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講 中國古代文學(xué)

第七講以江西詩派為例看唐宋詩之爭(zhēng)宋詩流變簡(jiǎn)史·

宋詩之始也，楊（億）、劉（筠）諸公最著，所謂西昆體者也……慶歷（仁宗，1041－1048）以后，歐（陽修）、蘇（軾）、梅（堯臣）、王（安石）數(shù)公出，而宋詩一變。坡公之雄放，荊公之工練，并起有聲。而涪翁（黃庭堅(jiān)）以崛奇之調(diào)，力追草堂（杜甫），所謂江西詩派者，和之最盛，而宋詩又一變。建炎（高宗，1127－1130）以后，東夫（蕭德藻）之瘦硬，誠齋（楊萬里）之生澀，放翁（陸游）之輕圓，石湖（范成大）之精致，四壁并開。乃永嘉徐（照、璣）、趙（師秀）諸公，以清虛便利之調(diào)行之，見賞于水心（葉適），則四靈派也，而宋詩又一變。嘉定（寧宗，1208－1224）以后，《江湖小集》盛行，多四靈之徒也。及宋亡，而方（鳳）、謝（翱）之徒，相率為急迫?？嘀簦卧娪忠蛔?。（全祖望《宋詩紀(jì)事序》）“江西詩派”的來歷與理論·

呂本中《江西詩社宗派圖》首先提出了“江西詩社宗派”的名稱。他尊黃庭堅(jiān)為詩派之

祖，下列陳師道、潘大臨、謝逸、洪芻、饒

節(jié)、僧祖可、徐俯、洪朋、林敏修、洪炎、

汪革、李錞、韓駒、李彭、晁沖之、江端本、楊符、謝薖、夏倪、林敏功、潘大觀、何覬、王直方、僧善權(quán)、高荷，共二十五人。江西詩派論詩，反對(duì)西昆體追求辭藻、堆砌典故之風(fēng)，崇尚瘦硬風(fēng)格，要求詩作須字字有來歷，但又追求奇崛，喜作拗體，往往失于晦澀。（南宋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山谷》中）元代方回編選《瀛奎律髓》時(shí)就把杜甫稱為詩派之祖，而把黃庭堅(jiān)、陳師道、陳與義稱為詩派之宗，提出了“一祖三宗”之說?！俺缢巍痹凇白鹛啤钡闹髁魉汲毕屡d起·

自嘉（世宗嘉靖，1522－1566）、隆（穆宗隆慶，1567－1572）以還，言詩家尊唐而黜宋，宋人集覆瓿糊壁，棄之若不克盡，故今日搜購最難得。黜宋詩者曰腐，此未見宋詩也。宋人之詩，變化于唐，而出其所自得，皮毛落盡，精神獨(dú)存。不知者或以為腐。后人無識(shí)，倦于講求，喜其說之省事而地位高也。則群奉腐之一字，以廢全宋之詩，故今之黜宋者，皆未見宋詩者也。（吳之振《宋詩鈔序》）·

明自嘉、隆以后，稱詩家皆諱言宋，至舉以相訾謷。故宋人詩集，庋閣不行。近二十年

來，乃專尚宋詩，至吾友吳孟舉《宋詩鈔》

出，幾于家有其書矣。（宋犖《漫堂說詩》）嚴(yán)羽對(duì)宋詩的總結(jié)與批評(píng)·

詩者，吟詠情性也。盛唐諸人惟在興趣，羚羊掛角，無跡可求。故其妙處透徹玲瓏，不可湊泊，如空中

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鏡中之象，言有盡而

意無窮。近代諸公乃作奇特解會(huì)，遂以文字為詩，

以才學(xué)為詩，以議論為詩。夫豈不工，終非古人之

詩也。蓋于一唱三嘆之音，有所歉焉。且其作多務(wù)

使事，不問興致；用字必有來歷，押韻必有出處，

讀之反復(fù)終篇，不知著到何在。其末流甚者，叫噪

怒張，殊乖忠厚之風(fēng)，殆以罵詈為詩。詩而至此，

可謂一厄也。（嚴(yán)羽《滄浪詩話·詩辨》）詩有詞理意興。南朝人尚詞而病于理，本朝人尚理而病于意興，唐人尚意興而理在其中。漢魏之詩，詞理意興，無跡可求。（嚴(yán)羽《滄浪詩話·詩評(píng)》）說江西詩病，真取心肝劊子手。（嚴(yán)羽《滄浪詩話·詩辨》）唐宋詩之比較的歷代論述明代楊慎《升庵詩話》:唐人主情，去三百篇近；宋人主理，去三百篇卻遠(yuǎn)矣。明代錙績(jī)《霏雪錄》:唐人詩純，宋人詩駁；唐人詩活，宋人詩滯；唐詩自在，宋詩費(fèi)力。明代謝榛《四溟詩話》:盛唐人突然而起，以韻為主，意到辭工，不假雕飾；宋人專重轉(zhuǎn)合，刻意精煉。清代翁方綱《石洲詩話》:唐詩妙境在虛處，宋詩妙境在實(shí)處。清代王士禎《師友詩傳續(xù)錄》：唐詩主情，故多蘊(yùn)藉；宋詩主氣，故多徑露。清代吳喬《圍爐詩話》：唐人以詩為詩，宋人以文為詩。唐詩主于達(dá)性情，故于三百篇近；宋詩主于議論，故于三百篇遠(yuǎn)?！?/p>

近人繆鉞《詩詞散論·論宋詩》：唐詩以韻勝，故渾雅，而貴醞藉空靈；宋詩以意勝，

故精能，而貴深折透辟。唐詩之美在情辭,故豐腴；宋詩之美在氣骨,故瘦勁。唐詩如芍藥海棠，秾華繁采；宋詩如寒梅秋菊，幽韻冷

香。唐詩如啖荔枝，一顆入口，則甘芳盈頰；宋詩如食橄欖初覺生澀，而回味雋永。唐詩

之弊為膚廓平滑，宋詩之弊為生澀枯淡。唐宋詠柳詩之比較碧玉妝成一樹高，萬條垂下綠絲絳。不知細(xì)葉誰裁出，二月春風(fēng)似剪刀。（唐賀知章《詠柳》）嫩條猶未變初黃，倚得東風(fēng)勢(shì)便狂。解道飛花蒙日月，不知秋后有清霜。（宋曾鞏《詠柳》）柳枝西出葉向東，名為畫柳實(shí)畫風(fēng)。風(fēng)無形質(zhì)不上筆，巧借柳枝來形容。（清代畫家江拭）唐宋清明詩之比較清明時(shí)節(jié)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杜牧《清明》）佳節(jié)清明桃李笑，野田荒壟自生愁。雷驚夭地龍蛇蟄，雨足郊原草木柔。人乞祭余驕妾婦，士甘焚死不公候。腎愚千載知誰是，滿眼蓬篙共一丘。（黃庭堅(jiān)《清明》）“詩壞于蘇、黃”的歷史考察·

《國風(fēng)》、《離騷》固不論，自漢魏以來，詩妙于子建，成于李杜，而壞于蘇黃。余之

此論，固未易為俗人言也。子瞻以議論作詩，魯直又專以補(bǔ)綴奇字，學(xué)者未得其所長(zhǎng)，而

先得其所短，詩人之意掃地矣。（張戒《歲

寒堂詩話》）東坡文章妙天下，其短處在好罵，慎勿襲其軌也。（黃庭堅(jiān)《答洪駒父書》）詩者，人之情性也，非強(qiáng)諫爭(zhēng)于廷，怨忿詬于道，怒鄰罵座之謂也。（黃庭堅(jiān)《書王知載朐山雜錄后》）蘇詩始學(xué)劉禹錫，故多怨刺。（陳師道《后山詩話》）北客若來休問事，西湖雖好莫吟詩。（《石林詩話》引文同詩）閉門覓句陳無己，對(duì)客揮毫秦少游。（黃庭堅(jiān)《病起荊江亭即事》）蘇黃用事押韻之工，至矣盡矣，然究其實(shí)，乃詩人中一害，使后生只知用事押韻之為詩，而不知詠物之為工，言志之為本也?！讹L(fēng)》、《雅》從此掃地矣。（張戒《歲寒堂詩話》）黃庭堅(jiān)的詩學(xué)理論

詩意無窮，而人之才有限。以有限之才，追無窮之意，雖淵明、少陵不得工也。然不易其意而造其語，謂之換骨法；規(guī)模其意形容之，謂之奪胎法。（惠洪《冷齋夜話》卷一引黃庭堅(jiān)語）

百年夜分半，一歲春無多。（白居易）百年中去夜分半，一歲無多春再來。（黃庭堅(jiān)）

祗向貧家促機(jī)杼，幾家能有一鉤絲。（王安石）莫作秋蟲促機(jī)杼，貧家能有幾鉤絲。（黃庭堅(jiān)）

魯直論詩有奪胎換骨、點(diǎn)鐵成金之喻，世以為名言。以予觀之，特剽竊之黠者耳。魯直好勝，而恥其出

于前人，故為此強(qiáng)辭而私立名字。（王若虛《滹南

詩話》）

自作語最難，老杜作詩，退之作文，無一字無來處，蓋后人讀書少，故謂韓、杜自作此語耳。古之能為

文章者，真能陶冶萬物，雖取古人之陳言入于翰墨，如靈丹一粒，點(diǎn)鐵成金也。（黃庭堅(jiān)《答洪駒父書》）

黃庭堅(jiān)作詩得名，好用南朝人語，專求古人未使之事，又一二奇字，綴葺而成詩。自以為工，其實(shí)所見之僻也。（魏泰《臨漢隱居詩話》）

黃專用經(jīng)史雅言、晉宋清談、《世說》中不緊要字，融液為詩。（方回《桐江集·劉元暉詩評(píng)》）

所錄皆漢晉間事，預(yù)儲(chǔ)為詩文材料。（翁方綱《復(fù)初齋文集·跋山谷手錄雜事墨跡》）拗字詩在老杜集七言律詩中謂之吳體。老杜七言律一百五十九首，而此體凡十九出，不

止句中拗一字，往往神出鬼沒，雖拗字甚多，而骨骼亦峻峭。（方回《瀛奎律髓》）寧律不諧，而不使句弱；用字不工，不使語俗。（《苕溪漁隱叢話》引黃庭堅(jiān)語）涪翁黃氏厭格詩近體之平熟，務(wù)去陳言，力盤硬