞家為妙語，在詩家則靡靡矣。”愕然驚顧，寂無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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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戴熙《習苦齋畫絮》云：

畫有詩人之筆，有詞人之筆。高山大河，長松怪石，詩人之筆也。煙波云岫，路柳垣花，詞人之筆也。1/13/2023華中科技大學中文系P27比較《醉花陰》

薄霧濃云愁永晝，瑞腦銷金獸。佳節(jié)又重陽，玉枕紗廚，半夜涼初透。東籬把酒黃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銷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夏日絕句》生當作人杰，死亦為鬼雄。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1/13/2023華中科技大學中文系P28陸游《書憤》早歲那知世事艱，中原北望氣如山。樓船夜雪瓜洲渡，鐵馬秋風大散關(guān)。塞上長城空自許，鏡中衰鬢已先斑?！冻鰩煛芬槐碚婷溃лd誰堪伯仲間。辛棄疾《摸魚兒》

更能消、幾番風雨，匆匆春又歸去。惜花長怕花開早，何況落紅無數(shù)。春且??！見說道、天涯芳草無歸路。怨春不語。算只有殷勤，畫檐蛛網(wǎng)，盡日惹飛絮。長門事，準擬佳期又誤。蛾眉曾有人妒。千金縱買相如賦，脈脈此情誰訴？君莫舞，君不見、玉環(huán)飛燕皆塵土。閑愁最苦。休去倚危欄，斜陽正在，煙柳斷腸處。1/13/2023華中科技大學中文系P29注意：說“詩莊詞媚，其體原別”，只是從總體而言，也是就大略言之，不能絕對化看待。

1/13/2023華中科技大學中文系P30詩詞曲的趣味之曲尚諧俗——詩人吟唱的民謠無論是“詩莊”還是“詞媚”，雖然顯現(xiàn)出不同的美學風貌，但都注重韻味、意境，講究“溫柔敦厚”，含蓄蘊藉，追求“韻外之致”、“弦外之音”的隱微曲折之美，顯現(xiàn)出上層雅文學的色彩。

華中科技大學中文系P32扣題與諧俗雪張打油江上一籠統(tǒng)，井上黑窟窿。黃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腫。1/13/2023華中科技大學中文系P33文人、詩格與俗《白石詩話》：“人所易言，我寡言之；人所難言，我易言之，自不俗。”歷來詩家對淺俗諧謔都是持批評態(tài)度的，所謂“時把文章供戲謔，不知此體誤人多”(戴復古《論詩十絕》)，“俳諧怒罵豈詩宜”(元好問《論詩絕句》)1/13/2023華中科技大學中文系P34“詞取香麗，既下于詩矣，若再佻薄，則流于曲，故不可也”(姚華《菉猗室曲話》引《詞統(tǒng)》評語)。

五代詞人顧夐《訴衷情》結(jié)尾云：“換我心，為你心，始知相憶深?！辟|(zhì)樸直率，寫情深刻，沁人肺腑，真切動人。但被批評為“末三語嫌近曲”(陳廷焯《詞則·閑情集》卷一)，甚至被斥為“直是傖父唇舌”(吳衡照《蓮子居詞話》卷二)。可見，詩詞都是崇雅鄙俗的。1/13/2023華中科技大學中文系P35與“詩詞貴雅”不同，曲尚諧俗，內(nèi)容上既多出世放達、大膽情愛，不受禮教束縛，風格上率直通俗、詼諧風趣，保留著民間俗文學本色。1/13/2023華中科技大學中文系P36明·王驥德：

“詩與詞不得以諧語方言入，而曲則惟吾意之欲至，口之欲宣，縱橫出入，無之而無不可也?！?《曲律》卷四)清·黃周星：

“制曲之訣，雖盡于‘雅俗共賞’四字，仍可以一字括之，曰‘趣’?！?《制曲枝語》)陳廷焯《白雨齋詞話》卷五“詩中不可作詞語，詞中不妨有詩語，而斷不可作一曲語?！?/13/2023華中科技大學中文系P37

張養(yǎng)浩〔普天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